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普克准备离开A市了。
  项青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留下了好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那是项青在自杀前的夜晚,一个字一个字,详详细细写下的全部作案经过。整个实施过程,与普克用第二条逻辑进行的推理分析基本一致,但在项青的计划中,有更多的细节和机动方案。
  比如,项青杀死欧阳严之后,拿走了欧阳严的手机,搜走了周怡留在欧阳严处的内衣及其它一些物品,这些都是项青预料到周怡发现欧阳严死时,会急着想收走的。可以想象,当周怡发现这些东西已经不见了时,内心会充满什么样的恐惧和慌乱,凭周怡的想象力,已经无法猜测下一步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至于项青用注射空气的方法杀死欧阳严,也是为了将嫌疑引到周怡身上。即使周怡没有那么快就疯,曾克他们在调查过程中也会发现,周怡因为患有糖尿病,早些年曾长期注射胰岛素,为了方便,周怡自己也学会了注射。所以,准确熟练地将空气注射到欧阳严的静脉里,对周怡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自然给她身上多添了几分嫌疑。
  周怡在意识到周至儒将把全部财产留到项青项兰名下后,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在近两年内先后收受总数超过三百万元的贿赂,这些赃款全部以各种名义通过利基公司进行转账,而所有非法的转账记录都被项青暗中掌握。利基公司里有欧阳严在周怡暗中协助下建立的一层人事网络,也有欧阳严隐瞒周怡建立的一层网络,更有项青花费多年精力悄悄建立的更加根深蒂固的一层网络。因此,欧阳严在表面的清白之下,其所有不合法的行为,基本都被项青洞悉。而这些内容,周至儒当然也—一了解,为此更加坚定了将利基公司交到项青手中的决心。
  项青也有没预料到的事,那就是周怡对欧阳严的感情。以项青扭曲的情爱观来看,母亲周怡与欧阳严之间存在的,纯属一种肮脏的肉欲和金钱交易的关系,而不会有真正的感情。所以,项青没想到母亲周怡在看到欧阳严死亡之后,居然会打120求救,而以为周怡只会悄悄地逃离现场。按照那种发展方向,项青做好了另一种更为精密的设计,很可能会使周怡最终百口莫辩。如果说项青的计划中出现重要漏洞,也是在对母亲人性的估计上,还没做到了如指掌,但这也是项青自身情感世界长期变形导致的结果。
  在项青的计划里,周怡不是疯掉,而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以一死了之。或者,如果周怡还不肯彻底放弃生命,项青也设计好了杀死周怡、同时又制造出周怡自杀假象的方案。但在项青实施计划时,即周怡变疯之前的那一夜,项青与周怡进行了一次谈话。项青向周怡一一列举目前的局势,让周怡意识到,所有的证据都说明她就是杀害项伯远及欧阳严的凶手。她通过利基公司转账处理的非法所得,也即将被项青送交司法机关。周至儒已经决定在他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前,将所有财产转到项青项兰名下。而欧阳严其实一直在欺骗利用周怡,之所以和周怡在一起,其实只是为了他和他真正的情人争夺利基,这一点,项青将向周怡提供李小玲的照片、欧阳严为李小玲购房购物的凭据等充足证据。而最后,项青告诉了周怡,周怡曾经有所怀疑、但却装作不知、最终不闻不问的那件事,即项伯远和项青之间的乱伦关系,一直都发生在周怡身边。这种罪恶关系导致了项青心灵的毁灭,导致了项伯远和欧阳严的死亡,而所有这些罪恶的源泉,都是周怡的残酷无情。
  项青设想,在这样一场谈话之后,周怡很有可能会自杀。如果她不自杀,项青就会亲自杀了周怡。可是在谈话快结束时,项青发现周怡的目光已经混乱不堪,最后全部涣散,而且开始胡言乱语。在项青反复的观察和试探中,项青确信周怡不是在装疯,而是真的疯了。这样的结局,对于项青来说,也许更能发泄心中多年的仇恨。
  但正如项青死前对普克所说,从普克开始着手调查后,项青已经感到了一种危机。她觉得以自己从前设计的方案对付一个普通思维的警察,也许绰绰有余,而对于普克,则失去了成功的把握和信心。但也正如项青所说,那时收场也来不及了。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当项青发现那个失踪的茶杯后,便已明白了普克想到了钟的细节。而之所以想到钟的细节,只有可能是对整个案子产生了另一种分析。
  项青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下去,普克虽然会怀疑她,但也很难拿到有效的证据。即使知道项青有隐情,甚至查出周怡根本不是凶手,可也同样无法证明项青就是凶手。从案情发展来说,项青算不上彻底失败。问题是,项青对于自身的生命,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留恋,而她在与普克接触中所产生的那种隐约而真实的感情,却令项青意识到自己彻底的无望。所以,项青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安安静静在普克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点项青没有写在纸上,但普克心里是明白的。
