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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女神 第七章 作者:姬小苔

  这就算是雨过天青!

  慧枫躺在床上,想起晚上那一顿大吵,还有些一不寒而栗。这一次算是平安度过了,但是以后呢?瞒得了他一时,能瞒得了他一世吗?

  不能!她心里阵阵寒意,徐凯文不是笨蛋,相反地,他智慧过人,看样子,他老早就在怀疑她了,只不过是苦无证据而已。而她笨拙的谎言休想瞒得过他,总有一天,他会掀开她的底牌的。

  可是,她好贪恋目前的幸福,怎么舍得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快乐呢?

  楼上画室的窗子没关好,不断随着风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是鬼魂的手,在不断叩着门要求进来,在这寒夜听起来,萧瑟无比,也凄凉无比。

  慧枫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濡湿了枕头。

  她为才刚刚来临却又挽留不住的爱情而悲泣着。

  从床上坐起来时,她愣愣地想着昨夜发生过的事,一切都好糟,是不是?她对自己叹了口气,然后下了床,推开髹成百叶窗。

  意外的,她看到二楼窗下站着一个人,沐着微风,沐着晨曦。

  ‘凯文!’她的手停在白色的窗上,一头秀发在风中飘着,那模样就像是一幅画。徐凯文也是仰着头望她,但他脸上那一贯温文、开朗的笑容消失了。

  她赤着脚就跑下楼去,把他迎了进来,也许是因为在外头冻得太久了,他的手整个都是冰的。

  ‘你坐会儿,我升炉子!’她忘掉原先的争执,急急地又奔到壁炉边去。

  ‘慧枫!’他把她拉了回来,像小女孩一样抱着她,把她放到膝盖上,然后自背后拥紧她,轻轻地摇着。

  ‘你怎么了?’她敏感的间着;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我爱你!’他把头埋进她的背脊,头发触着她裹着丝睡袍的皮肤痒酥酥地。

  ‘你吹了一夜的冷风,就是想告诉我——你爱我?’

  ‘你笑我,是吗?’

  ‘没有,我只是听了很感动。’她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话,说吧!’

  ‘你爱我吗?’

  ‘爱!’

  ‘完整地说一次!’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回过头看他,他今天的表现的确特别,也许她该当心一点。

  ‘说!’他抱得更紧了。

  ‘我爱你!’她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她一说出“我爱你”时,她失去了方才佯装的轻松,只觉心弦震动,她是爱他的,从心到身,她是这样的渴望他、仰慕他!

  ‘有多深?’

  ‘深到怕失去你的地步!’她微微一笑,可是眼泪落了下来。

  ‘你哭了?为什么?’

  ‘总是要哭的!’

  ‘不要哭,好吗?’他轻轻地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那双手坚实有力,使得她轻飘飘地,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滴在丝缎睡袍上的薰衣草花上。

  他迷乱的看着她那在这些日子中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孔,那精致的五官,那条长的、娟秀的脖子,然后他的唇吻了上去,吮干了每一滴流出来的泪水,直到她停止,但当他俯视她时,他看到她的笑容中有着深刻的、令人动容的绝望表情。

  那种绝望足以悸动人类的心忧处。

  ‘我怕失去你!’她的笑容宛如水中涟漪,微微的颤抖着,但却更令人心生爱怜。

  ‘你不会失去我,永不!’他坚决的。

  慧枫的眼睛睁开了,好深也好黑,里面似乎蜷曲着一个小小的、孤苦无依、受苦受难的灵魂。

  ‘慧枫,我爱你!’她的心整个都被挑动了,那么地不克自持,在他眼中,她不仅美,不仅纯洁,而且性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能够体会得出那份强烈的反应。

  ‘我是你的!’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绝望停留在她心底,她看起来像受过伤,受过很重的伤。可是,这怎么会呢?她这样的年轻、美好!但也有着更多的事实支持他的怀疑。至少她跟别的女孩子不同,她太特别了,这样的高傲、冷漠,而且特别到独自住在这么大的一幢房子里,过着不是年轻女孩子的生活。……有时候,他真怀疑——怀疑她有别的男人,也许是个供养她的……徐凯文知道这样想很该死,但他不得不朝这方面想!老天—他心中暗叫一声,如果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就让他们一起受苦吧!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她这种绝望的表情了。

  ‘慧枫,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我要娶你!’

  忽然,她才刚停住的眼泪忽然如决堤般,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吓坏了,这是他今生头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怀中痛哭,但惊慌中,他突然有种骄傲的成就感,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是真心真意!’他抱紧了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震动。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她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啜泣,最后竟然叫了起来,那激烈的样子像是在控诉什么。

  ‘慧枫!’他抓住她那猛烈摇撼的身子!‘你冷静一点!’

  她这才如大梦初醒的停止了哭泣,那眼光无比惶惑。头发散乱,神情迷惘,仿佛四周聚集了太多她不能了解的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抱住了她半裸的肩膀。

  ‘这房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唇畔展开了一丝苦涩的微笑,笑得苍凉,笑得无奈,根本不像他所认识的江慧枫,简直像是个陌生人。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绞成一团,他终于逐渐的接近到真相的边缘,而且愈来愈接近了,是吗?

  ‘慧枫,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在你的身边,也许事实的真相一时令人无法接受,但我一定会尽量的谅解你,你懂吗?我爱你!爱现在的你,但我也会包容过去的你!’

  ‘你真好!’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那双不再流泪的眼睛中,好晶莹,也好飘忽。

  ‘天可明鉴,我句句实言,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也不会说了、’她又泛出那古怪的微笑:‘跟我来吧!’

