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复仇风波起


  芜湖在冬季里,依然热闹的。
  乡下的人,进城来忙着赶办年货,城里,大街小巷,除了原有的店肆之外,又应时的摆出了“地摊”。
  所卖的无非是吃食与杂货用器,吆喝着专门招呼那不常进城的乡下人,买卖交易。
  这功夫,是日暮时分了!
  城门口,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走进来一名跛脚的老乞丐。
  老乞丐十分特别,腊月天的“呼呼”的北风,吹刮得树秃草枯,冷得怕人,但是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破衣衫,虽然千疮百孔,却是洗得十分的干净。
  这还不算,他面孔圆圆的,皮肤黝黑,满头乱发,一脸虬髯,狮鼻海口,双目如炬,望之煞气逼人。
  走路一跛一跛的,身摇摇晃晃,但事实上速度丝毫不减,连连跛动之下,竟从人隙之中,直往城里走去!
  他不像其他的乞丐,在人群之中,施展妙手空空之技,偷窃银钱,也不去沿门讨乞,而独自大摇大摆的,直往那高朋满座,灯火辉煌的酒楼之中走去。
  店中的伙计,一望见进来个老花子,眉头一皱,正等上前拦阻,那知话到口边,却被他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所摄,竟不敢出声叱他!
  那老花子进入店门,寒着脸电目一扫,并不多留,“蹬,蹬,蹬”!竟而顺着门边的大楼梯,直往楼上的雅座奔去!
  楼上的伙计,听见楼梯声响,探头一瞧,也是一皱眉,但目光双双一触,也不由心里打鼓,暗忖“这叫化子不是常人”!
  须知,酒楼的伙计,店里的小二,整年在店里侍候着过往的行旅,眼皮子那还不灵?何况这芜湖五方杂处,三教九流,无一不备的要道通衢之地呢?
  故此,那伙计虽非是武林会家,但一望见这等明亮的眼神,那还能拿人家当平常的乞丐看待?
  他赶紧在梯口哈腰侍候,堆下个笑脸来,道:“老爷子,您是吃酒?还是找人?”
  那老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敞声道:“也吃酒,也找人,怎么着……”
  他一开口,那破了的铜锣一般的声音,不但把旁边的伙计吓了一跳,楼上的酒客,也皆都吃了一惊!
  皆因,他这种声音,不仅难听刺耳,且还洪大无比,楼上雅座虽都隔着屏风,彼此看不见,但这声音,却似能传送到各处。
  一语未毕,就听有人接上碴儿啦!
  不知是那儿传过来的,其一咒骂,道:“妈那皮,是那个孩子在外面哭丧……”
  其二是招呼,道:“啊!叔叔你来啦!快请过这边来。”
  老乞丐闻得骂声,脸上霍然显出了一副奇怪的笑容,伙计在一边看得清楚,心里刚在寻思:“真邪门,怎么这老化子挨了骂,不但不气,还乐……”
  却见老化子,一闻招呼,脸上的笑容,却在瞬息之间,尽行收敛,重又显出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来!
  他迅速转睛四扫,寒目暴射,但见里边雅座间,走出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后面跟着个挺俊的小后生!
  他“哼”了一声,一跛一摆的迎上前去,寒着脸,道:“侄女你果然在此,好……”
  他顿了一顿,扭头敞声“哈哈”一笑,又道:“是那位英雄,出口伤人……”
  另一个雅座之中,“呼”地冲出来一个锦衣大汉,醉眼斜视,酒气喷人的,接口骂道:“臭化子,这地方可是你要饭的地方?还不与我滚……”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来,老化子环眼一瞪,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开朗,只是口中却也暴叱道:“小子你目无尊长,还不与我站着。”
  喝声中,食、中两指,突的一弹!
  那汉子果然听话,顿时站在他五尺之外,再也不动一动。
  只是,看他那付站像,右手朝指,仍做喝骂之状,似非自愿站在那里的,一旁店小二与老婆婆身后的少年看在眼里,因未见有什动作,不由得暗叫:“邪门”!
  只是,那老婆婆似是深知老乞丐的功夫,此际见状,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极不相称的皓齿,道“叔叔的功夫更见精辟啦!不过,似此等不肖之辈,又何必生此大气,快请进来吃一杯吧!”
  说着,举手肃客!
