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太一趁乱将梁歌雅架至胸前。
“歌雅!”巳慎思微眯起眼。
“庆王,事到如今,你不知悔改,还一错再错……”
“反正我也没有活路可走,那就带走你最珍视的故人之女,我也痛快!”巳太一抽出油靴边上的短匕,直抵着梁歌雅的喉间。
“全都给我退开!”
“不准退开,拿下庆王!”巳九莲怒声吼道。
梁歌雅凝睇着他,这一刻,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他不是不要她,而是用他的方法保护她。
就说了,皇后和他性子相似,果真是母子。
“巳九莲,你真不要梁歌雅的命了?”巳太一哼笑着。
“横竖你都不会放过她,既然如此,当然要拿下你这皇族致类!”巳九莲毫不犹豫地说:“来人,拿下。”
“住手!”难以置信他竟无视梁歌雅的性命安危,巳慎思吼完,沉声和巳太一谈起条件。
“放开歌雅,朕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有何用?”巳太一却不领情。
“全都给我退开!”
抵在梁歌雅喉间的利刃,划破细嫩的皮肤,渗出血来。
见状,巳慎思大手一挥。
“全给朕退下!”
就在所有禁卫军退开的瞬间,巳太一打横抱起梁歌雅,疾步朝外奔跑。
“快追!”薛海大吼,领着带来的亲兵疾步追去。
巳九莲也跟着往外冲,旭拔紧随在后。
谁也想不到一场审太子妃的听证会,会演变成如此的结果。
一群禁卫军紧追不舍,就见巳太一进入东宫,跃上灼阳殿三楼,踢倒廊道上的风灯,火随即焚烧起来。
“我才是太子,我才是!”他大声吼道,眸子透着狂乱。
梁歌雅被他抓在身侧,不敢轻举妄动,突然闻到一股烟硝味,正疑诧时,巳九莲已经跟着跃上三楼。
“巳太一,你好狠的心,竟要父皇的命!”巳九莲沉声骂道,双眼却直盯着身如飘絮的梁歌雅。
他心急如焚,但却不能让巳太一看出。这人已经疯了,一旦他表示得越在意,他越不可能放了歌雅。
“少在那儿装情高,今日换作你是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你比我幸运……得到了她。”巳太一低低笑着,舔着梁歌雅的颊。
梁歌雅嫌恶地别开脸,巳九莲拳头更是握得死紧。
“我要是当着你的面得到她,不知道你会有什么表情?”巳太一神情张狂。
巳九莲心乱如麻,偏偏眼下就是寻不到空隙。
“巳九莲,知道为何我要来到东宫吗?”巳太一笑问。
他话音刚落,梁歌雅瞥见火舌直烧向殿内,而那股烟硝味顺风而来,她立刻惊声喊道:“有炸药!”
巳九莲看向已经着火的殿宇。
巳太一仰头大笑,“对,既然走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他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对手可是巳九莲呢,他怎能不想这最后一步棋!
话落的瞬间,殿内传来第一声巨响,廊道上的三人为之一震,巳九莲立即逮着机会,翻袖,射出袖箭,袖箭凌空而去,正中巳太一眉心,他另一只手欲将妻子拉近时,却听她道:“九莲,别忘了,踏着月光寻找我……”
正疑惑着,她不知打哪生出的蛮力,竟一把将他推落栏杆,坠落的他只能眼睁睁看她微笑着向他道别,伴随轰然巨响,爆裂开的灼热烈风,强劲打上他胸口,教他昏了过去。
瞬间殿里殿外皆被火舌给吞噬。
旭拔眼捷手快地在半空中将主子捞进怀里,双双跌落地面。
慢一步赶到的巳慎思,怒声吼着,“救太子妃,快!”
跟着到来的卫凡眼见那火势,和刚刚爆炸的威力,眉头锁得死紧。
这里是东宫灼阳殿,不像卫府有密道,太子妃还活得成吗?
