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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鏖兵羊山


        鲁西南  羊山集  1947年7月13日——19日

  羊山集是个有居民千余户的大镇。这个古老的镇子依山而据,此山名曰羊山。

  不知是哪位有灵性的人给它起的名字,一个“羊”字把这座不大的山点化活了。它东西走向,五里长,东头有一个圆圆的山包,似仰着的头;中间一段曲而长,似躬着背的腰;西头小山包包一个个挤在一起,似翘着的尾巴。远远望去,极像一只仰着头、极着尾、跪着腿、躬着背、正在吃奶的小羊羔。

  这方水土自有战争开始,便是屯兵据守之地。羊山的周围至今还完好地保留着明末时期的寨墙;寨墙外面,东、南、西三面有丈余深的水壕,这是侵华日军、汉奸队盘踞时留下的。国民党军整编第66师开进羊山集后,又在寨墙、水壕之间加筑了一道坚固的鹿等。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碉堡、射击孔密匝匝地分散在鹿碧之中,火力可控制羊山周围1000米开外的地区。第66师师长宋瑞珂是个有战术眼光的人,他巧妙地利用羊山的羊身、羊头制高点,与山下集镇的民房构成核心阵地,隐蔽工事一层又一层,像个铁筒,易守难攻。除此之外,宋瑞珂又在羊山集二里开外的村庄和四野做了布局,开辟了辐射状的野外阵地。

  第66师系蒋介石的嫡系精锐,配置一流的武器装备;和张灵甫的第74师比起来,除编制配额略少外,战斗力一点也不逊色。师长宋瑞河毕业于黄埔3期,因出类拔革而留校任内务长官。北伐开始后,他几次打报告请求参加北伐军,学校不允。他说动了校医,开了张“患肺病”的证明递了上去。学校教育长也知道这是一纸假证明,但终被他的诚挚所感动。那时的宋瑞珂是个满腔爱国之情的热血青年。他个头不高,斯文白净,像个绍兴师爷,却没有绿林和行伍之气。他是地道的山东人,青岛市的,因家境艰涩,只读到中学就缀学,进工厂当了名保全工,后经人举荐考入黄埔。

  北伐开始,陈诚是筹备处主任,他很赏识这个“小白脸”、“小个子”的精明和热忱,说:“把他留在我这里。”从此宋瑞珂便一直追随陈诚,成了“土木系”的中坚骨干,极受恩宠。

  内战爆发时,宋瑞珂30多岁,骁勇而足谋,在国民党少壮派里是姣姣者,可谓前程无量。他是“中原停战协定”的签字人,墨迹未干,又第一个登台亮相,打响了全面内战的第一枪。

  在鲁西南战场,宋瑞珂虽未能受命统帅三军,但他很知道如何执行王敬久的命令,很知道如何选择进攻路线和驻扎营地。一进羊山,他就开始营造这个一面靠山、三面环水的要塞,凭险而据。

  第32、70师全军覆没,第66师被团自围住;一夜之间,羊山的野外阵地亦被收拾干净。王敬久命宋瑞珂突围,宋瑞珂没有动。他在“羊背”一座居高而又隐蔽的石屋里拿着望远镜,东、南、西三面眺望,很冷静。

  7月间日19时,刘邓大军第2、3纵队扫除了羊山外围阵地;按作战部署,第2纵队攻“羊尾”,第3纵队攻“羊头”,东西两路向羊山集实施攻击。

  进攻道路多水。部队爆破鹿等向镇子突击时,羊山上“头”、“背”、“尾”和镇内制高点四面火力一齐压过来,攻击未果,拂晓撤出战斗。

  7月16日,两个纵队召开党委扩大会,对兵力火力重新做了调整和部署,于17日晚再次发起攻击。第3纵队第8旅第22团主攻“羊头”,他们在炮火的掩护下,突破层层封锁,跃过水壕、鹿砦和寨墙,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冲上去,终于越过峭壁,攻上“羊头”;但“羊头”石坚土少,一时无法构筑工事,天一亮,全团兵力便暴露在山上,伤亡很大,无法立足,拂晓又撤出战斗。第2纵队第19团主攻“羊尾”,情况与第3纵队相似,虽然攻上了“羊尾”,但天亮后敌人居高临下轰击,部队三面受击,伤亡太大,最后只有3营像钉子一样扎在“羊尾”的15个小山包上,其余撤出战斗。

  7月19日投人了三个纵队的兵力,向羊山压过去。自14日开始连下大雨,羊山脚下成了一片沼泽地,水壕水深超过两米,山上泥溜苔滑,敌人阻击的枪弹密集得像一堵墙。主攻部队又一次艰难地攻上“羊头”、“羊尾”,与守敌反复争夺山头。“羊头”是第66师防御体系的核心,存亡之关键。宋瑞河增调了兵力、兵器,多次冲锋、反扑。主攻部队另由镇南、镇西突破前沿,楔人纵深。宋瑞何又把火力集中到这里。炮火像山洪压下来,攻击的部队一排排应声倒下,一批批被埋在炮火掀起的泥土里。第2纵队第6旅旅长周发田站在一堵断墙边,大叫:“机枪!机枪!给我压住它!”

  喊声引来一串子弹,打得墙基的石头火花乱迸。警卫员一把拉住周发田往壕沟里拽,周发田甩开:“不让老子指挥啦?妨碍老子枪毙了你!”说罢一跃又跳出堑壕,靠前指挥。

  卧倒的战士被旅长的英勇鼓舞着,呼地站起一片……

  第2纵队司令员陈再道冒着炮火直靠到前沿阵地,急得作战参谋大叫:“司令员,你的位置不应该在这里!”

  一个战士发现了陈再道,兴奋地喊:“同志们!司令员……”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口,血呼地喷了尺把高。他倒下了,笑容还没有消逝。陈再道一把抱住他,紧紧搂着,猩红的血染透了陈再道的前襟。

  作战科科长告诉陈再道,已经有十几个旅团干部负了伤,作训科科长和第18团2营教导员牺牲。陈再道两只眼睛一阵一阵打着闪,血红血红的。

  天亮前,陈再道命令部队撤出战斗。

  连攻三次未成。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水壕里的水漫了出来。整个羊山集成了泽国、水乡、血海,一片汪洋。

  金乡距羊山仅有20华里,第32师、第7O师被歼之后,王敬久既怕第66师也被歼,又怕自己被围,每夜都爬到金乡城内的宝塔上观察战况,指挥驻在城北的榴弹炮营向羊山集附近炮轰。

  7月16日,王敬久传蒋介石的指令,再次要第66师突围。

  宋瑞珂复电:
    连日激战,负伤官兵甚多,他们多年随从左右征
  战,不忍遗弃。如遵令突围,又无法带走。故各级军官
  都决心固守待援。

  蒋介石深为宋瑞珂在此危急之时犹以伤员为重而感动,同时又忧心宋瑞司的险恶处境。他电催顾祝同,速调五个师进鲁西南,以解宋瑞珂之围,全歼刘邓。

  顾祝同正为山东战局慌乱,蒋介石一调就是五个师,真是捉襟见肘。徐州的兵不能减,山东的兵不能调。筹来划去,还是去挖豫北、陕西、武汉、洛阳的整编第10、40、52、82师和青年军第206师编成第4兵团,命王仲廉为司令长官。

  陆军司令部总参谋长郭汝瑰对此颇有异议:“王仲廉最大的本事是营私舞弊,此人万不可重用。”

  顾祝同的高参顾鸣歧也说:“去年王仲廉两次与刘伯承交手,两次均为败局。鲁西南已失两师,此次援军之帅,事关重大,总司令三思而行……”

  顾祝同脸色难看。他并非器重王仲廉,只不过是无奈之举。他气恼地反问:“以二位之见,哪个又比王仲廉强呢?”