  老化子正待举步,却见那汉子所坐雅座之中,突然涌出四个锦衣绣裳的汉子,而其中一人,已自叫道:“老二,你……啊!什么人敢在芜湖撒野,暗算我芜湖五猫?……”
  他边骂边奔到那老二的面前伸臂猛地在“老二”的背后一拍,接着在肋下一捏,欲待解开老二的穴道。
  那知这一拍一捏,只搞得那老二龇牙裂嘴,醉眼连转,却仍然没有活动的样子。
  老化子闻言见状,“哈哈”一笑,道:“老化子多年未莅芜湖,想不到芜湖到出了一些作威作福,狗皮倒灶一流的人物!”
  那人一见自己的手法无能解穴,已自一怔,闻言转睛一瞥,目光与老化子一对,不由得心头一凛,暗暗皱眉!只见他眼珠一转,狂态霍敛,对老化子恭身行了一礼,道:“阁下贵姓大名?在下五猫之一,人称花面猫刘威,我二弟瘟猫刘成,生性粗直,这才又多饮了几杯,以致出言无状,尚请阁下,看在家师排教总巡察三花真人面上,高抬贵手……”
  一旁另外三人,本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但此际一见老大的模样,不禁为之愕然!
  另外老婆婆闪眸流盼,见四周酒客,多被惊起,纷纷步出雅座,争看热闹,生恐事态闹僵,多招麻烦!
  因之,也随声劝道:“叔叔!算了吧!放他走吧!侄女还有事待和叔叔商量呢!”
  说着,跚跚走近那僵立的二猫,轻轻一拂袖,那二猫刘成,“哎啊”一声,已然一跤跌倒在地上,呻吟了起来!
  老婆婆这一着,可把五猫吓了一跳。
  花面猫刘威确实识货,一惊之后,立即抱拳道:“婆婆援手之德,刘威谨铭五内,但不知婆婆怎么称呼?”
  老婆婆还未开口,她后面那位俊美的少年,已自上前一步,脆声傲然道:“这位婆婆,人称千面夫人的便是!至于那位老前辈,大约是笑面跛丐,你等自不量力,撞着他老人家,岂不是自找没趣?哼,快点走吧!”
  千面夫人,笑面跛丐之名一出,五猫果然是神色为之一变、一个个顾不得再交待什么场面话,立即抬起那刘成,匆匆的下楼而去!
  少年见状,“咯咯”一阵好笑,上前对那老化子,长揖一拜,笑嘻嘻的问道:“我说得不错吧?前辈你正是笑面跛丐?对不对?”
  老化子面色一寒,“哼”了一声,举步步入雅座,大马金刀的往中央一坐,方才对那少年沙声说道:“小丫头真是个鬼灵精,是谁告诉你的?慧儿吗?”
  那少年小嘴一掀,做了个鬼脸,脆声说:“前辈你大名鼎鼎,金字招牌,何人不知,区区虽则孤陋寡闻,但也在江湖上,经过风浪,怎能算慧姐姐告诉我的。”
  老婆婆见她这付调皮的模样,忍不住莞尔笑道:“玫妹别淘气啦!我来替你介绍介绍吧!”
  说着,转头对老化子道:“这位是汉中铁剑镖局局主——铁剑银衣王大同的千金王玫少爷,掌中铁剑已得真传,专管不平,这次……”
  王玫一听她话中有刺,脸儿一红,跺脚恨声,急道:“慧姐姐你别这么坏,什么千金少爷的,我,我……”
  她是想过来“报复”一下,但又有碍于处身场合,与另有外人在座,故而除了跺脚之外,一时又不便发作。
  老化子目睹她这种天真顽皮的模样,脸色冰寒如故,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却显然柔和多了!
  他“哼”了一声,道:“两位姑奶奶,别闹啦!老化子走了两日一夜,还未进食休息,你们现在放着好酒大肉,是故意饿我老化子的不成?”
  老婆婆一听此言,与少年王玫同吃一惊,忙道:“啊,叔叔你快请用酒,侄女我不知叔叔专程而来。实在抱歉!请……”
  说着,一面执小壶为他本着酌酒,一边又去招呼伙计,送大壶酒来!
  老化子也不客气,竟自据案大吃大喝!