他的胸口疼痛不已,浑身不断发热,但这一回没有冰凉的小手替他缓解不适,放任他在痛苦中挣扎。
梦中,不断出现爆炸的一瞬间,一回又一回地凌迟着他,逼着他惊醒——
“不!”喊出口的瞬间,他蓦地弹坐起身,浑身汗涔涔。
“太子。”
他脑袋混沌地侧脸望去,就见皇后和皇上坐在锦榻上。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再往一旁望去,瞧见旭拔,他低声问着。
“歌雅呢?”
话落,殿内一片沉默。
心抽得死紧,他继续追问:“歌雅呢?”
“你还问歌雅做什么?”巳慎思沉声道。
“歌雅呢?”他掀被起身,决定自己去找。
“死了。”
淡漠两个字,犹如又一次爆炸,炸在他的心坎上。
“父皇,你说什么?”
“我说歌雅已经死了,你可满意了?”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尚在梦中未醒……“我要去找歌雅。”
“我说歌雅已经死了,她就在这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巳慎思强迫他看向花架上的一只瓷瓮。
瓷瓮极小,他大概一手就能托起。他怔愣地看着瓷瓮半晌。
“什么意思?”他不懂,真的不懂。
“歌雅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朕把她的尸首找齐,烧成灰,就收在那瓮里。”巳慎思一字一句说得极缓。
巳九莲不住地往后退,不住地摇着头。
骨灰……歌雅呢?歌雅呢!
“啊……啊……”他揪着旭拔的衣襟,喉头紧缩,根本说不出话。
“殿下……节哀。”旭拔哑声道。
“不……”他手足无措,惊恐的睇着那瓷瓮,仿佛里头装的是毒蛇猛兽。
“不可能……怎么可能……”
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慌乱低吼。
一切尘埃落定,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不要她只是一场戏,他还没告诉她!老天让他重生的意义究竟为何?他费尽心思地保护,为何最终还是让他失去歌雅?不,不可能的,她连地动都选过了……
“对了,有密道!有密道吧!”他神色张狂,想起在映春城卫府,地动之时,他以为歌雅被活埋,结果那屋里有密道……“父皇,灼阳殿有密道吧?歌雅就在外头。”
想着,他直冲到殿外,但廊道上只见宫人,只闻到烧焦的气味。
“太子妃呢?”他垂眼问着跪下的宫人。
宫人诚惶诚恐,不敢抬眼。
“殿下,太子妃她……”
“在哪?”压抑着恐惧,他拉起一个宫人,堆起笑脸问着。
“说,太子妃在哪?本宫重重有赏……说!太子妃在哪?!”
笑意最终被不断堆栈的骇惧给压垮,他的脸狰狞而疯狂。
“不就在这儿。”
闻言,他喜出望外地回头,只见巳慎思手里的瓷瓮,他吓得连退数步。
“灼阳殿有无密道,你岂会不知?爆炸之时那般危急,就算歌雅想逃,逃得了吗?”巳慎思走到他身后,无情地戳破他自欺欺人的一丝想望。
“死了,歌雅死了……就因为你不懂珍惜,她死在爆炸之中,朕把她烧成灰了!”
见他像是要将瓷瓮打开,巳九莲终于面对了事实,崩溃地跪坐在地。
“怎么可以把歌雅给烧了?怎么可以把她给烧了!”他从喉间挤出哀吼。
“你怎么忍心把她烧成灰……”
火那么烫,她有多痛,她有多痛?!
“歌雅尸首不全,早已面目全非,早已死在爆炸之中!”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爆炸的瞬间,歌雅把他推开,还对他说,要他踏着月光寻找她……
月光?想到什么,他突然起身抓起旭拔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要往颈间抹去,却被巳慎思一把夺去,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这是在干什么?!”巳慎思怒咆道。
“我要把歌雅求回来!”对,只要他死了,他就可以向佛求,让他再重来一遍,让他可以弥补所有错误,而这一次,他一定会尽力做到完美,绝不会让她再为自己而死!
这一次,他会离得远远的,再也不靠近她!
“你凭什么求!”巳慎思恼火地再刮他一巴掌。
“打从歌雅进宫,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朕一直看在眼里,你甚至还逼她走,就连庆王拿短匕抵着她时,你也无视她的生死,如今还求什么?!”