  *  *  *            

  ‘她是你?’徐凯文瞪视着画像。            

  ‘她是我!以前的我!’慧枫走到窗口,天已经黑了,风刮得窗户格格作响,她虽然仅着薄薄丝缎的长睡袍,但她身上并不觉得冷,只因她心中的寒意已经太强了,她说话的声音像回到过去,一个恶梦般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不在乎以前的你怎么样,我说过我会包容。’他有些坏脾气的,‘这幅画是谁画的?’

  ‘白楼原先的主人,一个颇富盛名的画家。’

  ‘秦德言?’他念着画像下端右角上流利的签名式。‘你是他的——?’

  ‘学生。’

  ‘他为什么把房子留给你?’

  ‘除了是师生之外,我还是他的媳妇。’她在心酸中充满了勇气。

  ‘原来传闻是真的,你结过婚?他呢?’徐凯文一阵晕眩跌坐在椅子上,慧枫看着他,心想:她早就知道他不能承受的,他成熟的外表蒙骗了所有的人,但这也怪不了他,除非根本不爱,否则一个普通男人是很难容忍她的过去。

  ‘死了。’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秦伦,想到了那个她根本无从辨明父亲是谁却夭折的孩子……

  ‘死了?’他茫然的。‘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似乎从惊愕中恢复了一些,但这并没有使他看起来更好些,他坐在那儿,脸色灰白,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就被她的一句话给打垮了似的。

  ‘前年底。’

  ‘你们——?’

  ‘那是个意外,但是已经过去……’她咬住唇。

  ‘过去?’他弯下腰,十根手指痛苦的叉进了发中,又冷笑一声:‘过去?’

  慧枫心里又一阵翻腾,是的,过去了吗?她问自己,然后一阵更可怕的回声传了上来,过去了吗?

  ‘我知道不该苛责你——’徐凯文的十指仍紧叉发际,发出啜泣的声音:‘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没办法避免的自私、嫉妒——’

  ‘我明白!’她克服了自尊与恐惧,蹲下去温柔地抚抱着他的头部。当她抱住他时,一股暖意传达到整个心灵,他头发上那好闻的气味也包围住她,一时之间,她心中充塞着各种无以名状的东西。

  ‘你在安慰我吗?’他仍然没有抬头,声音好低、好低:‘本来应该是我来安慰你——’

  她的脑中本来被那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刺激得一片僵硬、一片空白,但现在她感到好多了,她继续抱着他,直到他把她推开。

  ‘让我静一静!’他把身子整个转过去,背对着她,像背弃她的一切似的。她茫然的注视他,方才那放松的感觉又一点一点的收紧了。‘看在老天的份上,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突然吼了起来。

  她关上门,快步地走下楼梯。慧枫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哭了。先前她哭,可能是因为害怕,现在她不再害怕任何事物。

  她为什么怕呢?反正一切都无可救药了,不管徐凯文是不是还要她,那过去的阴影永远会横亘在他俩之间。爱情曾使她迷糊,使她相信;徐凯文超人一等,徐凯文是扭转一切的上帝。

  现在事实证明;徐凯文其实什么也不是,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有最平常的人性。他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嫉妒、会……,人性中该有的他都具备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由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她遭遇过那么多的挫折、痛苦,她也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卑贱的女人,她唯一可以救赎自己那些不幸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让自己更有勇气坚持尊严。

  每个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挫折,但,只要人还保有尊严,即使跌倒了,还是能够活下去。

  以前的日子像恶梦,那是因为她没有尽力思考,没有想到过应该坚持尊严,才会活得这么苦,在徐凯文的面前这样卑屈,可是,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慧枫慢慢走到炉边,升起了炉火。

  第一线火苗窜起来时,那精灵妖冶的姿态,像一条小水蛇,不安的扭动腰肢,摇啊摇的,也唤醒了其他躺在灰烬中的炭。顷刻间,热烘烘的炉火使她身心俱暖,她凝视着美丽的火焰,睑上也一阵湿濡濡的。

  楼上这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但她仍凝视火焰,直到那撞击声全部停止。

  某些东西就在这时的火焰里穿过,或是死灭、或是复活,最后得到了再生。

  *  *  *

  徐凯文重新打开门,跌跌撞撞的由楼梯走下来时,扭曲的面孔上仍持有那恶狠狠的气势,使原先的英俊有几分狰狞,但他开口时,慧枫只觉得他好狼狈。

  ‘你还好吗?’他站定了,声音沙哑不堪,也许他——哭过了?她想。对他这样优秀的人来说,这一定是难以忍受的打击。

  ‘我很好,你呢?’她缓缓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根拨火棒,然后她把棒子放回去。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慧枫,我该怎么做?’他忽然陷入了狂乱中:‘我该鄙视你,立刻跑回家去?还是接受你,假装忘掉这些事?’

  她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晶莹,但是她不让泪流下,她心中的激动也使她无法出声,看到他这样,她比谁都难过,但最无可奈何的也是她。

  ‘慧枫!’他大声叫着,两手紧紧的握在栅杆上:‘我一定是疯了,我只要一想到有男人碰过你,就会痛苦得发疯,我只要一想到你愚弄了我这么多日子——’

  ‘我没有愚弄你!’

  ‘你有!’他大叫着从楼梯上冲下来,睑孔不但扭曲而且狰狞,咬牙切齿的抓着她:‘你把我当成傻瓜,你装成高不可攀的淑女,你跟这屋子的每个男人都发生关系,告诉我,还有谁?还有谁?’