  原来这老化子,果如前面所说,正是那威名远震的笑面跛丐。
  他在巢湖的石山镇,别过了龙渊,兼程赶来芜湖,以他的功力,二日一夜,便即抵到。
  他入城之初,暗忖云慧既然与龙渊商定,在此等候于他,虽然并未约定地点,则必然会时常出现在醒目的酒楼饭肆之中。
  故此,他方一入城,那儿不去,便大摇大摆的上了这第一座最大的酒楼。
  其实,云慧与龙渊临别之际,一方面龙渊拿不定笑面跛丐他现在何地,无法寻找,二者两人当时,情丝牵缠,心伤别离,早已失去了明晰的理智。
  故而,龙渊临去,仅仅叮嘱云慧,在报仇之先,最好先找着笑面跛丐,根本不曾肯定的要她留在此地!
  龙渊前此在巢湖,告诉笑面跛丐,也只是请他到芜湖一带寻找云慧,并没有肯定的说她就在此地。
  但老化子当时心情激动,说走却走,一口气跑了两日一夜,一心一意,会合云慧,去替他惨死的知友——天下第一剑孤独客报却血仇。
  至于云慧,本来没准备在此多事逗留。
  当龙渊偕同武夷婆婆,与风兰翩然远去,云慧想到情郎虽未变心,但怀抱中却多了别一位丽人,此去归家,家中父老,见风兰标致可人,世无其匹,又岂能不与他二人做主,竟成大礼。
  如此,个郎他与风兰,日日夜夜,双飞双宿,又岂能不将她抛到九霄之外?遗忘个一干二净呢?
  故此,她愈想愈是担心,愈担心愈是伤情。虽然她是个定力深,功力高的巾帼英雌,却仍然忍不住幽幽痛哭!
  所幸半途里杀出个天真调皮,女扮男装的侠女王玫,目见她一个老婆子,据榻啼哭,动了恻隐之心,跳窗而入,安慰于她,一场误会之后,意外的,两人竟结成了手帕至友。
  王玫生性好动活泼,从小被父母宠爱着,当成男孩子一般看待,此次偷偷离家,本抱着满腔的雄心壮志,欲往金陵,邀斗那千面书生,千面夫人,替金陵的镖界除一大害!
  如今,路过芜湖,住店小休,无意中遇见了千面夫人,倾谈之下,竟发觉金陵之事,非如谣传。
  又见千面夫人,易容的手法高妙无匹,人又和善,不由打消了顺江直下之意,而决定和云慧在一起,多玩几日。
  她初到芜湖,对芜湖的一切,都抱着浓厚的兴趣,故此,与云慧相交的第二天,一大早便拉了云慧上街,到处乱跑!
  因此之故,云慧便在这芜湖耽搁了数日。而笑面跛丐,也无巧不巧,误打误撞的,在此地遇着了他们二人。
  王玫对于笑面跛丐的威名,早有耳闻,但却是,此际坐在一旁,目睹他大碗灌酒,大口吃肉,一付旁若无人,毫不客气的吃相,觉得好玩,又觉得惊奇。
  她怔怔的望着他,心里在默默的替他数着:“一碗,二碗,……”
  一时竟忘了自己尚未吃饭!
  云慧仍是一身老太婆的装扮,她满头银发,一脸的皱纹,显出一副龙钟老态,只有那一付湛蓝的眼珠,如两泓澄澈秋水,及一嘴细细的皓齿,与身形装扮大异。
  她此际望着一老一少,一个大吃大喝,一个不言不动,形成了强烈对比,十分有趣,虽然忍不住好笑出来,但在眼神与唇角之间,却含蕴了无穷的笑意。
  她自不去打扰他们两人,自己默默的说着,为笑面跛丐酌着酒,同时又悄悄的出去,吩咐伙计随时添酒加菜!
  王玫一直数到五十六碗,笑面跛丐才打了一个酒噎,用力放下酒碗,“叭”的一声,把王玫吓了一跳!
  云慧忍不住笑了出来,忙举袖将唇掩住,忍了又忍,道:“叔父你吃饱啦!玫妹你呢?……”
  王玫“哎啊”一声,才想起自己,尚未吃饭,但一看圆圆的大桌子上,满满的摆了十二个大空盘,盘中已然空无一物,忍不住又是惊奇,又是纳闷“他肚子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去”。
  笑面跛丐环眼一闪一闪的望着她,那副错愕的神气,冷冷的道:“妞儿,看你的啦。”
  王玫又是一怔,旋即恍悟,红唇一掀,凤目连翻道:“我、我才没你老人家那么好的胃口呢。”
  说着,抬头呼唤伙计,道:“伙计,再来两盘精致的小菜,一小碗饭。”
  伙计在外头答应一声,片刻送了进来,一瞧桌上十二个的大盘,已然空空如也,及地上十八个大号酒壶,不由得大惊失色,心道:“乖乖,这可是什么肚子,娘的,这老叫化八成准是妖精,回……”
  一想到“妖精”又不禁吃了一吓,皆因,凡是“妖精”多半能知过去未来,自己当面这般骂他,虽话在肚子里未说出,但万一“妖精”算出了他的心事,岂不大大的糟糕!
