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松弛之余,也有点惆怅。
  她到之珩家休息。
  之珩本来连佣人已经一家五口,现在添了她与母亲,更加挤逼。
  之珩说:“不怕,我很少在家。”
  之珊说:“我回自己家去。”
  之珩说:“那是血案现场,我已代你赔了订洋退租。”
  她们的母亲说:“之珊,你与我一起走。”
  之珊头晕,倒在外甥小小床上,索性睡觉。
  不醒来有不醒来的好处,世上多一个少一个人有什么分别,亲友伤痛之余,一定会节哀顺变,渐渐习惯,她可以逃避多少责任。
  王晶晶也那样想吗。
  所有无故失踪的人都那样想吗。
  撇下一切,躲到外国,重头开始,故土事与人,再也与她无关。
  之珊坠入梦乡。
  耳畔有小外甥追逐嬉笑声,她竟没有再做噩梦。
  孩子们天使般笑声可以驱魔。
  直至母亲轻轻叫她:“之珊,元忠找你。”
  之珊睁开眼睛。
  “他在客厅等了你有大半个钟头了。”
  “有重要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同他说,你会跟我到北美居住一段时间,他反应有点奇怪,别转面孔,像一个孩子做错事般。”
  之珊起床洗脸。
  “他如果有意思,可以一起过来进修。”
  “他在公司有得发挥。”
  “人人都留恋杨子,你说奇不奇怪。”
  之珊更衣,“爸做了一件成功的事:杨子上下没有隔膜。”
  她推门出去,看见周元忠与孩子们下棋。
  “元忠。”她唤他。
  “醒来了,请过来这边。”
  他取出一架小小座台录音机,一看就知道是件精密仪器,他替之珊戴好耳机。
  “之珊,小心听。”
  之珊点点头。
  录音一开头,是电话讯号,随即接通,一把动听的男声说:“我们是协和化妆品代理公司,找刘雅雯小姐。”
  对方说:“我是,有什么事?”
  “刘小姐,恭喜你,你中了奖,本公司将送出礼品篮给你,一共三十件礼物。”
  “我没有参加抽奖呀。”
  “一定有人替你代填参加表格,请问你什么时候在家?”
  “呃,我每天都在家。”
  “明天上午十时送来方便吗?”
  “好,我在家等你们。”
  “再见。”
  电话挂断。
  之珊除下耳机。
  她摇摇头,“这不是王晶晶,我对她的声音很熟,再说,电话中女声居然为一只化妆品礼物篮兴奋,晶晶不是那样简单的人。”
  周元忠说:“水牛城电话簿内有三个刘雅雯,我那朋友细心,逐把声音录下,你辨认一下。”
  “元忠,我不想再追查下去。”
  “之珊,他已经录了音,你不妨听一听。”
  之珊只得点头。
  整件事由她发起,也应该由她结束。
  第二个电话接通。
  “恭喜你,刘雅雯小姐,你中下头奖,奖品是一部汽车。”
  “我不是雅雯,我去叫她。”
  片刻另一把声音传来,“你是谁,代表哪间公司,送出什么车于?”
  “……”
  “喂,喂,我并没有参加抽奖,你们是真是假,我知道了,是波比吧,你开什么玩笑,波比,你不挂线,我即时报警。”
  之珊摇头,“这个刘雅雯最多只有十五岁。”
  好比大海捞针。
  “最后一把声音。”
  电话接通,“找刘雅雯小姐。”
  “雅雯,找你。”
  “谁?”
  之珊一怔,抬起头来。
  “不知道。”
  这个刘雅雯似乎极度小心,“问一问是谁。”
  那男子问:“谁找刘雅雯?”
  “市立图书馆,刘小姐借书未还。”
  之珊听到这里,不禁微笑,花样真多。
  刘雅雯接过电话,“是哪几本书?”
  “史丹倍克的愤怒葡萄及伊甸园东。”
  “我没有借过那两本书,你们弄错了。”
  “是砵本街束十二号的刘雅雯?”
  “地址不错,书名不对,亦未到期。”
  “我们查过电脑记录再打来。”
  电话中断。
  之珊说:“第三个电话让我再听一次。”
  录音重播了一次。
  元忠问:“像不像?”
