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众人一听都大感意外,只因史良说话之时,依然含气敛劲,毫无受伤之象,这就无怪他敢向朱宗潜搦战了。
  朱宗潜道:“不错,我只想跟你痛痛快快的拚一场,至死方休,咱们既不逃走,亦不要别人插手,你敢不敢?”
  史良道:“有何不敢,咱们一言为定。”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好极了,假如今日你有本事杀死我,谁也不拦阻你,让你安然离开,你瞧这个条件如何?”
  史良道:“当然好极,但我却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之人,为何肯作茧自缚,自动提出如此不利的条件?”
  须知朱宗潜若然不提这个条件,情况还是一样,史良非打不可,并不是他不提这个条件史良就可以不打。
  旁人亦泛起同样的疑问,当下无人插嘴,等着朱宗潜如何回答。
  朱宗潜霎时现出神思不属的样子,怔怔寻思了老大一会功夫,众人越发惊讶,包括史良在内,全都屏息静气,瞧他何以变成这等模样?
  又过了一阵,盛启忍不住大声道:“喂,朱老弟,你没事吧?”
  话声方歇,外面传出一声掌声。朱宗潜眼中顿时恢复神采,生气奕奕地道:“我很好,刚才我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史良身躯微微一震,道:“外面的人是谁?”
  朱宗潜哈哈一笑,道:“你还猜不出来吗?当然是你最害怕的人,他姓卓名蒙,你听清楚了没有?他一定已追上那沈千机,把他杀死,才赶回来。我就是等他回返,以便保证你决逃不掉,除非你有本事当场杀死我,否则你决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神剑截击,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黑鹰史良极是老奸巨滑,至此仍然不肯轻易相信,冷冷道:“若然是他,为何他不亲自现身动手?”
  朱宗潜面色一沉,其寒如霜,道:“问得好!他老人家不但不肯进来动手,而且还把面孔蒙起来,这个原因不妨告诉你,那就是他老人家生怕心情太过激动,以致触发了药性,顿时变成『狼人』。他老人家可不想在天下高人面前,露出那副可怕的面目。”
  他一提起“狼人”二字,旁人固然感到一阵窒息的重压,即使是史良,才不由得面色发白,微微发出喘声。
  朱宗潜厉声道:“我若不是业已查明白你们合力设计加害家师,也不会如此的恨你入骨,非亲手杀死你不可了。”
  他说的话都是经过研思,俱有作用。
  史良举目向门外望去,目光却被一影大师等数人挡住。
  朱宗潜突然退开数步,厉声向一众高手说道:“诸位俱是亲自目睹耳闻,家师之所以变为『狼人』,实在是被奸人陷害,是以罪首祸魁是谁,请各位主持公道。”
  原来他故意提起史良加害师父之事,便是算准他在这等情势之下,定会默认,这样自然比起他向旁人解说强胜百倍,方可迫使旁人不能不信。如今目的已达、再也不要拖延了。他招手道:“恶贼,过来这边动手吧!可别打主意逃走,家师在这一道门后面等候,你决查看不出………”
  黑鹰史良受激不过,发出凶野之性,狞声笑道:“老子今日不把你碎万段,誓不为人。”
  骂声中然离地扑去,手中长刀化作一道精虹,疾卷敌人。
  他一出手就使出“雷霆刀法”,凌厉无比。全厅高手们尽避惯见大风大浪,这时也不由得骇然变色。
  朱宗潜可不敢硬挡他这一刀,但见他斜踏一步,长啸严密封住门户。左手之刀劈出,凶猛之极。这一刀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大开大阖,直是无坚不摧。
  史良第二刀方自发出,势式尚未使足,对方这一刀已当头劈落。他一眼认出亦是雷霆刀法,心头大是凛骇,仓猝间已没有第二条路,只好运足功力,发刀硬拚。
  两刀相触,发出一声震耳大响,双方都退了两步。史良一口血喷在地上,提刀再上。他由于出刀之时慢了一线,势道比不上对方,以硬碰硬,吃亏甚大,是以又用秘功化解了内脏所受的压力。如若他没有这一手奇功,这一刀可就得躺下了。
  但听钢刀相碰之声响个不停,震耳欲聋。原来他们都使出同样的刀法。朱宗潜才练会不久,自然及不上史良的功深纯熟。但他老早以前就下苦功研究,右手的芙蓉剑不时使出“干元剑法”,便是用来补助这个可怕的破绽。
  两人越战越勇,凶险百出,所有的人都瞧得目骇神摇。尤其是交战中的两人俱是酣呼大叫,急砍硬劈的打法,更容易令人兴奋,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自家亦下场出手,拚个痛快。
  厅堂上的屋瓦震得生响,杀声冲霄,宛如千军万马正在浴血奋战,当真是人寰罕见的猛烈搏斗。刀光如云之中,忽见剑气暴涨,人影立分,一切声响忽然消失,令人感到静得难受。那两位方才还在舍命苦拚之人,好像已经讲和,分开七八尺之远,各自屹立对望。
  可是他们两人眼中凶光犹在,足以使寻常之人骇个半死。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屹立对望,过了一会,史良胸口忽然出现一块血渍,并且越来越大。这块血渍自然就是战败死亡的讯号,一众高手都省得。业已包扎好前坐在一隅观战的程大声道:“宗潜兄真了不起,你自家没有事吧?”
  朱宗潜神情仍然保持着那一股凶威之气,盯住史良,竟不开口回答程的话。
  这一来,便有两三个人瞧出中奥妙,晓得朱宗潜乃是集中了精神力量,发挥他坚强无比的意志,正在对付史良。这当然是黑鹰史良还有什么杀手钔,被朱宗潜晓得,是以如此的严密设防,不敢略有松懈。
  黑鹰史良胸口的血渍一直扩染到腹部,可知他流血极多,换了旁人,早就得躺下了。但他还能挺直的屹立不动,目光极为凶毒地瞪望着对手。
  又过了好一会,史良冷冷道:“叫你师父进来。”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他老人家若已在此,怎会至此尚不现身?你早就上了大当啦!”
