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痴人说


  世道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君……
  夜半时分,北高峰顶曲曲折折的山路间树影纷叠,有一人醉吟自月下走过。嗬,那声音形容,不正是崇绮书院,不,应该是青云谷,也不,怎么说呢,就叫他穿云小飞狐崐张明吧!他的许多身份中,我看还是以‘万古云霄一羽毛’当世唯一传人最为令人歆羡。这么说可不可以,小张?随便!小张苦笑一声,还不是由得你乱说!(哼!)“小子,你是在同谁说话呢?”一个声音自山顶绝壁方向传来,苍老又带着几分疑神疑鬼。
  小张的酒立时被吓醒了几分,他好象很怕这说话人呢!“没有,师……师父,我只是多喝了一点酒。”他站崐在崖顶对牢山下说着,那个同他对话的老者人在何处?
  这时,月光冲出云围,照在那片光溜溜的绝壁上,只见那一道石缝慢慢移动着,不一会儿,竟于石壁上出现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一个人影猫腰自里面站出,轻轻一跃,已跳至山顶,立于小张面前。
  小张吓了一大跳:“师父,怎么您的伤已经全好了吗?”他自从救下这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后,虽蒙他指点,轻功精进,却也尽受其辖制,以至心力皆瘁,日日不安,否则又怎会弄出大白天梦游这样的事来被小罗当西洋景看,幸亏小罗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事,可自皇宫大内挽宝这样的事他是再也不会去做了。小张是个老实人哎,要他选择,他宁愿那青云谷少主也不做,每日只练字下棋,竹林崐中,啸咏终日……为什么人生来就有了这么多无法甩脱的责任?他想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他还有思考的能力这已经不简单了,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活到今天也只知道一遍一遍重复别人讲过的话而已。哼!那老者发出一声冷笑,“你想过那样的日子还不简单!等跟我挽足了钱,五湖四海且任你自由来去。对了上回那三样东西,你作价多少?”
  “五万黄金。照您所说的!”小张老老实实地作答。“已经放在您指定的地方。”
  “她们不曾还价?”
  “没有,本来春分是想还的,但她一看到包右军法帖的残绢,便二话没说银货两讫了。”
  老者微微点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什么醉纸山庄的天地十门与那方腊食菜事魔教定是有着莫大的渊源。想那‘忘情天书’当年是方腊自称“圣公”建元“永乐”时的镇国之宝,当真是非同小可,魔教自起兵建元至宣和三年事败,自方腊起教中大小三十九位首领在汴京被腰斩于市,其间成败之关键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张不相信地说:“自然是他们战略决策上出了问题,难道还是因为那什么‘忘情天书’不成!”
  老者蓦地发出一声狂笑:“天教我独孤行声名不显不是吗?连我唯一的弟子都不了解我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事就崐是自清溪洞中盗得那‘忘情天书’,断了魔教的王者气焰。”(还敢得意,我马上砍掉你的头!)
  小张目瞪口呆。那怎么上次你给我的只是那么一小片碎绢而已?
  独孤行看了小张一眼:“若不是一出洞便被一个胖大崐和尚一杖打晕,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往日情景,犹历历在目,至今想起,仍是不寒而栗,那和尚一起还有一名使刀的行者,两人身上的那股杀气冲破了二十年的时空界限,冷嗖嗖打在他的脸上,这缠绕了他后半生的恶梦啊,何时才能真正醒来?(大约是到死的那一天吧,请相信还是不要作什么亏心事的好!)
  “本是有人重金延请我去盗书,我差点赔上条命才剩下那点残页在手,上面文字虽然难识,我却知那魔教上下人等为得回它,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反正我参了二十年也参不透它对我已无用处,正好拿去一试这个江湖中突然崛起的神秘山庄的底。小子,你这些天来可打听出那山庄之内资可倾国的黄金是什么来路?”
  小张怎么会知道!
  “我怀疑……但没有凭证……”独孤行说至此处崐突地咳了一下“哎,廉颇老矣!”
  小张心内冷笑,他也配有烈士暮年的感慨吗?那样的话又为什么不象他方才训斥我的那般,拿了钱,去找个地方贻养天年,却以一把老骨只龟缩在石壁山缝之内!
  啊小张最近益发的长进了嘛,为什么?(嘿,嘿)
  他想,我才不要象你这样。但他不敢说。
  “对了,眼看十月之交将近,你准备的怎样了?”独孤这老家伙真真烦死人了,什么事都要管啊管的!
  “我到时将以什么身份应战?”小张没什么把握。
  “这并不重要,只要你赢……我想就算你的家人也会这么想。”
  是吗?小张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而有这一切已快将他给逼疯。他只有沉溺于一遍遍修练崐那青云掌法,直至自己被腾腾的烟雾罩住,他在其中沉沉睡去了……
         ※        ※         ※
  雄鸡一唱天下白。
  北高峰顶此时枉有烟雾缭绕,而昨日之日之事之人却全都已无迹可寻了。
  崇绮书的人现又都在议论纷纷新进小师爷张冀明的失踪,还有自山下分院的消失不见的冯园。所谓来时容易去时难,一但被众人所熟知你就不再有独立的命运。多无聊的一个世界!