  故此,他连忙暗暗责备自己,默默祝祷,道:“王八蛋,龟儿子,你怎么敢骂大仙,大仙你别见怪,小的无心骂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是南天门下凡的大仙,是王母娘娘的座上客,是西天来的金刚,是……”
  是什么?……反正他所以想到神仙名子,都给他接了上去。
  这还不算,他恭恭敬敬的将菜饭摆在桌上,退步之前,还突然跪倒地上,“咯咯”连叩两个头,方走去。
  这一手可把三个闹糊涂了!
  笑面跛丐浓眉一皱,方待叫伙计回来,云慧却在凝目之顷,猜出伙计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叔叔,你这顿饭一吃,大约把伙计给吓住啦,他还以为你老是天神下凡,金刚降世呢。”
  笑面跛丐冷“哼”一声,表示他也觉得好笑,同时,敞开破锣一股的嗓子,道:“真是少见多怪,我老化子多天不曾饮食,如今安定下来,怎能不补上一补呢?”
  说着,又伸了个懒腰道:“酒饭补上了,该补觉啦!我说妞儿,你快点吃!要不然,老化子在此地睡过了,可得劳你的驾,将我抬回去呢。”
  王玫第一次听说,几天不吃饭,能一顿补上三天的。
  如今,亲目所睹,果有其事,不容她不信,此际一听老化子这么说,当真怕他一睡三五天,喊之不醒,须要抬他回店,赶紧扒着饭道:“好啦!好啦!你,你……先别睡……”
  说着说着,说完了也吃完了。立即站起来催促道:“走吧!快回店吧!”
  云慧瞥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面跛丐虽习性不同,不能够露出笑容,但从心底下起,已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三人鱼贯下楼,由云慧付了账,从伙计惊奇,敬畏的目光中,走出店门,穿过大街,不一刻便到了云慧所居的“安来客栈!”
  笑面跛丐想来是真的疲倦了他进去之后,立即多开了一个单间,关上了屋门,倒头便自睡去!
  云慧此际,已然与王玫合住到一间屋中。
  王玫入屋未等坐下,便向云慧道:“慧姐姐,笑面跛丐来做什么?他的脾气可真奇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吃这么多的人呢!”
  云慧被他这一问,触动了心中隐衷,忍不住幽幽一叹,道:“玫妹你和我相处数日,想来尚不知我的师门之事!”
  王玫见他神色有变,大为惊讶道:“慧姐姐你怎么如端端的,忽然又伤心起来啦?难道你师门之中,尚有什么未报之仇不成?”
  云慧拉着她,坐在榻边,幽幽的道:“玫妹,你对愚姐如此关心,愚姐也不该瞒你,但此事事关重要,尚望妹妹你知道之后,不要泄露!”
  王玫胸膛一挺,道。“那个当然……”
  云慧道:“玫妹你出身武林世家,当知道三十多年以前,江湖上有一位使剑的名手……”
  王玫“啊”了一声,抢先道:“难道是天下第一剑客?”
  云慧想不到王玫一语中的。一方面觉得他恩师名头果然响亮,值得令人自傲;另一方面却忆起很久以前,孤独客带伤逃回黑礁屿,那种惨痛的往事!
  她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语音微颤的,道:“玫妹猜得不错,他,正是愚姐先师……”
  王玫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道:“姐姐你想为师报仇?可是,我听说当年参与此事的人。不下数十,且都是目下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主脑,姐姐你一个人,从何下手!”
  云慧想不到她不但知道的不少,更是对自己至为关切,不禁大为感动,紧握住她的纤手道:“谢谢妹妹的关心!但师仇如山似海,愚姐岂能畏首畏尾,让恶人遗遥法外,当然,他们人多,每一个人,也都有一身不凡的功力,但患姐不说大话,却也决不含糊,不过,目下所困难者,愚姐乃是想,先行找出其中的主谋,再定报仇之策,笑面叔叔此来便是为了帮助愚姐,调查此事的!”
  王玫凝神静听,此际神色一整道:“姐姐说得不错,先查出主谋真凶来,再予以各个击破。小妹也要尽一分力!”