  史良两眼圆睁,似是万分气恼。
  一众高手都道他定必暴起出手,用残余之力作最后一堆。那知他竟没有动弹,恨声道:“沈老大平生自诩机智,那知步步皆错,致有今日之败。”
  朱宗潜厉声道:“这话说之何益,我且问你,家师与你们八拜结盟,情深义重,沈千机凭什么要加害于他?若无其他原因,那就是因为豺狼之性。”
  黑鹰史良眼中凶光已淡了许多,冷哂道:“告诉你也无妨,沈老大把他心爱之人送给卓蒙,初时本是好意,但后来旧情离割,终于设法夺回来。”
  朱宗潜怒不可遏,喝道:“然则你呢?你有什么理由助他做这等灭绝天良之事?”
  史良道:“沈老大与我结盟在先,关系不同,再说有的武功须得他指点才行,是以我非帮他不可。”
  朱宗潜目欲裂,厉声道:“你这人面兽心之徒,罪该万死,看剑!”
  喝声中提剑疾刺,势道强劲绝伦。一众高手见他全力出手,都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方在转念之际,“锵”地一响,原来史良居然挥刀架开了朱宗潜的长剑,跃开数尺。刀上功力之强,身手之捷,他依然毫不逊色于未伤之前。
  众人方自诧骇交集,朱宗潜已自刀剑齐施,凶猛攻去。他左手刀全是攻势,配合得十分巧妙。众人还不怎样,史良却心惊胆寒,暗忖这不知如何学得了“雷霆刀法”,初时刀剑尚不能配合得如此精妙,全因适才一战,悟出法度,这刻刀剑配合得水乳交融,无懈可击了。
  他这一气馁,长刀的功力便显著减弱。龙门队诸人见这史良尚能苦战,都自动的重新布阵,把他们围在核心。
  这些高手们的阵势泛涌出重重杀气,使史良精神上大受压迫,斗志更弱。朱宗潜寻瑕抵隙,蓦地一剑挑开了敌刀,左手的长刀疾急砍入去,黑鹰史良既不能招架,又来不及闪避,本定必败之局,但他不但不惊,反而狞笑一声,左手一伸,已捋住敌人的长刀。
  朱宗潜的长刀何等锋快,但史良一把抓住,竟全然不畏锋快的刀刃,还使劲的拉夺。
  朱宗潜一方面使劲抵拒,一方面挥剑刺击。
  但这时史良右手长刀已收回发出,迅速招架,一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人人尽皆瞧出他们斗得凶险无比,朱宗潜本是稳稳占了上风,目下突然间优势全消,变成近身肉搏,如若剑法略有疏失,登时得死在敌人之下。因此大家都变得十分紧张,隐隐可闻众人喘息之声。
  像他们今日这种打法,即使是龙门队这些名家高手,个个都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异变幻的拚斗。直到这刻,他们更深深了解这个敌人实在难斗之极。例如他胸口的血渍,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史良的战斗力已失,当然会松懈下来,若然如此,势必死在他突起反击之下不可了。又比方他竟能以一只肉掌,硬是攫夺锋利的兵刃,竟不伤及掌心,这也是十分奇怪的现象,他既然具有这等奇异功夫,何以不早早施展?
  总而言之,这一场拚斗,在在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亦想不出朱宗潜怎能处处制占了机先,好像完全洞悉对方的阴谋诡计一般。
  铜面凶神佟长白怪叫一声,一抖手中钉锤,便要上前。
  朱宗潜厉声道:“不要上来!”
  佟长白一怔,竟乖乖的垂下钉锤,闷声不响。
  朱、史两人拉拉扯扯地疾拚了三四十招,局势越发凶险。
  史良口中连连咒骂,但谁也听不清他咒骂的语句。众人都替朱宗潜着急得频冒冷汗,全然捉摸不透这一场激斗如何结束法?更猜不出谁赢谁输?
  忽听锵地一响之后,朱、史两人都不再移动,原来两人刀剑互相碰开了,任何一方都感到难于发招,这是因为双方守御的招式都极为玄奥,谁也无法先行出手进击。如若妄动,可能反而失手被杀,所以双方都僵住了。
  朱宗潜严冷加霜的面上,反而微微透出笑容,使人感到他意志之强毅,古今罕有。
  史良面色比之往昔更为乌黑,也因而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们僵持了一阵,众人的目光忽然被一个微小的变化所吸引,原来史良那只捋住敌刀的手掌边缘现出血渍,很快就变成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饼不片刻,地上已滴了一滩血迹。史良右手长刀猛然疾砍,朱宗潜长剑迅出,抵住他这一刀。同时左手向前一送,一直被对方拉抓住的利刀忽然能够移动,先是削落了敌人几只手指,刀尖也绝快地刺入敌人胸口。
  史良蹬蹬蹬直向后退,朱宗潜却仍然站在原处,但见史良那张黑面膛很快就变成惨白色,他左手数指已断,血流不止,右手抛了长刀,掩住胸口刀伤之处,形状十分惨厉可怖。不过直到这刻,众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落败?抑是还有什么奇怪功夫尚可一拚?
  朱宗潜发出喘息之声,刀剑缓缓垂下,显出精疲力尽的样子。
  史良道:“好小子,你真行。我若能再坚持一会,只怕倒下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了。”
  他语声仍然响亮,可是已缺乏了凶恶的味道,反而生像是与朋友交谈,颇有亲切之意。
  群雄都泛起莫测高深之感,但有一点却绝对错不了,那便是朱、史二人的这一场龙争虎斗,实在奇凶奇险,目下朱宗潜虽是胜方。可是在未曾有结局之前的一刹那,仍然未分强弱。换言之,他们斗到后来,除了武功之外,还加上一项主要因素,这便是“意志”了。任何的一方若是意志不够强毅,无法再行支撑,便立刻败亡。
  史良的话意正是如此,朱宗潜颔首道:“不错,我也几乎支持不住了,你对『坚心忍性』这一门功夫造诣真高,我深感佩服。”
  黑鹰史良骤然一惊,道:“你也识得这一门功夫?”