  “那声‘谁’最像,后来她似乎故意压低声线,又不大像了。”
  “我的朋友去过砵本街十二号,这是电传照片。”
  一座小小北美洲典型独立洋房,外型普通,一点也没有特别之处。
  之珊留下照片。
  “这是十二号的刘雅雯。”
  一个女子站在车边,穿宽身裙。
  照片相当清晰,但之珊仍不肯定那是否王晶晶。
  之珊问:“会不会是大家已经忘记这个人了,即使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你是她朋友,由你带她进杨子,你一定认得她,两张照片有许多相同之处。”
  “我认不出来。”
  元忠叹口气,叉着腰,不出声。
  “在杨子工作可顺利?”
  “之珩十分支持,人力物力都绝不吝啬,行动又毋需任何人批核,事半功倍。”
  “那多好。”
  “同事间又彼此尊重,我很喜欢那工作环境。”
  “那么,好好做下去。”
  “之珊,你去加国小住?”
  “我去养伤。”
  他走近蹲下,之珊想伸手扫他头发,又缩回手。
  “那日我没能保护你,足以使我内疚一生。”
  “别放在心上。”
  “你仍有噩梦?”
  “你也会做梦,醒来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
  “祝福你,之珊。”
  “你也是。”
  就这样,他俩正式分手。
  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吗,连之珊也怀疑起来。
  之珊唏嘘。
  元忠静静离去。
  之珩自房间出来,称赞道:“他是个好帮手:聪明、敏捷,却又沉实,真正难得,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
  她们母亲说的却是别的事:“之珊,什么都不必带,那边什么部有,貂皮、丝棉、羽绒……价廉物美。”
  之珊沉默。
  之珩问:“你不认识照片中人?”
  之珊摇摇头。
  之珩说:“多少人叫刘雅雯,多少人的电话不登记,又可能她已换用别的名字,也许,早已羽化登仙。”
  之珊去探访父亲。
  屋里的鱼缸大了,鱼的种类更多,植物十分繁盛,杨汝得摊开一张摺台,上边放着几百枚贝壳。
  “啊,”之珊问:“你开始收集贝壳?”
  “从前也有兴趣,现在多了时间,比较用心。”
  之珊一路看过去,“这是扇贝,这叫天使翼,我最喜欢的种类,这是骨螺,这叫宝贝,那是翁戍……”
  “咦,你知得不少。”
  “皮毛。”
  “之珊,你聪明而不好学。”
  “像爸爸。”
  杨汝得大笑起来,脸上有许多许多皱纹。
  “之珊,你心绪如何?”
  “需要一段时间治疗。”
  “健康呢?”
  “老觉得是一个残疾人,手脚不比从前听使唤。
  “将来医学昌明,我可换过肢体。”
  父女笑半晌。
  之珊问:“你仍学德文吗?”
  “最近学葡文。”
  “葡国女子最漂亮。”
  “你我英雄之见略相似。”
  “爸,为什么不专一?”
  “你像我,你应当知道。”
  之珊抗议:“我没有不忠,我甚至还没有结婚,我有权选择。”
  “是该选定一个的时候了。”
  “是吗,爸,你也关心这个?”
  父女谈笑甚欢,这真是稀罕的事。
  “爸,之珩的生父是什么人?”
  “我从来不问。”杨汝得有他的优点。
  “你可喜欢之珩?”
  “你可记得我待之珩与你一样?”
  这的确是真话,在之珊记忆中,父亲对两个女儿都热情。
  “但是有一年她忽然知道自己身世,从此与我疏远。”
  “谁,谁残忍地把这事告诉她?”
  “我猜是你母亲。”
  之珊叹口气,“记得吗,从前我们说到第三句话,不是有电话找,就是秘书来催,你们每天晚上有应酬,周末累得起不了床,最后我与之珩都去了寄宿,更加见不到父母。”
  “子女大了总会离开父母。”
  “你有无遗憾少个儿子?”
  杨汝得笑,“之珊,遗憾是一种高层次的情感,你母亲或许会遗憾嫁我这样的浑人,我有什么遗憾?三十年来又吃又拿,到了今日,仍然衣食不忧,夫复何求。”
  这不是可以假装出来,他真看得开。
  “你的确不知晶晶下落?”
  “你问过几次了?”
  之珊笑,“七次,七十个七次。”
  “不,我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你怎么样看她?”
