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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七月的奇遇


  有一个下午,是一个盛夏的下午。太阳象火一样,整个世界象蒸笼一样。人身是热的,桌椅是热的,连地上的石头和泥土也是热的。周炳在自己的闷热房间里,坐在一张烫手的靠背椅上,心里象一锅滚油似地在追忆着往事。自己二十三年来,经历过的事情可真不少。光最近五年,那欢喜的事儿,那愤怒的事儿,那悲哀的事儿,那快乐的事儿,就是数,也数不清楚。社会的发展、变化,他在这几年里面,是知道了的:它总要象苏联一样,变成社会主义,最后变成共产主义。可是光知道这个,那怎么行呢?眼前的剥削和压迫,忧愁和痛苦,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那帝国主义和军阀,什么时候才能打倒呢?那政权,什么时候才能夺取过来呢?——用什么办法,在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这一切呢?他想起那一年,在广州河南济群药铺的后院子里,在那冰冷潮湿的大风大雨之中,在穷愁潦倒的、寂寞无聊的心境之下,一句、一句地细读《共产党宣言》的情景,觉着直到此刻,还留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印象。那时的脑筋多么清晰,那时的心怀多么宽敞,那时的情感多么单纯!但是往后阅历的事儿更多了,接触的世间更广了,惊天动地的豪迈事业也来了,也参加了,又象昙花一样地一闪又消逝了,他的心也就乱了,眼睛也就花了,头脑纷乱如麻,理也理不出头绪来了!他自己问自己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可是自己又回答不上来。他知道,他应该紧紧地巴住党,象一个掉进海里的人巴住一块木板一样。“可是这块木板,”他自己对自己说出声音来道:“你刚一巴紧,又叫那滔天大浪冲走了,冲得无影无踪了!唉,多么苦闷哪!多么苦闷哪!”他越想越苦闷,觉着浑身发烧,胸膛里有一口气,就是透不出来。他站起来,把自己的身躯旋转摆动了几下,就走出房门口,一直走出学校大门,找了几个住在附近的、年纪较大的、平时比较谈得来的学生,十个八个人一大群,到东沙江外面游水去。
  水里面舒服极了。他们光着身子,只穿裤衩,在江心俯仰浮沉地耍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游到基围旁边,准备上岸。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洋舢板,上面坐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一齐划着桨,顺流而下。舢板上的人划得高兴,大声唱歌,大声笑乐,不提防来到了一个叫做“水鬼氹”的大漩涡前面,情况十分危险。有一个学生用手围拢嘴巴,大声叫嚷着发出警告道:“朝左!——朝左!——”但是那几个游客好象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的水性,也没有听见岸边有人喊叫,一直朝水鬼氹划过去。霎时之间,那只洋舢板旋转起来了。那些游客高声叫着,听不清叫些什么。其中有一位堂客叫得特别惨厉。又霎时之间,那只洋舢板翻了。舢板上的游客象一铲垃圾似地倒进江水里,溅起很高的浪花。又霎时之间,水面上出现了一些白点子和花点子,挣扎着,沉下去又浮起来,浮起来又沉下去。……有两个学生在捉摸,那大概是一些游泳本领极高的人,才敢这么闹着玩儿呢。他们的老师周炳说:“我瞧着不象。走,出去看看!谁跟我来?”他这么号召着,也没等别人答话,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有三、五个本领强的,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飞快地相跟着向江心游去。周炳在头里,游到出事的地点一看,登时整个儿都呆住了。原来那只洋舢板象一只大乌龟似地倒扣在水面上,木桨、衣服、阳伞、草帽在四处漂浮着。有一个年轻人穿着西装裤、大反领衬衫,用一只手死命巴住溜滑的船底,用另一只手死命地划着江水。这个不是别人,却是周炳少年时的伴侣,在上海的难友,陈文婕的丈夫,李民魁的弟弟,广东震南垦殖有限公司的总技师李民天!周炳大声问道:“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啦?”李民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算是会点儿水……没沉下去……底下还有四个呢!……还有……”周炳和几个学生先把洋舢板扶正了,把李民天安顿在里面,然后跳进水里,去打捞其余的人。