  项青即使已经打算向普克坦白整个作案过程,并结束自己的生命,本来也可以不留下那份说明真相的字据。但她知道普克会答应自己最后的请求,不将她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可那样的话,对于普克来说,则很难向公安机关作出必要的解释。因此,项青才留下那份材料,以证实普克的清白。
  那一天,普克是在知道项青确实已经死了之后,才给马维民打了电话。当马维民带人赶到项青家,大家分头进行检查时,普克与马维民先到了项青的房间。窗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西洋画家的画册,翻开的那一页,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荷兰画家梵高的最后一幅作品《麦田上的乌鸦》。普克知道,这幅画是梵高自杀前在田野上画的。就在这一页上,便放着那一份讲述整个案情真相的材料。另外,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普克的名字。
  当时,普克和马维民对视了一眼,普克从画册上轻轻拿起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默默地装进自己的口袋。马维民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普克独自一人时,打开那个信封。白纸上是项青纤秀的字迹:第一次见到萤火虫,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我看到一盏小小的闪着绿光的灯,在树丛里摇摇摆摆地飞呀飞。我充满好奇地想捉住它,可它虽然飞得不快,却总是捉不住,在黑暗的树丛里一闪一闪,又神秘又美丽。
  我一直想捉住一只萤火虫,把它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将那盏会飞的小灯留在我身边,并且好好地照顾它,让它可以一直闪亮下去。我猜想,在这样一盏小灯的陪伴下,再漆黑的夜晚可能都不会再做噩梦了。真的,我多想得到这盏会飞的、发出荧劳绿光的小灯呀。
  后来,我告诉了父亲自己的愿望。有一个晚上,父亲带着我来到有萤火虫出没的树丛,他又高大又敏捷,很快就捉住很多只闪亮的萤火虫,把它们一个个全装进我们带来的透明玻璃瓶里。在黑暗中,那个瓶子像个有魔法的宝瓶,发出柔和的、淡绿色的荧光,而那荧光像是有生命,轻微地、不断地颤栗着、抖动着。
  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已很幸福。我将那瓶有生命的荧光放在我的枕头边,一直一直看着它。以前总是令人畏惧的黑暗变得宁静而安详,我在荧光的陪伴下,甜蜜地睡着了,整个晚上都非常平静,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带着欢欣和喜悦转头去看昨夜那瓶美丽的荧光。可是,我就像进入一个真正的噩梦。我看到那个玻璃瓶里,所有昨夜都发出美丽荧光的萤火虫们,那些有生命的会飞的小灯,全都静静躺在瓶底死去了。那时我还小,还不确知什么是死亡,可我当时真的就是知道,它们全都死了,再也不会发出淡淡的、绿荧焚的光,再也不会在树丛里摇摇摆摆地飞,再也没有生命了。
  普克,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临行前的夜晚,会想起这样一件童年的往事。也许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生活在黑暗里的萤火虫,黑暗是我的保护神,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还可以发出自己淡淡的微光,在树丛里慢慢地却自由地飞来飞去。
  可是遇到你,我忽然开始向往光明的世界了。这种光明对我充满了诱惑,使得我甘愿放弃从前的一切,换取一丝丝生活在光明中的可能性。然而,这是我早已注定的命运,当我放弃黑暗来到光明时,我便会在晨哦中静静死去。
  我走了。然而心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宁。对于你带来的这一切,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怨恨,除了绝望的希冀,便是深深的感激。因为,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
  我爱你。
  离开A市前,普克去看了项青的外公周至儒。
  在项青为外公设计的那个美丽安静的院落里,周至儒如同普克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安坐在藤椅里,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表情,而从前清亮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黯淡、浑浊了,整个人也像是缩小了一圈。
  普克与周至德一直默默地坐着。上一次,在他们之间,坐着温柔美丽的项青,而那天项青的脸上,常常带着些淡淡的羞涩。此时,普克很想说点什么,但总是无法开口,心里被无边无际的酸痛和悲凉涨得满满的。周至儒也是那样,一动不动,像具石塑的雕像般没有生命力。
  直到起身准备离开时,普克才下决心开了口:“您早就知道项青的秘密,您知道她的伤心,为什么不帮帮她?”