  郭汝瑰、顾鸣歧无话。

  顾祝同下了调令,仍不放心。远水不解近渴,第66师危在巳夕,如有闪失,蒋介石不会轻饶作罢的。于是他一面严令王敬久率兵为第66师解围,一面派飞机盘旋于羊山集上空,为宋瑞珂助战。

  王敬久接今后仿佛患了牙疼病,吸溜了半天凉气,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亲自出马,于是想到了第66师留驻在金乡的第199旅。

  王敬久叫来了第199旅旅长王士翘,说:“你是宋师长一手栽培的,如今他和66师弟兄被围在羊山,你理当拼死相救。你的任务不是单纯过河,是接应66师突围。接不到宋师长不准回来,这是死命令。”

  王士翘像没听懂司令长官的话,凝视着王敬久。

  “明白吗?”王敬久问道。

  “明不明白,都一个样。”王士翘掉头急步离去。

  王士翘悲壮地率领着他的第199旅急驰羊山集。行走10余里,到了万福河南岸石家店。

  河对岸,刘伯承已部署了冀鲁豫第7分区和冀鲁豫独立旅的阻击部队,防守严密,炮火激烈,第199旅被阻于万福河南岸,数天不得前进一步。

  王敬久天天用报话机催战,天天是“限令即日晚间时到达羊山,否则以军法从事”!

  7月19日,万福河对岸突然停止了炮击。

  王士翘对他的同债说:“人家张好了口袋等着我们,明明是去送死,还是让我自杀了吧!有我在,你们就下不了台;我自杀了,你们倒好找出路……”

  言毕,王士翘拔出手枪。

  左右压住枪口,对王士翘说:“反正都是一死,索性大家死在一处。”

  这时援军第58师已经到了万福河附近,王敬久电告该师师长鲁道源:“整编66师是陈诚的基本部队,你们必须到羊山集去解围,否则陈总长不会饶恕你们的。”

  与此同时,王敬久又授命第199旅归属鲁道源指挥。

  在双重压力下,第199旅从对岸敞开的“口子”过了河,随其过河的还有第58师的一个督战团。

  王士翘过了河,进至距羊山集五里的万福庄,伏兵从路两边一跃而起,第58师的督战团见势掉头即逃,第199旅孤军抗击,半小时后,溃不成军。在混乱中六个营长有四个被击毙,两个团长剩下了一个。王士翘头部负伤,眼见全旅官兵进了网,无奈只身逃往万福庄以北的高粱地Z一直藏到午后,头部伤口血流不止,他想回去是死,躲在这里还是个死,于是走出来,向解放军交械投降。

  宋瑞珂派出接应第199旅的一个团也被歼灭。最后仅有第199旅的连长姚辉和一个排长、两个士兵“杀”进了羊山集。

  宋瑞珂听姚辉叙述了经过,半日无语,直到天黑,站在电台前授电文:
    校长:66师据死坚守羊山集,现已弹缺粮绝,料

  难再供驱驰。

           河南  开封 1947年7月19日

  蒋介石乘飞机亲临开封督战。

  机翼上是耀目的阳光,机翼下是翻滚的云海,冷热气流猛烈碰撞,“美龄号”专机颠簸得微微发颤。

  蒋介石靠在沙发座椅上,系着安全带,像上刑一般,面部痉挛,唯独双目仍闪着锐利的锋芒。

  登机前,宋美龄不放心,建议他的医生随行,蒋介石摆摆手说:“无妨。”近日来他常感不适,病是不大,属阴阳不调,中焦阻塞,呼吸不畅。宋美龄又说要陪同前往,蒋介石也摆了摆手。此行形同“救火”,携夫人显然不宜。

  按说他是无暇离京的。7月22日,美国特使魏德迈受总统杜鲁门派遣,就要抵华考察。事关国民政府之前途,蒋介石一直期待着这个日子。再有三天特使先生即来华,准备工作千头万绪,须总裁考虑的事情繁褥复杂。但他还是登上了飞机。

  蒋介石的手指轻轻地揉着胃部。

  侍卫捧一杯矿泉水,小心翼翼递过来。

  蒋介石未接,头向后靠去,微瞌双目。

  7月初丢了郓城、定陶,第55师被歼。六营集一战,勾销了70、32两个整编师。与此同时,连接南北的大动脉——津浦路又被外线出击的共军切断。7月17日,山东南麻整编第11师突遭陈毅部袭击,此危未解,羊山第66师又告急。切肤之痛使蒋介石连日来情绪浮躁,脾胃不振;想起孟良岗一战,痛失第74师,爱将张灵甫壮烈殉职,更是郁愤冲怀:决不能让整编第11师和第66师两支国军之精锐重蹈第74师之复辙!

  “美龄号”撕开厚厚的云层,缓缓下降。

  蒋介石睁开眼,从舷窗向开封机场望去,清晰可见整齐的武装方队。

  飞机落稳。顾祝同率一群将领急步朝机舱口走来。

  开封,蒋介石寓所小客厅。

  湖蓝色沙帘、桌布。白亮的藤椅、藤桌。炙人的暑气在这里顿消。

  顾祝同额头上还是沁满了细汗,笔直地站着。客厅里只有他和蒋介石两个人。

  蒋介石问:“你调的部队呢?”

  “都在路上,日夜急驰,鲁道源已经赶到羊山附近……”

  “那个王仲廉呢?”

  “连日大雨,车辆辎重陷于泥泞,我已电催,限他23日前必须赶到羊……”

  蒋介石“呼”地从藤椅上站起:“娘希匹!他现在哪里?!”

  顾祝同惶惶然:“王仲廉部在龙凤集附近。”

  “告诉他,21日赶不到羊山,军法从事!”