  “年轻,有点姿色,虚荣、崇尚物质、贪婪、爱不劳而获,同时下一般年轻女子没有分别。”
  “可有挂念她?”
  “没有,”杨汝得很坦白,“我已付出代价。”
  “可有想到往事?”
  “有,常常想到假使不进杨子,今日命运一定大不相同。”
  “后悔?”
  杨汝得摇头,“人很难回头,穿过意大利皮鞋,柔软服贴舒适,很难再降级穿别的,开惯德国房车,静寂安全性能高超,再也不愿坐日本车,我没有抱怨。”
  “有无想过与妈妈复合?”
  杨汝得笑,“这是什么杂志的访问?”
  “杨子周刊记者。”
  “没有可能,亦无必要,大家话不投机,感情生疏,她时时抱怨我,却不责怪别人……我今日乐得清静。”
  这时门口有人叫:“杨,杨,出来帮忙。”
  “来了。”
  门口是一个褐色皮肤的南欧女郎,会讲粤语,笑着说:“篮子里有大蟹龙虾,今日我做海鲜。”
  杨汝得留女儿:“之珊一起吃晚餐。”
  之珊笑答:“我约了人,改天吧。”
  杨汝得有点失望。
  之珊轻轻对父亲说:“我很替你高兴。”
  她驾车走了,车子驶到一半,才觉得冷。
  她顺手取过羊毛披肩搭肩上。
  猛地想起这还是甄座聪送的礼物:“之珊,淡蓝色最适合你。”
  她并没有把披肩扔出车去,只是想,这半年真是多事,现在已经是冬天,她把那双绒线手套也戴上。
  之珊把车子停在银行区,一个人逛街看橱窗。
  衣物式样都不合她意,她觉得自己苍老。
  左臂仍不能弯过去触及背脊,真令她气馁。
  “杨之珊?”
  她转过头去,“呵,伍医生。”
  “之珊,你一个人?”他一眼看到她戴着他的手套,耳朵烧红。
  他本来同一班朋友在一起,立刻撇下他们说:“你们先去吃,我来结账。”
  其中一个朋友说:“反正要吃饭,相请不如偶遇,大家一起好不好。”
  伍尚勤看着之珊。
  之珊微笑,“那么,该由我请。”
  “吃了再说。”
  他们走进地库吃日本菜。
  已经订了十个人的位子,之珊坐在角落,自斟自饮。
  伍尚勤问:“坐得舒服吗?”
  之珊点点头,这时才脱下手套,郑重收入手袋。
  伍尚勤都看在眼内。
  “今日天气冷,为什么不穿大衣?”
  “一时忘了。”
  菜上来,他把整碟软壳蟹放在之珊面前,同伴哗哗叫,他只是陪笑,“再叫好了 。 ”
  之珊想挪一挪腿,他连忙让开给她坐得舒服些。
  吃完饭,他抢着付账,与之珊先走。
  “可有吃饱?”
  之珊点点头。
  他脱下大衣给她穿。
  两个人在闹市街头散步。
  天下过雨,地下颇为泥泞,实在不是漫步的好地方。
  情侣在市区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伍尚勤像是有话要说,几经艰难,才开得了口。
  “之珊,下个月我会离开本市。”
  之珊看着他,“呵,你要去哪里?”
  “到多伦多大学读儿科。”
  之珊笑出来,“真的?”有缘分的话自然凑巧。
  “没想到你那样高兴。”他有点懊恼。
  “有地址没有?”
  “暂时住表叔家,听说大学附近住所十分紧张,许多学生索性临时在校园扎营。”他把地址电话写给她。
  之珊说:“付多一点租就可以找得到好房子。”
  “真是金钱挂帅。”
  之珊轻轻说:“我有空来探访你。”
  “你会来?”他大喜过里。
  之珊点点头,“我很熟那个城市。”
  他送她到家门,之珩还没回来,四只顽皮好奇的小眼睛到门口探望。
  “外婆呢?”之珊问。
  “外婆出去买中药。”
  伍尚勤意外到极点,“你们三代同堂一起住?”
