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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第八章 作者:亦舒

  (22)  

  子翔一看,果然是母亲,她穿了运动服,显得年轻,被误会是女儿朋友的情人。  

  子翔大笑。  

  “这傻孩子,”容太太也笑,“自幼是个欢喜团,吃碗面都开心半日。”  

  “妈妈我正在挂念你。”  

  “我陪你爸爸开会,林斯才特地探访。”  

  “我想见爸爸。”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我先去逛百货公司。”  

  子翔又笑了,她艳羡母亲这坚不可摧的逛街购物习惯。  

  容太太挽着手袋出去。  

  子翔朝林斯摊摊手。  

  他把她拥抱得透不过气来。  

  “苏师兄怎样?”  

  “他会完全康复,他的真实身份永远不会披露,我相信他的至亲也不知情,但是他的名字面孔已经暴露,无论以前做过什么工作,将来都需转职,他不久可以回国,接受一些后勤岗位。”  

  “那笔赎金——”  

  “游击队会继续用来购买武器以及进行更多恐怖活动,这是一些国家拒谈判拒妥协的原因。”  

  子翔考虑很久,“我仍然认为我们做得对。”  

  “子翔,我丢了官。”  

  子翔一惊,“是因为这次行动?”  

  “因为我性格不合外交生涯。”  

  子翔抱歉,“是因为签发孤儿护照?”  

  “十年国外流浪,也已经足够。”  

  “可怜的林斯,你打算怎样?或者经营一片小小咖啡店。”  

  “明年上头会调我回首府做外交部副部长。”  

  子翔先是一怔,随即咧开嘴笑:“恭喜恭喜,升官发财。”  

  “在先进国家,升官同发财是两回事。”  

  “对,为官的也需另买六合彩。”  

  “耽会就去投注站。”  

  他俩又拥抱得紧紧。  

  子翔告诉林斯,“小小伊莱贾的头只有橘子大,袖珍无比,我不敢碰他,可是趋近了,他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来摸我面孔,我忍不住哭了。”  

  林斯小心聆听。  

  “你说,林斯,容妈妈当年在孤儿院看见我,我可也是那个样子?”  

  “我猜想你是大块头,爱笑,伯母一看就喜欢。”  

  “林斯,我生父母会是怎么样的人,是农民,抑或小贩?”  

  “照年份算,那时刚实施一孩政策——”  

  “我因性别遭到遗弃?这么说来,生父母知识有限。”  

  “但是你那样会读书,必然有先天性遗传。”  

  “他们是谁呢?”  

  “子翔,你如觉必要,我可设法帮你调查,不一定有结果,但是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想想再作决定。”  

  “我明白。”  

  “林斯,真的,你真的明白?”  

  “子翔,自我第一眼看见你,清晰如水晶,我知道那人会是你。”  

  子翔希望她也有同样感受,但是没有,她有一丝遗憾。  

  “南昌那教席还在吗?”  

  林斯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  

  林斯取出手提电脑,让子翔在小小液晶荧屏上参看照片。  

  只见一座祠堂般的古老大屋改装成学校,没有间隔,大堂一般放着小小木制格凳,一大扁门板当作黑板,上边写着英文造句。  

  子翔眼尖,一眼看到文法错误:“WHO,是第三者,单数,应在动词下加S,应作  WHO  CARES。”  

  林斯笑了。  

  “这算是好环境了,空气通畅,有固定桌椅,只是,你看,屋顶漏水。”  

  子翔端详,“很容易修补,但需要材料。”  

  林斯大笑:“对,很容易解救,但需要经费,很容易和好,但需要爱情......”  

  子翔气结。  

  这时荧屏上出现了十多廿名少年。  

  “呀,”子翔脱口说:“他们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苹果似红绯绯面颊,明亮双眼,神气笑容,全神贯注学习。  

  “愿意去南昌吗?”  