  蒋介石愤懑地说:“以我的绝对优势,竟每为劣势之共匪所制,究其最大原因,就是这些昏庸之辈精神不振,行动萎糜,每存苟且自保之妄想;既缺乏同仇敌汽之认识,又无协调一致之精神,束手让共匪所制,取屏招患……”

  蒋介石突然以手击胃,亢奋的情绪导致胃部一阵阵痉挛。

  “校长……”顾祝同慌乱地叫了一声,从玻璃凉杯里倒出一杯柠檬水。

  “我喝白开水。”

  顾祝同忙换了白开水,递过去。

  蒋介石接过水杯,看到顾祝同颤抖的手指,语气转缓:“墨三,我把山东、鲁西南都托付给你了。对你的信任,是在他人之上的。”

  “学生无能,辜负了校长的栽培、厚爱……”

  “南麻的11师你怎么安排的?你坐。”

  “已电令黄百韬第25师翻越九顶连环山;黄国梁14师越过沂水河;李弥的8军放弃临胸;三部会合向南麻进攻,解胡琏11师之围。”

  “好。”蒋介石把水杯柱茶几上一推,说:“南麻就这样。我这回再不能放过刘伯承!”

  蒋介石步子急促地走到客厅一角的沙盘前。“他不是要吃掉我的66师嘛,好,让他吃!66师是个铁核桃,他那里啃着,我这里五个师从背后杀过去。”说着,他把手一挥:“我就在巨(野)金(乡)鱼(台)来一个会战!”

  顾祝同情绪也高涨起来:“我3O个旅、ZO万兵,打不垮刘伯承也要把他赶过黄河去!”

  “不!决不能让他跑,这回我要把他消灭在巨、金、鱼!”

  “校长高见。全歼刘伯承部,便铲除了中原之大患,也就确保了山东战场。”

  这时,随蒋介石同机而来的陈布雷走进来:“主席找我吗?”

  蒋介石指了指藤椅:“坐。”

  这位“文学侍臣”一身白素的杭纺衣裤,他刚刚在藤椅上落座,蒋介石便贸然一句:“那篇文章发了没有?”

  陈布雷立刻明白蒋介石所指:“已经发出。最迟后天见报。”

  他们说的文章是蒋介石授意陈布雷写的《黄河归故势在必行》。这是蒋介石放出的一只探测国际舆论的气球。自从刘邓跨过黄河天险,全国乃至美、英、苏以及全世界哗然。蒋介石如鲠在喉。鲁西南局势不断恶化,他跃跃欲试,预谋炸开黄河堤口,水淹刘邓,让黄河第二次参战,但又怕遭全国以及世界舆论的责难,于是命陈布雷亲笔撰稿,炮制了这篇署名“水利专家”的文章,鼓吹黄河归故,以此投石问路。

  陈布雷回答了蒋介石,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我以为还是不走这着棋为上。”

  蒋介石说:“我准备在巨、金、鱼会战,万—……就只有如此了。”

  顾祝同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又不能问,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忽听蒋介石叫“墨三”,忙站起。

  “墨三,给我安排个记者招待会。”

  顾祝同眼里打着问号,他知道蒋介石一向不高兴接见记者。

  陈布雷也狐疑地看着蒋介石。

  “要中外记者都参加。”

  蒋介石又补充了一句。

          鲁西南  济宁  1947年7月19日

  羊山恶战之时,羊山东北的重镇济宁也在激战之中。

  攻城的是华东野战军陈士榘、唐亮率领的西线兵团。

  陈唐兵团是6月30日开始执行外线出击任务的。当时,刘邓大军正在渡河。陈毅、粟裕、谭震林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以及国民党军大举进攻山东解放区的严重形势,决定实行紧急分兵方案——派陈士榘、唐亮率华野第3、8、10纵队西取津浦路,叶飞、陶勇率第1、4纵队绕过敌人重兵,直下鲁南,只留下第2、6、7、9纵队在鲁中坚持,以便三方呼应,粉碎国民党军队对山东的重点进攻。

  7月2日,中央军委回电,除指出陈、粟、谭分兵部署甚好外,还要求陈士榘、唐亮的三个纵队“在打泰安得手后,……以神速动作,攻取泰安南北及其西方、西南方地区,打开与刘、邓会师的通道”。此后,中央军委又决定叶飞、陶勇的两个纵队也向鲁西南挺进。

  陈、唐、叶、陶接到电报,顿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除了粉碎敌人在山东的重点进攻,又要配合刘邓大军挺进中原。

  时值山东连日暴雨,山洪横溢。20多个日夜,顶着瓢泼大雨,蹚着齐腰深的泥水,西线兵团神速进军,一举斩断津浦路,拿下泰安、宁阳、大汉口等重镇;进入鲁南的叶、陶纵队也先后收复费县、枣庄、峰县等地,正向津浦路挺进。

  蒋介石简直弄不清华东野战军的主力究竟在哪里。津浦路连连被击破,刘伯承、邓小平又在鲁西南步步紧逼,兖州、徐州等重要军事基地受到严重威胁。他感到一种剜心的疼痛,不得不从进攻鲁中山区的九个整编师中抽调出包括精锐第5军在内的七个整编师,于6月12日匆忙西援,企图在津浦路上消灭转人反攻的华野外线兵团。

  蒋介石又走了一步臭棋。

  至此,国民党对山东的重点进攻遂告破产;华野外线兵团完成了第一个战略任务。

  为了发展大好形势,直接配合刘邓大军挺进中原的战略任务,予敌以更大的震动,陈士榘、唐亮挥师直指济宁。

  战斗从7月17日开始,已在风雨中打了整整两天。

  午夜时分,兵团司令员陈士榘在电话里再一次向攻城的部队下达命令。滚雷伴着暴雨,电话不时中断。身材瘦高的陈士榘似乎在和雷公比嗓问:“王建安,把你的8纵拉上去……对!何以群的3纵已经攻了两天两夜,你们……你们上去后,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攻城的气势……攻城的气势……搞得更大些!”

  兵团政委唐亮接过话筒:“建安同志,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拉上去吗?蒋介石……蒋介石已经到了开封,正在部署新的作战计划。刘邓首长正在鲁西南打羊山……打羊山……陈粟首长在鲁中也已转入反攻。我们现在打济宁,如同在两个战场的接合部给敌人拦腰一刀,攻击的声势越大,越能把两个战场的敌人吸引到我们周围。告诉同志们,我们的口号……口号……为彻底打乱敌人的部署两战!我们多消灭一个敌人,刘邓大军的胜利就多了一分2我们多箱制一股敌军,陈粟首长的压力就少了一分!”