  周至儒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眼睛望着远方,声音空洞地说:“我试过……我还找周怡谈过……可是,太迟了。我知道得太迟了,已经无能为力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普克简短地和周至儒道了别,在转身往外走时,心里突如其来地涌上一层悲痛,又夹杂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底呐喊着:“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帮她,眼看着她那样一点点沉没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她本来还有救,她本来还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周至儒木然地看着普克离开,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
  普克快步走出了院子,内心那种极度的郁闷令他有种快爆裂的恐惧。普克在两旁长满樱花树的路上茫然地走着,樱花已经在含苞待放,而那个被痛苦折磨了一生。
  苦苦求助却得不到回应的女人,已经永远离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伤心,而他不知道这种伤心是否能与项青忍受了一生的伤心相比拟。
  离开A市前的那个晚上,普克无法停留在宾馆的房间里。那个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里面的残花早已被收走。在过去短短几天时间里,一个女人的气息被悄悄留在这个房间,萦绕不散。这种气息,令普克无法平静自己的思绪。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头茫然地游荡。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项兰唱歌的“蓝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台上,乐队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项兰曾唱过的歌,已经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女歌手一直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地喝着,耳朵里萦绕着女歌手反复吟唱的那句歌词,忍不住回头去看台上,正遇到那个吉它手肖岩的目光。
  稍后,肖岩来到普克身边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记得你是阿兰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岩主动地对普克说。
  普克微笑一下,说:“你好,肖岩。”
  肖岩随意地问:“这两天你见过阿兰吗?她一直没来乐队,打电话到她家,总是没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说:“肖岩,你爱阿兰吗?”
  肖岩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咽下去,说:“什么是爱呢?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有时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兰对我,其实也不一定是爱。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么能够真正相爱?”
  普克看着肖岩,肖岩脸上写满惆怅,眼睛像他演出时那样,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仍慢慢地说:“阿兰还不够了解她自己。你知道吗,她总是喜欢跑出来和我们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实只是因为她那个家的气氛太冰冷,她觉得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了解她、需要她。阿兰只是想逃离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阿兰现在住在医院。”
  肖岩扭头看看普克,普克从他那双总是带着点儿忧伤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
  普克说:“阿兰不敢告诉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经做过手术了。”
  肖岩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她,她住在哪个医院?”
