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黑街、
罪恶的人间,
陡然来了一个纯真的裸男!
而他说:他是天使!
在繁华的都会中,到处都有充满阴影的角落,而且,愈是繁荣的地方,它那黑暗的一面愈是堕落。
这一带都是老旧的社区,这里没有一楝建筑物超过六层楼以上,有的只是黯绿色的常春藤或九重葛爬走在破败的墙上,在这里你随地随时都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们随手丢弃的各种垃圾,像纸屑、烟蒂、铝箔包装罐等等,总而言之,这里充斥着落后、脏乱的气息。
通常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才会在冷冷清清的午夜走在这里的巷弄间。
这里是警察临检最频繁的地区,也是许多闲杂人等甚至幽灵人口的落脚处,住在这个社区中的人,他们的身世背景都是谜,在这里出入的份子可能是毒枭也可能是条子;可能只是个学生,也可能只是个线人,反正,一般人是不敢轻易踏上这块“禁地”。
这里的人的保身明哲之道是,小心加上再小心。这些人什么话题都聊,却又处处小心的保守秘密;他们一方面到处传八卦,一面又竖起耳朵,聆听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巷弄中三不五时会有这样的耳语声传出。
“喂!大哥,有没有烟,借一根来哈哈吧?”
“你听说了吗?阿黑那派人马被干掉了耶!”
“嘿!这种烟真不错,从哪弄来的?”
也许人们常会不自觉的在平常的言谈中吐露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但这些蛛丝马迹若不小心落入有心人的耳中,也许就成了不得了的大事呢!因为,这里的人最善于捕风捉影。
总归一句话,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想要在此处生存,没有两把刷子是行不得的。
而在这条黑街暗巷里,没有人不知道琥珀姊开的那家店。
其实,说它是店,也不太恰当,但可千万别想歪了,它并不是所谓的“那种”地方哟!
这个“地方”既没个招牌也没有店名,但它里面有厨房、有吧台,还有一个简陋的铁灰色大型电风扇,一年不分四季的辄辄作响,它的风吹动着桌上水瓶中插的向日葵的金黄色花瓣,使花朵在粗糙色泽的桌椅间摇曳生姿。
这个“地方”不但卖菜、卖饭、卖茶还外带卖饮料,自成一格的口味好得令人吃过一次就赞赏不已,情不自禁就会像上瘾般继续前来光顾。据说,曾有不少著名的饭店、餐厅老板来这里挖角,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这间店虽然是小门面,可是,店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一幅“报福音的天使”画像,在晕黄的灯下仿佛那天使的头上还照出了一轮光圈。
有人认为琥珀之所以挂这幅图的用意是在讽刺自己,的确,在一家顾客不是“站壁”就是“哨子”,不是扒手就是骗子;不是卧底就是间谍的餐馆中,挂上这样的一幅画,真的会让人忍不住笑掉下巴。
不过笑归笑,光顾这间店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
“琥珀姊。”司马炎尘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直接闯进店内,在他年少俊朗的脸庞上,一如往例是一副脏兮兮的德行,只是他习惯扮成逗趣的表情来装可爱。
司马炎尘是个孤儿、是个学生,同时,他也是“哨子”的头头。
啥?何谓“哨子”?
呃!“哨子”简单的定义就是什么都听、什么都看、什么都搜集,而当遇到合格顺眼的价码时就什么消息都卖,换言之,“哨子”就是情报贩子,这个“职业”在这条黑街上可是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嘿!有人在吗?”司马炎尘将手圈在嘴上,大声喊道。
后面一道雨滴型的金黄色珠帘突然被一只软白的小手拨弄,发出清脆净然的碰撞声,一道娉婷婀娜的人影缓缓的自珠帘后方走出来。
此人简直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或者可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是所有人见到琥珀第一眼的印象--让人为之惊艳,有些人天生五官分明而且精致,美得不可方物,可是,琥珀不但美,她更有一股风情荡漾在眉梢,让人情不自禁的对她投以欣羡的目光,即使她只穿着一件朴素无奇的鹅黄色上衣及黑色窄裙,她依然有办法穿出气质,仿佛一个身穿珠光宝气的贵妇一般。
“叫那么大声干嘛?”午觉没睡饱的琥珀,脾气不好到了极点,她柔媚的杏眼半合,红唇嘟成O型,呼出一个长长的呵欠,没办法,她向来有“下床气”。
“人家肚子饿了嘛!”一见女主人出现,司马炎尘乐得只差没学小狗见了主人直摇尾巴的谄媚样。“嘿咻!今天有什么好料?”