  “明——白——了——”王建安在电话那头喊。

  雷更响了,闪更亮了,济宁城在天光与地火中熊熊燃烧……

       陕北靖边  小河村  1947年7月20日——21日

  毛泽东跟胡宗南玩了一阵捉迷藏,在小河村安顿下来。

  清凌凌的小河水绕村而流,黄土地上的细沙随风打着滚。

  这几天,不时有骑着马、带着卫士的人过河来到小河村。河滩上那十来间砖砌的瓦房式窑洞打扫得干干净净,毛泽东站在院子里,亲自指导卫士搭凉棚。卫士们砍来很多柳枝,挖了坑,埋了柳杆,横一枝竖一枝地架起来,棚顶扎得像彩楼。

  毛泽东望着,高兴地从衣袋摸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口。

  他明显地瘦了,皮肤干燥、松弛,少了往日的光泽。

  周恩来、任弼时也忙得进进出出,看到凉棚竣工,连声叫好。

  中共中央前委扩大会即将在小河村召开。

  最先赶来的是陕甘宁晋绥联防司令员贺龙。他骑着一匹大白马进村。

  毛泽东迎出窑洞。

  贺龙跳下马,并不忙跟毛泽东寒暄,径直进了作为会场的凉棚。他瞧瞧粗木桌,摇摇嘎吱作响的旧木椅,说:“主席啊,在黄河那边,我的司令部有电灯、沙发,你看你们这……”

  毛泽东挺满足地摇着头:“不,贺老总,你的司令部比不得我这山村野趣。”

  彭德怀急匆匆从战场赶来。

  习仲勋、王震也前后进了村。

  林伯渠来时拄着拐杖,胡子眉毛挂着尘土,黄乎乎的,连眼镜片也变黄了、成了地道的十老汉。

  陈赓进村气派,他的大洋马后面跟着四匹高头大骡子,驮着小山一般的货物。

  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都迎出来。

  毛泽东握住陈赓的手:“陈赓,你把太行山搬来啦!”

  陈赓甩着脸上的汗:“主席,你们太艰苦了。我们解放了20座县城,条件比你们好。我让后勤部买了些木耳、蘑菇、虾仁、白糖、纸烟、茶叶之类,慰劳慰劳机关。”

  贺龙、彭德怀听说陈赓来了,都从窑洞跑出来。

  彭德怀对陈赓说:“你在晋西南打得好,对我们鼓舞、支持很大。”

  陈赓笑着:“我陈胡子算啥?我是吃刘邓的饭!”

  贺龙用烟斗敲敲陈赓的肩:“我说你这胡子是不是太长了些?”

  “解放全中国我才刮胡子,我真有点等不及了!”陈赓转向毛泽东,“主席,你看还要多长时间?”

  毛泽东说;“五年怎么样?”

  陈赓瞪眼,用手夸张地一捋胡子:“瞎,看来得收回我刚才的话了。”

  大家笑着,走回窑洞,陈赓随毛泽东走进左边的一间。

  “主席,你瘦多了。”陈赓喝了口水,说:“你带的警卫部队太少,武器又不好,我们实在担心,旅长们都要求过河来保护你呢。”

  “你抽不?噢,你不抽的。”毛泽东摸出半截烟,点上:“这可比什么都香。这一种是咱们自己造的,那一种是日本鬼子送咱们的。可惜你和伯承都没有这个口福。这几天,伯承和小平正在攻羊山。他们突然渡过黄河,把蒋介石弄了个措手不及,又攻下郓城,解放定陶,拔了六营集。蒋介石坐不住了,前天到开封,他们的报上登了他的答记者问,说是要在鲁西南会战,全歼刘邓于黄河南。”

  陈赓问:“主席,我的任务呢?”

  “你要准备过黄河。”

  “到陕北?”

  “不。过河不是保卫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这就是我们开会要研究的问题,十分重要的问题,关系到革命成败的大问题!”

  第二天,会议就在窑洞外的凉棚下开始。

  陕北的太阳在7月里更是火辣辣的。好在凉棚四下通风,倒也不十分热。

  毛泽东轻轻击掌:“请咱们的军委副主席兼代总参谋长周恩来同志谈一谈。”

  周恩来:“还是请主席先讲。”

  “也好。”毛泽东稍停,很随意的样子侃侃而谈。他首先讲了当前几个战场的局势,接着分析了敌我力量的对比,然后说:“为了加快胜利的进程,我们必须将主力打到外线去,打到蒋介石的鼻子底下去!这是一个转折,从反攻转为大踏步进攻的转折。事关重大,所以请了你们这些诸葛亮来。蒋介石搞了个黄河战略,一个拳头打山东,一个拳头打陕北,想迫使我们在华北与他决战。可是他的两个拳头这么一伸,胸膛就露出来了。我们呢,还他一个黄河战略,紧紧拖住这两个拳头,然后对准他的胸口插上一刀!”

  周恩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接道:“这一刀就是刘邓大军。他们已经渡过黄河,正大闹鲁西南。待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之后,他们将以出奇不意的动作挺进大别山,直捣蒋介石的胸膛。可以这么说,这是给蒋介石的致命一刀。”

  “那么我们呢?”陈赓高声大嗓,身子已经蹲在凳子上。

  “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主席、弼时和我的意见是,陈谢兵团不到陕北来,而是掉头向南,进兵豫西!”周恩来又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一指:“这是第二把刀。这两把刀要相互配合。此外,还要有第三把刀。”

  任弼时拿下红木烟斗:“陈粟兵团兵强马壮,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往胶东,把蒋介石的‘右拳’尽量往海边拖,另一路过黄河,进军豫皖苏。”

  贺龙也蹲在了凳子上,烟斗吧嗒得很响:“刘邓对着前胸开刀,陈谢打他的肋骨,陈粟击其侧背,挺厉害的三把刀哟!”

  周恩来在地图上又画了第三个圈儿。

  彭德怀凑近地图,稍许,说:“你们看,这是个什么形势?”

  林伯渠推推眼镜:“这分明是个‘品’字嘛!”

  毛泽东上前,指着三个圈圈:“正是一个‘品’字形阵势。我三军将在江河淮汉之间互为犄角,机动歼敌,蒋介石的日子恐怕更难过喽!”

  彭德怀说:“我打榆林,诱敌北上,把蒋介石的‘左拳’再拖到沙漠边缘。”

  毛泽东:“好!这叫‘三军配合,两翼牵制’。”

  周恩来:“按照这个战略部署,我们就有可能在战争的第二年实行新的战略方针,举行全国大反攻,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

  凉棚下气氛活跃。

  陈赓喝了一碗白开水,擦着胡子上的水珠说:“中央的决策英明!”

  毛泽东:“话不要说得太早,要靠事实证明。”

  周恩来:“中央决定,由晋冀鲁豫野战军第4纵队、第9纵队、第38军、太岳军区第22旅组成兵团,陈赓任前委书记。这个兵团没有司令员,没有政委,没有兵团指挥机构。军政指令都由第4纵队机关下达,陈赓负责全权指挥。”

  陈赓:“任务还怪重,我就要当过河卒子了!”

  毛泽东:“你在晋南打的几仗,把蒋介石吓坏了。现在你过河去,再吓吓蒋介石,这一次要把他吓疯!”

  “他现在离疯也不远了。”陈赓很自信。

  毛泽东从旧木椅上站起身:“战略全局的中心环节就是刘邓大军向大别山跃进。中国历史证明,谁想统一中国,谁就要先控制中原。今天,中原逐鹿,历史将掌握在我们手中。”

  会议开得痛快,饭桌上也吃得热闹,刚上来一盘新鲜的青菜,几筷子就夹光了。陈赓连声说好吃,问:“还有没有?”

