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二宫降低车速,在双行线上缓缓而行。左侧是老式住宅街,并列排着一个个小房子;右侧5米多高的水泥墙一直伸向远方。监视塔上的大型探照灯对着四周高高耸立。
  “令人怀念的地方,我在这里面服过刑。”桑原说,在大阪监狱里,暴力团方面的罪犯比较多。
  “大墙里面的那些人,也排座次分高低吗?”
  “那当然啦。像川坂会、薰政会的头目那个级别的人,总是趾高气扬的,指使着周围的一群小喽罗。我看了后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当上首领。”
  “在里面还想当头,难道就不思悔改吗?”
  “想悔改当初就不进黑道了。在里面整天只想着一件事,出狱后该怎么干。”
  “有小老弟代替大哥或帮会长去自首的吗?”
  “你看有关暴力团的电影太多了。眼下的黑社会也人情淡薄了。现在,有时为了保全自己往往把武器交出去。”
  “怎么交?”
  “很好办。给警察去个信儿,说我已经洗手不干了,把手枪放在某某车站投币式存储柜里啦,就行。”
  “哦,这么干,够狡猾的。”
  “这也是和老警的一种交易。有时警察主动来到我们帮会,低三下四地求我们说,这个月我们工作没取得什么成绩,请在某某车站存储柜里放上一支吧,等等。”
  “腐败透顶!”
  “从你嘴里说出这种话,真令人吃惊。是不是你酒后开车、违反规则停车被警察处分以后,在此发泄不满呢?”这时,车从一家酒店门前经过,一个戴棒球帽的老头正往卡车上搬啤酒箱子。停下车问他土屋的家是否在这附近,老头说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第三家就是。土屋家住的是平房,好像新建的,作为篱笆而栽的桂花树还没长大,用丙烯板建的车库还崭新崭新的,一辆红色的别克车停在里面。
  “有车在,应该有人在家。”
  “你去看看,如果土屋在家,问一问情况。”
  “别在那指手画脚地指挥人,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二宫说完,下了车。他按了一会门铃,但无人回答。来到车库,用手摸了摸车罩,还相当热,看来关掉引擎还没多久。再按一次门铃,从门的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好像有人从门镜往外看。
  “来了,是哪一位?”终于有人回答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二宫,小田总业的建筑顾问。”
  “小田总业的……”门开了。一个小个子女人从门缝探出头来,头发扎成一个垂髻。
  “突然打扰,很对不起,请问土屋先生在家吗?”
  “父亲在是在,可是身体有些……”
  “我已经从小田社长那儿听说今尊大人在生病,我只想谈10分钟。”说完,二宫递上了名片。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应允了。二宫被让到一进门旁边的和式客厅里。房间里正开着空调,很凉快。壁龛里设着佛坛,上面摆着一个中年妇女的照片。
  “这位是?”二宫指着照片问。
  “我母亲。”
  “对不起,不应该问这个。”
  “没什么,过世已经7年了。”
  “那么,家里只有你和父亲两个人?”
  “不,还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住在东京。”看上去她很老实,举止言谈也很文雅,年龄大约三十出头吧。虽然她很漂亮,却不是二宫所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去叫我父亲。”说完,她走出房间。二宫跪在佛坛前,点燃几根香,又敲了几下木鱼。他并不想拜什么,只是想做个样子给土屋看,以便让他产生好感。打开拉门,一个男人走进来。白头发,额头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小而圆,身穿天蓝色衬衫,外面按一件麻线的对襟外套,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憔悴。
  “我是土屋。”他边说边坐在坐垫上,然后把二宫的名片放在桌子上说,“从小田那里听说过你的情况,很不容易呀。”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嘛。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土屋用手按着左胸说,“看上去像个好人,可还是干不了什么。冠心病加上心律不齐,走到哪儿就得把药带到哪儿。”他说的药大概指硝酸甘油片吧,这是心脏病患者的常备药品。
  “今天早上往贵府打了好多次电话,您出门了吗?”