  第一个打捞上来的,是如今的县长夫人,今年才二十二岁的陈文婷。她喝了很多的水,脸色象石灰一样白,四肢蜷曲,缩成一团,象一条被打死的毛虫一样。周炳看见她那雕零萎谢的神情,不免摇摇头,叹口气。大家七手八脚,把她举上舢板,让她趴在一块隔板上面,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后来周炳摸摸她的心口,还有暖气,赶忙叫人用舢板把她送到岸上急救,自己又跳进水里,继续打捞。果然不久,第二个又捞了上来。周炳双脚踩水,露出头来,抹掉脸上的水珠,一看:原来是如今东昌商行经理、庚午俱乐部总干事陈文雄。往后,第三个、第四个相跟着捞了上来。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一瘦一胖,原来一个是如今本县的教育局长何守仁,一个是国民党省党部资格已经太老了的干事李民魁。周炳心中暗想,除了他二哥周榕在香港,他大表姐夫张子豪在上海之外,当初在三家巷金兰结义的人都到齐了,——可是当初的神圣的盟誓,如今怎样了呢?真是可叹之至!……一面想着,一面指挥舢板,把捞上来的人送到岸上去急救。忙忙乱乱,一直闹到夕阳西坠,晚风一阵一阵地沿着堤岸吹来的时候,才算把这四个人都救活了。
  陈文婷是头一个被打捞上来的,这时候,她也是头一个睁开了眼睛。她坐了起来,用手拨着自己的湿头发。她那浑浊的、恐怖的棕色眼睛呆呆地望着周炳,好象他们并不相识;周炳也用那双黑如光漆,深不可量的大眼睛同样呆呆地望着她,也好象是他们并不相识的样子。旁边的人都莫名其妙,只有李民天懂得。他轻声对县长夫人说:“四妹,你醒过来了没有?你还没有醒么?他救了你的命!”陈文婷轻轻地摇摇头,使唤一种毅然承担罪责的高贵风度,向周炳伸出手去道:
  “表哥,对不起你!……你又救了我的命,唉!”
  说完之后,她立刻觉着她那“表哥”的称呼太生硬了,太刺耳了,太不合身分了,惨白的、冰冷的脸上热辣辣地难受,大概准是红了一块了,给自己出了丑了。周炳还是一样热情,一样高兴,又大方、又自然地握了握她那只冰冷的手,又去张罗救人。看他那麻木的神情,他不只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甚至连陈文婷那种毅然承担罪责的高贵风度,他好象也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出来呢。
  陈文婷独自在心里下判断道:“你就是那样一个傻子!”
  接着,陈文雄也醒来了。他定了一定神,便象一个真正的西洋绅士一样站了起来,精神饱满地走到周炳面前,拿两只胳膊捧着周炳,响亮文雅地说:
  “戏剧场面!戏剧场面!我早就知道你在我的学校教书了,只因不得闲,没来看你!你也不回一回省城,多傲慢的性格呀!你看,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什么时候才了结呀!”
  周炳只是微笑着,没怎么说话。不久,何守仁也醒了。他那尖瘦没肉的鼻子、嘴缩成一堆,哼哼唧唧地怨艾了半天,才对周炳说:“这回你救了我的命,真是没有说的。往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不要脸皮薄,只管找我,只管跟我说!”最后,那大个子李民魁也醒了。他躺在地上不动,仿佛一堆叫雨淋湿了的破布似地,一边喘气,一边说:“小炳,你干得好,你干得出色。我一定要报答你,我一定要重重地报答你。苍天在上,决不食言!”周炳听了他们的话,只摆了摆手。后来听见李民魁提起苍天,他立刻又回忆起九年前在三家巷盟誓、换帖的情景,不知不觉把那刚正不阿的鼻子缩了起来,好象他闻到了什么腐烂发臭的东西一般。大家都平安活转来之后,陈文雄、陈文婷、何守仁、李民魁、李民天五个人看看天色已晚,就决定不回省城,到试验农场去歇宿。周炳别过了他们,和一班学生往回走。天气还是很热,走了不久,一个个又是浑身大汗了。
  那天晚上,天气比白天更加闷热。晚饭之后,胡源和胡王氏实在乏累,冲过凉,也不管那一身水,一身汗,倒在床上就睡。胡柳和胡杏两姊妹跑到屋后面西北角上,一个人一张小板凳,坐在那棵九里香小树下乘凉。天空是黑墨墨的,她们面前的螺冲也是黑墨墨的,看不见一点水光,也听不出一点水声。只有冲边的草虫和青蛙唧唧啯啯叫个不停,叫得人更加闷热,更加烦躁。胡杏自从病好之后,虽然身体虚弱,但是精神十分健旺,除做家务事、干庄稼活儿之外,每天还跟着她家姐学认字,少的三个、五个,多则十个、八个不等,慢慢地也能念木鱼书,翻翻通书,写个字条儿什么的了。这天晚上,胡柳有意考她道:“小杏子,你学认字也有些天了,我要来考一考你。”胡杏说,“你考吧!只要别挑那太难的,我答不出十成,也能答上八八、九九。”胡柳说,“先别吹!我问你头一个字:恩惠的恩,恩德的恩,怎么写法?”胡杏想都没想就说:“那有什么难的?因为的因,下面加个心字。”胡柳说:“对了。那么将字呢?将将就就的将字呢?”胡杏迅速地说:“这个字不好说。你摊开手板,我给你写。”胡柳果然伸出手去,胡杏在那上面一笔不苟地划了一阵子,胡柳高兴地说:“是了,是了。我再考你第三个字:仇字你会写么?这仇字就是仇人的仇,仇恨的仇。还记得么?”胡杏嗤嗤地笑着说:“我还当你越出越深呢!这谁不会?立人旁,一个九字,不是么?”胡柳说:“不错。还有一个报字,报答的报字,考住了吧?”胡杏撒娇地说:“我不干,我不干。昨天刚教的字,怎么能考呢?好吧,你伸出手来,我写写试试看。”胡柳伸出手去,她在手心里端端正正写了一个报字,一点没错。胡柳感慨地说:
  “你真快。才不过一两个月,把我认得的字差不离儿都学完了。再要学,就得另外拜老师了!不过恩将仇报四个字,写你倒会了,讲可不知道会不会?”