  朱宗潜应道:“我若不识这门功夫,焉能强渡此关?我不但识得这种功夫,连你方才屡次施展的『呕血卸力』奇功也洞悉其妙,此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
  史良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语气之中,大有计穷智竭,实是无法抗衡的意味。
  此后,双方都不作声,静寂中但见史良面色越见灰败,高瘦的身躯亦开始摇晃不定,摇撼了好一阵,这才一跤跌倒。
  朱宗潜跃到他身边,大声道:“史良,你可知道火熊胆的下落?”
  史良的嘴唇嗡动,似是在说话。
  朱宗潜连忙凑近去听。
  但他的话太糊了,一点也听不清楚是什么。
  忽然有人拍拍他肩头,仰头一望,原来是秃天王杨元化。
  杨元化摇头道:“不必白费力气,他已经气绝啦!”
  朱宗潜缓缓站起身来,遗憾地望望史良体。
  杨元化说道:“这人称得上是一代魔头,却不料丧命在刚刚出道的人手底,实在很难使人相信呢!你应该满意啦!”
  朱宗潜命人收拾去体,群雄都围拢过去,纷纷向他道贺并表示歉意。
  这是因为目下“黑龙头”一案业已水落石出,他们前此曾经怀疑过他。
  他们问起早先拚斗的经过,朱宗潜道:“史良练过一种功夫,名为“呕血卸力”,动辄喷出鲜血。不知内情之人,定然以为他负伤甚重,其实在当时他战斗力丝毫未减,自然很易令人入彀上当。后来他胸口出现血渍,亦是一个诡计,我的剑当时虽曾刺中他,但感觉极轻,绝不是刺中一个具有深厚功力之人身上那种感觉,是以当时我就判断这是诡计。果然其后他凶悍如故,证明了我这个想法。”
  阴阳手冯天保道:“他空手赤拳攫抓利刀,使的是什么功夫?”
  朱宗潜道:“这种绝学称为“摧心裂骨手”,极为恶毒不过,须得用上数十条人命,方能炼成。说起来乃属旁门左道的功失,远比不上冯前辈阴阳手这种正宗上乘绝学。据我所知,沈千机亦已炼成此功,诸位定须加意提防才好。”
  归奉节道:“无怪我以玉箫点中他掌心之时,反而感到大大不妥,当真称得上惊世绝学了。”
  朱宗潜道:“在下其后与他力拚内功,双方迫成骑虎之势,这时他仗着坚心忍性的功夫,打算作最后挣扎,殊不知我早已识得,反而更易得手,而他还一直以为能再支持一会的话,便可胜我呢!”
  至此大家都没有其他疑问,但对朱宗潜这个人,更泛起莫测高深之感。
  朱宗潜说起来很轻描淡写,只说他识得史良的各种奇功,但他怎会识得?
  又如何就能抵敌得住?别人尚不怎样,铜面凶神佟长白最是心惊,因为一来他与朱宗潜乃是邪正不两立之势,迟早总得干上一场。二来这里面还牵涉到“火熊嘻”一事,假如找回了这宗宝物,亦势要为这枚火熊嘻拚斗,尚有一条导火线便是雪女。是以佟长白比旁人更加惊凛,凶睛连转,暗思毒计。
  朱宗潜可没有注意到他,却耽心地道:“我师追袭沈千机,至今未返,不知是何原故?”
  杨元化道:“令师剑术卓绝一代,沈千机虽然凶毒奸狡,但谅亦无法暗算得着令师。”
  朱宗潜茫然地抬起头,突然发现欧阳慎言眉目间泛露出一片焦灼之容,顿时心中一动,运集所有智慧,迅速寻思一下,便邀了欧阳慎言走开一旁,低声道:“帮主定必十分悬虑令郎的下落无疑?”
  欧阳慎言颔首道:“不错,此是老朽焦灼的原因之一。”
  朱宗潜听他口气,似是却有别事,当下说道:“关于令郎失蟚之事,假如是与雪姑娘有关,则在下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决无生命之虞。”
  欧阳慎言讶道:“难道你以为尚有别的失蟚原因么?”
  朱宗潜慎重地点头,道:“令郎虽是仁侠为怀,聪明杰出之士,但他却重用一个奸邪之辈,是以他的失蟚,便不一定是雪姑娘所为。”
  欧阳慎言道:“少侠可是指那计多端而言?”
  朱宗潜道:“不错,假如我揭开计多端的底细来历,相信你也会大吃一惊。这计多端敢情就是沈千机的小师弟,一向听命沈千机。故此黑龙寨消息向来灵通不过,便因为他们有不少这类的耳目。试想贵帮势广人众,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无有不知,却等于替沈千机做了耳目,天下尚有何事瞒得过他呢?”
  欧阳慎言沉吟一下,道:“不瞒少侠说,我这次暗中赶来,本是打算对付计多端,我已收集了几样证据,可以证明计多端作恶为非,违背了帮规。”
  朱宗潜道:“若然计多端业已警觉,早一步劫走了令郎,此事便十分棘手了。这个猜测恰好能够解释沈千机当初解救令郎之时,竟不立刻救醒而让他昏睡的缘故。”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这时也不禁徨迷惘,毫无主意。他道:“我抵此之时,虽已调集敝帮二十余高手,分布在开封周围百里之内,严密监视所有的道路江河,但目下却感到此举并无用处。”
  朱宗潜瞑目细想了一下,说道:“帮主这个布置大有用处,令郎失踪后可有什么消息么?”