“不是!父皇,你不懂,那是为了保护她,我以为……”
“一切都是你以为!难道你真以为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朕都不知道?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于心不忍,你却不懂父皇的苦心,为何偏要和庆王暗中较劲,结果赔上歌雅!”
“我……”他无力地跌坐在地。
错了,又错了……自以为保护她,却是让她受尽冷落,她身子不适,他还狠心地逼到她呕血……他到底在做什么?!
“父皇,杀了我……”没有歌雅暖着他,他的心就快要死了。
“你给朕好好的活,用你的一生去忏悔,去想想你辜负了一个多好的姑娘!”话落,巳慎思拂袖而去。
巳九莲垂着眼,泪水无声滑落,直到有双温柔的手轻抚他的颊,他怔愣抬眼,随即被搂进怀里。
那是陌生又熟悉的怀抱,他曾经很渴望却不曾得到过。
“九莲,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皇后便咽道。
“母后……我的心好痛……好痛……”他的心裂了条缝,蜿蜒一地的血。
“没事,没事的。”
“母后……我该怎么弥补这一切……我费尽心思,为何到最后还是失去歌雅?”难道是天命不可违吗?
“静心去想,你会找到答案。”红着眼眶,皇后轻抚他的发丝,亲吻他的额。
“你要冷静,别让母后难过。”
巳九莲失神地点点头。
皇后回长生宫后,他独自坐在床上,这才认出这里是玉辉殿。
在这里,他和歌雅拥有许多的回忆,有着双重的记忆,却没有双重的甜美,走了一遭,终究还是回到原点。
“殿下。”旭拔走近,递出玉钗。
巳九莲双眼空洞地看着他,收下玉钗,想起她从不戴首饰,然而不管是第一次进宫还是第二次进宫,她戴了他送的玉钗,意谓着她收下他的心,结果在金阔殿上,她把钗给丢了……她不要了……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一切只是作戏,而她尽管被他辜负欺瞒,还是回头帮他一把,甚至在灼阳殿时,也是她将他推离危险……
紧握着玉钗,他喉头不断地抽紧,豆大泪水缓缓滑落,一摘又一摘,泪提双烦。
没了,什么都没了……再也看不见她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她嬉闹的唤他巳小九……
为了他,她只剩一杯土。
看着花架上的瓷瓮,他起身拿起,抱在怀里,假想着她就在怀里,想拥抱她的余温,可是瓷瓮冰冷得吓人,暖不了他伤痕累累的心,更撑不起他支离破碎的魂魄。
泪水像是没有尽头,潸潸地流。
他坐在床上,等着她来看他,他想再见她一面,再见她一面……
站在床边不敢离开的旭拔,眼睁睁地看着他流出血泪,看着他一头乌丝化为银白,惊诧得说不出话。
然而,一夜未见她的魂魄前来,他找到了答案。
天一亮,他前往金阔殿,告知巳慎思,他要将梁歌雅的骨灰送回映春城,葬在她父母身边。
“你的头发……”巳慎思直睇着他那头银丝。
“求父皇答应。”他双膝跪下。
巳慎思沉吟半晌允了,当日,巳九莲上路前往映春城。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就月城时,他依旧投宿福隆客栈,然而时节已是隆冬十二月,街上没有拨水节的热闹景象,只有满城冬雪霭霭。
朝着映春城而去,他还特地到勤无崖那座山洞过夜,生了火,坐在洞内,想着她那时尽管厌恶他,却还是担忧他,明明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却还是良善地在意他的伤势。
不自觉地抚着当时的伤处,早已好得不见痕迹,仿佛他向佛求来的缘分,也就只有这么多。
隔日到了芙蓉镇,尝着她陪他一道吃的情粥,令他无限思念。
当晚,他来到孤岭山,走下主灵谷,冬雪寒风飘送着满山谷的花香,教他不禁怔了下。
“歌雅,是你吗?”他喃喃问着,嘴里不断轻吐白雾。
这里是她最爱之处,她的魂魄是否在此?这花香,是否就是她捎来的讯息?