  普克说。“我不知她现在是否需要你,也许,还是你自己试着去找找比较好。”
  说完,普克喝干了杯中的酒,转身走出了酒吧。
  临行前,普克最后去医院见了一次项兰。
  项兰只对普克说:“我知道,其实并不是你毁了我们这个家。可我现在真的不能见你,也许有一天,我会找你好好地谈一次。但是现在,还是请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终于只说了一句“保重”,便默默离开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门外站了很久,听到项兰在里面狂乱的哭泣,听到那哭泣声持续了很久后,渐渐弱下去,直到房间里完全安静。
  普克默默地向窗户里看了一眼,项兰坐在病床上,目光看着前方,里面有深深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里透出成长的痕迹。
  普克轻轻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去。
  普克暗暗在心中祈愿,一直生活在项青羽翼之下的项兰,如果能够挺过这场深重的灾难,希望她从此变得独立,真正健康地成长起来。
  普克离开A市,是马维民亲自开车送他去火车站的。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便坐在马维民的车里,又进行了一番谈话。
  马维民说:“小普,我现在有种很复杂的感觉。干了那么多年刑侦工作,惟有这一次,在案件侦破之后,心里没有一点儿喜悦和成就感,反而觉得很沉重。我和项伯远项青相识多年,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乱伦的悲剧竟然出现在他们身上。”
  普克说:“其实,家庭伦理伴随着家庭的起源和发展,是道德的重要内容。家庭伦理是人类社会构造保持稳定的基本凝聚力。每一个人都出身于某个家庭,不管这个家庭是否完整,木管是现在的文明社会,还是从前的原始社会,都存在着形式和内容虽不相同但作用颇为相似的伦理和道德标准。自家庭出现以来,乱伦的禁忌便是家庭伦理的核心和基础。马局长,不知您有没有看过美国社会学家摩根写的《古代社会》那本书?摩根在书里总结了他对纽约州印第安人部落社会构造的研究,从亲属称谓这个线索人手,仔细分析并追寻氏族伦理的形成和发展。这本书后来成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论据。”
  马维民说:“以前在党校学习时,我读过《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本书。那时候年轻,还没能充分领悟道德的重要作用,只着重理解生产条件的变革及其引起的社会结构的变化。后来在实践中慢慢认识到,道德是一种意识形态,作为观念这一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定的条件下,对经济基础具有巨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反作用。”
  普克说:“我看到现在有一批被宠坏的宝贝,一味追求跟着感觉走,单纯注重物质感官上的享乐,完全忽视伦理道德的约束,纵欲、吸毒,标榜自我,对任何社会性及历史性的问题都无力思考。以那些甚至在西方也早已被视作腐朽和垃圾的生活方式作为时尚,真令人担忧。”
  马维民脸色沉重地说:“的确,这些不良现象应该说是我们干公安的目睹得最多。唉,说起我们的眼睛,真是看了太多的罪恶,也见了太多的悲剧,就像这次项青的案子,说起来似乎项青是策划并实施了罪恶,项伯远、周信是受害者。而实际上,真正最悲惨的受害者,我倒觉得是项青本人。”
  普克垂下眼睛,语气低沉地说:“真的,最可怜的就是项青了。项青从童年开始在情感上就被母亲周怡抛弃,而将情感寄托到父亲项伯远身上后,又被项伯远拉入一种畸形的恋情里,她本身那么敏感、聪慧,清晰地洞察着自身的沉沦,渴望自己被人拯救,却最终失去希望,在孤独的黑暗中变成魔鬼……我想,真正的罪恶之源,其实正是周治的自私与冷酷。”
  马维民缓缓地点点头,说:“周怡听说项青死了以后,也在精神病院跳楼自杀,说不定在她残存的潜意识里,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对了,小普,我一直想问问你,在你跟我谈到两种逻辑分析的第一种时,你究竟怎么会想到,因为前提和结论之间那个重大的矛盾,而使整个推理最终被否决的呢?”