  现在又是只剩下小罗一个人了。以及那群自冯园走后就再也没提起过精神的猫们。她坐在井台上环顾这一下子变得冷清无比的院子,怎么也发不出一声长叹来,谁叫她不是个读书人呢?
  “小罗姐,小罗姐,出来玩吧!”是谁在外面喊她?三个男孩子齐刷刷站在院门口,伸着头向里看着。那个儿最高的少年小辛你们在第四章里已经见过了,他和他身边那两个家伙都是这书院的学生。
  “是小辛啊,今天早上又没有书读吗?程夫子又喝醉了?噢,肖同学许同学你们也来了,今天玩什么?”她跳下井台,跑到他们面前。
  那叫阿肖和小志的两个家伙将右手握拳举起齐声喊到:“我们,清晨的狂奔族!”
  “怎么玩嘛?”
  “从九溪十八涧跑到西冷桥,下苏堤,上凤凰岭,然后到龙井村再回来。”
  小罗笑得直打跌:“都用跑啊,小辛你们三个都疯了吧,还让我跟你们一起疯?”
  “小罗姐,你行的!”(就象阿拉蕾一样行?)
  小罗直摇头:“还说!是不是又偷偷帮程掌柜送货?”三个人笑来笑去的:“你可以尽管吃的。”
  “那还等什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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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时后,四个家伙很带劲地就跑回来了。嘿,嘿,嘿。(不要无动于衷好不好,等你去了杭州就知道这一共有多少路了!)
  “咕噼,咕噼!”阿肖指指自己的肚子。
  “请不要用阿卡的口语!”小罗凶他“我又不真的是阿拉蕾,听不懂的。”
  “我又饿了!”另俩家伙也拼命点头。
  小罗撇嘴(久违的动作了!):“就知道会是这样,正好,我还缺口井呢!”她一指脚下的泥巴地“吃吧!”
  “你还真拿我们作阿卡来打发啊?”三个家伙怪叫。
  “阿肖,阿肖你在这儿哪!我请你到平湖饭庄吃五嫂醋鱼好不好啊?咦,小辛同学也在,还有小志同学,大家就一起去吧!”话音未落,冲进来一个同他们三人穿着相同式样衣裳的人来,那是崇绮书院的院服。是他们的同学吧,怎么看上去不男不女的?
  小辛他们本来还在笑着,一见到此人,都变哭丧脸了。小罗很是奇怪:“这位同学也是书院的学生吗?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三人嚅嚅不能答。
  那人听到小罗的话,便走到她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那眼神,象是看到什么怪物,哼到底谁是怪物还不知道呢!
  “你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同本小……公子讲话!等等,我可想起来了,你就是在书院敲铃的那个臭丫头吧,前天在书院的门口,就是被你甩了一团烂泥在我车上……”说着便要发作,却一眼见到那边三个人要溜号,忙大叫一声:“你们方才不还在说饿了吗?”
  “不……不饿。”阿肖手指着地:“已经,已经吃过了。”
  那地上有三个深的洞洞。
  无奈,此人只好走了,临去前依然喋喋不休道:“那就今天晚上我请客,现在我去吃早点,待会儿找你们玩,说好了噢!”
  然后又狠狠瞪了小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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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呀,没见过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又不是没饭吃!”小罗不知他们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他们三人都是小孩样的,长也长不大。
  “她呀,吃饱了还不是一样无所事事,这回我们兄弟三个算碰上灾星了。”小辛心有余悸“阿肖小志可是要毕业了,我可惨了,还得在这儿待上一年!”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唉,是了,这个人看阿肖的崐眼神好象不太对劲呢!”小罗想啊想。
  “她看上他了嘛!”小罗差点没把前天的饭都吐出来。“别误会,小罗姐!苏曼儿她是余杭巡府家的大小姐来的,发神经女扮男装进书院来说读圣贤书的。女扮男装!我看她就是生怕别人不晓得她是这儿唯一的女生!依我看,她敢情是想把阿肖变成梁山伯。”
  阿肖一脸痛苦的表情:“拜托,我可不想做一只虫儿!”可把小罗给乐坏了:“巡抚小姐啊,扮祝英台,曳什么曳嘛,都什么时代了,谁有闲功夫陪她玩!喔,她是不是乘两辆马车三匹马来的?”
  “是啊,你知道啦?”
  “那天我在门口涧中摸鱼儿,无意中是甩了一手泥在她车上呢。两辆马车三匹马!她还真当自己是祝英台呢!”“可她是巡抚小姐,我们都斗不过她。”
  “那就跑掉算了,有谁跑得过你们三个!”
  “听起来好象挺有道理的!”三个白痴嘛!
  小辛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过些日子灵山有热闹看呢,你去不去?”