  胡杏低头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今天周炳救活了陈文雄、陈文婷、何守仁、李民魁、李民天五个人之后,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村,他们一家人都觉得不舒服。爸爸胡源搔着花白脑袋,鼓起虚松的腮帮说:“姓赵的他不救,姓钱的他不救,姓孙的他不救,她李的他也不救,唉……”妈妈胡王氏也说:“他那姐夫不是他说的那工贼么?他那表妹不是个水性杨花,贪图富贵的贱东西么?那姓何的不是咱二姑家的大少爷,把他的嫂嫂抢走的畜生么?那姓李的不是拿了手枪到处杀人,跟梁森站长一样的禽兽么?救这些人干什么?要救,光救一个总技师倒也罢了。这农场也不是好东西,也打伤咱们的人,可比起那几个来,还算好了一等呀!”胡柳、胡杏两姊妹一直闷闷不乐,一声不吭。如今胡柳说出了这四个字,胡杏就猜想她指的是这件事,于是用低沉的、动人的声音回答道:
  “家姐,我懂得。你是说炳哥如今救了他们,他们将来还要害炳哥!是不?”
  胡柳比胡杏大六岁,还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拿手摸着她的剪了辫子的头,说:“小杏子,你真聪明,你真摸透了我的心!”
  胡杏在姐姐的掌心下面摇着脑袋说:“很难讲,很难讲。你能不能让我也考你一考?”胡柳温柔地说:“考吧,考吧。说不定你能把我考住呢。”胡杏叫姐姐伸出手来,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两画,胡柳忍不住笑出来了,说:“你捣的什么鬼?这样乱画两下,算得什么字?”胡杏说,“怎么不是字?可是字呢!”胡柳说,“要是字,不过是个人字。有什么好考的?”胡杏说,“是了,是了,就是个人字。还有呢!”说着,又在她手心里画了十来下。胡柳笑道:“是个家字。”胡杏说,“对了,对了。”接着又画了几下,是个有字。姐姐说中了,她又画。这回是个心字。胡柳把四个字合起来一想,是“人家有心”,就不做声了。黑暗中看不出妹妹的神情,只听见她一阵狡猾的笑声,禁不住自己的脸上也热了起来。胡杏又逗她道:“怎么啦?这么浅的字倒认不得了?”胡柳使劲摇着葵扇道:“好热呀!”胡杏说:“热是好事!冷就使不得了。”胡柳轻轻打了妹妹一下道:“你怎么老爱捉弄我?”胡杏使唤庄重的声音乘机说出自己一番苦心道:
  “不,不,不是玩儿的。是我看见炳哥在咱家里出出进进,没早没晚,没光没黑,浑是一家人一样,只是不提那桩事,我的心就急了。后来又听见区细背地里对马有说,左邻右里都在传:咱家迟早要把炳哥招郎入舍。我的心就更加急了。往后想来想去不对,我就找炳哥去,当面问问他。”
  胡柳轻轻叫了一声:“哎哟!”
  胡杏又说:“你猜炳哥怎么说的?他说他从前真心真意爱过的,只有一个人。真心真意好过的,也只有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后来呀,悲惨极了。这自然指的是区桃表姐,她是叫沙面的鬼子兵杀死的。他说他一碰到姐姐,就想起区桃;一想起区桃,就触目惊心,再不敢往下想。他在他家门口栽了一棵白兰树,就为的记念他表姐。这个人多情长呀!多傻呀!后来我再问他:纵然是这样,可区桃表姐死了已经五年了,他还不娶人,难不成要去当一辈子和尚?他叫我问得无言对答,只是一个劲儿点头。后来我索性直问他:姐姐对他怎样,他知道不知道?他对姐姐又怎样?要他给一个确信儿!”胡柳提高了嗓子叫道:“哎哟!哎哟!不好了!你疯了!”