  普克说:“我想可以这么解释。谋杀是人际矛盾斗争中的最高形式,它的动机多种多样,有财产纠纷、情感纠葛、仇恨与复仇、帮派斗争,甚至像我上次查的那个案子中,陈志率自认为是在执行社会正义。我们查案的核心,就是要找到凶手作案的动机,而这种动机产生的原因正是人际矛盾斗争中的主要矛盾。同时,在矛盾中还存在着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它们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而谋杀者起初处于矛盾的非主要方面,为了在矛盾斗争中取得支配地位,经由谋杀这种途径,将自己原来的非主要方面转化为主要方面。在侦查谋杀案的过程中,如果能够发现主要矛盾,分辨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及二者地位的转化,通常便可以经由作案动机找到凶手。”
  马维民思索着说:“嗯,就像在项伯远这个家庭中,项青十六岁以前,家庭关系的主要矛盾是项伯远与周怡之间的夫妻矛盾;项伯远与项青之间发生畸形恋情后,则他们俩与周怡之间的关系成为主要矛盾。由于项伯远性格的懦弱和退缩,他在矛盾斗争中的地位一再降低。
  实际上的主要矛盾,已经成为项青与周怡之间的权力争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周怡都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家庭关系中占据支配地位。直到项青慢慢积蓄力量,设计出这次精密的谋杀,将自己由从属、被支配地位的非主要方面转化为主要方面。“
  普克说:“正是这样。只不过,像这样一类智慧型的谋杀案,经过罪犯精心的设计和布置,制造出种种假象,以次要矛盾掩盖或混淆了主要矛盾,或者颠倒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而我们在侦查案件的开始,由于不能够一下子就认识并把握主要矛盾和矛盾中的主要及非主要方面,常常会迷失在迷雾中,被凶手误导,甚至被凶手利用来作为推进犯罪的一种工具。”
  说到这里,普克与马维民不约而同想到他们也曾成为项青利用的工具,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
  停了一会儿,普克说:“就像我们刚开始查项伯远的案子时,几乎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周怕,因为周怡在与项伯远的人际关系中,存在着种种的矛盾。但事实上,到最后我们才发现,这些矛盾都不是整个案件的主要矛盾,而只是被项青利用来遮盖主要矛盾的次要矛盾。您刚才提到,在众多矛盾中,必有一种主要矛盾规定或影响着其它矛盾的存在和发展。我就是到最后才发现,真正影响着整个案情发展的人,从头到尾都是项青,而周怡只是一个被规定被影响的对象。另外,在按照第一条逻辑进行推理时,我还想起了另一件事。马局长,您是否听说过世界间谍史上一个著名的案件,发生在五十年代英美情报工作中的金菲尔比双重间谍案?”
  马维民摇摇头,说:“没有。”
  普克说:“我想提的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细节。美国联邦调查局通过种种渠道发现,美国驻美外交部门中存在苏联间谍。他们用尽一切方法想查出那个间谍,甚至对部门里的每一个清洁女工、仆人和雇员都进行了跟踪调查,建立了详细的调查档案,但一直没有查出。直到后来,英国军情五局MIS采用了性格分析法,对所有涉嫌人员进行了性格分析,发现一名叫麦克莱恩的英国外交官员的性格比较突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业余时间很少与人有私交,特立独行,品味高雅,便将疑点放在他的身上。最后的事实证明,此人正是一名苏联间谍。不过,在遭到怀疑之后,他提前得到当时在MIS担任处长的双重间谍金菲尔比的通知,逃到了苏联。这个案子里使用的性格分析法,说明有时候看起来属于感觉上的认识,其实是有客观基础的,可以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依据。”
  马维民说:“噢,看来你在分析过程中,由对周怡假设出的性格开始推理,到最后得出与假设性格相矛盾的结论,以此推翻这种逻辑的真实性,是有参照背景的?”
  普克说:“可以这么说吧。事实上,在上次陈志宇的案子里,最后也用到了这种方法。只是当时我还没有将它理论化,以为只是单纯地凭借自己的感觉。现在明白了,有时候,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在理解它之后,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感觉解决现象问题,而理论解决本质问题。”
  马维民听了普克的话,拍拍普克的肩膀,说:“小普,好好干吧。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刑侦工作中的中坚力量。”
  普克踏上了归程。
  当火车长鸣一声,缓缓驶出月台时,原本积蓄了层层乌云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雨。雨水很细很弱,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线段。车速加快,那些细弱的雨滴似乎增强了力量,带着点疯狂向玻璃上撞击,在高速造成的强风下,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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