  “巴不得立刻出发。”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少年出来用英语介绍:“这是诸村第一中学,诸村人口二千,务农,大部份人都姓诸,中学有百多名学生,我叫诸政。”  

  英语说得很好,全美国口音。  

  “我们的英语教师是玉珊老师,她爱护我们,谆谆善诱。”  

  子翔笑,“语气有点八股。”  

  那少年转过头去,在  CARE下边加一个  S,“我们英文进步迅速,得感谢王老师。”  

  这时,王老师出现了。  

  子翔凝神。  

  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对着镜头微笑,她有一张鹅蛋脸,漆黑头发中分,梳一条大辫子,身上穿蓝布军衫,不知怎地,这样朴素乡村打扮,却显得她清丽无比。  

  呵,这王珊是子翔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只见她搂看学生肩膀,十分友爱,片段在这里中止。  

  林斯说:“这是他们练习英语会话实习时拍摄。”  

  “真没想到孩子们这样勇于学习。”  

  “听他们讲,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也如此,人人向上,朝气勃勃。”  

  “妈妈说,即使家贫不能上学,白天必须工作赚钱,晚上也读夜校进修,尽量自我增值,人人学好英文,走到五湖四海都有用。”  

  “香港在那大半个世纪的确完成了她的历史任务:成为东西方一道最华丽的桥梁。”  

  “你好似记得那流金岁月。”  

  “在一个叫天星码头的地方,你可以租乘人力车观光,湾仔酒吧馆里,有艳女侍候,车水马龙,有一美国人下了飞机,嗅一下空气问:‘这是什么味道?’朋友回答他:‘这是钱的味道。’”  

  “这么夸张?”  

  “投资地产股票,一年可以赚一倍,整个都会白玉为堂金作马,是全世界金表、洋酒、名车销量冠军。”  

  “是英国人的功劳吗?”  

  “那是一种罕见奇妙的配合:天时地利人和,齐齐做出成绩来。”  

  “林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若读社会或人文学,一定拿这座城市写一部论文。”  

  “林斯,我相信我会到南昌教一个学期。”  

  “然后,我们回来结婚。”  

  他双眼充满盼望。  

  子翔又回得现实世界来,她轻轻说:“我是孤儿,身上有不为人知的遗传因子,也许到了三十岁,我的癫痫症就发作。”  

  林斯微笑,“我愿意冒险。”  

  “你的子女也会受害。”  

  “我不认为如此,人生怎可精算,不过是聆听你的心行事。”  

  这时,门一响,容太太回来了,手上拎看大包小包,“子翔,来看新衣。”  

  到了今日,养母仍然当幼儿般爱惜她,亲手替她置衣裳,子翔忽然哭了。  

  容太太走近,“子翔,怎么啦?”  

  林斯笑说:“下棋输了便哭。”  

  容太太嗔道:“你要次次让子翔赢呀。”  

  “是我该死,现在我懂了。”  

  子翔破涕为笑,穿上新衣,陪父母亲吃饭。  

  容先生这样对林斯说:“我是否给孩子太多自由?可能是,但子女应有发展个性空间,子翔随时可来公司帮我。”  

  子翔吃了很多,但是觉得食物不大消化,搁在胃中,有点疲倦。  

  她想早点回去休息。  

  林斯送子翔回去就走了。  

  他留下诸村第一中学的资料给她慢慢研究。  

  子翔辗转反侧,感觉像是站在一道玻璃门外,进不去,可以看到室内有人谈笑甚欢,开心投契,但是没有人理会门外的她,她在门外呆视,份外凄清。  

  这就是孤儿的感觉。  

  比较幸运的是,在孩提时期,她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  

  子翔刚梳洗完毕在读早报,她起身去开门。  

  一看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陌生人,立刻警惕地拍上门,“找谁?”  

  “是我,子翔。”  

  “你是谁?”  

  “子翔,是苏坤活。”  

  子翔心中叫“不”,再次把门打开,“师兄!”  

  苏坤活脸上有明显的狰狞手术疤痕,他架着墨镜,身型魁梧,看上去真是又可怕又陌生,子翔心酸哽咽。  

  “快请进来师兄。”  

  苏坤活走进来,腿部有点拐,一看便知道伤处未愈。  

  子翔连忙去做咖啡。  

  “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去见过老友子翊,亲身道谢。”  

  苏坤活脱下墨镜,左眼角有一道鲜红疤痕,有缝针痕迹,眼圈瘀肿未消。  

  一双手上全是炙伤,像恐怖惊栗电影中化妆。  

  在绑架期间,他吃尽苦头。  

  子翔呆视一会儿,忽然说:“我有芝士菠菜牛角酥皮卷。”  