  欧阳慎言摇摇头,道:“还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倒是有一事甚为奇怪,据他们报告,竟发现许多行踪隐秘之人从各路潜反开封’这些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其中有两个被认了出来,是十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名家高手。”
  朱宗潜忽然表现出大为兴奋之容道:“此事很有意思,这两人是谁?”
  欧阳慎言道:“一个是九指翁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他们均是成名多年的名家高手,于武功上各有独得之秘。十余年来全无踪迹下落,不知去向。由于他们素来与武林各家派没有什么恩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朱宗潜悄声道:“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这次龙门队中,符直也参加一遄A甚是奇怪。帮主大概尚未知悉,此人其实已是东厂中的金豹级高手。以他的身份,殊没有参加这种武林恩怨的必要。”
  欧阳慎言忖道:“原来朱宗潜怀疑那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是被符直勾来的,然则这些人有何图谋?何以东厂高手竟要牵涉到江湖是非之中?
  难道说官家深恐我们这些人结成一股力量,事先要从中搅散?这个想法并非不通,但可能性不大。”
  他的思路很快的在龙门队每个人身上转了一趟,终于发觉最有问题的共有两人,一是自己,二是朱宗潜。
  他自己是由于这银衣帮的势力扩大,两堂八坛之中,巳拥有四位以上的一流高手。而且最近有几件事发生,俱与官方有关。这几件事性质差不多,都是发生了大案子,官方无法可施,最后求到银衣帮协助,方能侦破。这等事表面上是立功,其实已触官方大忌,因此,由拥有最高权力,样样事情都管的东厂出头,设法打击银衣帮,大有可能。
  不过此起朱宗潜这个神秘而又厉害的人,银衣帮之患,在东厂眼中,恐怕还比不上朱宗潜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谁在背后支持他?若无人支持,他的钱财从何而来?他为何晓得符直是金豹级人物?为何会想到那些隐迹高手的出现,与符直有关?
  错非是欧阳慎言这种练达之士,绝难考虑得如此精细周详。而且换了别人,这刻一定沉不住气了。
  朱宗潜也用心思索了好一会,才向欧阳慎言说道:“在下或者就是符直欲得之人,但如若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得多了,假如他们要对付整个龙门队,免得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帮助贵帮,这一来牵涉就大了,唯一可行之路,便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厂的主脑人物杀死。”
  欧阳慎言不禁微凛道:“你晓得主脑是谁么?”
  朱宗潜道:“表面上是司礼监掌管东厂,其实东厂之内,分为若干部门,其中主持对付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这个部门,不知是谁。据我所知,东厂中金豹级的高手都归他管制,亦是由他一手网罗的。因此,此人一除,武林即可免去一个隐伏的大祸患。”
  欧阳慎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何以得知这等机密不过之事?实不相瞒,我曾经用了不少手段,化了无数心血,竟连东厂的内部情况一点也没摸出,更别说探听有些什么人物。”
  朱宗潜沉声道:“欧阳帮主若要知道,在下不妨坦白奉告,但帮主必须为我守秘才好。”
  欧阳慎言点头道:“这个自然,毋庸说得。”
  朱宗潜道:“在下乃是亲王身份,但现下巳沦为平民了。”
  欧阳慎言那么老练的人,闻得此言,也不由得为之变颜变色,心头顿时加了一块大石。
  暗想:尝闻人言:凡是天潢贵,不得擅自离京。朱宗潜他既是亲王身份,便即是与当今皇上乃是兄弟了。他既然不在王邸安享尊荣富贵,混入江湖之内,行迹奇异,定有难以告人之隐秘苦衷。像是自己这等江湖草莽之士,一旦沾惹上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他忽然发觉失态,连忙收摄心神,定眼注视这个彗星般震撼了天下武林的年轻人。但觉他气度尊贵,举止间果然有龙虎之姿。当下道:“如若你所言不假,我们就须得尊称你一声千岁殿下了。”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早就江湖飘泊,过去之事,俱成泡影。在下说出身世之故,便是要帮主信得过在下并非胡乱瞎吹那东厂之事。此外,在下敢信符直他们并非己查出在下身世,因而冲着在下而来的。”
  欧阳慎言不能不相信这个机智绝世之人所说的话,当下沉吟道:“假如符直这一帮人马来意是对付敝帮,以至龙门队诸友,此事便关系极大,勿须着意应付。这宗事你瞧跟那几位商量的好?”
  朱宗潜道:“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冯前辈及杨前辈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在下若然猜得不错,东厂方面一定十分忌惮我们这些人结集为一股力量,必用各种手段分化我们,在下至今尚未有暇细想此事,暂时不敢断言。”
  欧阳慎言道:“那么我们暂时不谈此事,都放在心中,我先着手两事,一是救回阿谦。
  二是擒下计多端。”
  朱宗潜也认为很对,他道:“在下还得先了家师这件公案,方能顾及别的事。”
  说到此处,厅外传来击掌之声,朱宗潜便匆匆出去。
  外面共有两人,一是李通天,另一个则是心腹手下,有事前来禀报。
  刚才朱、史交手之时,李通天曾假冒卓蒙击掌传声,使史良绝了逃走之念,是以他一直都在外面。
  那心腹手下向朱宗潜报告道:“有两个人如风驰电逐般一迳越过城墙,向南去了。”
  他述说出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蒙面提剑,一个高瘦之人则持刀,行动迅捷无比。两下相距约是十余丈左右。
  原来朱宗潜先行派了不少人专往四面城上放哨,反而不甚理会城门出入要道,这一着果然生效,查出了沈千机和恩师的去向。那心腹手下听过吩咐之后便迅即离去。李通天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这是在史良身上搜出的。”
  朱宗潜接过一瞧,是一面小镜,不禁轻叹一声道:“可惜她急着走了,否则此镜还给她,便可以了一件心事。”
  说时,把圆镜放在怀中。他望望天色,发觉师父己追敌多时,尚未回转。
  当下道:“我猜师父一定追丢了敌人,尚在搜索。这沈千机一日不除,使人难以安心,天地茫茫,竟不知到什么地方搜寻他才好?”