  灵山法会吧,当然要溜去看的。
  三个人走了,小罗自己在院中,对着地上那三个坑发呆,阿拉蕾,她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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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要把灵山法会当成什么好玩的庙会之类!”程不成说,他今天难得没喝醉一次。“那是武林中少年弟子得以出人头地最好的机会之一。江湖传闻,徽宗政和元年,灵山顶有紫云生,世人本以为佛光普照,寻法入山,只得见一石壁上录有佛经十一章,本无甚奇处,一笑而散。却有痴人发愿留下在那儿日参月悟,念念不休,为世人所笑。谁知皇天厚意,不负有心,在当年十月之交,日行至中天,光照相投,照出那石壁竟是透明的,那些石壁上书就的佛法经文,影子落入内层岩层,却成为几行大字写崐作“少年弟子,有缘者得入此山腹地,宝物归,河山一揽。”旁边有一洞口。痴人入世传说,寻常人以其说梦不置可否,也有一干不省事的少年弟子,半玩半哄,前去一试,凡入山者竟无一人能回来的。才引起武林人士重视。又要眼见为实,是以待到第二年十月之交于灵山首聚,等了一天,并没见到传说之事发生。以为被耍,去找那痴人,已然了无踪迹。年深日久此事已渐为人所淡忘,谁知第二个十年的同一天正午,偶然之中又有人得缘入洞,还是不返,自那以后,武林中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隔十年的那一天,各门派要选派有前程的新进弟子,在灵山法壁前比试,武功最强者可以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入山或从列席各门派之中选一至宝之物纳为已有,愿赌服输,任何人或门派都不能有丝毫异议。”小罗听到这很不以为然:“程夫子,照您这么说来,什么武林门派不过是一群地痞无赖的变种嘛,想出名,想找人打架,想贪人家的宝,就寻出这么个理由来还美其名曰‘法会’我看哪,就算没这回事,他们也会寻个其它名目闹腾一翻,否则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哪里又轮得到这帮人出风头哪?我猜这几十年来比过,肯定是愿入山者稀,谋别人东西者众矣!”她大摇其头,反正她不会武功,不算武林人氏。
  “这个,你可不能这么讲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遵守这规矩你就不能在江湖中立足,不唯江湖人如此,人生天地间,何处没有规矩呢,子曰:不依礼,不成人。礼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规矩。一味放任自流的话,这个国将何以为国……”程老头情绪激动。小罗见怪不怪:“我在跟你说那些人满门心思的巧取豪夺却取个慈悲的名称来掩人耳目,你不要跑题到你的课上去好不好,自已一天到晚的喝个烂醉都治不了,还空谈什么天下国家。况且,孔子也从未说过什么‘依礼成人’之类的话。”她同程不成这古怪且来历不明的老人算忘年交,是以说话并不客气,倒是小辛他们几个听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程不成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我曾奇怪你伯伯为什么不要你习武,看来他是对的,你根本不适合作江湖人,倒是现在这种生活最适合你了。”这话有点没头没脑来的,小罗第一次闪出满头水雾的画面。她的确知道程夫子是伯伯的好友,她来书院作工全靠他作的保人。
  程不成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接着仍说回灵山法会:“你看的很透了,近些年果真没人再肯入山,一揽江山的诱惑并不能抵御死的恐惧。本来是该没有选择的,但大多数的门派又怕万一赢家得到宝物秘决,其威胁就比取走自己家门中一套功夫,一件宝物来的大了,况且又不一定自己被看中,在里面还有一项小规矩,就是上一次已被索物的门派,下次就可免除这项义务,否则到时人人都盯向少林等大有可为门派,又怎能唤动他们加入?而若无这些大门大派,灵山法会又怎能成为武林中最重要的聚会!就这样,这些年也阻住了一些不要命想去寻宝人的路数,江湖中人小的阴谋不断,却也没什么太大的纷争。你是个明白人,当知每一场武林大风浪的根源何处?”
  “金钱!权力!再或者还有美人?然后由此而生的仇恨!”小罗想来想去,原因也就归结这些,表现形式那就多了,什么抢宝,夺武功密笈,因爱生恨,其实真也蛮无聊的,与世俗中人唯一不同是到最后相见白刃的时候武林中人会比拼的有招有式,那文人骂人还文质彬彬呢!
  “你的意思是一但有谁得到那山中之物,非但是福,反而是一件大大的坏事,对于江湖,啊尤其是对这个自以为有福的倒楣鬼?”小罗心里又在想要设计谁了?
  程不成吃不准她的意思:“可以说是这样,不过还得看这个人……”
  “那就让王重去做这个倒楣鬼吧!”小罗眼中闪出狡黠的亮光,真象外国动画片里的小女巫哎,“谁叫他那么赖皮!”
  这时,正走在山洞之中的王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喷嚏,那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响亮的“啊嚏”声不住地在洞中回荡,震得他耳朵生痛。天哪,这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王重想,我这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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