  “以妹妹的盛情,愚姐感激之至,但此事十分凶险,妹妹你虽不惧怕,但若是让他们晓得了你的家世,岂不惧他们使出卑鄙的手段,暗算贵局吗?”
  王玫果然未虑及此闻言不由一怔,但,转瞬间,她却又面现顽皮的笑容道:“姐姐所虑确是,但小妹我也可以另行改扮,而不必显露出本来的面目啊……”
  云慧晓得她乃是想请自己,替她另行改头换面,忍不住微微一笑,故意难她道:“这一点十分容易,但妹妹你天生的一副脆嗓子,即甜又润,若是化装愚姐这副样子,一开口岂不就露了马脚?”
  王玫果然被她难住了,她呆呆的想了一会,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云慧见状,又适:“好啦!这事明天再谈吧!现今天已不早,妹妹你还是赶紧做完晚课,休息就寝……”
  王玫嗔然撒娇道:“好吧!但不管如何!姐姐你既然和小妹这么要好,这个忙,小妹是帮定了……”
  说着,不等云慧回答,当真起身去关了房门,盘膝坐下木榻垂目运起功来!
  云慧见状,心有所感,默默的想了一回心事,便也到一边去,调息运气……。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大雪已开始飘飘下降了!
  云慧、王玫与笑面跛丐相聚一堂,开始商谈正题。
  首先笑面跛丐将来此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云慧默默的听着,芳心之中,除了对龙渊的关心情意,暗暗的感激之外,同时对于赛仲连鲁智所提的远大计划,大加赞成!
  王玫本来对龙渊没有多大的好感,皆因她从云慧处得知,龙渊已偕同风兰,归家定省。
  在她的心中,以为龙渊他既然身为云慧之夫,就不该轻易的与她分离,而带着别的女人归家而去!
  像龙渊这样,岂不有背于夫妻之义?
  尤其在昨天晚上,王玫晓得了云慧身负师仇,而仇人又皆是目下武林中顶尖高手之后,更觉得千面书生,无论如何,亦不应撒手走开的!
  只是,昨晚她不便对云慧当面提出,那心情,正如同一个善体人意的人,不愿去揭露别人的疮疤一般!
  但如今,她听见笑面跛丐的一番话,对于龙渊的出钱救灾,以及欣然接受什么赛仲连鲁智的计划,即将展开一个远大而又伟大的安抚江湖草寇的计划,不由得由心底产生了一种钦敬之意!
  因此,一时间,她觉得龙渊似乎是一个难以了解,难以测想的迷样人物,同时,在她的私心之中,随之也升起了一种渴望,渴望着能够见见龙渊,看看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
  “是个英俊的人吗?”她暗想:“从云慧姐姐的痴情上,不难想见,他一定是个十分吸引人的英俊人物!”
  但是,她尚没有见过云慧的真正面目,故此也不知道,云慧她到底生得如何?因此,对于前一种想法,并不敢十分确定!
  因为,若果是云慧并不美丽,则她的眼界必低,以此类推,那千面书生本人,并不见得是个十分出众的人才。
  “不过!”王玫又想道:“无论如何,他必然是具有特殊之处的,否则,他怎能有如此伟大的抱负,一掷数千万两,而毫不吝啬呢?”
  因此之故,王玫的芳心之中,渐渐的深印了龙渊的形象,虽然,在她的年龄,尚不十分清楚,男女之间的私情,虽然,那形象仍是那般飘忽无定,但这种印象,却从此再也抹之不去!
  云慧并不知王玫的感想,与心理的变化,她直待笑面跛丐,沙哑的述完经过,沉吟了好一阵子,方才提出正题来,道:“叔叔,渊弟此去,是得在家住一阵子的,咱们的该怎么办?从何下手?叔叔你有何高见?”
  笑面跛丐本来寒着脸,一听此言,那有名的笑容,霍地泛出,环眼也跟着瞪大了许多,沉声道:“这事我老化子昨夜考虑了一夜,我以为,打蛇要打头,目下武林各派,以武当、少林两派的威盛,且少林的恶和尚过去与我老化子,也有一段过节,故此,我主张咱们先上少林宰几个和尚,先出口气……”
  云慧瞥见他煞气腾腾神态怕人,想起龙渊临走时叮嘱之言,幽幽一叹,劝道:“咱们先去少林,当无不可,但主要的渊弟弟说过,可不便误伤了好人,想那少林一脉,虽曾参与当年劳山一役,但素来在江湖上,少有恶迹,名望颇重,咱们此去若不问青红皂白,乱来一阵,万一传入恶人的耳中,岂不又要挑拨起是非?”