  (23)  

  苏坤活笑,“取半打出来。”  

  子翔替他把点心烤香取出,他边吃边谈。  

  “从此我背着几个恩人。”  

  “子翊出了钱,林斯出了力。”  

  “还有你,子翔。”  

  “我?我什么也没做,你要是喜欢,随时欢迎来吃酥卷。”  

  苏坤活笑了,但是嘴角一边神经受损,笑容扭曲,很是阴森,子翔别转面孔,不去看他。  

  她又怕他多心,藉故替他添咖啡。  

  心里同自己说:容子翔,你怕他,你怎么会怕他?  

  只听得苏坤活说:“多谢你照顾她们三母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家人最危急之时,我却不在场。”  

  “事情有时就这么凑巧,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乔舒亚手术后进展如何?”  

  “经过测试,他第一次听到声音,进度理想。”  

  子翔微笑,“他是个好孩子。”  

  “伊莱贾体重已增加一倍,晚上睡得很好。”  

  “你以后会家宅平安。”  

  “谢谢你子翔。”  

  子翔不再说话,双手搁在背后,微微笑。  

  过一会,苏坤活道别。  

  他来的时候好像有点寄望,故此走的时候略为失望。  

  他出了门,子翔松口气,背脊与额角都冒出汗来。  

  真危险,差些做了迭上门去的第三者。  

  他受游击队绑架仿佛是救了她。  

  子翔更觉得自己命好。  

  她更衣出去跑步,在公园里接到子翊电话。  

  “见到苏坤活了?”  

  “他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阿苏很吃了一点苦,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对将来生命会有影响吗?”  

  “看他自己了,他是一个坚毅的人,他不会叫我们失望,他将在新泽西定居教书。”  

  “子翊,我也会去教书。”  

  “你真烦,为什么不与老爸合组容与容建筑事务所?”  

  “想为贫童做些事。”  

  “我很佩服你。”  

  “子翊我爱煞你这大哥。”  

  “子翔,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小妹。”  

  子翔放好电话。  

  公园长凳上坐着一个染金发的华裔年轻人,他朝子翔微笑,“去喝杯咖啡?”  

  子翔凝视他,不出声。  

  对方笑说:“不要太认真,我未必适合你,但约会无妨,聊聊天散散心,何乐不为,光天白日,何用担心。太紧张古板做人,失却乐趣。”  

  子翔点点头,“你说得对。”  

  “那么,我带你到日本漫画书店去喝咖啡。”  

  子翔一本正经想一会儿,然后答:“不。”  

  金发儿气馁,可是觉得子翔有趣,他也不想勉强她,“那店里有最新全套‘E的故事’呵。”  

  子翔一向对东洋次文化毫无兴趣,亦不是漫画迷,还是说:“不。”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他摊摊手。  

  子翔低下头,忽然说出心中话:“去寻找父母亲。”  

  “他们在何方?”  

  “不知道,”子翔抬起头看看天空,“也许已不在人世。”  

  “你心事重重,可能需要的不止一杯咖啡。”  

  他自内袋取出一小包香烟,“来,吸一支。”  

  子翔还未作出适当反应,已有两名大汉自树丛扑出抓住那年轻人。  

  其中一名宣读拘捕令:“庄尼陈,你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现在逮捕你,你有权维持缄默——”警察把他拖走。  

  另一个警察忠告子翔:“小姐,带眼识人。”  

  子翔看得呆了,百忙中她轻轻说:“我说‘不’。”  

  那警察笑,“你做对了。”  

  子翔喀然,好不容易有人向她搭讪,那人却是毒贩。  

  她到附近商场买了一大桶叫石板街的巧克力冰淇淋,回到公寓,勺着吃,一边读林斯留下的资料。  

  再过一天,子翔与父母一起乘飞机回到东方。  

  容太太说:“不知多久没与子翔一起乘飞机。”  

  容先生笑,“上一次还是陪她往加州迪斯尼乐园。”  

  容太太想一想,“你说得对。”  

  “忽然就长大了,摔甩父母,单独行动,通世界乱跑,去到尼泊尔卡曼都,阿尔及尔坦畿亚、巴西利马这种地方,吓坏人,一度想没收她护照。”  

  子翔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不语。  

  容太太问:“还记得迪土尼公园吗?”  