  “可不是,挤得透不过气来。”
  “真难得。’
  “家里比较乱,不请你进来了。”
  “杨之珊,记得来找我。”他无限依恋。
  之珊点头。
  他转头离去,两个小孩朝他摆手,他又回头看之珊,她瘦削白皙的小面孔叫他难忘,微微曲折的左腿不是伸不直而是一时还不愿伸直,更惹人怜惜。
  他终于走进电梯。
  过一个星期,之珊也动身了。
  她果然连一件行李也没有。
  母亲带了两大箱衣物,全是度身订做的中式服装,充满异国风情;苹果绿捆鲜紫色宽边的旗袍,墨绿配粉红色如意图案的短褂……
  到了中年,不讲穿讲吃,还做什么?
  之珊一直不说话。
  谈女士问她:“不开心?”
  “不——”之珊正想找个藉口。
  “元忠来了。”
  周元忠匆匆赶到,把一只篮子递给之珊,“给伯母在飞机上吃与读。”
  之珊微笑,“谢谢你。”
  他看着她,又看看她的手套,绒线指尖有点脏了,他说:“这双手套,属于一个人吧。”
  之珊不出声。
  之珩在一边催:“时间到啦。”
  母女一起走进海关。
  之珊自从受伤后不再爱表现辞锋,特别沉默。
  一上飞机她摆下座椅就睡觉。
  惺忪间看见母亲在吃黑枣嵌胡桃,手中读的袋装书叫“别为小事流汗——中年女子篇” ,这两样想必是刚才周元忠交给她的,想得真周到。
  周这个人的确有点意思,若是黑心,留着他,叫他奉献心思时间,生活必定惬意得多。
  但之珊不会那样自私,一个人所有的,不过是那几年青春力气,白白糟蹋人家时间,会遭天谴。
  之珊睡着了。
  母亲在她身边,一直在看那本小书。
  到达目的地,飞机舱门打开,之珊看到整个大地铺着一层薄薄糖霜般白雪,好看得极点,心中赞叹,暂忘忧伤。
  取过行李,等计程车时,她伸出舌头,将天空落下雪花舔去。
  她听见母亲说:“本来呢,可以请友人来接,转头一想,何必烦人,又要约时问,又要呆等,又要道谢,又要请吃茶……扬手叫部街车,岂不更好。”
  根本如此。
  “除出自置产业,最好入住酒店,年轻时没有能力无可奈何,今日何用求亲靠友。”
  之珊唯唯喏喏。
  “朋友这件事呢,人敬你一尺,你敬他一丈,还有,人请客十元,你回请百元,否则,何来朋友。”
  “是是是。”
  “你有无听进耳朵里去?”
  “如醍醐灌顶,如奉佛祖现身说法。”
  “之珊,祝你将来生一个像你那样调皮的女儿。”
  之珊微笑,“我一样爱她。”
  之珊一路看风景,雪不大也不急,但是迅速积众,住宅区有孩子堆雪球。
  之珊的手提电话响。
  “到了?”是周元忠的声音。
  “车子刚停在家门口。”
  “好好休息,有空来看你。”
  之珩接过电话:“之珊,我们调转了位置。”
  之珊把电话交给母亲。
  女佣笑嘻嘻打开大门。
  论到居住环境,这北国堪称第一 ,小路上往往十多分钟都没有一辆车,之珊静静站门口深呼吸,空气似水晶般清晰。
  回到屋内,套间里的浴室宽大明亮,可以放一张麻将桌子。
  谈女士坐在女儿身边,“起码陪妈妈一年半载,外公还有产业在我这里,足够你我及外孙吃饭。”
  “外公真能干。”
  “在这里结婚生子好不好?”
  之珊笑,“好好好,找谁做伙伴呢。”
  她已经老了几十年。
  本来想嫁的人,此刻在某城的监狱医院里服刑。
  之珊伸个懒腰。
  忽然看见窗外一个少女领着只金色寻回犬跑步而过。
  积雪渐厚。
  母亲吃了点心回房休息。
  到底不比年轻人,之珊知道她这一睡也许要待明早才会醒来。
  之珊摊开两个地址。
  一个是水牛城砵本街十二号刘雅雯。
  另外一个是本市绿林路七十号伍尚勤。
  她找来地图,查到两条街的准确地点,用红笔圈起。
  夜深,她在冰箱取出啤酒,自斟自饮。
  是否一定要到砵本街去看个究竟?