  笑面跛丐被他一语提醒,想起了龙渊的大仁大义,不由得煞威尽敛,呐呐地道:“这,这该怎么办呢?……”
  云慧见状,知他心意,忙道:“少林之行,势在必去,不过依侄女看,咱们还是以从旁侧击的手法,暗探出主谋真凶,再行下手不迟!”
  笑面跛丐,灵机一动,“叭”的一拍大腿,道:“有啦!咱们……”
  他环眼一扫,瞥见王玫一脸惊奇的望着他,心中又是一动,霍然顿住话头,改口道:“主意老化子已然有啦!再说说咱们起程的日子吧!……”
  云慧一时不知他的主意如何!但了解他乃是顾忌王玫在座不肯明言的心理,因此也不点破,道:“此去河南少林,路遥数千,虽然无时间限制,但侄女总以为早去为佳,故此主张明日起程!……”
  她转头望望王玫,又道:“但此时距年关已只有月余,玫妹妹初离家门,还是早日归去,以亲远怀为是,愚姐之事,目前尚不须见于兵戎,玫妹你去了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王玫小嘴一嘟,道:“姐姐你昨夜答应我去,怎么忽然又变了卦?……”
  云慧正色,安慰她道:“玫妹别这么说,愚姐对你的一番盛情,感激不尽。但玫妹你私出家门,为时已久,若是再不回去,家中的亲长,岂不要大大的伤心?府上只你这么一位宝贝千金,平日之珍爱,当可想见,如今你怎能为了愚姐之事,而伤了亲心呢?……”
  王玫似乎是被她说服了,但却心犹未甘,道:“叫我回去可以,但姐姐也得随我一起走才行。咱们在家过完了年,来年一开春,便自首途少室,岂不更妙?……”
  云慧方待谢绝她的邀请,那知王玫竟然不容她开口,语气一转,字如珠走玉盘一般,连珠而出,道:“若是你不答应,好吧!我自己回到家里,有人问起我出来的经过,我就得和盘托出!……”
  她说这话,虽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显然易见的,她是拿着“要泄露她的机密”,来要协云慧的屈从。
  笑面跛丐一生孤独,除了一年来和云慧龙渊打上了交道,从未与女孩儿搭过关系!
  但不知怎的,自从一见这王玫,就深深的喜欢她那种淘气顽皮,与蛮不在乎的神气!
  此际,见她这般说法,环眼一瞪,怒声道:“小娃娃,你的胆子不小,但我老化子一向不受人的威胁,若是你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就叫你回不得家。”
  笑面跛丐那一付样子,本来就有些吓人,这功夫声色俱厉的一嚷,更是不得了!
  那知王玫却毫不理会,她反而顽皮的一伸舌头,道:“少爷说到做到,不信你等着瞧就是啦,你现在吹胡子,瞪眼睛的,有什么用!”
  笑面跛丐冷“哼”一声,声音却大为缓和,道:“好,好,小丫头算你有种……”
  王玫凤目一瞪,鼓着气道:“什么小丫头大丫头的,老化子你可别倚老卖老,少爷……”
  云慧本待阻止他二人逗嘴,但因素知笑面跛丐的脾气,只要不露气容,便表示他不会生气。故此便默坐一旁,不予理会!
  笑面跛丐一听王玫的嘴巴这么不肯饶人,更是喜她,但为了颜面悠关,仍然装模做样的暴叱一声,道:“小子你胆敢无礼,若不让你见识见识老化子的弹指神通,你还当老化子是个泥巴人呢!”。
  王玫挺腰站了起来,单手一插,气道:“久闻弹指通之名,少爷正想领教!……”
  云慧一见不好,忙道:“玫妹别使小孩子气啦!一切好商量嘛!……”
  王玫一听她口风有点活动,顿时喜上眉梢,一跃跳到了她的面前,急忙询问道:“真的吗?姐姐你答应到我家去啦。”
  云慧见状,知道这小丫头的心眼,扭不过她,没奈何叹了口气,还未开口,却听笑面跛丐,道:“别做梦啦!汉中远在长江中游,来回耽搁时日,岂不误事。”
  王玫大急,翻身插腰鼓腮,正待发作,却见笑面跛丐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是真有心跟我们去,老化子倒不反对。至于你家大人处,老化子可破例修书一封,托人捎出,信中就说老化子收你做个徒弟,三年五载之后,再回家去。想来你家大人,还不至于不放心。”
  王玫一听此言,不由得惊喜交集!