  他是那样用力的抓着她的脖子,她都快窒息了,但他仍不松手。

  ‘放开我!’她听到自己在心里这么说。

  他终于放开了,而且立即的抱紧了她,‘慧枫,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一迭声说着,热泪沿着他的颊流到慧枫的脖子上。

  ‘没关系!’她的声音好轻好轻,但整个人一阵晕眩,直往下溜,他把她抱到一张软榻上,拚命吻着她,吻中有爱怜、有恐惧。

  ‘不要离开我!’他叫着:‘过去的事不管有多糟糕,我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已经过去了,跟我唯一有关系的,是现在的你。我只要你,慧枫,答应我,不要为任何的原因离开我。’

  ‘我——’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的猜疑到此为止吧!我受够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忘掉这些不能造就幸福,只能造成灾害的东西,只有你才是我最宝贵的。’

  她望着他,眼中迅速地涌上了泪雾,她麻痹、疼痛了许久的心,终于苏醒了,听见他用肺腑说出来的话,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拥着他。

  ‘不要离开我!’她也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不会的!慧枫,我用我的父母发誓,无论是生是死,都永不跟你分开。’

  她也情不自禁地在那些吻中有所回报,慢慢地,她的心灵炽热了,身体也热得像一团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那声音使她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反应,使她的双眸如雾,双颊嫣红。他沿着她泪滴流过的地方不断的吻下去,但吻到那雪白如玉的脖子时,他迟疑了。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动静,失望像一双冷酷的手攫住她的心灵。

  ‘他真的不要我了?’她自问着,一遍又一遍,但是强烈的羞耻心,使她没法子开口要求他;她所有的自尊都在那柔情的一刻付出去了,再也没有了。 

  突然,一阵细微的触动使她全身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他的手停留在那儿,那样怜爱的抚触着她细微的皮肤,即使是那么轻、那样轻,她也几乎为这个新发现喜极而泣。

  他继续着他美妙的探索,他没法子再停下来,她太美了,是上帝在人间的一个奇迹,美得教人禁不住惊诧,更禁不住的想赞美。

  由于工作,他接触过成千上万个模特儿,这些来自各地的美女虽然各有优点,但只稍往他面前一站,他立刻都挑得出缺点,摄影机也会立刻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所以广告主在塑造新型像时,他是绝不可少的灵魂人物。

  但慧枫的美,却不是他挑得出缺点的。

  她的美,美在含蓄内敛,细致耐看。‘难怪我会爱上你!’他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说:‘我找你找得太久、太苦,所以才能一眼就把你从人群中认出来。’

  他炙热的唇触及她的胸脯时,她一阵轻颤,但她忍住了,不让自己叫出来,那微妙的感觉,却在眉目间散布,盈盈犹如春水。

  他被她的盈盈给惊住了,几乎爱得发痴,他被这个终在黑夜间属于他的美女给蛊住了,一阵锦缎被撕裂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但谁也听不到这细细的声音,他们太专注于彼此,太专注那逐渐上升的火焰了……

  ‘我爱你!’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在这一瞬,她感受到他的回应。所有原始的禁忌,所有过去的阴影,全在此时被冲开了,被挑破了。

  ‘我是你的!’她叫出来的时候,全身都跟着被占有了。恍惚与悸动如同凶猛的浪涛兜头打了上来,她在浪潮中载沉载浮,一阵阵压力令她晕眩,终于完全地迷失了。

  *  *  *

  风雨中,潭面森冷的水也跟着翻搅,柳树干枯的枝条在无力的飞舞。

  远处的灯,一盏一盏的熄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人们都睡了,但白楼的炉火熊熊,灯光如昼。

  夜地里,有一个人坐在汽车中向白楼窥伺着,不时提起笔,藉着微弱的小灯在本子上写着、写着……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对白楼特别有兴趣?

  他——是谁?

  *  *  *

  慧枫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手脚发冷,事实上凯文告诉她今天要带她回去时,她就开始紧张了。

  ‘我们不要去好不好?’她真想这样求凯文,可是她也知道凯文是不会答应的,他会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笑她傻,就像昨天一样:‘傻丫头,那怎么成!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儿子,难道我结婚之前不该带新娘子给他们看看?放心好了,两位老人家绝不会为难你,一切都有我。’

  ‘可是假如——’

  ‘你看你,说得好好的,又在穷担心了;我爸自从退休后,天天在家种花养鸟,我妈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有些什么闲言闲语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们要怪,怪我好了!’

  慧枫想到这儿,心“噗通”一跳,凯文是真心爱她,对吗?但让他承担一切,今生今世他们能够幸福吗?

  她坐了起来,开始好好打扮,当徐凯文来接她时,也情不自禁地对她吹了声口哨。

  ‘真没见过大学教授像你这样的!’她白了他一眼。

  ‘小姐,时代不同了,更何况教授也是人啊!’他笑嘻嘻地说:‘慧枫,你实在是太美了。你为什么老要穿黑色呢?你看,这一身粉蓝多适合你!’

  慧枫为了要去见他的父母,的确挖空了心思,她晓得老人家年纪大了,有很多年轻人不懂的忌讳,阴沉沉的黑色,更容易引起老人家的反感,但她也不愿拂逆自己的个性,穿些喜气洋洋的颜色去讨人欢心,想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青春又不失高雅的柔蓝。

  ‘我敢保证,我爸妈一定第一眼就会喜欢你!’

  ‘万一——’

  ‘没有万一,我是他们的儿子,难道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们,走吧!’徐凯文在她颊上匆匆一亲,就拉着她往楼下跑。

  他今天也实在够帅气了,就像是跟慧枫事先讲好似的,也是一身灰蓝的打扮,尤其是衬衫的颜色简直跟慧枫的是一模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谁都要说声“金童玉女”。

  徐凯文的家,大得超过她的想像。车子才到围墙外,就听到了庭院里人工瀑布急湍的流水声,难怪他说他双亲很少出门,有这么大个的花园,实在也是哪里都不用去了。

  徐凯文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但一点也没有做长辈的架子,和蔼可亲的态度使慧枫的紧张放松了下少,对陌生的环境也不再那么不安。

  ‘我说过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只有你穷紧张!’吃过饭后,徐凯文送慧枫回去,车子一出大门就忍不住嚷了起来。

  ‘是吗?’