  胡杏接着往下叙述道:“你猜他怎么表示?别揪我,你听嗄!他说他这回来到咱家里,一看见了你,就牵肠挂肚地不安宁。他说你的相貌叫他吃惊。他说你的心地叫他感动。他说那阵子只有你一个人能谈两句心里话。他说他一天不上咱家里来,就觉着浑身不自在。他说他的心事你知道,你的心事他也明白。他说后来……后来那赤卫队立起来了,他看出关杰、马有、区细他们三个对你也有意思,他就十分为难了。他怕他们三个人难过,宁愿把自己的心埋在胸膛里,越深越好,一点都不敢露出来。”说到这里,胡杏故意停了一下,看姐姐有什么动静。见她不做声,也不动弹,就加上说:“依我看来,一个男人越是不大做声,越是深沉不露,他的心越是真心,他的好越是真好,他的情越是真情,他的义越是真义!那些整天吊在嘴唇边,说过来、讲过去的,倒兴许是单料铜煲呢!倒兴许是一烧就热,一拿开就凉的呢!”
  整整一个更鼓,她姊妹俩默默无言地相对着,没说过一句话儿。到了三更时分,天气突然变了。一阵大风过后,就大雷大雨地下将起来。胡柳躺在里间的床上,胡杏躺在堂屋灶台对过的床上,两家都翻来复去地睡不着。雷声去远了,雨却越下越大。那雨点象石子儿一样,不休不止地撒在屋瓦上,胡杏听着,心里都有点儿害怕。她夹着瓦鼓儿跑到里间,和姐姐一达里睡。这样一来,就越发睡不着了。又过不久,屋里的的答答地,这里漏,那里也漏。雨水从屋顶流进来,从墙壁上的裂缝流进来,也从门槛外面流进来,甚至好象从黑泥地堂下面冒上来。一家人都起来了。先搬床,后搬地面上的东西,把所有的衣物、器具都摆在床上和灶台上;人就这里靠一靠,那里站一站,把两只脚泡在水里。四更天过后,雨不只没停,还下得更猛,好象把整个白鹅潭的水,一下子都倒在震南村头顶上似的。地面上的水慢慢地泡到踝子骨,泡到腿肚子,泡到膝盖,泡到大腿,差一线的位置就要泡上灶台。泥灰从墙壁上泻下来,屋瓦从房顶上垮下来,整座破烂腐朽的房屋处在眼看就要倒塌的危急情况之中。胡柳、胡杏两姊妹主张挪个地方,好歹避开一下,可是胡源跟胡王氏都坚决不答应,双方僵持着。到了五更天,在那狂风暴雨的喧闹声中,东沙江的基围外面突然响起一片锣声,村子里的人都在水中叫嚷着:“西水来了!西水来了!冲崩基围了!冲崩基围了!”这预告着一场很大的灾难。试验农场的工人们划着公司的舢板,在大帽冈附近开始救人。陶华、马明、关杰、邵煜、丘照、王通、马有、胡树、胡松、区细、区卓都脱光衣服,只穿裤衩,在水里跳进跳出,大显神通,十分活动。胡家四个人听说西水冲崩基围,也着了慌。
  胡源叹口气说:“这西水不比寻常,半个时辰就能淹过屋顶!”
  胡王氏气愤愤地顶他道:“你要是有地方去,你只管把孩子们带走!我是死了心不走的。没了这个家,我就算走出去,也活不成!”
  胡柳跟胡杏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后来还是胡杏大胆,向妈妈央求道:
  “妈,咱走吧!祠堂地势高,墙脚牢,咱去躲一阵子也好。你不走,大伙儿也不走,一没都没了!有了人,就是再辛苦,也不怕没东西。没了人,就是有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正在这左右为难的时候,周炳划着一只舢板来到了胡家门口,那门口叫水浸了大半截,如今只剩下一个扁扁的方洞儿。他在白兰树梢上系好了舢板,轻轻地跳进水里,顺着水面往里望,只见一片浑浊的水,水上闪着微弱的灯光,却没有人影儿,他运足丹田之气,高声喊了一声:
  “大伯!”
  里面听得亲切,顿时腾起欢乐的笑声,恢复了生命的气息。胡柳首先扑通一声跳下灶台,冲出门口,周炳伸出两条碗口般粗壮的胳膊迎接她,也来不及说话,只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捏住胡柳那虽然粗糙、可是非常温柔的小手,两家的心事就都畅通了。随后,大家一齐动手,把能搬的东西都搬上舢板,人也坐了上去,朝村东小帽冈震光小学划去。才划开四、五丈光景,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巨响。大家回头一望,都伸出舌头来。原来不知哪家的房屋已经倒塌在水里,整个儿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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