  “噢,在香丘大和川岸有片市民农园,我在那儿种了点蔬菜。女儿是护士,值夜班刚刚回来。”
  “呀,有护士在身边,就不用担心啦。”二宫讨好地笑着说。
  “今天,找我有事吧?”土屋盘上腿说。
  “我正在找小田社长。听他的女儿说,社长看土屋先生来了。”
  “我和小田也好久没见面了,只是偶尔打一打电话。”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打的?”
  “发生火灾的第二天,谈了20分钟左右。他净说些泄气的话,我给他打气,告诉他必须振作起来。”土屋低下头,尔后又看着二宫说,“小田怎么了?”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去向不明。12点之前,给家里打电话说,住在这附近的旅店了。”
  “怎么,又拿我做挡箭牌,他还没断吗?”土屋笑着说。
  “还没断,是指什么说的?”
  “小田外面有个女人,好像原来是阿信野一家旅馆的服务员。记得我还听说过,他在住之江给那个女人租了一处房子。”
  “这件事小田夫人知道吗?”
  “大概知道吧。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啊。”关于那个女人的姓名、住址,土屋说他都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土屋又补充说:“小田夜里不回家住是常有的事,很快就会到会社里去的。”不会吧,土屋先生,二宫想。每天都要接受现场调查,又从山谷的河水里检查出氰酸,哪还会有闲心去会女人呢。若是为了逃避水谷或仁田追杀而躲到女人那里的话,倒是合乎情理。
  “再等一下看看怎么样,若真是遇上什么危险,家属会去找警察的。”不了解事情内幕的土屋,说着满不在乎的话。
  “对于天濑计划,土屋先生也投资了吧?”二宫突然想到这里,便随口问道。
  “噢,投了一点,但没多少钱。”
  “投资的一共有多少人?”
  “嗯,10个人左右吧,不过全是小股投资。”
  “其中小田总业的主顾比较多吧?”
  “嗯,个人和企业各占一半吧。”
  “找没找过拆迁会社及大企业建筑商,请他们也投资呢?”
  “找过几家,可是全都被拒绝了。嗨,大家都在为处理建筑垃圾而犯愁,却谁也不想出钱。”
  “有哪些商社、企业拒绝了呢?”
  土屋扳着手指回答:“有兴国、旭、富士工、九日、舟越、产建,还有几家记不起来了。”
  “舟越建设方面是谁负责的?”
  “不清楚,反正是中途就不干了。”
  “舟越建设有个子会社,叫FK不动产,您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土屋摇着头。
  “那么,本藏环境开发会社您知道吗?”
  “也不知道。”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二宫想了想,觉得没有了。于是把手放在膝盖上,低头施了一礼说:“打扰您这么久,非常感谢,我该告辞了。”
  “对不起,连杯茶也没给您倒。”
  “呀,您不必客气。我走了,请您留步。”土屋想起身送二宫,二宫谢绝了。
  咦,奇怪,怎么搞的?桑原的宝马车不见了。来到马路中央四处观望,仍不见踪影。也许买烟去了,二宫原地等了一会儿,可突然又想到我为什么非要等他桑原不可呢。
  这个瘟神,爱上哪去就上哪去吧,反正同意书在我这儿。二宫摸了摸夹克的内兜。桑原也许又被警察抓去了,于是二宫朝与监狱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终于摆脱桑原啦,二宫想起桑原那副连吼带叫的表情,觉得十分滑稽,反正什么时候需要桑原的话,往他手机打个电话就行了。二宫来到路边等出租车,他想先去锦田取回自己的那辆车,然后再向今村说明情况,让他派人去找小田,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向警察报案,让警察帮助找。
  二宫选择了一条几乎没有行人的小道向北走。当走到变电所旁边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男人正从对面走来。一个戴着墨镜穿黑色运动服,另一个烫着短夜发穿白色夹克。两个人一声不吭地盯着二宫径直朝他走来。
  不好——二宫预感到。小路左边是变电所的栅栏,右边是食品加工厂的围墙,前后一个行人也没有。二宫站下回头看看,后面有一个身穿红色条纹衬衫的光头男人朝自己走来。
  这几个家伙,大概是陵南帮的吧——二宫突然想到。也许是神经过敏,在大白天里难道还敢抓人?二宫又想。
  前面的两个人一步一步地逼近,跑是跑不了啦。再回头看看,光头把右手插在衣兜里,嘿嘿地笑着一点点靠近。二宫原地不动被三个人围了起来。
  “哦,二宫先生。”戴墨镜的人先开口说,“你连宿舍和办公室都回不去了,成了流浪太郎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是流浪太郎。”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二宫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想会不会是土屋告的秘。如果是,就说明土屋与神荣土砂勾结在一起了。不,也许是因为桑原被他们抓住了王宫又想。
  “这你就别管了,先跟我们走一趟。”
  “上哪儿去?”