  ‘怎么不是呢?’他叫着:‘你没看到我妈笑得一张嘴都合不拢了,我老爹还一直挟菜给你,像怕你给饿着似的,当年我离家十年回来,他们也没对我这么亲热。’

  ‘他们——也许只是客气!’

  ‘客气!’他又叫了:‘我长到这么大,还没看过他们对谁这么客气过,慧枫,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

  他把车停了下来!好严肃、好严肃的看着她,‘慧枫,你有自卑感,对不对?’

  ‘对!’她小声地说,当他要她把头抬起来时,才发现她眼里都是泪。

  ‘你是怎么搞的?刚才,你不是还有说有笑,好端端的,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哭起来了?’他一迭声的问着,口气又急又恼。

  ‘我没有!’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

  ‘你哭了,’他恼了,‘我真不懂你!’

  ‘不要对我吼!’她把脸别了开去。

  ‘对不起!’他苦恼的握住她的双肩:‘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大叫大嚷,可是你有心事,我怎能不闻不问?’

  不等到回白楼,他们就和解了,徐凯文对这个被他称作‘喜怒无常的小东西”,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要先抱抱你!’门一关,他就紧紧搂住了她,那么用力、那么缠绵,坚实的肩膀仿佛要贯穿她柔嫩的肌肤,一直抱进她的骨髓去。

  ‘等我把大衣脱了,唉哟,不要,不要!’她笑着推他拚命凑过来的脸。

  ‘偏要!’他笑了,‘刚刚在家里你故意给我气受,现在看我怎么整你!’

  她脚下一滑,真的就被他推到沙发上了。

  ‘不要开玩笑!’她笑得简直岔了气:‘别闹嘛!乖……’她还没说完,下面的句子就被他炽热的唇给封住了。

  ‘好个小妖精、小怪物、小精灵!’他一边狂热的吻,一边一迭声的说,又浓又热的男性气息,充满了攻击性,令她不能抗拒,身子整个都醉了。

  ‘好人!放了我。’她轻轻地叫,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拒绝,她已能感受到身体内那一莲蓬窜起的火苗了,但他的男性魅力是推不开、也拒绝不了的……

  ‘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吗?’他的面孔因为欲望而开始发红、发光,他也突然不笑了,表情是那么严肃,严肃得教人害怕。

  ‘凯文——’她喃喃叫了一声。

  ‘看着我!’他命令着,然后伸手解开上衣。

  ‘你疯了?’她不敢正视他赤裸的上半身,的确,他的身体很美,但这——使得她想起秦伦,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以回首的过去啊!

  ‘我爱你!’那个严肃的、伟岸的巨人,无比诚挚的捧起她的面孔,他眼中的真情渐渐融化掉她的恐惧。

  去他的回忆!她想,有些事情总不能让它一辈子缠绕着我,一定要想办法克服的。她设法专心的、不带任何杂念的注视着这个曾经是她的老师,但由于命运,却做了她的情人的男人。

  ‘你从来没有看过我的身体,喜不喜欢?’

  ‘喜欢!’她羞涩地说。

  ‘说喜欢的时候不要低着头,慧枫,我崇拜你的身体,它太美了,也许我的身体不如你的美,但是你爱我,对吗?’

  ‘我爱你!’她的脸整个红透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看我的身体?’

  ‘不知道!’

  ‘廿年前,当我还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生了一场重病,我的发育还一直停留在十二岁之前,我吓坏了。几乎不敢出门,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我,后来我虽然因为恢复了健康,一切也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这个阴影一直跟着我,我常常莫名其妙的感到自卑,恐惧自己什么都不如人,只好拚命念书,但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

  ‘你是怎么克服的?’

  ‘我告诉自己,从前的那个又瘦又病又驼背的孩子是存在过,也受过许多讥笑与侮辱,但现在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更何况那些讥笑与侮辱早就失去了意义。’

  ‘你是在——说我?’她这才算是听明白了,被爱丰润的脸颊顿时苍白一片。

  ‘别那么敏感!’徐凯文柔情的注视着她:‘你就算是有什么回忆,也该过去了,是吗?别骂人——’他阻止住了她:‘不管你如何掩饰,你仍在挣扎,但这比你以前只知道恐惧要好得太多了,至少你在改善现况,你要克服这个阴影——’

  ‘我是在试,可是我没办法!’她刚凝聚起来的忿怒一下子松懈了,变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有我在身边你还怕什么呢?’他无比耐心的捧起她的面孔,灯光由他身后照来,正好停留在他的头部,像一个金色的光圈,衬着他雄壮的身体,爱得令人屏住呼吸。

  ‘怕你有一天想通了,离开我!’

  ‘傻瓜!’他弯下身,现在那个光圈消失了,但真正的太阳都在她的怀里,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出自己真正的感觉,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拚命躲进太阳的核心,贪婪地吸着那份光与热。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他继续说:‘不管你发生过什么,你已比那时好过千万倍,你想想看,就算我身体从前的情况那么糟,难道我现在一想起来,就要对着现在的健康感到自卑吗?’