  “有什么印象?”  

  子翔答:“游行队伍中有一条会走路的金门大桥,原来由两个穿唐装戴西瓜皮帽子的人扮成,十分有趣。”  

  容太太说:“去那个地方真是苦差,晒得皮焦肉黑叫救命,每次回来急急跑美容院。”  

  两夫妻回忆到温馨岁月,不禁相视而笑。  

  “子翊一早不肯随行,他每次暑假去参加篮球营,我们三个到加州。”  

  容太太说:“一下子大学毕业了。”  

  “也不是那么快,当中不知经过多少测验考试,也有回来哭诉被洋重欺侮的时候。”  

  “她自己也是洋童。”  

  容太太握着女儿的手,抱怨子翔双手全是疤痕。  

  他们坐头等舱,食用奇佳,子翔靠在父母身边,不愿再动。  

  瞌上眼,她做梦,看见一个高大黑影向她走来,看真了,原来是苏坤活,他要求她收留他,脸上疤痕渐渐消失,回复从前样貌,可是子翔仍然轻轻说“不”。  

  “什么?”  

  “不。”请回到你妻子与两名小孩身边去。  

  “子翔,是你喜欢的香蕉船冰淇淋呀。”  

  子翔睁开眼睛,仍然坚决地说不。  

  可是转头把母亲那一碟吃得一干二净。  

  容先生看着女儿,“大概有点心事。”  

  容太太说:“她自己懂得解决。”  

  “廿多岁是人生最好的时间,胖了,会瘦回去,头发掉了,会长回来。”  

  容太太说:“年轻时做梦也没想过会掉头发。”  

  两夫妻絮絮闲话家常。  

  这是结婚的原因吧,年纪大了,有个伴,一起忆述过去走过的路。  

  容太太说:“子翔,张伟杰李岳琪结婚十周年纪念,我请他俩游西湖。”  

  “呵,我又可以与他们贤伉俪见面了。”  

  在头等舱后边职员休息间两个服务员在聊天。  

  “在外国长大的女子总与我们不一样,不知为什么,她们特别潇洒:绝少搔首弄姿装模作样,值得学习。”  

  “我知道你在说B三号的容小姐。”  

  “你说她漂亮呢,是,不过头等舱里多的是美女,她另有一种气质。”  

  “我有那样宠爱她的父母,我也有气质。”  

  “不一定。”  

  “她阅读法文杂志,我想内涵也很重要。”  

  另一个笑,“一次看见嫁作商人妇的名女星也聚精会神读小说,正称赞:上了岸真有个样子!走近一看,她在看的是‘赌百家乐必胜法’。”  

  两个服务员低声笑起来。  

  他们抵埠了。  

  被视为有特殊气质的容小姐打一个呵欠,也不添妆,毛着头发就下了飞机。  

  在酒店会合了岳琪,她一定要立刻去度身做旗袍,子翔只得陪她去。  

  司机把她们送到游客区,整条街都是旗袍店,岳琪欢喜雀跃,每家店打价,终于挑了一家中型规模,店员比较诚恳的服装店。  

  岳琪一口气选了三套:一件有小凤仙领子,另一件黑丝镶水钻纽扣,还有件是反皮短袄。  

  “子翔,你也来挑选。”  

  “不,我穿蓝布衫就很好。”  

  店员走过来,一脸笑容,“小姐,这种牛仔布也可以做唐装短挂,里边镶火狐爪子皮,又特别又够气派。”  

  子翔不以为然,“我不穿动物皮。”  

  “小姐,”店员毫不气馁,“我们有人造皮草。”  

  岳琪经不起引诱,“给我做一件这种假羊毛。”  

  “这俗称萝卜丝,穿上最年轻漂亮。”  

  店员走开,子翔轻轻说:“她心里笑我们是假洋鬼子。”  

  电话响了,是林斯的声音:“你们在哪里?”  