  “问这问那的,真吵嘘,你给我闭嘴!”
  “我要是不去呢?”
  “那就在这儿结束你的狗命!”二宫吓得面无血色,头一下子涨了起来。
  “开个玩笑,别那么害怕。不过你很有骨气,在哪修炼的?”
  “我是个正经人,你们黑社会那套在我这行不通。”
  “什么他妈黑社会白社会的,痛快点跟我走!”
  “好吧,我跟你走,不过有件事你得告诉我。”二宫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的正面是戴墨镜的那个人,左面是望发,右面是光头。要想撞倒其中一个而逃跑的话,只有撞那个累发,因为他个子最小。于是他问髦发说:“是你们绑架小田的吧?”
  “哈哈,你在胡说什么?你这小子,脑袋有毛病。”戴墨镜的一边笑着一边对望发和光头说。就在这时,二宫突然弯下腰朝烫髦发的和戴墨镜的两个人中间冲过去。“混蛋!”戴墨镜的人用膝盖猛撞二宫的侧腹部,二宫被撞倒在地上,当他翻身要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太阳穴遭到重重一击,他失去了知觉。
  又腥又臭的烂鱼味直呛鼻子。这里是灰色的天井,铁锈色的屋梁,无灯罩的荧光灯,石棉瓦的墙壁。二宫醒了过来,发现身边是水泥袋子和几个人的大脚。
  “你醒啦?”
  “……”手被反绑着,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鞋已掉下来,扔在自己的头部附近。
  “这是哪儿?”
  “是啊,这是哪儿呢?”很熟悉的声音。想起来了,是水谷。带网眼的皮鞋,仿鲨鱼皮面料的西装,钻石戒指,还有金手链。水谷坐在水泥袋子上,旁边站着的是宫本。
  “真是自找苦吃。要是老实一点又何必呢,非要反抗,结果吃亏了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吧。”
  “……”二宫想呕吐,一喘气嗓子就响一下,全身的关节都疼。眼前一共四个人:水谷、宫本、还有刚才的戴墨镜和烫鬈发的两个人。被看成水泥袋子的东西其实是饲料袋子,几十个货架上都高高地堆着装满饲料的袋子,粉尘在灯光中飘舞。这里好像是饲料仓库。
  “怎么,不好受吗?”
  “废话,我这个样子,能好受吗?”
  “嘴还挺硬,看来反省得还不够哇。”
  “你想把我怎么样?”很奇怪,二宫并不感到害怕,当然也不是豁出去破罐子破摔。
  “那就看你的态度如何了。”水谷奸笑着问道,“小田在哪儿?”
  “不知道,我还在找他呢。”
  “是你把他给藏起来了吧?”
  “没有。把小田藏起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把天濑的申请材料放哪儿了?”
  “申请材料?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二宫的头疼得像裂开一样。
  “别装糊涂。就是你和桑原从行政秘书事务所偷的那些材料。”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喂,二宫,当今社会,情报就是生命。昨天傍晚,你到吉良事务所去过吧?”
  “啊,是去过,因为听说小田要去那里,可是在那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见到小田。”
  “今天,吉良已向警察报了案,说你和桑原是盗窃犯。”
  “什么,吉良事务所的申请材料被盗了?”
  “你可真会演戏,不给你点厉害的看看,你是不能说真话呀。”
  “我真的不知道,没偷就是没偷,哪会有假。”如果承认是自己偷的,对手决不会饶过的,想到这里,二宫又说,“你也好好想想,小田是我的出资者,我偷了他的材料又能卖给谁呢?”