  ‘这是不一样的。’她小声的抗议。

  ‘事情不同,但道理相同。’他站了起来:‘来,站到炉边来。’

  当他拨亮了火时,他替她解开第一颗扣子。

  ‘你好美!’他说:‘我要好好的看看你,你愿意跟我一样吗?在这火边,我们不仅欣赏彼此,也审视自己的内心。’

  当他的手指继续在她的身上移动时,她屏住了呼吸,连耳根都羞红了。她再度睁开眼时,她身上什么都不再剩了,包括她的衣服、她的过去。

  她的眼中涨满了泪,炉火静静的燃烧着,他们同时地向对方伸出了手。好半天,她才弄懂她为什么哭。

  她多么希望这是她的第一次。他吻去她的泪痕时,她晓得他是在她明白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  *  *

  温暖、和平、安祥、宁静。

  慧枫从迷离的梦境中醒来时,就像是在天空中一样。怎么不是天空呢?她满足地泛起微笑,慵懒地注视着壁炉中仍在燃烧的火。那样静,那样美,把四周都烤得暖烘烘的,而且留下一些暖暖的阴影。

  慧枫半阖着眼,她的全身赤裸,但是一点也不冷,因为凯文覆盖着她,如果说她的身体如初开的水百合,那么徐凯文就是棵挺立的松,健壮、英挺、魁伟,一如希腊的大理石雕刻,她能在他怀中安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可求的?

  ‘凯文!’她在心中喃喃叫着,熟睡中的徐凯文却仿佛有默契地也搂了她一下,肌肤相亲,心意相贴,慧枫阖上了眼,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立刻传进她的耳鼓。

  听哪!这就是生命的声音,这么大声又这么有节奏感!她的心跳声宛若响自另一个山谷,而那神秘的声音竟不断的呼唤着她,追寻着她!……她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一片暖烘烘的。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与第一个人这样的亲近……

  如果有神的话,就感谢神吧!她在心中轻轻的说:‘神啊!谢谢称,谢谢称创造了他也创造了我,也许我的残缺配不上他的完美,但是神啊!祢在创造时把我们的灵魂造成了一体,让我们本质中有这么多可以互相亲近、互相包容的东西。’

  然后,她又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现在,那心跳声不再像来自另一座山,却像是源自大海,那样的富于节奏,神秘的海涛一波波的回到陆地上呼唤着她。

  慧枫全身一阵痉挛。

  她愿随他同去,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徐凯文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当她轻声呼唤他时,他微笑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炉火所造成的阴影,也像是一个弯弯的笑影。 

  *  *  *

  春天了。

  慧枫看见森寒的潭水柔柔地解冻,潭畔的柳枝也发出了绿色的叶苞,然后挣出了嫩嫩的新叶,山上早开的梅花随春水飘过来粉色的花瓣。

  冰冷了一冬的深潭,就在一夜之间苏醒了过来。慧枫觉得自己也醒了。去年……她想起她曾为了失去孩子而在此悲痛呼号的情形,那枯寂的冬天里,最后也是春天复活的景象救活了她,让她有勇气再接受生命。

  这个早上,白楼来了一个访客。

  ‘你是——’慧枫拉住正狂吠不已的绿碧的项圈,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

  ‘我想你该不至于忘了我是谁吧?’董汉升充满自信心的面孔洋溢着他独特的魅力。‘怎么,不请我进去?’            

  ‘你有何贵干?’她皱起了眉头,馥芬警告过她,沈蔓丹更是危言再三,再加上他曾经那么卑鄙的在秦德言的墓前骗过她,这个董汉升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有馥芬的消息,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定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吧?’

  ‘我跟馥芬经常通信,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哦!那她车祸受重伤的事你也清楚了?’董汉升不动声色的说。

  ‘你说什么?’慧枫大吃一惊:‘你胡说。’

  ‘她受伤了!也许我在告诉你之前,应该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董漠升一双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她的脸。

  ‘布置得真雅致!’他一进来就赞不绝口。

  ‘我不相信!’慧枫瞪着他,绿碧也靠着她的脚边,虽不再狂吠,但是对这个陌生人却一点也不放松,全身悚立着,喉咙中还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她——残废了!’

  ‘不可能!’她脸上的血色整个褪尽了。

  ‘我给你看几张照片你就会明白了。’董汉升从口袋中掏出一叠相片。果然是馥芬,慧枫张大了限睛看着浑身绷带的馥芬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那可怕的样子令人欲哭无泪。

  ‘你从哪里弄来的?’她厉声质问。

  ‘她的律师辗转找到我,他们现在正预备控告撞到她的大货柜车,但是打官司要一大笔钱。’  

  ‘你会帮她打这个官司吗?’

  ‘不一定。’他冷冷地耸了耸肩。

  ‘既然你还在考虑中,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她恨得咬紧了牙齿。

  ‘我只是把她不幸的近况告诉你,但这并不是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

  ‘说出你的来意;然后立刻给我滚。’

  董汉升无可奈何地:‘不过容我提醒你,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屋子,但其实不是的。’

  ‘是不是,用不着你费心!’慧枫冷冷地看他。

  ‘那很不巧,正好就跟我有关系。我才是此地的主人。’

  慧枫冷笑一声,董汉升看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想欺负她?

  ‘这一季的房屋税我才缴过。’

  ‘那只是地上的建筑物而已,对吧?’

  ‘这块土地属于农林局开放林地。’

  ‘江小姐,再次容我提醒你,你又弄错了,这块土地不属于农林局。’

  ‘我有租约。’她皱起了眉头,董汉升闹了半天,到底所为何来?