  子翔抬起头看招牌,“和平东路一间叫华丽缘的旗袍店。”  

  “我马上来。”  

  一边李岳琪像进了糖果店的小孩一样,正端详一方打网络流苏的披肩。  

  子翔一贯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自觉是天生福气。  

  不一会林斯推门进来,握住子翔的手不放。  

  半小时后岳琪才心满意足结账离去,子翔觉得价钱叫她咋舌。  

  岳琪说:“不贵不贵,又能三日后取货,我渴望旗袍不知多久,天天穿西装真腻了。”  

  他们三人去喝咖啡。  

  子翔又说:“吃一顿茶竟是一般市民半个月工资。”  

  “这是游客区。”  

  (24)  

  “太奢靡了。”  

  林斯顾左右说:“昨日我遇见一个姓靡的人,真是罕见。”  

  岳琪也说:“最近看见许多不曾见不会读的宇,全像自康熙字典走出来。”  

  过一会张伟杰也来了,他们把岳琪交还给他。  

  林斯说:“子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会跳舞,也不喜看戏,绝对不上澡堂,各类球赛也不适合我。”  

  林斯佯装大吃一惊,“是吗,这是你容子翔?你是一个这样乏味的人?”  

  “到底去什么地方?”  

  “是一间音乐学校。”  

  “音专?”  

  “你去到便知道。”  

  车子驶入一条私家路,道路两边种着法国梧桐树,他们在一幢灰色大宅前停下。  

  “咦,这间大屋有百年历史了。”  

  “是从前一个叫哈同的犹太人住宅。”  

  子翔站在门口,刚巧阳光照到门恻一块染色玻璃上,及射出瑰丽的七彩光芒,子翔细细欣赏。  

  门一打开,子翔看到男女学生抱着各种乐器上上落落,一个少女不小心把成迭乐谱掉到地上,一名少年放下大提琴替她捡起来。  

  大屋里充满乐声与生气。  

  林斯轻轻问:“喜欢这里吗?”  

  子翔笑,“好像回到老家似。”  

  “伯母说你自幼习小提琴。”  

  子翔答:“不是因为要做音乐家,而是感染文化,我弹得不好,而且这一年都未曾练琴。”  

  走到楼上,只见寝室以及起座间都已巧妙地改建为练习室,每间房间的窗户都对着花园。  

  子翔听到大提琴充满柔情,娓娓如讲故事般的乐音。  

  子翔靠着长廊的墙壁,忽然抬起头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林斯轻轻答:“见一个人。”  

  “谁?”  

  林斯看着她。  

  房间里传出老师教学生的声音:“要有节奏感,他他他——他,三长一短,他他他——他,再来一次,天才是什么?天才是极大的耐心毅力,继续。”  

  子翔追问:“谁?”  

  林斯终于开口:“你见了她,也许疑窦会有终结,心灵创伤可以得到医治。”  

  子翔恻着头,隔了不知多久,脖子有点僵硬,她听见自己问:“她在这里?”  

  林斯点点头。  

  “你找到她?”  

  林斯又点点头。  

  “你统共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你利用职权,查阅有关档案,侵犯我私隐。”  

  “我不忍看到你忧伤,我想帮忙。”  

  “我不要帮忙!”  

  “对不起,子翔,我送你回去。”  

  子翔说:“走吧。”  

  但是双脚不听命令,钉在走廊里不动。  

  她低下头,“你说得对,得知真相,我或可开始痊愈。”  

  林斯点点头。  

  “她可知道我是谁?”  

  林斯点点头。  

  子翔深深吸进一口气,拉一拉衣服鞋袜。  

  “你准备好了?”  

  子翔百感交集,“准备,一个人可以准备考试,准备见工,但怎样准备这种事?”  

  有人推开音乐室房门出来,子翔吓一跳。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上完课拎着提琴乐谱离去。  

  门又关上。  

  子翔同自己说:此刻逃走还来得及。  

  但是她没有转身离去,四肢已不听使唤。  

  林斯敲敲门,里头有人说:“进来。”  

  子翔亲手推开门。  

  只见一个穿蓝布短挂纤瘦的中年女子背看他们看着园景,像一幅图画。  

  她轻轻转过身来。  

  子翔看到她的脸,就知道是真的,她们二人像印子印出来一般。  

  五官一模一样,连眉毛高低位置都相同。  

  两个人的手都颤抖得很厉害,不方便伸出来。  

  半晌,她问:“你是容子翔?”  