  “哼,给他点厉害看!”水谷皮笑肉不笑地举一根拇指说:“来,上!”戴墨镜的人来到二宫身边,把一条尼龙绳子缠在他的脖子上,把绳子的另一头从房梁上面扔过去,宫本在另一侧接住掉下来的绳头。
  “你,你们要干什么?”宫本拉了一下绳子,绳子的这一头勒进二宫的脖子。被反绑着手的二宫跪了起来。
  “干什么?这还不明白,你在山上不是吊过松浦吗?”宫本又拉了一下绳子,从房梁上落下许多灰尘,掉在二宫的头上。二宫被勒得一边喘息一边站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申请材料放哪儿了?”
  “快放下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二宫大叫着。绳子拉得更紧王宫跷着脚使劲往上伸着身体,已经喘不上气来,只觉得颈动脉鼓起,全身的血在倒流。救命啊——二宫在喊,可是却喊不出声来。他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双腿无力,再也站不住了。我说吧,问什么说什么,在意识朦胧之中二宫想着。就在这时,绳子放开了,二宫腰一软,扑通一声倒在水泥地上。
  “嘿嘿,看你个熊样。”烫鬈发的说。二宫弓着身体躺在地上拼命地咳嗽,白色的胃液和吐沫一起吐了出来。
  “怎么样,反省好了吗?”水谷说。
  “还不说,快点!”宫本在一旁喊。
  “……材料,材料在桑原那儿。”
  “你说什么,听不见。”
  “……材料被陵南帮偷去了,桑原又把它抢了回来。”
  “怎么回事?”
  “吉良回去以后,我们一直在外面监视着,这时陵南帮一个叫川路的人把材料偷出来,桑原又打败了川路把材料抢了过来。”
  “那么,材料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宝马车的货箱里。我从土屋的家出来时,桑原和宝马车全都不见了。”
  “他妈的,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去了!”宫本怒吼着,对戴墨镜的和烫鬈发的人说,“把桑原放跑了,我们白撒下这么大的网!”
  “对不起,我们刚要靠近他,他突然开着车跑了。”
  “这点事都干不好,还有脸在黑道上混!”宫本说着,朝身旁的鬈发猛踢一脚,皮鞋尖踢在太阳穴上,鬈发呻吟着倒在饲料袋子上。
  “桑原这个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水谷低声问道。
  “不知道,他并不是我的朋友。”二宫用膝盖支撑着坐起来,弓着背把腿伸出去坐着。他胳膊已经麻木,手指毫无知觉。
  “那他为什么和你勾结在一起?”
  “他知道我在为小田做事后,就主动接近我,还独断地决定,赚来钱对半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桑原的?”
  “我与拆迁队订过合同,请二蝶会保卫现场。二蝶会的现场保卫工作由桑原具体负责。”二宫在老实地交代,脖子上的绳索放松了。他知道,一旦惹怒了水谷,还得被吊起来,所以也就顾不得桑原怎么样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申请材料?”
  “我打算找到小田还给他。桑原怎么打算的我不知道。或是卖给你们,或是卖给神荣,反正他打算把材料变成钱。”
  “桑原的手机号是多少?”水谷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问道。
  “030、288、6800。”
  水谷按了手机号,接不通,叹了口气又对二宫说:“你被桑原甩掉了,你不恨他吗?”
  “他是个地道的流氓,离开他,我更高兴。”
  “你自己不也是个流氓吗?用那个歪脑子净想歪事。”水谷眯缝着眼睛又说,“桑原能在哪儿?”
  “听说他让他的女人开了一个卡拉OK包房,在什么守口的大日。”
  “店名叫什么?”