  ‘好吧!也许这地方曾属于农林局,不过——’董汉升干咳了一声,那张对人世充满了各式贪婪欲望却不失英俊的面孔得意的看着她:‘从上个月开始就属于我了。’

  ‘董先生——’对他的一派胡言,她忍无可忍的动怒了。

  ‘你不相信?这也该怪有关单位办理手续太迟缓,否则你早在上个月就该看到通知了。’ 

  ‘什么通知?’

  ‘请你搬迁的通知。’

  ‘胡说!’她嗤之以鼻,‘我是现住人,有优先承购权。’

  ‘当然,当然!’董汉升颇为赞许的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比想像中聪明多了!‘通知上也会有这一条,只可惜公开招标时你并不在场。我所拥有的,是这整片山,包括这个潭水在内。’

  慧枫苍白的脸色一下胀得通红,这一生中,不论她遇到了什么,都不曾这样忿怒过,她警觉到自己被他激得暴怒,但她没办法降低她的血压,白楼是她仅有的财产,也是秦德言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而这个董汉升却不明不白的窜出来。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随便你怎么说,江小姐,我都不会反对!’董汉升悠闲的看着她,似乎十分欣赏:‘不过,你如果能发挥一点幽默感的话,那就更好了!’

  ‘什么意思?’忿怒之火在她眼中燃烧着,她随时都要爆发。

  ‘我正预备把白楼的土地送给你。’

  ‘你不配,滚。’她大吼了起来。

  等到她全身的震荡好不容易停止时,室内空荡荡的,董汉升早不知在何时走了。

  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竭力地使自己能够平心静气,把董汉升来访的前因后果想一遍,可是她才接触到桌上的照片,心一下子又乱了。

  ‘馥芬?’她的手不断哆嗦眷拿起照片,满身绷带的馥芬正躺在病床上,那无助的样子使人震惊。

  她惊愕地张开了嘴,正如董汉升说过的,馥芬的律师拿这些照片去打官司一定打得赢,问题是馥芬哪来这一大笔钱?

  可怜的馥芬!为什么?她发出一声沉痛的问号,难道错过一次,这一辈子也要跟着错到底了吗?她那狼狈的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就算侥幸好了,恐怕也是……慧枫冷冷地打了个哆嗦。

  再回想自己,从荒山遇暴开始,好不容易她在打击中站了起来,但四周总是充满不安及怀疑,随时也似乎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暗中窥伺着她,若没她……

  那个富甲一方的董汉升竟然还会觊觎她的白楼,真是太无耻了。

  馥芬临走时曾一再地警告她:‘董汉升是我见过的最无耻之人,你千万要当心,他想得到你,会不择一切手段的。’ 

  慧枫撩起了长裙的一角,弓起了身子,她发现自己除了怒气之外,还开始自心中生出了恐惧。

  董汉升的所做所为,就跟他当初强迫馥芬时一样,但问题是,美女多如过江之鲗,他也予取予求,又为何偏偏对她费这么多心机?

  难道是只因为秦德言当年爱过她,所以董汉升就不惜一切的想得到她。

  多么恶劣的游戏!她打了个冷颤,对竟让自己陷身于这游戏中的疏忽感到忿怒。

  可是,她就算是未卜先知也无济于事,他巧妙的运用财势与法律,而她没有任何凭恃,又如何能与他对抗?

  慧枫没想到今生今世她会来拜访孙馥芬的父亲,而且所带来的还是个坏消息。

  ‘孙伯伯,您一定要振作。’她不断劝慰着得到这个噩耗而几乎崩溃的老人。‘馥芬现在人事不醒,您是唯一能救她回来的人,如果您不冷静,她还有什么希望?’

  自地进门后,一直神情委顿的老人听到她这样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去美国把她接回来!’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馥芬的不幸,使得这个其实根本还不能算是太老的男人重新活了过来。

  ‘您是她唯一的希望!’慧枫不忍在这种气氛中待太久,一等他自悲痛中清醒过来,她就告辞了,同时把馥芬医院的地址交给他。

  如果董汉升知道他用以要胁她的奸计失败,一定会怒不可遏,毕竟馥芬还有许多事情都瞒着他。她不是他想像中的小傻瓜。一开始就不是,而且馥芬能把劣势扳胜为优势……

  慢着!慧枫突然全身一栗,馥芬的出事难道不只是个意外!否则她出事律师不通知家里,反倒通知董汉升?甚至还拍了齐全的照片!

  慧枫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上涌,她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中,而且可能很难翻身了。

  董汉升的阴狠毒辣,不但她不了解,就连最懂得他的馥芬都无从预测,而他竟忍了这么久才发作,重惩背叛他的馥芬,可见得是阴险到了家。

  他会下什么毒手来对付我呢?慧枫想,就仅是一栋白楼而已?

  *  *  *

  ‘上来!’一部豪华的劳斯莱斯跟着她,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她发现时已经晚了。慧枫倒退了一步,瞪视着坐在车中的董汉升,他眯起眼睛,像个猎人般的打量着她。

  她是他的猎物?除了与白楼的渊源,她不像别的女人般顺从他,激起了他的兴趣。

  现在慧枫从他充满喜欢错综复杂欲望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嗜好。他不见得喜欢女人,只是喜欢在暂时卸下繁重的工作时,脱下文明的外衣,猎捕各式美女。

  慧枫知道要脱身很不容易了,她就是那头柔嫩、新鲜、刺激,能和他斗智又能激起他无穷幻想的猎物。她和别的女人不同!这是在这重重的挑战中,他给她唯一的虚荣心。

  她狠狠的瞪了董汉升一眼,然后敏捷地跳上了人行道,可是劳斯莱斯仍毫不气馁的跟着她,使她根本没办法脱身。当她走过停车场看见自己的车时,她恨得暗暗咬牙。

  人行道还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街上人多、,他和他的手下可能还不敢妄动,但在人行道上固然使劳斯莱斯碰不到地,但也同样地找不到计程车。