  “这是主席散步时发现的野莱,地上长得到处是,管你够。”周恩来嗬嗬笑着,吩咐伙房再炒两盘。

  菜一上桌,陈赓就拉到自己跟前一盘。贺龙戏言:“你这个陈胡子,打仗抢,吃饭也抢,人家的老婆你抢不抢?”

  陈赓头也不抬:“抢!”

  西北的落日非常壮观。饭后,陈赓随毛泽东登上村后的山梁。举目四望,幽谷高山河流树木全溶在血红的夕阳里,层层叠叠,深深浅浅,一派飞红流紫。

  毛泽东背着手,凝视着愈来愈大愈红的落日,直到它沉人山梁。转过身,毛泽东脱下鞋,两脚深深地踩在绿草中。过了会儿,他往松软的草地上一坐,套L鞋,摸出一支烟,就势斜躺在草地上抽起来。

  “陈赓,‘破釜沉舟’的故事你知道吧?项羽跟秦兵打仗,过河以后就把锅砸了,把船沉了,激励士兵不打胜仗决不生还。你说巧不巧,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你们将要渡河的地方。”

  陈赓也席地而卧:“主席,我明白,过了黄河,我们只有前进,决不能后退。”

  “只是别砸锅,船也不要沉了。”毛泽东笑了,“你还有什么困难?”

  “部队士气很高,在晋南反攻中已搞到敌人大量的装备,兵强马壮,弹药充足。”陈赓破例向毛泽东要了支烟。“但是,出师以后,部队迅速展开,弹药的运送补给可能有时跟不上;另外,到了新区,伤员的安顿也可能有困难……”

  毛泽东说:“弹药跟不上,由蒋介石‘补充’。伤员嘛,靠群众。我们从来是这样办的。根据地是创建起来的,不是一切搞好了才去革命。”

  晚上,陈赓和毛泽东、周恩来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半夜了陈赓的灯还亮着。

  早晨起来,毛泽东在院子里碰到陈赓,问:“你也有失眠的毛病?”

  陈赓说:“本来没有,主席传染的。”

  毛泽东笑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陈赓肩上的担子是沉重的。

         鲁西南 羊山集 1947年7月23日——6日

  天似乎被炮火轰塌了,大雨不停,肆虐的风疯了似的东冲西撞,呜呜地呼啸着。

  刘伯承驱车来到前线。

  他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腿往下流。陈再道、陈锡联面对刘伯承站着,彼此离得很近。

  刘伯承摔掉帽子。这是他不常有的动作。

  “仗打得太蠢!太蠢了!”刘伯承头顶上那道伤疤由于动怒而泛着紫红色的光,嘴唇被冷雨激得没了一点血色。“不管你是多么高的指挥官,权威有多么大,一个口令能使成千上万的人向你立正,但是你没有权力让哪怕是一个士兵做无谓的牺牲!……歼敌三千,自损八百。一个指挥员不但要负歼敌三千之责,也要负自损八百之责,不能随便死一个人!”

  刘伯承转过身,面对窗外哗哗的大雨,宽而厚的脊背急剧地颤抖着。

  在长期战争中,刘伯承身边工作过的人都曾看见他面对黑色的死亡数字默默不语地低着头,半晌一动不动。

  “司令员,仗没打好,责任在我。”陈再道说。

  陈锡联:“3纵担任总攻,打羊山我是总指挥。司令员,处分我吧!”

  刘伯承转过身,喘息仍不平静。

  陈再道面带愧色:“我们的主要问题是轻敌。连打了几个胜仗,开始麻痹大意了,对敌人的防御能力估计过低,对敌情侦察得不详细。第一次攻击,5旅报告说攻下了‘羊尾’。天黑,对地形不熟悉,其实只占了几个小包,并没有真正占领‘羊尾’。听到‘羊尾’攻下了,就让4旅向羊山集攻击。结果天亮后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向我反击,部队队形密集,遭到炮火杀伤……”

  陈锡联接上说:“我们3纵过黄河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参战。兄弟部队攻郓城、拿定陶、打六营集,更挑起了我们急于求战的情绪。士气高本来是好事,但忽视了潜伏着的急躁、蛮干情绪,对敌情的侦察不够细致,工事做得也不够坚固……”

  “就凭硬冲了,是不是?”

  刘伯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得老高,还想说什么,眼光落在陈锡联的脸上。那张脸比几天前瘦了一大圈儿,胡子像一蓬乱草,双眼布满了血丝,大眼角上挂着两蛇黄黄的眼垢。刘伯承又转向陈再道:一身泥水,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两条细长的泥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那是战争给这位出生人死的老战士留下的印记……

  雷电在屋脊上炸响。

  刘伯承摘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雨水,他曾无数次为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爱将自豪,在他们身上保留着充满泥土气息的朴实气质,又处处显露着军事指挥员的果敢、坚韧和威严,这是战争造就的一代革命军人的典型特征。

  “几天没睡觉了?”刘伯承戴上眼镜,语气显然缓和了。“越是胜利,越要细心谨慎。打了半辈子仗,应该认识战争了。”刘伯承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怎么样?羊山还打不打?”

  陈锡联肩膀一颤,陈再道猛地抬起头,几乎同时喊道:“打!当然打!”

  刘伯承递过军委的电报:

     刘邓对羊山集、济宁两点之敌,判断确有迅速攻歼
   把握,则攻歼之。否则立即集中全军休整1O天左右,
   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不打新黄河以
   东,亦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个月行程,
   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
   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
   我们已令陈赓纵队并指挥太行纵队、5师、38军共7
   万余人,8月下旬出豫西,建立鄂豫陕边区根据地,吸
   引胡宗南一部打运动战。

  刘伯承:“中央正在陕北召开会议,对我们挺进大别山,实行中央突破,打到外线去,又有了进一步的部署。蒋介石让我们打急眼了,19日到了开封,扬言要在巨、金、鱼跟我们会战。现在有五个整编师、30个旅正朝鲁西南运动。你们看,迅速攻下羊山有把握没有?”

  陈再道:“蒋介石调的援军还在路上,就近的金乡之敌已没有再支援66师的力量。我看迅速拿下羊山有把握。”’

  陈锡联:“宋瑞珂的66师确实有战斗力,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已被围了10天,兵源、粮源、武器弹药的来源全被我们切断,这几天的激战消耗又这么大,如果我们再做仔细侦察,重新调整进攻部署,全歼66师没有问题。”

  刘伯承在地图前沉思片刻,说:“吃掉了66师,我们又可以甩掉一个围追的包袱,减轻挺进大别山的负担……”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止住:“那就打!把野司的榴炮营、1纵队的炮兵团都调给你们。你们要认真侦察,而后研究个方案报总指挥部。等天一放晴,就发起总攻!”