  “没听他说过……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在说谎吧。我可不爱听这个。”
  “不是说谎,是真的。我可没有义务护着桑原。”
  “看来,你是个蚕豆,小心桑原把你的嘴缝上。”不知水谷是否真的相信了二宫的话,笑了笑站起身来,对宫本说,“喂,过来!”然后便朝里屋走去。
  “站起来!”鬈头发踢了二宫后背一脚说。戴墨镜的拉着绳子,二宫顺势站了起来。戴墨镜的人把二宫绑在一根钢筋柱子上。
  “样子蛮好看的,像个没做好的稻草人。”
  “……”二宫瞪了鬈头发一眼。
  “怎么,你还不服?”说着他便横着朝脸上打了一拳。二宫失去平衡要倒下,尼龙绳又勒在他脖子上。
  “住手,别玩他了!”戴墨镜的人制止了他,然后把一卷胶布递过来。
  “放老实点!”鬈发把胶布贴在二宫的嘴上,说,“别睡觉啊,若睡着了,稻草人就变成吊死鬼了。”那鬈发往地上吐了口痰,就和戴墨镜的一起出去了。
  二宫扭动了一下身体,想回头看看后背,可脖子还不能动。身子被绳子绑了一道又一道,一点也动弹不了。要是用布带子或缆绳绑的话,还有可能挣开,可是用尼龙绳却毫无办法。二宫攥了一下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攥了一下拳头。渐渐地向前移动着手,用手指摸了摸裤子后面的兜,里面钥匙和钱夹全都不见了。那么,同意书大概也被抢走了吧。
  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身体的位置,二宫环视仓库四周,发现墙壁三面是石棉瓦,铁架铁梁裸露在外面。出口是两扇卷折式铁叶门。左右两侧堆着高高的一堆饲料袋,最里面一侧是水泥墙,墙上有一个左右对开的铁窗户。天棚相当高,从二宫的头部起到刚才吊他的房梁为止足有3米多。屋顶有一采光用的天窗,从那可以望见天空。从门外传来了沉闷的声音,好像是船上的汽笛。看来这是个海港仓库。是的,作为海港的仓库,除装卸货以外无人出入,是监禁人最理想的地方。
  墨镜、鬈发、光头,这三个家伙肯定是白耀会的成员。那么,向他们提供情报的人是谁呢?是土屋?不,也许是他们给小田总业去了电话,打听到我去土屋家,便先来到田出井町,埋伏下来等着我吧。桑原这个混蛋,干什么去了。扔下我自己逃跑了。即使知道我被绑架,也不会来救我的,不赚钱的事情他决不会干的。俗语说卖一个搭一个,寻找小田结果自己也被绑架了。
  这时,二宫想小便,低头看看,没有办法拉拉锁。算了,憋着吧。这时,只觉得一股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到地上,他尿湿了裤子。真狼狈!二宫不由得苦笑着。
  二宫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身上又是尿又是呕吐物。脖子上绑着绳子,连围着柱子转半圈也转不了,又没有人来相救,唉,真是糟糕透顶——二宫在嗓子里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从天窗望见的天空由蓝色变成了灰色,到黄昏了。蚊子在头周围嗡嗡乱飞。“蚊”字与“嗡”字发音相近,可能是出自于“嗡嗡”这个声音吧。
  双腿像铅一样的重,一点力气也没有。二宫一会把体重撑在左腿上,一会撑在右腿上,每换一下腿都觉得膝盖快要碎了一样。真没想到体力已消耗到这种程度。
  里面的铁门打开,烫鬈发的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好像刚睡醒,嘴里还叼着烟。
  “这小子,尿了。”他故意捂着鼻子大声喊着。鬈发解开绳子,二宫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给你换个地方。你虽然还不如蚂蚁,可要是死了的话,也会给我带来麻烦。”
  鬈发又解开二宫身上的绳子,提着二宫的衣领说:“站起来!”二宫被拎起来,因双腿不听使唤,所以被人推着往前蹭。
  “好好走!”屁股又挨了一脚。铁门里面是个通道,天棚很低,厕所旁边是楼梯。
  “这是三楼,别磨蹭!”又挨了一脚。三楼走廊上点着两个灯管,左侧是窗户,右侧并列着三扇白色木板门。鬈头发拉开前面的一扇,只见里面的破旧草垫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装拉面的碗、装着剩饭的饭盒、周刊杂志和漫画杂志等。