  啊!有了!她看到前面挤满人的公车招呼站时,慧枫冲入了人群,尽量混到人堆中,当她看见董汉升的手下从车里下来向这儿张望时,一部公车正好驶到站,她又在人堆中成功的挤上车。

  一路上,她却颇为不安的往外望,但那部劳斯莱斯仿佛突然消失似的,但当她好不容易又挤下车,换了计程车去停车场拿了车回到家时,一种不安的寂静使她的心凉了一半。

  ‘绿碧——?’她开了门,探头向里面叫了一声,平常只要她一回来,绿碧会立刻表示欢迎,今天却反常了,狗屋里这时有了动静,绿碧蹒跚地从狗屋中走了出来,不但形容可怖,满嘴还都是白色的泡沫,才一靠近她脚边,就一下子倒了下去。

  ‘绿碧!’她蹲下身,绿碧就在这时候断了气,她一抬起头,门外站着一个黑影,她好不容易压抑住那份惊悸,那个黑影竟是董汉升。

  ‘是你杀了它?’她奔到了门口,隔着铁栅栏,忿怒地挥舞着她的小拳头。

  ‘我可以进来吗?’他神定气闲地,那张保养得十分年轻的睑上有一丝狡猾的微笑。

  ‘你快滚,否则我马上报警。’她快气疯了,绿碧是她最忠实的朋友,竟然被人这么狠心下了毒手。

  ‘既然你不欢迎我——’他耸耸肩:‘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愿意知道一件事,我和徐凯文的家里是多年世交。’

  凯文!他连凯文的事也知道?她不相信的瞪大了两个眼睛,一下子呆住了。‘你要做什么?’

  ‘这几天天气很好,正是春暖花开,我想去拜访他们两位老人家!’

  ‘你卑鄙!’好半天,她才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瞬间,所有的痛苦、恐惧、阴影,又在胸口搅成了一团。

  ‘要我不卑鄙也可以,那就得看你是不是肯合作了!’他一笑,笑得很有气度,仿佛无理的是她。

  ‘你到底要什么?’

  ‘你!’

  慧枫睑上的血色几乎整个褪尽了,这个姓董的在说什么?先拿馥芬受伤的照片给她看,然后在街上强拉她上车、毒死了她的狗,现在又这么的无耻。‘你不会得逞的,滚!’

  ‘哦!’董汉升很有兴趣的看着她,笑了,接着戴上帽子:‘我还有个饭局,江小姐,失陪了。’

  他走了很久,慧枫的脸上还是一片僵硬,她记得孙馥芬对她说过的话:‘董漠升这个人很怪,他有的是钞票,但他从不捧电影明星。却对我们这样的女孩最惑兴趣,在他的哲学里,第一要漂亮,第二要聪明,第三要有气质,依我看来你最危险,因为三样你都占全了,尤其是你怀过孩子后,皮肤更像敷了一层釉似的,美极了,也媚极了。’

  慧枫打了个冷颤,她不敢想像那双魔掌落到她身上后,她会被摆布成什么样!

  慧枫开始打电话给徐凯文,但所有可能的地方她都打过了,就是找不着他,她还不敢打去他家里,对徐凯文那慈祥的父母,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矛盾,她怕他们开口问地:‘慧枫,你的过去呢?你没考上大学这一年都在做些什么呀?’

  她找不到徐凯文,他也破例的,一整晚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这是自他们相爱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可是如果他来呢?她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呢?慧枫陷入了等待的焦虑与无法启口的矛盾中。

  天整个都黑了的时候,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去埋绿碧,当她挥起花锄,往下挥出第一记时,怜惜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这些日子里,绿碧一直忠心耿耿的陪伴着她,当她熟睡时,它待在外面彻夜巡守,当白天有人想骚扰她时,它发挥了适当的吓阻作用,但现在,这个该死的董汉升却杀了她心爱的狗儿。

  一整夜,她就在极度的不安中度过,院子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把她吓得立刻惊醒。

  天亮的时候,她起身站在阳台上,反正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吹吹风,整理纷乱的思路……

  当地看见徐凯文的车远远开过来时,她吓了一跳,她瞥见他那因熬夜而显得憔悴的面孔,心中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下楼替他打开那锁了一道又一道的门,不禁担心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跳得好急。

  ‘绿碧呢?’他问。

  ‘死了!给人下了毒。’她低下头,好一阵难过流过她的心胸,难道她爱过的——都得——?连狗也不例外!

  ‘我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他坐直身子,叹了口气,脸色很灰败,注视她的眼神很奇怪:‘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发生了什么事?’地一楞。

  ‘他妈的!’他忽然重重地骂了一句粗话,‘我想了一夜,竟然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

  慧枫勉强压住震惊,她不能慌。

  ‘对不起!’他发现自己失态立刻道了歉,可是两只手紧紧抓住头发,那自我折磨的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他的乐观、开朗、幽默,都到哪儿去了?

  ‘昨晚上有人找我。’他挣扎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他去找你之前已先来找过我了,绿碧就是让他给毒死的。’

  徐凯文浮起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狠狠地瞪着她:‘那么,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了?’

  ‘我从前怎么样我都告诉你了。’

  ‘你没有!’他发怒的大叫着:‘你不肯说!’

  ‘好吧!’她尽量使自己镇定,不受他情绪的波动,‘我结过婚,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这幢房子是我公公的,他死了之后把房子留给我。’

  ‘还有一点你遗漏了。“你跟董汉升的关系”。’

  ‘他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怎么可能三番两次的跟踪你,甚至下毒把绿碧毒死,没有深仇大恨,会有人这样做吗?除非他是疯子!’他对最后的一句话加强语气。

  ‘他就是个疯子!’