  之珊收好地图休息。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一早起来梳洗,开着母亲的欧洲房车到绿林路去。
  七十号在街角,实际环境比一般小洋房优美,雪晴了,车道上还没有脚印,人们还没起来活动。
  有人出来捡报纸,之珊乘机扬声:“打扰你,伍尚勤在家吗?”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他明天早上才到。”
  之珊笑着道谢。
  “你是哪一位?”
  “我是他朋友杨之珊。”
  “请你明天再来。”
  之珊再次道谢,才把车小心驶走。
  从这里驶过边界到水牛城,不过个多小时。
  待精神充沛时才去。
  她返回家中。
  母亲穿着浴袍迎出来,“之珊,物理治疗师一会上门来帮你做运动。”
  之珊点点头。
  “出去探朋友?”
  之珊坐下来答是。
  “过去人与事,乘机放下算数,仇人与恩人都不会找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来。”
  之珊微笑,就快冰天雪地,真是,谁会来呢。
  治疗师却到了。
  口口声声“你姐姐”如何如何,听半晌,才发觉他误会之珊母亲是姐姐,谈女士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天充满阳光。
  他仔细替之珊检查过,表示一切无恙。
  “但是,杨小姐,你必需多做运动,每早绕着屋子跑步,三圈即行,要有恒心,每日做一点,可别跑三天之后放弃。”
  “明白。”
  “下星期再见。”
  之珊听见母亲说:“我陪你去社区中心跳扇子舞。”
  “是,姐姐。”
  之珊存心讨母亲欢心,试图弥补叫她担惊受怕。
  第二天,在社区中心,一位中年女士教她们用扇子做健美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转身,交叉步,三二三四” 。
  之珊手忙脚乱,坐倒在地,哈哈大笑,其余的太太也被她引笑。
  “嘘,嘘。”
  忽然,身后有一把男人响亮的笑声,大家警惕,回头望去,之珊第一个叫出来:
  “伍医生。”
  做母亲的一听是个医生,年轻,相貌端正,是之珊朋友,立刻笑开怀。
  之珊起来拉着伍尚勤走出去喝咖啡。
  “你怎么来了?”
  伍医生笑说:“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我陪家母过来休息。’
  “我来升学。”
  “不,”之珊问:“你怎么会找到社区中心来?”
  “世界能有多大,要找一个人,一定找得到。”
  之珊心一动。
  “表叔用电话告诉我有一姓杨妙龄女在屋前兜圈,声言找伍尚勤,就知道是你,立刻致电杨子行,找到你住宅电话,一下飞机便找你,管家说你们在这里。”
  之珊看着他。
  真是,要找一个人,怎会找不到,不想见一个人,面对面,他说不记得你。
  之珊披上大衣,戴上手套。
  伍尚勤看着之珊的手,“对了,杨于行听电话的先生,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问:‘那双手套,是你的吧’?”
  之珊知道那是周元忠,“你怎么回答?”
  “说也奇怪,我居然立刻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双手套,我说是,是我的手套。”
  “他又说什么?”
  “他把你家地址电话详尽地告诉我,他是谁?”
  “杨子行的私家侦探。”
  “啊,怪不得。”
  他伸过去,握住戴着他手套的手。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他答:“按部就班,顺其自然该如何发展都可以。”
  之珊感慨万千。
  只要不太累就可以。
  母亲的电话追着来,“请伍医生到家来喝茶好不好。”
  “改天,妈妈,改天。”
  伍尚勤在一旁听见:“我有空。”
  之珊狠狠地看着他说:“改天!”
  谈女士说:“我听见他说有时间。”
  伍尚勤索性对伯母说:“我们三十分钟后到。”
  之珊顿足。
  尚勤同以前的男朋友不一样,慇勤之余,仍有主张。
  “反正迟早一定要见伯母,早点完成仪式,以后轻松。”
  之珊说:“你一定是暑假一开始就做妥作业的那个学生。”
  “猜中。”
  他到一间法国甜品店去买巧克力蛋糕,对面有一家花店,他顺道选一束淡绿色温室郁金香。
  一抬头,不见了杨之珊。
  他不急不忙走出商场去找她,原来又下雪了。
  之珊站车旁,像一个小孩般仰观天象。  
  她戴上了手套。
  途人见她那样专注可爱地赏雪,问:“第一次?”之珊回头嫣然笑。
  尚勤永远不会忘记她这一刻乌发上沾着雪花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