琥珀开的店每日的菜单都不一样,她向来是什么菜便宜就买什么来煮,凡事都听她的,没有什么菜单。
“虾仁炒饭及牛杂汤罗!”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顺手松下饰有琥珀的檀木发梳,立刻她那一头乌瀑便顺势倾泻而下,这种充满魅惑的景象,差点迷昏了司马炎尘这纯情少男的心。
“你总是这么的美,琥珀姊。”司马炎尘忍不住用一种极度梦幻、极度痴呆的口气在叨念着,“这样吧!琥珀姊,就由我来娶你好不好?不过咱们得先说好,你得天天烧不同的菜式给我吃才行。”
追根究柢,原来他是败在她精湛的厨艺之下,为了口腹之欲,他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
“你现在不就是每天吃我煮的东西。”琥珀轻巧地将蛋花打人平底锅,隔着厨房的门帘与司马炎尘闲话家常。
〔小子,难道你忘了我择偶的三大要件吗?请问,你符合哪一点啦?”琥珀闲闲地提醒他。
像琥珀这般的美人儿不可能没有男人见色起意的,而她之所以能在此安之若素,除了她背后的靠山够硬实,压得过那些痞子外,她开出的三大择偶条件,也让对她有“性趣”的追求者各个打退堂鼓。咦!究竟是哪三大条件?
“第一点,他要很善良。”
善良?拜托!这一点足以让众人听后马上喷饭,毕竟能在这条黑街暗巷里生存下来的,哪个不是在枪口刀锋下打滚过?在这里,你的枪必须开得比别人快;在这里,你的刀必须拔得比别人快,怎么可能会想到善不善良的问题呢?
那么,第二点呢?
“他要很“纯洁”。”
很纯……所有听到这个条件的人,全部都倒在地上阵亡了。
妈妈咪呀!她是说“纯”还是“蠢”呀?我咧!在这种地方、这种年头,女人们不是早就把那“薄薄的一片”当成货色在交易,那男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更何况时下不是正在流行“上床发情、下床无情”的现实作风吗,至于第三点呢?
“他要生得人见人爱,每个人都会喜欢他。”
她说完后,现场是一片静默无声,这一次没有人喷饭也没有人昏倒,只不过这回大家全都变成化石,僵立在那边无法动弹。
她是在说笑吗?什么叫……人见人爱啊?
最后,大家终于领悟了,原来琥珀大姊根本就无意于婚姻,所以才会立下这种“不可能任务”中的择偶条件。从此,再也没有人会认认真真、正正经经的与她提起这档子事了,就算偶尔有人以半开玩笑似的提起这个话题,但是,谁也不会在意了。
“琥珀姊,我回来了。咦?小尘,是你呀!”又一名充满青春色彩的年轻女子蹦蹦跳跳的跑进店内,身上则背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的小包包。
“坐啊!小石榴。”琥珀听声辨人。
石榴玉是这一带堂口老爷子的孙女,自她上了大学后,只有放长假时才会回家陪老人家。
“别叫我小石榴啦!”石榴玉娇声娇气的抗议。“琥珀姊,你也不过才大我快……八岁而已,你别老是把自己叫老嘛!”
“我已经够老罗!”她的心境早就老了。
嗯!开始有食物的香味传了出来,司马炎尘及石榴玉不约而同的互相笑望一眼,开始准备大吃一顿。
两份炒饭及牛杂汤终于端-桌了,琥珀心满意足盯着这两个固定的食客大快朵颐。
她替自己倒了一小杯高粱,细细的浅酌。
曾经有很多人说过,琥珀饮酒的模样让人感觉她的年纪很小,而表情总是又青涩又迷惘,与她平日满是光彩华丽的模样差距颇大,可是,任凭别人怎么探寻,她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或许只能说,琥珀是个谜样的女人。
※ ※ ※
今天是个庆祝日。
从晚上六、七点开始,人潮便陆续进场,将琥珀那间小小的店面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在庆祝什么?