  ‘我跟他谈过话,他很正常!’徐凯文半讽刺的看着她,不信任的表情更扩大了。

  ‘凯文!’她的脸整个都胀红起来!‘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为什么要胡思乱想?你中了他太多的毒了。’

  ‘是他的!还是你的?’ 

  慧枫的心一下子凉了,‘你不信任我?却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诽谤,真是可笑!’

  ‘是你教我去相信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既忿怒又伤心:‘来之前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可是你不断闪烁其辞,漏洞百出,怎么不让我怀疑这些日子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好吧!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么最坏的情形也不过是这样了,对不对?你何不多花两分钟听我把话说清楚?’

  ‘你说!’他怒气冲冲地又坐了下来:‘随便你编什么谎,我都会听你说完。’

  ‘这是事实,不是编造的!’她难过的摇摇头。

  ‘十秒钟。’

  ‘好吧!’她舔舔发干的嘴唇,‘我认识董汉升是在我公公的坟上!’她大略地把董汉升和馥芬的关系,以及如何从馥芬那儿打探她的经过叙述一遍,当她说到董汉升人格上的劣点时,徐凯文摇了摇头。

  ‘慧枫,你去写小说的话,一定是个相当杰出的作家,去演电影也必定有相当的成就,你的表演实在太精彩太逼真了。’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会明白了!’她转身从架上取出一张照片。

  ‘这是谁?’他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皱着眉。

  ‘孙馥芬,我刚才跟你提过的,董汉升起初占有她,然后又把她伤害成这样子。由此你就可以知道董汉升的人品有多恶劣了,昨天我出去就是通知孙馥芬的父亲到美国去照顾她,结果董汉升一路跟着我——’她把他拦住她,并且要她上车的事又说了一遍。

  ‘真是难以置信,但我已经开始有些相信你了。’他喃喃自语:‘也许我被姓董的蒙蔽

  ‘董汉升的人格不健全,但却满肚子的心机,他造成的一些假象使你认为我必和他有所瓜葛,他才会这么熟悉我,同时纠缠不休。’

  ‘除了毒死绿碧,他还做了什么?为了恨白楼以前的主人连白楼也恨上了,他不惜买下整片山地,为的就是要毁掉白楼。’

  ‘还有——毁掉你!’

  ‘你说对了!’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他仿佛一下子变聪明了,她想,任何人只要了解董汉升,都会聪明起来。‘他恨秦老师,恨白楼,恨我!’

  ‘糟了!’他喃喃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你的!’她把听筒交给徐凯文,然后忐忑不安地看他接听。

  徐凯文只听了两句话就睑色大变,当他挂掉时,他说:‘我所担心的事发生了,董汉升现在在我家里。’

  *  *  *

  徐凯文紧紧地咬住下唇,扶着驾驶盘的手有些发抖,董汉升那可恶的嘴脸不禁浮上了他的脑际,为什么他要这样苦苦相逼?紧接着,慧枫楚楚可怜的面庞也浮现了。她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实在不该再受这种折磨。他发誓,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她。  

  但——家中两老又怎么办?父母的年纪都大了,经不起刺激,万一——他打了个冷颤,任何的差错都会让他遗憾终生。

  吱——地一声,他死命的煞住了车,前面的车轮已经冲到断崖上了,望着底下的万丈悬崖,他惊出一身冷汗,一路上的苦思,使得他失去了平常的睿智及稳重,差点铸成大错。

  ‘徐先生你好!’他一进屋,董汉升就礼貌的站了起来,一身纯白的西装更显出他的斯文。

  ‘汉升你别客气,叫他名字就可以了!’徐凯文的父亲笑眯眯的,‘凯文啊!还记不记得董大哥?你小时候他常上我们家来玩的!’

  ‘那时候我在附近念大学,学校的伙食很差,伯母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引诱得我有事没事就溜到府上来打牙祭。’

  ‘你伯母谁都瞧不上眼,就是疼你,说你有出息,果然不错,哈哈哈!’徐凯文的父亲大笑,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飞黄腾达的子侄。

  ‘老伯太客气,凯文年少英俊,日后我还得多靠他帮忙才成,凯文,你好!’

  原来姓董的什么都还没说!徐凯文提得高高的心这才暂时放下来,可是看到董汉升假冒斯文却暗地陷害慧枫的卑劣,他心里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妈呢?’握完手,凯文转向父亲。

  ‘你妈今天要留你董大哥吃饭,特别的高兴,亲自到厨房去吩咐老杜了。咦!你们怎么都站着!坐!坐!’

  ‘董大哥!’徐凯文心中暗恨不已,但又不能拂逆父亲的意思。

  ‘听说董兄今天来找我是为了谈广告的事?’

  ‘这倒不急,还有另一桩。’

  ‘哦!’凯文紧紧盯住他的脸,慧枫说这个人心机深沉,奸诈多谋真是一点也不错,原来另有花招。

  ‘我是听说凯文一直忙于事业现在还是单身,这怎么可以?这样不把老伯的孙子也耽误了吗?我早就留意着想帮他介绍了,刚巧陈部长的千金从美国留学回来,我想讨一杯喜酒喝。’

  ‘陈部长?’

  ‘就是陈国玺部长。’

  ‘噢!’徐老爹点了点头道:‘陈部长为人方正,操守清廉,相信他府上的千金教养也一定很好。只可惜凯文已经有了对象,只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哦!凯文有了意中人!那真恭喜,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她很普通,董大哥,既然您来找我谈广告,书房比较安静,我想请您移驾过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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