  李通天徐徐道:“有两个地方极可能找到他。”
  朱宗潜登时大为感激,道:“李兄快说吧,是那两处地方?”
  他囚为太过关切,聪明才智反不如平日,所以李通天给他以启示,使他极是振奋和感激。
  李通天道:“一个地方是咱们前此不久也去过的,就是沈千机的师父被囚禁的黑森林。
  第二个地方是令师母所居之处。”
  朱宗潜大喜道:“一点不错,虽然目下我还不知道师母所居之处,但不难从符直口中,问出史良居处,然后再找线索追查。至于康神农前辈那儿,必须速往,沈千机可能赶去杀他灭口。”
  他突然停口不说,仰望着晴碧长天,上面有几片绵絮般的白云,悠闲地移动着。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无心出岫的白云而分心移神。是忽然想到康神农竟能数十年未遭沈千机加害是其中必有重大缘故。假如这个缘故牵涉到某些关系重大之事,例如武功、药物或财宝等等,沈千机际此穷途末路之时;定必前往力迫。说不定沈千机会从这一个关节上找出生路。
  他这么一想,顿时感到片刻也不能停留,必须十万火急赶去。照理说现在赶去,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由于沈千机全然不知朱宗潜曾经见过康神农,或者不会立刻下手。
  李通天一看他面色凝重非常,登时明白他乃是忧虑康神农的安危。马上就走到门边,召来一名手下,命他备妥两匹快马,候命出发。
  这时有人进府求见欧阳慎言,朱宗潜先命来人在另一间院子等候,自己简扼地把符直的身份,以及怀疑枣厂派遣大批高手对付龙门队之事告知李通天。
  李通天果然渊知博闻之极,一听那九指翁袁负及紫金环戈远之名,竟说得出他们的师承源流。这些资料对朱宗潜而言,当真是宝贵不过。
  他回到大厅中,一众高手业已交换过意见,不外是如何展开罗网以搜捕沈千机。关于“狼人”一案,牵涉太大,谁也不敢说可以就此勾消恩怨。
  但亦不能当真归罪于卓蒙,因为他乃是被奸人陷害,迷失本性所致。所以这一件涉及武林许多门派的大案,须得由各门派掌门人会商,作成决定。
  厅中的形势显然分为两方,一方是人多势众的龙门队,另一方则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一个人。他既不出声,亦不留心去听龙门队诸人的议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
  龙门队推出欧大先生向朱宗潜说出关于“狼人”一案的做法。
  欧大先生话说得很婉转,言语中隐隐表示出在场之人全部谅解卓豪的含冤和痛苦,定必尽力影响各门派的掌门人,不过还是将由各门派掌门人公决。
  朱宗潜一一向众人谢过,他晓得这是困为众人都十分尊重他,方有这等决定。
  欧大先生又道:“令师至今未返,大家都很关心,从今日这番风云变色的接战中,已可以瞧出这沈千机多么厉害,咱们实在不可大意放过了他。假如令师没有追上他,我们便须立刻展开行动了。”
  朱宗潜赶快趁这机会,向符直询问出黑鹰史良的住址,然后开始施展他刚刚想妥的妙计。他装出心情万分沉重的神情,说道:“家师曾经说过,假如能证明沈千机是陷害他的人,他定要与沈千机同归于尽,一则报仇雪恨,二则亦了他本身公案,现在家师迟迟未归,在下很难判断他是实行了这个决定?抑是被沈千机兔脱,尚在穷搜之中?”
  朱宗潜一番话,使大厅内弥漫着悲壮的气氛。众人都不禁想到以卓蒙这等业已跻身于“异人”之域的绝代剑客,居然得到这等下场,实在可悲可悯。
  一影太师道:“我佛慈悲,其实卓老檀樾用不着这样做。”
  众人都随声应和。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家师如若得遂心愿,又知诸位如此同情他的不幸的话,定要大感安慰,含笑于九泉之下。”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时机稍纵即逝,设若家师未能手刃仇人,尚在穷追,我们及时赶上展开查缉,必收事半功倍之效。在下是以斗嘻烦恳诸位分作若干路,迅即出发侦查,期以三日,仍在此处会合。”
  众人都十分赞成这个办法,纷作议论。朱宗潜趁机暗暗通知欧阳慎言有人求见之事。欧阳慎言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议论了几句,便借故出厅,由李通天引他到另一座院子,见到来人。
  来人乃是银衣帮极精干的角色,他参见过帮主,见李通天已经避开,便报告道:“平八坛坛主计多端业已潜逃无蟚,他引进本帮在平八坛效力的人全都撤清,不曾留下丝毫线索。此事三个时辰以前业已查明,其时刑堂巴香主立即以本帮信鸽与河南境内各处分舵联络,直至现在方始查明各处分舵几乎完全溃散,这是因为河南境内各处分舵皆属平八坛管辖,年来各分舵舵主均由计多端换上了他的人,他这一走,竟瓦解了平八坛的力量。不过在襄城有一处分舵竟未溃,不但传书覆命,兼且有一则消息,说是有两个美貌女子,共乘一辆轻便马事越过襄城,取道南下。”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至此喘息了一下,才又道:“刑堂巴香主已亲自带人视察各处分舵的情形,希望找出一点线索。又大公堂范香主已查出另有两个高手潜入开封,一是鄱阳渔隐郓水云,一是大力神洪振。”
  欧阳慎言听取完报告之后,步向大厅,心想:假如把守开封各处出入要道的人不是范逊亲率高手多人,主持其事的话,绝难瞧得破这些名家高手混入城内。这一次我动员了全帮精英,总算没有小题大做。
  这银衣帮目下是天下最大的帮派,共有两堂八坛,刑堂耶是“无私堂”,由名震武林的怪杰戳魂刀巴灵充任香主,此人铁面无情,执法如山,银衣帮能够誉满江湖,此人功劳极大。另一堂名曰“大公”,由范逊任香主。范逊成名极早,武功极是高强,外号“扑天雕”。
  他尚未走到大厅,便碰见李通天。当即把这些消息说出,着他转告朱宗潜。
  欧阳慎言虽然不知对方就是以“通天晓”驰名江湖的李通天,但瞧他仪容不凡,已知他必是朱宗潜的重要帮手,所以利用他把消息转告朱宗潜,免得会同众人之时,没有机会向朱宗潜说出。
  李通天可就在这一点上,瞧出欧阳慎言的机智和魄力,暗想他能够主持全国最大的银衣帮,网罗了好几个一流高手为他出力,果然有过人的才识。
  龙门队诸人已决定分头出发,各显神通。这时发生一件事,使得龙门队所有的人都极为惊讶不已。
  原来龙门队之人或是结伴,或是独行,准备各逞神通,独独佟长白依然枯坐不动。朱宗潜见各人已准备妥当,便大声向佟长白道:“佟老师,你跟我走。”
  佟长白也不问缘由去向,一口应道:“好。”
  众人见他居然能指使这个大凶人,因而惊讶万分。凭良心说,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或不愿与这佟长白放对拚斗,因此,大家适才讨论狼人或黑龙头之事,没有一个人肯把话题牵涉到佟长白头上。怕的就是一旦惹上了他,迫得须与他单独拼斗的话,可就说不定有身败名裂之祸。
  他们也猜测不透这个佟长白在这儿干什么?何以闷声不响?直到现在,他们方始知道佟长白竟是等候朱宗潜的命令行事,这教众人如何能不骇异?