  “给我进去!”二宫被推倒在屋里的草垫子上,压翻了烟灰缸,空啤酒瓶子乱滚。鬈头发用布带子把二宫的腿一道又一道地缠上说:“真有趣,稻草人又变成了卷毛虫。”
  鬈头发把烟头扔在拉面碗中掐灭,说:“别再撒尿了,小心把你的鸡巴拽出来用火烧掉。”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走出了房间。
  二宫躺在地上呆呆地瞪着双眼。他想喝水、想抽烟。胃里面空空的,却一点食欲也没有。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二宫觉得全身瘫软无力,很想睡上一觉。
  不行,不能睡着,二宫使劲摇着头。被打过的右侧太阳穴很热,好像肿起了一个很大的大包。这个房间可能是仓库工作人员的临时休息室,大约有30平方米,没有壁橱,右墙角堆着脏兮兮的棉被,但安着空调。
  难道就找不到什么工具把绑在手上的绳子割断吗?二宫蹦蹦跳跳地在屋里寻找着。
  别急,动动脑,一定会找到什么工具的。这时,二宫注意到了空啤酒瓶子,共有三个。二宫坐下来用脚尖把倒着的那个勾到身边,先用它瞄那两个立着的啤酒瓶,然后最大限度地弯起双腿,再用脚猛地向前一踢。瓶子在草垫子上向前滚动着,但碰在杂志上面向旁滑去,最后撞到棉被上。
  妈的,真倒霉!二宫又像蚯蚓一样身体一弓一伸地挪到棉被前,用双脚尖夹住空瓶子。仅此一个动作就足足用了5分钟。他休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气,把瓶子蹬到离那两个瓶子更近一点的地方,仔细地瞄准,再弯起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踢过去。只听“啪嚓”一声,瓶子碎了,玻璃片飞了起来。有一个瓶子从瓶口断开,另外两个瓶子全都破碎了。
  二宫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没有人走上三楼来。他先躺下,用捆着的双腿把打碎的瓶子勾到身边。可能是被碎玻璃扎了一下,二宫有一只小腿感到疼痛。他扭头后看,把两个手腕放在玻璃片的刃上。
  30分钟后,二宫终于磨断了捆在手上的绳子,双手自由了。手虽然还有点麻木,手指也发痒,但试一下还有握力。手背和手腕全是伤口,粘满了血。他捡一片玻璃,割断绑在腿上的绳子,再揭掉嘴上的胶布,二宫站起来了。
  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已经锁上,从里面打不开。把它打坏?不行,这一做法根本行不通。只要撞门声一响,那帮家伙立刻就会跑来。再说,即使走出房间,也只有一道楼梯,那是无法逃脱的。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向下一看,发现下面十几米处是水泥堤坝,不可能跳下去。堤坝的里边是混浊污黑的水,对岸的工厂灯光连成一条微弱的曲线在夜幕中摇曳。
  这是什么地方呢——二宫想。眼前的景色和二宫住的公寓房后的景色有点相像。水面足有200多米宽,看来可以停泊驳船、拖船及500吨级的货船。好像是住之江的南码头,但是又看不见阪神高速公路的海湾大桥。
  现在,要想逃跑只有这一条路一一跳下去。屋里找不到绳索之类的东西。仓库外墙距堤坝大约有2米,到水面大约有3米。如果站在窗台上向前往水里跳,也许会越过堤坝跳进水里的。
  足有十来米高,又不能助跑,如果落在水泥堤坝上,将粉身碎骨,脑浆洒满地。想到此,二宫不寒而栗。这可不是把橡胶绳绑在脚上的那种高空跳跃运动。虽然对游泳信心十足,但是对跳高却没把握。他没有鞋光着脚,还有恐高症。
  我到底造什么孽了,竟到了这一步。你被人家舒舒服服地打了一顿——他想起了桑原嘲笑他的话。妈的,这一切还不全怪你——他恨起桑原来。算了,在这个地方无论怎么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
  把手搭在窗框上,把腿伸到外面。海风夹带着潮水吹在脸上。双手发抖,两腿僵直,出了一身冷汗。
  十、九、八……二宫闭上眼睛数着。三、二、一!睁开眼睛,全身感到恐怖,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纵身向外面猛地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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