  须知她在家中之时,素闻老化子功力深绝,无人能敌,嫉恶如仇,性如烈火,是个既怪且奇的人物。
  如今,骤然间听见老化子这般说法,王玫玲拢心窍,岂能猜不透他的弦外之音?
  故此,她惊喜之余,“啊”了一声,跺脚一跃,跳到老化子面前,“扑通”跪倒叩头道:“弟子王玫,拜见师父。”
  笑面跛丐面寒似水,双目中却透着温和的笑意,低声沙哑,道:“起来,起来,你要做我老化子的徒弟,可不许叫苦,知道吗?”
  王玫一跃而起,一脸肃容,垂手待立一旁,道:“弟子绝不叫苦……”
  云慧也觉得十分意外,她瞥见这一老一小,一番表演,心中好笑,当真是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表面上却不便表示出来,而赶紧过去道喜!
  王玫喜欢得不得了,她拉住云慧,又跳又蹦的叫道:“哎啊!姐姐,这一下你可能再不要我去了吧!哈……哈……咯……咯……”
  接着,她又对笑面跛丐道:“师父,你收了我这么个好徒弟,可不能藏私,一定要教我弹指神通的功夫……”
  笑面跛丐望着他这位新收的唯一弟子,连声“哼,哈”道:“教是会教,不过还得你自己有没有本事学会呢。”
  说着,扭头走出房去,又道:“我现在就是找人送信,你们快收拾一下,等明儿一早,起程渡江。小丫斗你最好也快点写一封平安家报,一同找人捎回家去。”
  王玫愉快的答应一声,当真坐到窗去,提笔磨墨,去写她的平安家报去了。
  那时节,可没有什么邮局之类的组织,故此书信的往还,不是派遣专人去送,便是请托过往的船只行商,代为递送,附送上一些酒钱。
  故此,下午笑面跛丐,亲执了两封书信,到江边码头上,找了个上行的船家,代为投递到汉中铁剑镖局,同时他也照例送给那位船家,一份丰富的酒资。
  王玫满心欢乐,坐在店中,望着窗外翩翩的雪花,口中不时的哼出一两声时下的小曲。
  她觉得太快乐了。
  因为,在她的眼前,可以预见的,已然展开了一副辽阔的前程。这正是她往日梦想已久的哇。
  自今以后,她可以学到更为精深的武林密学。也可以任意的驰骋于江湖之上,叱咤风云,抱打不平。
  因此,在她的俊秀的,略带稚气的脸上,不时绽开一抹得意的微笑,更显得她所装扮的男士,英风潇洒,俊逸挺拔。
  但坐在她后面暗影之中的的云慧,却恰恰与她相反。
  她的经过化装之后,皱纹叠叠的脸上,此际正罩着一层愁云,尤其再着一头的花发,与一身粗农布裙的老妇之服,更显得有一种垂垂暮至,凄凉满怀的悲惨之意。
  所幸的,她尚有一双澄如秋水,黑蓝分明的眸子及两撮开盖有致的睫毛,显示着一份与全身全不同的生机。
  虽然,那其中也同样的涂上了一抹深沉的哀伤的色彩,但无论如何,那总是属于一个少女而非老太婆的。
  她同样的凝望着窗外的雪花,但在心身两方面的感受,均与王玫大大的不同!
  因为,她联想的,是那远在天边的“渊弟弟”,以及即将展现的,吉凶难卜的复仇大事!
  这件大事,故无论是吉是凶,一份难忘之恩,支持着她,督催着她,使她不能放弃不管!。
  但当这血淋淋的凶杀的打斗,与温柔缠绵的儿女私情相比时,前者则未免太过于令人厌弃了。
  云慧她正是如此,在她的内心之中,正有着两种全然不同的画面,展现着,她的现智与感情,也各个竖起了矛盾,相互的攻击,使令她踌躇再三,柔肠为结。
  王玫幻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慧姐姐怎么半天也不哼声,回头一瞧,只见身后坐着个神态痴呆的老太婆,状似晕迷,不由得吓了一跳,失声叫了起来。
  云慧被她惊醒,蓝眸一转道:“玫妹,你怎么啦?”