  众人在惊讶中纷纷离开,谁也没有说出去向。
  朱宗历和佟长白跨上快马,驰出开封之后,不禁仰天大笑。
  佟长白讶然望他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朱宗潜道:“我笑咱们好比归山之虎,入海之龙,如今谁也休想暗算咱们了。”
  佟长白道:“咱们虽不大留心他们说些什么,但也晓得他们没有一点对付咱或你的意思。”
  他们这时纵马奔驰,异常之人,即使大声疾呼,两下也难听见。可是这两个武功精深之士,各用内力迫出话声,竟交谈自如,毫不费力。
  朱宗潜道:“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批人当中有一个想对付我,这人是谁,毋须告你。但你也危险殊甚,因为假如几位可居领导地位的高手,不是发觉欧阳帮主似乎发生问题的话,定必会提及你。你的旧案一翻起来,连我也会站在那一边,你说这情势微妙不微妙?”
  佟长白道:“咱向来独来独往,不管别人怎么想。这种奇怪的形势不但微妙可怕,甚至这刻听你分析,也感到头昏脑。依咱的性子,那些人根本就不必理会。”
  朱宗潜笑着摇摇头,心想欧阳慎言这刻定必也有脱出樊笼之感。东厂方面如果要对付银衣帮,当然以他为第一目标。假如他没有藉口离开城里,这危险性可就太大了。如今幸而无恙离城,与他帮中高手会合,实力大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因东厂方面定必另有阴谋毒计,以后就得瞧欧阳帮主如何应付了。
  他们策马驱驰了好久,佟长白突然跃落地上,迈开大步,迅速奔走,速度此奔马还快得多。朱宗潜一点也不着急,仍然驱马驰去。佟长白的身影不久就瞧不见了,朱宗潜还是无动于衷。
  如此大约驰出十余里路,树林中忽然扑出一条高大人影,几乎碰着奔驰中的骏马。这道人影正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他跟着马匹奔走,一声狞声喝道:“朱宗潜,你准知咱一定等你么?”
  朱宗潜道:“假如你不等我的话,你休想找到沈千机。”
  佟长白道:“其实找不找他都不耍紧,咱是觉得你有一种力量使我甘心等你。”
  朱宗潜初时不明其故,但随即醒悟地伸手摸一摸怀中的铜镜,忖道:“雪女的一面铜镜就有这等力量,怪不得她珍重送我,敢情不是凡物。”
  他们交谈了这几句话,复又往前赶路。
  朱宗潜始终没有说破“冰宫铜镜”之事。
  太阳已斜挂在西边,这一日即将消逝,他们终于抵达二座森林的边缘。
  朱宗潜把马匹藏好,便和佟长白两人入林,一路极为小心,既不得弄出丝毫声息,亦不能折断枝叶,免得留下痕迹,让沈千机这等机警绝伦之人,瞧出了有人践踏过的痕迹。
  在这一点上,别看佟长白粗莽暴燥,行动轻捷巧妙之极,比起朱宗潜只高不低。
  因此朱宗潜大为放心,一边往前走,一边想道:“佟长白能够跻身于一流高手,名列两恶之中,果然有本事。”
  不久,朱宗潜停下来,查听了一下,轻迅若风般上了树,在枝叶间跃进数丈,便到达足以瞧见林内那一片空地之处。佟长白当他上树之隙,就站定不再移动。这又显出他过人之处,竟要等到朱宗潜示意方肯行动。
  他心中甚为兴奋,觉得跟这个朱宗潜在一起,刺激无穷。现下他虽是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沈千机到此何事?但从朱宗潜如此小心翼翼的迹象看来,一定不是善地。
  朱宗潜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但见空地中赫然有人,一个坐在轮椅中,白发飘萧,自然就是康神农了。另一人身材高瘦,黑色长衫,背插长刀,正是沈千机。
  他顿时兴奋得心跳不已,比一个手势。佟长白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好在他们所踏的横桠甚是粗大,足够承载他们的重量。
  康神农左手托着一个纸包,右手抓出包中之物往嘴里送。瞧起来好像是饿急了,全不择食一般。但朱宗潜瞧出康神农是利用贪婪进食的动作来掩饰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沈千机全不作声,站在一旁,直等到康神农动作缓下来,才道:“弟子真是该死,最近事情太忙,竟没有奉上美食孝敬师父。”
  康神农摇摇头,道:“罢了,别来这假惺惺的那一套,你今日找我何事?”