  7月24日,宋瑞珂手持望远镜,站在羊山集北侧高地上了望。进入望远镜的是一片汪洋,东、南、西五里以内全是共军构筑的工事。他抬高望远镜,向10里以外了望。烟雨蒙蒙,能见度个好。他仔细望着,寻找着,希冀视野里出现援军的影子。

  站在他身边的卫兵端着一碗水,托着几粒白药片,站了很久,终于开口:“师长,吃药吧。”

  宋瑞珂有严重的胃溃疡,多年了,这些天病犯得厉害,豆大的冷汗滚在消瘦的脸上,卫兵常常不忍看。

  宋瑞河回身吞下药片。

  7月21日,宋瑞珂接到王敬久的电报,告之王仲廉兵团已到龙凤集附近,预计23日可到羊山集,希与之联络。后又补电,说王仲廉兵团因雨受阻行军迟缓,25日可到羊山集。宋瑞河自刀日晚便令无线电与王仲廉联络,每夜呼叫;但王兵团无线电只接应,却不肯告到达地点,去电报也不回复。

  更令宋瑞珂恼怒的是王敬久的代理参谋长刘秉哲打来的电报:

     余锦源(第72师师长)、陈颐鼎两兄已率所部由
   嘉祥南来, 23日到纸坊街(羊山集东北 25里),至迟
   25日可到羊山集与兄会师。

  宋瑞珂大骂:“卑鄙!”把电报撕得粉碎。

  雨点大了起来,噼噼啦啦敲在雨衣上。这湿淋淋的世界使宋瑞珂觉得每个关节都长了锈,浑身长满了青苔,潮腻得想揭一层皮,砸开每一处关节。

  远处,在萧萧的雨声中伴随着马的嘶鸣哀嚎。又在杀马了。一个师两万多张嘴,粮食是一粒也没有了。马是有数的,马杀完了还杀什么?

  昨天下午,空军副司令王叔铭派飞机空投给他的信:

     奉蒋总裁的电话谕转告吾兄,苦战一周,既未能突
   围,即在羊山集固守待援;但最好能占领葛岭,使占领
   区域大些,以便空投粮食,而利固守。

  宋瑞珂让第37团团长李竹泉带领部队攻占葛岭,冲了几次,像冲在网上,只好息鼓收兵。

  宋瑞珂研究过老百姓拥戴共产党的原委,认为“秋毫无犯”是取信于民的根本。所以他的部队不允许有烧、杀、抢、掠的行为,甚至有行军不许踏倒田间青苗的规定。现在撑不住了。第185旅旅长徐涣陶到羊山集搜刮了几次,与民争食,把羊山集翻了个底朝天,仅23日一天,镇上的牛就被宰掉了58头。

  自认为“举手可撑半边大”的宋瑞珂,没有了构筑羊山工事时的不可一世。他开始怀疑当初做出不突围的决定是否正确。此刻是进亦无路,退亦无路,固守又无粮草弹药。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援军上,但援军天天说到,天天未到,只丢给他一个一个的精神安慰。

  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在离宋瑞河十几米处炸响,迸裂的弹片和碎石扎进他的左臂。他喊卫兵,不见回声;一回头,只见卫兵躺在血泊中,残肢断臂没了模样。

  参谋长郭雨林跑上来,正要说什么,突然一把抱住宋瑞珂,两人摔倒在泥水里。

  炮弹又飞过去。

  宋瑞珂站起来,用手指掸了一下帽子上的泥。

  郭雨林向他报告:“西寨门失守!”

  25日天放晴了。雾气在山野里升腾,沸沸扬扬。太阳像个白炽的蜡球,刚爬出山梁,便蒸腾着暑气扑面而来。

  四通八达的堑壕里积满了泥水,战士们吃睡都在泥水里,伤口泡得发白、溃烂,直流浓血。炊事员开始还把饭菜放在木板上,推着到各班送饭,后来干脆把锅漂在水上,用力一推,铁锅就晃晃悠悠自己浮过去了。

  最讨厌的是遍布在壕沟旁的敌尸,终日水泡雨淋全腐烂了,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战士们不停地用手、铁锨、帽子排出工事里的积水。有人被蒸气和恶臭熏晕,战友就用毛巾蘸点白酒,扑在鼻子下,让他清醒过来。

  第3纵队第19团10连连长赵金来接到通知:到前面看地形。他带着1排长顺着交通沟往前走,水浅的地方到胸口腔着走,水深的地方就得游泳了。

  快到前沿阵地,赵金来看到旅长马忠全,旅长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拿着望远镜在观察。那人像他们一样,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太阳晒在他的背上,短裤全被汗水湿透了。

  赵金来喊“报告”,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纵队司令员陈锡联。

  陈锡联说:“10连是突击队,连长同志,准备得怎么样了?部队的情绪好不好?有什么困难吗?”

  赵金来立正敬礼。陈锡联和马忠全哈哈大笑。赵金来这才想起他和司令员的装束,也笑起来,报告说:“只要首长下命令,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9连、11连连长也来了。

  陈锡联说:“你们攻上羊山好几次了,听听你们的意见。”

  赵金来说:“‘羊腰’拱起部位是全山最高的地方,应该先夺这个制高点,这样就能在山上站住脚了。”

  “我看打‘腰’并不比打‘头’难,后路不至于断,可进可退,能攻能守。上次打‘头’,就是吃亏于绝壁,上去下不来,后援接不上去。”9连连长直率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8连连长说:“敌人的重要指挥恐怕都在‘羊腰’后面石头寨的地堡里。19日进攻,我发现那里火力特别密集,防守特别严密。如果占了‘羊腰’,我们就等于占了全羊山。”

  陈锡联很欣赏地望着三个突击连长,不住地点头。

  马忠全说:“司令员已经对羊山做了全面侦察,决定先攻羊山,再打羊山集。你们的意见很好,攻打羊山要先骑上‘羊腰’,这里是主峰,然后抓住‘羊头’,割‘尾巴’就很容易了。”

  “你们是直接带兵的人,善于动脑子,很好。”陈锡联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赵金来问:“哦,那天,就是你喊着让我换匹快马,是不是?”

  那是过了黄河后,第1、2、6纵队都打响了,第3纵队的任务是盯住西路敌军。部队不知道还有硬仗等着他们,急得不行。陈锡联骑着马从10连经过,赵金来喊:“司令员,你的马该换换了!”陈锡联奇怪地问:“我的马怎么啦?”“你的马跑得太慢,任务都让别的纵队抢走了!”

  赵金来没想到司令员记住了自己的话,笑了起来:“报告司令员,现在你的马不用换了,我们的任务很光荣!”

  “也很艰巨!”陈锡联也笑了,“好好对付宋瑞珂,一定不要急躁。”

  羊山的“尾巴”上在7月17日的第二次攻击时就被钉上了钉子。第2纵队第5旅第13团3营在三面受敌枪击下筑起了工事。部队伤亡很大,但是敌人再没有夺回去已经被3营占领的15个小山包。

  在敌人鼻子底下安营扎寨是要有胆量和智慧的。一斤老白干下肚不动声色的3营营长何福田的性子也是辣辣的,他不光把全营营人马扎下来,还天天夜里带着两个排去跟敌人争夺山头

  他的动员很简单,袖子一捋,帽子一摔:“今夜咱们去收拾几个山头。当兵就要打仗,敢打恶仗才算真正的兵。当兵要像兵,当舅子要像舅子。啥样儿算兵?啥样儿是舅子?我给你们做个样子!”