哦!当然是一个很盛大、很隆重、很了不得的庆典。
“祝你生日快乐……”歌曲的尾音拉得好长好长。
琥珀向来豪爽的神情今晚则是被一抹浅浅的娇羞所取代,那模样更是让人爱得目不转睛。待生日快乐歌结束,她弯下腰,“呼”地一声将--这个数字造型的腊烛吹熄。
“耶!生日快乐!”司马炎尘率先递上礼物,其他人亦纷纷跟进。
一名风尘女郎送给她一条珍珠项链,几个专门做黑手的兄弟合赠她一枚胸针……黑街上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也都将他们的真心诚意转化为礼物送给她。
在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欠了琥珀些什么,在他们的口中,“琥珀姊的那家店”不仅仅只是一处贩卖吃食的地点,事实上,这家店已经类似这个地区的精神指标了,任何人有任何烦恼,都会不约而同的想到琥珀,因为,她是人们大吐苦水的绝佳水槽,也是一个没有开口的水龙头,所以,每个人都很放心的对她“开讲”。
毕竟还有什么会比吃饱喝足兼发完牢骚,然后变得浑身一身轻更好的事呀?你说对不对?
唉!谁教琥珀的顾客群部是龙蛇混杂、杂七杂八的闲杂人等。
开始切蛋糕了。
巧克力慕斯口味的蛋糕被切成一块块分送给在场的每一位宾客,大伙啜着啤酒及饮料,互相划拳玩牌,快乐的度过这值得庆贺的日子。
琥珀安适的坐在店中央的餐桌前,在旁簇拥了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姊妹淘。
这群女人聊啊聊的,话题从金钱方面渐渐转向,突然,她们就将话题转到男人身上去了。
“阿雄前天跟我要了五千块,说是要去“洗一把”,更是的,有事没事就是爱赌,难怪存不了几个钱。嗟!到今天都还没见到个人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开口的女人,大家都叫她西谷米,和波霸奶茶是一对结拜的姊妹花。
“那算什么!”小虾米也发了一连串的牢骚。
“上个月我和我那个死鬼第五次分手,他A走了我所有的东西,害我差点破产,幸好我老早就学乖了,每个月都有暗扣他一点点薪水,不然损失更惨重罗!不过,到最后他还不是乖乖的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唉!说来还是小春子此较聪明,又有眼光。”说话的女人艳羡的打量着另一个怀孕初期的女人略微凸起的腹部。
“是啊!你找到一个老实头,也怀了他的小孩,还要出国去玩,啧啧啧!鸭子都可以长翅膀飞罗!”酸涩的口气似乎在嫌他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道?
“哪里哪里,”小春子呵呵笑得很得意。“别光说我啦!咱们还是先问问琥珀姊好啦!”她赶快把谈论目标转到今夜的女主角身上。
“我?”一直在当壁花的琥珀没想到她们说来说去,居然会点到她的名,非常疑惑的拱起秀眉,好无辜的问道:“我又怎么啦?”
“男人呀--”众女一起拉高尾音,“你该替自己找一个罗!”这才是大伙最关心的事。
“成啊!”看到一群女人兴匆匆的欲言又止,琥珀神色自若的摇摇食指,要大伙别心急,她还有下文呢!“只要有人能符合我的择偶三大条件--”
“哎哎哎!琥珀姊。”性急的波霸奶茶立刻打断她的话。“你那三大条件根本就是存心为难人嘛!你的条件太理想化了,人哪!活着不是为了理想,而是现实、是生活耶!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别再挑三拣四的啦!”
哇!好一番语重心长的劝慰。
其实,琥珀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择偶“三大条件”的说法,只不过是她敷衍大家的说词,但也是她自己虚构的美梦。
“找不到就算了。一个人过日子也挺惬意悠哉的,没什么不好。”琥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宁缺毋滥。你们想想看,一个人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属于自己的,不必分给别人,那有多好啊!女人又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嘎!别这样说嘛!琥珀姊,”刚巧凑过来的司马炎尘听见了,立刻大声反驳,“我今年十七,号称Y世纪的新新好男人,你就嫁给我吧!”