  朱宗潜一听,敢情他们尚是会面不久,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心中暗喜。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个大问题,便是他要不要马上现身出去追杀沈千机?抑是留给康神农,用那毒蚁阵杀死他?假如是自己现身的话,尚有可能从言语中套出“火熊嘻”的下落,然而康神农苦苦捱了这许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他又岂能从中破坏,使他平生之愿落空?
  因此,他很快就下了决心,宁可想别的法子去求火熊嘻.也不能扰挠康神农的计划。他的脑子极为活跃地转动,之后,用传音之法向佟长白道:“请你尽快去把我的坐骑击毙,再回到此处。”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他此举有何用意,但越是如此,就越发听话,迅即去了。
  沈千机久久没有回答康神农之言,直到他催问了两声,这才说道:“弟子先举几个小小的疑问,一则可供师父解闷,二则亦可解弟子心中之惑。弟子曾经使用“千毒浆”淋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居然全无所损,使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康神农冷笑一声,道:“由此可知你还是未曾尽得老夫真传了,这千毒浆用一百二十种药物熬炼而成,凡是血肉之躯,都无法抵受,而现下居然有人能够安然无事,使得你十分困惑,对也不对?”
  沈千机道:“若然不是困惑,何须叩问师父?”
  朱宗潜听了他们对答,但觉十分过瘾。佟长白那里晓得这一对师徒之间大有文三,不独全无师徒之情,甚至皆有谋杀对方之心。因此他可觉得这两人说的全是废话,毫无一点道理。
  康神农道:“那么老夫就告诉你吧,那千毒浆虽是厉害无此,但世上仍然有些灵药可以克制得住。沈千机面色一沉,冷冷道:“原来如此,想来师父跟朱宗潜很热悉的了?无怪我多次被他占了机先,敢情他已在此间获得了许多有用资料。”
  康神农道:“朱宗潜么?不瞒你说,老夫倒是知道有这末一个人,你竟不觉得奇怪么?”
  沈千机若不是想多问一些详情,真恨不得立刻出手杀死这个老家伙。他阴笑一声,道:“当然奇怪,他怎会摸到这儿来的?”
  康神农道:“他的人从未来过,但或者计多端带他来过,躲在外面,老夫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人与千毒浆大有关系,天下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不怕你的千毒浆了。”
  他一提及计多端,沈千机便深感迷惑,道:“计老三虽是识得他,但怎会带他来此?又怎会跟你提起了他?”
  康神农不悦地哼一声,道:“你太没有礼貌了。”
  沈千机连忙躬身道:“弟子一时情急,话语中大欠斟酌,还望师父宥恕。”
  康神农道:“这才像话,老夫干脆一股脑儿告诉你吧,不过我可想不到计三还有事瞒着你呢!老夫第一次听到朱宗潜之名,便因计三来此向我求教一件事。这件事如果成功,他就足以与你争一日长短了。”
  他随即把计多端得悉朱宗潜服过“紫府禁果”,因而想吸取禁果灵效之事说出来。最后说道:“计三当然是失败了,因为既然有人不畏千毒浆,自然非服过紫府禁果的朱宗潜莫属。老夫刚才说的灵药,就是指这一种。”
  沈千机听完这番话,方知计多端不敢把朱宗潜曾服禁果之事告诉自己之故。
  正因如此,他才疏于防范失败的可能性,以致落得今日如此狼狈的地步。
  他忿忿地哼了一声,道:“师父您讨厌不讨厌计老三,如若讨厌的话,弟子定当替您老把他杀死。”
  康神农呵呵笑道:“好极了,我瞧屈罗也不是东西,他常常暗中求我传授秘艺,可知必有反侧之心。你最好连他也一并诛除。”
  沈千机道:“屈老二巳死在朱宗潜手中啦!”
  康神农笑道:“这话怕靠不住吧?上次我见他之时,发觉他好像服过毒药,似是从腐中提炼出来的毒药。若然我老眼不花,他除非被朱宗潜斩为两截,方会死去。
  不然的话,只要全尚在,即能救治。当然那样一来他脑部受伤太重,失去智力,宛加行一般。但会听你的指挥,别人说什么他也不理会,我可曾猜错了?”
  沈千机叹一口气,道:“若论药物之学,弟子今生今世也休想比得上师父啦!不错,屈老二死不了,但也不会跟我作对,可以断言。现在弟子还有一事要向师父请教。”
  庸神农道:“老夫并不感到意外,有什么事你说吧!”
  沈千机道:“师父想不想离开此地,领受弟子万般供奉?”
  康神农怔一下,才道:“这个问题不容易答覆。”
  沈千机道:“不妨事,师父尽避考虑一下。”
  康神农问道:“你先把条件说一说。”
  沈千机道:“弟子如若索取师父的神农真经,定必被师父一口拒绝。因此,弟子决意放弃此想,好在供养师父的话,等于一部活的神农真经。若然师父答应了弟子的要求,到时弟子想配制什么药,师父只须指点诀窍就是了。”
  康神农道:“这个条件倒是动听得很,你目前急需配制什么药物?”
  沈千机道:“弟子想配一种能够杀死朱宗潜的药物,他服过紫府禁果,虽是百毒不侵,但总有法子可以致他死命,只不知师父对此有何高见?”