  他让一个排做掩护,一个排跟在他身后。战士们还没看清营长跳起来干什么,敌人哨兵就已经一声不响地倒在泥水里。最厉害的是,他能带战士们一枪不发,10分钟连窝端一个连的敌人,占领一个山头。

  3营的阵地每天蚕食一样扩大着,巩固着。

  何福田还增加了政治攻势。天一黑,他的战士就对着敌人的山包喊话:“蒋军兄弟们,你们拼死、挨饿为的啥?过来吧,咱解放军是为老百姓打仗的,咱们都是受苦人的子弟,是一家人。仔细想想吧,想通了就过来,枪口一转咱们就是亲兄弟!”

  有的战士喊完话,就用迫击炮送炸药的办法,把馒头和宣传品投到对面的地堡上。看到有敌军士兵露出来,就喊:“拿吧!我们不打。过来还有肉吃呢!”

  真的爬出来几个抢馒头的;后半夜,两个三个的敌兵结伙儿往这边跑。每天都有。

  天一晴,敌人的飞机就来了。嗡嗡地叫着,不是投炸弹,而是投食品、弹药。这是战士们最高兴的时候一一运输机不敢低飞(有两架已经被机枪打下来了),双方阵地又相距很近,空投下来的子弹箱和麻袋装的大米、白面差不多都落在3营的阵地上。3营的弹药“补充”得几近饱和,还有了搭帐篷用的降落伞,南方籍战士特别满意有了大米吃。

  3营在“羊尾”坚持了八天。7月25日,纵队司令员陈再道突然出现在3营。当时,何福田正在7连2排,他闻声忙钻出帐篷,差点跟陈再道碰了个满怀:“司令员,你怎么……”

  陈再道紧紧握住何福田的手:“何营长,你们吃苦了!”

  7连连长郭义堂本来就口吃,一着急,结巴得更厉害:“首……首长,这儿……离敌人太……太近,小……小心敌人冷……冷枪!”

  陈再道钻进了战士们的帐篷……

  陈再道、陈锡联反复切磋了总攻方案,上报总指挥部。刘邓命令:7月26日总攻。

  7月25日夜里大雨倾盆,直下到26日黄昏。壕沟里灌满了雨水,掩体工事被冲垮,总攻计划无法实施,推迟到27日。

  这天得到情报,蒋介石向顾祝同发出命令:

    刘邓被大雨所困,交通、通讯均发生困难,是围抄
  歼灭的良好时机。命王仲廉一日内赶到羊山,与金乡王
  敬久集团、鲁道源58师合击刘伯承部。此战若予以彻
  底打击,则结束山东战事,指日可期。自明日(7月
  26日)起,各部队即应逐渐与匪主动接战,望各级官
  兵猛打穷追,达成任务。希饬遵照。

  此时,王仲廉率整编第10师、第206师,第82旅已抵冉固集,距羊山仅一天的路程;王敬久距羊山10里;鲁道源在万福河对岸,与羊山隔河相望。倘若援敌“主动接战”,进展迅速,不但打乱了解放军的总攻部署,甚至有把第66师接应出去的可能。

  刘邓、二陈面对漫天风雨焦灼不安,如果第二天仍是大雨……

        鲁西南  羊山集  1947年7月27日——8日

  天一破晓,满天云霞,斑斓似锦,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将数日的阴霾驱尽。

  羊山集外的刘邓大军上下欢腾,对着太阳呐喊呼叫,如同在祭典太阳神。

  7月27日下午6时30分,一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

  榴弹炮、野炮、山炮、迫击炮万炮齐发。天上的流云急促地飞逝了。大地剧烈颤动,连人的脚都站不稳。开始还可见山上的敌人影影绰绰,渐渐烟雾把羊山、羊山集包裹起来,像一只死羊浸在沸水之中。炮火进行了40分钟,“羊头”、“羊腰”、“羊尾”如同喷裂的火山,红透了。

  步、炮、工兵各部队以及四面各友军统一协同动作,从四面八方突破了敌人的强固防线。

  第3纵队第8旅旅长马忠全命令突击队向“羊背”进攻。第66师不愧是国民党军队的精锐,在经历了这样的狂轰滥炸后,抵抗仍是顽强的。突击战士一排排倒下,后面的又一批批冲上去,前进的每一步都沾满了鲜血。曾七次负伤的马忠全又被击中右臂,但他仍在弹雨中挥臂指挥。

  第19团10连连长赵金来带领突击队向“羊腰”挺进。接近鹿砦,敌暗堡的火力点复活了,十几挺机枪在他们面前打成一道火墙。

  赵金来高喊:“骑上‘羊腰’,消灭敌人!”一个横滚,接近暗堡,扔进几颗手榴弹,炸哑了几挺机枪,战士们一跃而起……

  前面是断岩。赵金来见断岩太陡,硬冲伤亡会更大,便命令1排长带2班从右侧迂回过去,占领断岩。

  时间一秒秒过去了,仍不见1排长那面的动静。赵金来心里一急,爬起来就往上跑,通信员小王把他按住:“连长,全连都指望着你呢……有命令我去传达!”

  小王飞跑上去。不一会儿,他爬回来,一身鲜血:“1排长牺牲了,2班控制了交通沟。”

  赵金来命令:“史玉伦,你代理排长,带1班、3班上去,一定要把交通沟控制住!”

  史玉伦是名冠全军的战斗英雄。定陶战役前,王克勤还跟他提出竞赛条件。两位英雄像刘邓大军的两面鲜艳的旗帜。羊山战斗打响前,史玉伦在日记上匆匆写道:“王克勤,今晚我为你报仇!你的竞赛条件我永远记得。等我的好消息。”

  史玉伦头上缠着几道白纱布——那是19日负的伤,左臂挽着一篮子手榴弹向前冲。他身边紧跟着一个瘦小的战士。他们接近交通沟了。突然史玉伦的身子猛地一震,中弹倒地。

  赵金来的眼睛霎那间模糊了。

  “为班长报仇,冲啊!”史玉伦身边的那个瘦小战士吼道。他是新战士,第一次参加战斗。现在他代替了史玉伦,带着两个班冲了上去。

  控制了交通沟后,敌人为夺回阵地成连成营地往上涌,赵金来率领全连打退敌人五次反攻。子弹打光了,就甩手榴弹。最后,连手榴弹也没有了,赵金来就命令用石头砸,战士们有的几个人推着大石头往下滚,有的抱起石块往下扔……

  紧急关头,营长南峰岚带着11连赶上来。南峰岚是赵金来十分敬重的领导。多少次了,每当仗打到最关键、最艰难的时候,他都神奇般地“冒”出来,扭转了危机。南营长是个沉默而情感细腻的人。昨天夜里,赵金来还看到他在灯下静静地坐着,面前摊着一封从山西武乡寄来的贴满了邮票的信。赵金来已经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那是一位姑娘写给他的战士的:“福来同志,咱俩虽然是家里订的婚,可是你参加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我愿意和你结成夫妻。咱们结婚,日子一定能过得很美。跟你一块出去的四孩家,添了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娃娃,你给他捎个信吧。菊则。”

  这个“菊则”不知道他的“福来”已经牺牲了。教导员说,给菊则回封信吧。南营长就是提不动那支笔,直到深夜他还皱着眉

  沉默的人,往往是最细密最能发现问题的人。

  “赵连长,你负伤了!”