踏进主灵谷,黄海寒冬傲立,岁兰蒙雪盛绽,他徐步走到盘古飞爆前,却见飞爆早已冻成一条条冰往,像在极冷的夜里,坠落时,让寒气冻结住一瞬间的磅礴。
放眼望着四周,晦暗不明,闻静孤寂。
来时的雪地上,只有他孤单的足印,没有她与他横行霸道,没有她与他并行前进。
明月被云层迭迭遮掩,雪花凄凉地飘落在肩上,他怔忡地望着远方,幽幽启口。
“歌雅,我在佛前求……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来世共缠绵。走过奈何饮过汤,忘却今生不忘你……”
启着口,他尝到滑落的咸腻,哑声再唱。
“歌雅,你可要记得……当微风轻扬,拂过发梢,那就是我。求你……守着月光……等待我……”
他唱得破碎模糊,断断续续不成调,胸口剧颤着。
突然,一道空灵嗓音划破满地孤寂,嗦亮唱着。
“郎啊,我在佛前求……”
他一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来世共缠绵。走过奈何饮过汤,忘却今生不忘郎。”
那唱嗓再起,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缓缓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银白的身影。她脸色苍白,穿着银白狐裘,由苏璘搀扶着。
喉头不断地抽颤,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然而就算不看,他也可以用双耳分辨她的声音,用鼻子嗅到她的香气。
“郎啊,你可要记得……当花香飘过,袭上心头,那就是我。求你……踏着月光……寻找我……”她笑睇着他,松开苏璘的搀扶,一步步地走向他。
泪水不断地滚落,他再怎么用力眨,依旧不止,他无法分辨眼前的她是真实还是幻影,难道是他太想念,她终于现身来看他……
月光乍现,洒落在她身上,银亮生光,梦幻得不似凡人。
然而,她一步步走来,雪地上,印着他俩的足印。
“巳小九,我走不动了,扶我。”梁歌雅没好气道。
他睇着她,徐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冷得好可怕,不假思索地掀起斗篷罩着她。
“终于追上你了。”她笑道。
“歌雅……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分不清。
如果是魂魄,可否带他一起走?他不想待在没有她的世界,他好孤单……
“傻瓜。”她心疼的抹去他的泪。
“怎么哭成这样?父皇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你就信了?”
“玩笑?”他握紧她的手贴在烦上。
“父皇气你要休了我才故意吓你。”她轻笑着。
“在爆炸的瞬间,薛叔抱着我跃到二楼,避开了爆炸,但却动到胎气,所以我一直在长生宫静养,后来知道你回映春城,我便求父皇,让薛叔送我来。”
一听到母后说他想自残,她就坐立难安,知道他起程回映春城,她更怕他会做出傻事,赶紧尾随赶来。
也亲眼看到他满头银丝,一夜白了头。
“真的?”他好怕一切都是月光造成的幻境。
“嗯。”她微笑偎进他怀里。
“你呀,只要打开瓷瓮,就会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怎么你就是没打开呢?”
“我以为我一错再错,老天把你收回了……”
“不会的,你没有错,我虽然曾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你,但终究还是相信你了,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所以……你真的不怪我?”
“傻瓜,怪什么呢?真要怪你,我就不来了。”
“这是真的……真的……”怀里的她逐渐发暖,不再冰冷。这份认知让他胸口剧烈震颤着,他喜极而泣,似癫若狂。
“真的,是我的歌雅……”
只要可以求回她,父皇要怎么罚他都无妨。
“你这么快就白了头,我要怎么追赶得上?”她轻抚着他的头发,不舍至极。
虽说父皇是在替她出气,但这惩罚实在太过。在映春城卫府,她亲眼见过他以为失去她时,变得有多疯狂,她怎么舍得让他再尝一回。
“白了头有什么不好,如此一来,咱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厮守到未世。”
“那你到时候可要来找我。”
“你要记得等我。”
“嗯。”她甜甜地笑着。
历经千劫万厄,他们终将厮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