  王玫惊觉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撒娇似的一嘟小嘴道:“慧姐姐,你年纪不大,为何偏要扮成这副样子呢?人家看起来多不舒服嘛!再说……”
  她回目一转,又道:“再说,我和姐姐相识相交了这么几天,还不认识姐姐的本来面目,不免可笑,而且也不公平……”
  云慧瞥见她那副诉苦似的,调皮的模样,不由愁绪稍减,笑道:“怎么不公平呢?”
  王玫道:“你见过我的真面目,而我没见过你的,岂非不公平之极。”
  云慧回心一想,她这话虽然有些强辞夺理,但自己终日扮成这一副龙钟老态,却也不像样子。
  须知,凡女子皆有爱美的天性,那天生丑陋的,如古之东施,尚且效法西子之捧心,尽量的设法,使自己变为美丽。
  何况云慧,本是天生的丽质,又怎能自弃,而甘心终日隐藏在丑陋的外壳里呢?
  王玫见她沉吟不语,知道她心中已然活动,又道:“好姐姐,求求你吗!别老是装成这么个老太婆,好不好?”
  云慧蓝眸一转,缓缓的道:“好吧!不过妹妹你先请出去一下。”
  王玫欢呼一声,当真一跃出屋!
  云慧微微一笑,关上了房门。片刻之后重又打开来,道:“玫妹,你回来吧。”
  她一脚踏进房门,迫不及待的举目四扫,目光一触到塌边倩立的一个美人,不由得“哎啊”一声,被她的美丽,惊得怔住了!
  她极其疑惑,以为是在睡梦之中,揉揉眼,仔细看时,但见那美人,已然翩翩然含笑向她走来。
  同时,一阵脆润之声,从那美人的口中,缓缓吐出,正是对她说话,道:“怎么?玫妹你果然认不得我啦?”
  这一句话,总算是给了她一点熟悉的感觉,她认得,在过去数日里,云慧常常以这种玉润珠圆的腔调与她晤谈。
  但那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若勉强说着,则是觉得与人不能相比,有点滑稽可笑。
  然而,目前在这种状态下听来,却恍似天上仙乐,骤然飘散到人间一般。
  王玫用力眨着眼,喃喃的道:“慧姐姐,这真是你吗?”
  云慧瞥见她惊讶莫名之状,心中暗自好笑,口中却道:“当然是啦!”
  王玫这才确信,同时也恢复了活泼好奇之态,她伸手拉起云慧的纤手,“啧,啧”称赞着,上上下下的打量。
  只见此际的千面夫人,满头金发,散披在双肩之上,那晶莹的肌肤,明亮而蔚蓝的双眸,入鬓的柳眉,玲珑挺直的鼻子,鲜红的嘴唇,洁白的玉齿。
  再配着轻盈的体态,及一身其白胜雪的异质衫裙,直似是仙子谪世,那里是世间俗人?
  王玫愈看愈觉得云慧美极艳极,忍不住一跳搂抱住她的玉颈,大声赞道:“姐姐,啊!你真是可爱极啦!真是可爱极啦!”
  云慧了解她的心情,舒臂抱住比她矮了一头的王玫,正想道谢,却见笑面跛丐,已然一跛一拐的走了进来!
  她连忙出声招呼,道:“叔叔你办妥啦!快请坐……妹妹,你师父来啦!”
  王玫“晤”了一声,跳下地来,跑至笑面跛丐面前,叫道:“师父,你看慧姐姐多美,玫儿和她一比,真愧死啦!”
  笑面跛丐落上坐首,瞥见新收的徒弟,这一副天真之态,不由心头大乐!
  只是,他生平不拘言笑,想笑可笑不出来,只得冷“哼”一声,道:“慧侄女岂止是美?功力,品性,那一样不是一流?偏要你说!”
  王玫这半天已然摸熟了师父的脾气,闻言小嘴一掀,道:“我怎么说不得?我……”
  笑面跛丐拿她没法,只好改变话题,道:“丫头,别唠叨啦!乘着这半日功夫,我先指点一些入门口诀,以后好生练习,别到了和尚庙里,替我丢人!”
  王玫一听要教她功夫,顿时不再顶嘴了。她乖乖的静了下来细心的接受笑面跛丐的传授!
  一下午,就这般的过去了!
  次日,天仍下着雪,但他们三人,却再不停留,一大早,便自买办了一些应用的器具,开始踏上了征途!
  大雪纷纷的飞舞,正竭尽全力的,企图掩盖住整个大地上,一切不洁的景物!
  天空是阴沉沉的,是寒冷的!
  云慧一边走着,一边在想,不知那远在山东的龙渊,是否也被笼罩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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