  子翔点点头,想说话,张大嘴巴,没有声音。  

  “我是周远,音专的一名小提琴教师,今年四十七岁,已婚,有一女十五岁,丈夫是工程师。”  

  林斯端来椅子给大家坐下。  

  子翔看看周女士素净面孔,纤长手指,知道她就是生母了,但是内心比想像中平静。  

  子翔终于问:“为什么?”  

  “完全是我不好,请你原谅。”  

  一个人可以原谅男朋友忘记她生日,也可以原谅同事在她背后插刀,可是,怎样原詴自幼被遗弃在孤儿院呢。  

  “由你亲手抱到孤儿院?”  

  周女士很勇敢,她独力承担责任,“是。”  

  “他是谁?”  

  “他在一宗意外中丧生。”  

  “他可是一个好人?”  

  周女士颔首:“读化工的大学生,热情,有远见,有抱负。”  

  “他姓什么?”  

  “他姓于,终年二十一岁。”  

  林斯握住子翔的手。  

  周女士看着,嘴角微微朝上,“林先生是你朋友?”轮到她发问。  

  子翔点点头。  

  “他们对你好吗?”  

  “非常有能力,又体贴入微,没有更好的父母了,是我的造化。”  

  周女士吁出一口气,“你动静像外国人一样。”  

  子翔答:“我是外国人。”  

  “听说,你也习提琴?”  

  “妈妈替我找到名师,她是海费兹的徒孙,姓汤逊。”  

  “可以弹一首给我听听吗?”  

  子翔双眼润湿,取过小提琴,“我自幼笨,班上最后用真琴的是我,一曲‘闪亮闪亮小星星’练足一年。”  

  她背着身子,奏出莫扎特那首著名童谣。  

  林斯听得呆了。  

  短短几节乐章,充份表现了对童年温馨怀念之情,林斯像是可以看到小小女孩由母亲爱怜地送进琴室学习......  

  大家都泪盈于睫。  

  周女士说:“弹得很好。”  

  子翔放下琴。  

  她与生母彼此凝视良久。  

  忽然有人不敲门就进来。  

  林斯“呀”一声。  

  骤眼看,会以为是容子翔翻版。  

  少女直发中分,穿白衬衫牛仔裤,活泼爽朗,她看着容子翔。  

  “咦,好熟面口。”心直口快的她似足子翔小时候。  

  周女士轻轻说:“这是我女儿李苗。”  

  那少女打过招呼又一阵风似出去了。  

  子翔再坐了一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无想念我?”  

  周女士用同样平静的语气答:“每一天。”  

  子翔已经无话可说,她站起来告辞。  

  周女士忽然上前握住子翔的手。  

  子翔一怔,周女士的手冷且硬,同容太太的不一样,子翔轻轻挣脱。  

  她勉强陪笑,“请你保重。”  

  “你也是。”  

  林斯开了门,子翔走出音乐室,松了口气。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靠在林斯身上。  

  “你没事吧。”  

  “我很好。”  

  李苗与几个朋友在园子聊天,她也看到他们,走近笑问:“可是要学琴?”  

  子翔凝视她,“你已练到演奏级了吧。”  

  李苗微笑,“我三岁就开始学琴。”  

  “你弹维奥拉。”  

  “你呢,可是梵哑钤?声音较为尖刻,我比较喜欢中提琴像人语。”  

  子翔取过李首同伴的琴,“你可练梁祝协奏曲?”  

  李苗笑,“这里每个人都会。”  

  子翔说:“这样吧,我去祝英台,你去梁山伯。”  

  “哪一段?”  

  “楼台会。”  

  两个女孩子在园子的喷泉池边取出琴,调好弦线,子翔一鸣惊人,琴声幽怨逼  

  切,满腔忧郁无奈,李苗接着合奏,忿慨地控诉不平,伤心欲绝,两支琴声天衣无缝。  

  同学们渐渐围拢来。  

  林斯听得入神,正在最最激烈动人之际,忽然绷的一声,G线断开。  

  子翔只得放下琴。  

  同学们齐齐鼓掌。  

  子翔道歉:“我犯了大忌,这位同学,我赔你弦线。”  

  “不不,你弹得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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