  赵金来冒血的右肩没有逃过南峰岚的眼睛。营长派人硬把赵金来送下羊山。

  借助旅长的望远镜,赵金来看到他的连和9连、11连在营长的组织下,正在开辟通路。炮火在延伸,南峰岚带着部队很快冲上了主峰“羊腰”。

  赵兰田旅长随主攻团跟进登上主峰,把指挥所开设在山顶上。

  忽然赵金来惊呼:

  “营长!

  望远镜里,一颗炮弹爆炸,南峰岚被掀起两米多高,又重重地抛向山下……

  第2纵队第5、6旅也大激战中。第16、门团由羊山集西北实施主要突击,第18团由羊山集街道向东突击。羊山集内短兵相接,巷战激烈。对手相当顽强,第18团每占领一个碉堡都要经过激烈拼搏。

  团长李开道指挥用12毫米高射机枪平射打地堡。这种机枪威力大,压制地堡的火力很灵,几发子弹就能打哑它。李开道光着头,袖子高高挽起,棕色的脸膛被烟尘涂抹得横一道竖一道。由于不住的呼喊,嗓子嘶哑得几乎发不出音。

  整整一夜,羊山集火光通明,杀声震天。拂晓时,羊山全部被占领,羊山集守敌也大部被歼,宋珊可的三个警卫连也缴械投降了,但是不见宋瑞河。

  俘虏交待:集镇东北一幢带院墙的高楼内还有残部。周发田旅长判断那是敌第66师的指挥所,宋瑞珂很可能在那里。他草草写了一封信,让一个俘虏送去。这封信劝告宋瑞珂停止抵抗;如果投降,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这时,第18团1营教导员韩镜的报告证实了周发田的推断。韩镜说:“8点钟,部队查明:敌指挥所就在镇子东北面的一座大楼里。”

  周发田命令韩镜:“立即派部队攻打!如果宋瑞珂投降,就带活的回来。如果敌人反抗就干掉他们。记住,宋瑞坷就是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弄来。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宋瑞珂。”

  1991年秋天,笔者在上海黄埔同学会见到了宋瑞珂。谈起4O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宋瑞珂回忆道:

  “7月27日晚12点多钟,羊山的制高点被占领了,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守了。在这前一大,蒋介石还派飞机投来他的亲笔信。信中写道:‘羊山苦战,中正闻之忧心如焚。望吾弟转告部下官兵暨诸同志,目前虽处于危机之时,亦应固守到底,援军日驰夜骋,不时即到,希弟信赖上帝庇佑,争取最后五分钟之胜利。’

  “我之所以坚持固守,希望正是在援军。可是25日已经到了冉固集的王仲廉怕钻刘伯承的‘口袋阵’,部队跬步行进,每天只走10华里,直到28日66师被歼还没有见到他们的影儿。王敬久近在咫尺,除了一尺次次欺骗的电告,并不肯接近羊山一步。我当时已经认识到:‘战不胜,守不固,非吾之罪,内自致也’。

  “到28日中午,我给185旅打电话,电话不通。给13旅打,电话线也断了。羊山已全部失去,羊山集东西已被突破,我知道大势已去。这时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把我的头发烧着了。我拔出手枪要自杀。卫士金和甫一把将手枪夺了过去,说:‘师长,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我心里很悲凉。仗打成这个样子,对不起跟随我多年的部下……。这时候,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集。我想,这仗如果继续打下去,无疑徒招更多的伤亡,便说:‘再打没意思了,你们哪个出去告诉解放军,我们不打了。’中尉龚振华站出来,说:‘我去。’

  “过了一会儿,龚振华带进一个解放军指导员、我和参谋长以下的参谋人员、一个旅长、八个团长被生俘。当我们走出人大院的时候,一个执行押解任务的士兵端着枪,很高兴地看着我,说:‘师长,欢迎你!’我一看,原来是前几天投诚过去的兵,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只是去掉了帽徽和臂章……”

  历时12个昼夜的羊山之战胜利结束。此役歼敌23000余人,击落敌机两架,缴获野炮12门、迫击炮16门、各种小炮102门,轻重机枪367挺,手提机枪158支,长短枪数千支,汽车36辆,电台七部,骡马400多匹。

  当宋瑞珂被押解走出羊山集时,第2纵队有个干部面滚热泪,愤恨难平,扬手打了宋瑞珂。事后,他很后悔,人家放下武器了,还打人家干什么?可是,当时他确实是难以抑制:多少好同志好领导负伤了、牺牲了,包括第5旅参谋长在内的团以上干部就有15人负伤,营级干部伤亡32人,连以下伤亡更多。

  时隔44年,当笔者问及羊山战役,当年的第8旅参谋长史景班感慨地说:“那是一场恶战,很艰苦,那样的仗我一生中没打过几次……”

  当年的第5旅供给处处长黄开群老人现在只有一只眼睛了,他说:“我从14岁起就在炮火里滚。总攻羊山的炮火那个响,那个亮,以前从没见过。”

  当年的第4旅第12团参谋长苏涛说:“打羊山,连我们指挥所的桌子底下都藏着敌人。我正在观察第一梯队推进,看他们上去了,高兴地一拍大腿,心里想这回端66师一个团,该发发洋财了……一回身,桌子底下钻出四个国民党兵。宋瑞珂的66师是有战斗力的,上下不怕死,像耗子一样乱钻……”

  在宋瑞珂的军旅生涯中,这样的仗他也经历不多。他给我们谈起此役时,很有顺序地叙述着每个微小战斗的经过,有的地方还有一番描绘,使人如临其境。不是感情受到极度的碰撞,神经经受了强烈刺激,大脑皮层的记忆不会留下如此深的烙印。

  1984年6月16日,黄埔军校成立60周年纪念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陈再道、宋瑞河应邀出席会议。两位当年有过恶战之交的对手在数十年后又相聚了。

  陈再道问身边的人:“听说宋瑞珂来了,他坐在哪儿?”

  宋瑞珂闻讯,端着一杯红葡萄酒向陈再道走来。

  陈再道端起一杯白酒迎上去。

  宋瑞珂见陈再道手中的是白酒,转回桌旁,放下红酒,换上白酒。

  两位将军走近了。止步,四目相对。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谁也没提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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