“拜托!她大你十一岁耶!难道你不在乎吗?”小虾米哼了一声,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当然在乎呀!”司马炎尘猛点头,一张脸写满了楚楚可怜及诚惶诚恐的神色。
“琥珀姊,你不会真的就这么嫌弃我吧?你想想看,差十一岁不过是差两个‘一’字而已,再说,我的年纪虽然还小,不是非常懂事,可是,我会为了你而上刀山、下油锅,奋勇努力的。”司马炎尘信誓旦旦的表白,但那话语似真似假,一时大伙也不清楚他更正的心意。
“你别耍宝了!”琥珀笑骂着。
整个庆生的场面因众人的胡言乱语显得更加热络,气氛非常High。
※※※※
时间更晚了。
店内部分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留下来的人兴致正浓,他们带着各自喜欢的口味的饮料及零食爬上顶楼,边吹风边看月色。
“反正明天是周休二日。”这是司马炎尘留下来的藉口。
琥珀的店开设在一楼,二楼是住家,举凡她的起居室、卧室、客厅、浴室等都在此处,而三楼则被她拿来充当晾衣场,让白天暖暖的阳光挥洒热度在洗净的衣物上。
第二滩的聚会人数很少,只有琥珀、司马炎尘、石榴玉三人。
不过,这样就够热闹了。
琥珀笑看着他们在顶楼追赶跑跳碰,不断的嬉闹。别人是三人才形成市场,而他们才一对就快将她家的屋顶都给掀了。
看着这般热闹的光景,她又开始倒酒,准备犒赏一下自己孤寂的灵魂。
“啊!流星。”司马炎尘与石榴玉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异口同声的叫道。
琥珀也反射性的仰望暗黑的天空,但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亮发光的尾巴,流星便已经以惊鸿一瞥的姿态消失在她的眼前。
“顺利!”
“长命百岁!”
司马炎尘与石榴玉两人不禁互看一眼,一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模样。
“对了!琥珀姊,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刚刚许了什么心愿?”石榴玉一副追根究柢的样子,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对嘛!今天还是你的生日耶!”司马炎尘也拿出紧追不舍的精神,丝毫不放松。
琥珀失笑地摇摇螓首,“才一颗流星就要背负三个心愿,这样它也末免太可怜了吧?我看……我就不麻烦人家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也陪他们玩玩好了。
“咦?饭不能这么吃,话不能这么说。”石榴玉在她眼前摇摇食指,啧啧有声有如循循善诱的老师。“你今天可是寿星喔!不可以说这种话,快说快说!”他们急着想听听今天的寿星许的是什么愿望?
“好吧!”琥珀脸儿一正,神色也正经起来。“我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好老公,而他必须完完全全符合我的“三大条件”。”
“拜托--”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呻吟,准备吐她的糟。
“那种人不是人,是神仙啦!”石榴玉不以为然的道。
司马炎尘突然想到挂在店里的那幅天使画像。
“也许只有天使才能符合你的条件,喂!老天爷,你听见了吗?”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对呀!”琥珀也看向天空,“我要一个又帅又纯洁、又善良又讨人喜爱的天使来当我的老公,老天爷,你听见了没?”
“对了!琥珀姊你--”石榴玉欲言又止。
砰!
好大的一声!那巨响让屋内的三个人全跳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掉下来,而且,由那声巨响来判断,似乎还是满大的一样东西。
可是,那是什么东西啊?
更重要的是,那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啊?
屋内的三人情不自禁的面面相觑。
待屋内的尘埃终于不再飞扬,在隔着二十几步远的距离,在月朦胧鸟朦胧的视线下,他们很清楚的看见……
石榴玉忽然掐了司马炎尘一把。
“我靠!”司马炎尘哀叫的跳起来,“他妈的!你干什么?”
“会痛吗?”石榴玉关心的问。
“废话!”他恨恨的说。
“那……就是真的了?”石榴玉嗫嚅的道。
是真的?!
那个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个男人!他那黑色长发沾着血迹纠结成块,而且,最最重要的是--
他他他……居然是光溜溜的,一丝不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