  康神农道:“当然有啦,也很简单,只须配制一种药物,抵消了那禁果奇效。这时他体质便与常人无异,任何毒物都可以制他死命。当然这种抵消禁果灵效的药物不易配制,例如须得找到一种世间罕有的宝物『火熊胆』配制,这已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了。”
  沈千机道:“师父即管开列所需药物及制炼之法,其他的事由弟子负责。”
  康神农惊讶地望住他,道:“这样说来,你居然找得到火熊嘻么?这真是令我难以置信之事。”
  沈千机催他道:“请师父即将所须的药物赐告,弟子俾可立刻采办。”
  要知他对药物之道已得康神农真传,是以但须听了这些药物名称,便可推究出是否有效,亦可以研究出制炼之法,毋庸再求康神农指点了。
  康神农道:“使得,你在此等一等。”
  他推动轮子,移到大拭瘁面。突然间发出凄厉可怕的狂笑声,竟把佟长白骇了一跳。朱宗潜毫无动静,这使得佟长白十分佩服,暗忖这个人没有一处跟别人一样。
  沈千机站在原处,厉声道:“师父笑声之中,大有不善之意,可是有什么打算?”
  康神农在拭瘁遥遥答道:“沈千机,你今日恶贯满盈,自投罗网,老夫碧蚁阵正是为你而设。你且瞧瞧四周的地上,便当明白。”
  沈千机放眼一瞧,但见盈千盈万的绿色长脚蚂蚁,布满了周围许多丈方圆。他一望而知这些绿蚁力大善走,故此一眨眼间便布满了整片草地。这刻他脚下三尺以内,尚无蚁迹。他抬头向两丈外的大树望去,但见树上也都布满了绿色的毒蚁,万万不能跃到树上暂避。
  他在这等十分危急的境况之下,面色居然还不变,冷冷道:“这个蚁阵,岂能奈何得我?再说以我的道行,这等毒蚁还未能使我中毒而死。”
  康神农道:“你的话只有后半截有点道理,但也不全对,假如你只被此蚁咬了九口,尚不致命,若是凑满十口之数,老夫敢用人头打赌你定必当场倒下,做了这一窝碧蚁口中美食,这话你信不信?”
  沈千机面色一变,在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朱宗潜远距六七丈以外,运足目力瞧去,只瞧出那是一团绳索之类,心中方自一动。沈千机业已发动,猛一扬手,便有一团黑影飞出。
  这时朱宗潜方始瞧得清楚,敢情沈千机掷出一枚钢抓,疾向草地边缘的高树射去。钢抓后面带着一条细线,凌空疾飞,霎时间已抓住一横枝。
  朱宗潜一瞧沈千机钢抓所落处,与他正好是相反方向,因此,他已来不及绕过去现身拦截。
  沈千机厉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在半空中迅快收绳,借力疾进,眨眼间已到了那横枝之上。他想是恐怕康神农尚有别的杀手,因此毫不停留,然遁走。
  佟长白碰一碰朱宗潜,道:“真厉害,这的轻功固然惊人,但最可怕的是他花样太多,防不胜防。”
  朱宗潜只唔了一声,在思索别的事。过了一会,便开口叫道:“康前辈,我是朱宗潜。”
  轮椅登时在拭瘁出现,康神农举目四望。朱宗潜急忙道:“前辈快把蚁阵收回,情势危急之极,来不及解释啦!”
  康神农从椅下拉出一大堆竹筒,向草地四下投掷,说道:“很快就可以通通收回,你来了多久?”
  朱宗潜道:“刚好赶上你和沈千机说话。我们可以下地了吧?”
  康神农疑道:“你们?还有谁呢?”
  朱宗潜道:“一个朋友。”
  康神农转眼一望,道:“可以下来啦!”
  朱宗潜一拉佟长白,扑入草地,奔到老人面前。
  朱宗潜道:“佟兄,我们合力把铁从当中弄断,然后连人带椅把康前辈搬走,要快,不然连咱们也免不了死在此地。”
  佟长白对他服气得不得了,他一点也查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他是无条件相信,因此,赶紧动手。这条铁一头锁在大树上,另一个穿过康神农的琶琵骨,加上他双足齐膝以下业已削去,若然无人相助,无论如何也逃走不了。他们合力设法把铁从当中弄断,正在动手之时,康神农道:“这人是你的朋友么?奇怪,我瞧着不像。”
  朱宗潜道:“这位佟兄大名长白,乃是从关外来的,与沈千机齐名,乃是当今有数的高手之一。”
  佟长白道:“咱不必瞒骗老头子你,咱可是个大恶人,跟朱宗潜是对头,总有一天我们得拼上一场。”
  康神农摇摇头,道:“我虽是活了八九十岁,但一点也猜测不出朱宗潜这个人,我看还是省点心不必多猜啦!”
  说到此处,呛的一声,那条铁硬是被这两位当代高手扯断了,这时康神农屁股后便拖了一条尾巴,但暂时已不管这许多,他们把那一截铁放在康神农怀中,合力抬起轮椅,迅快奔去。
  朱宗潜道:“康前辈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须得带走吧?”
  康神农道:“虽然还有一些破烂东西,但不带也可以。”
  这两句话功夫,他们已扑入林中。朱宗潜让佟长白独力抱住轮椅,自己左刀右剑完全撤在手上,沉声道:“佟兄紧紧跟着小弟,咱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无情烈火,封住了咱们的去路。”
  话方说完,一阵轰轰之声传入耳中,一听而知乃是大量火药爆炸之声。
  佟长白叫一声“乖乖隆的冬”,紧张地道:“沈千机那小子,果然使用火攻之计,快跑,快跑。”
  他的面色都变了,可知他心中的震骇到了何种地步。
  要知佟长白住边关外,那儿的森林遍地皆是,一旦着火,便不是三五天可以熄灭的,若然被困火中,纵使林中有空旷之地,不怕火焰烧到身上,但光是热度以及缺乏人体所需的空气,亦可以把空旷地面的人兽活活闷死,或烤死。佟长白深知厉害,何况这件天然的灾祸根本无法还击,死也是白死,所以他才那么惊惶。
  朱宗潜沉声道:“不要急,沈千机虽然恶毒无比,预先布置好火药。但听那爆炸声离此甚远,可知他必是以康前辈容身的那一处地方为中心,用火药划一个大圈。如此他只要点燃一处,火势就顺着火药圈一路伸延,形成一个极大的火圈,使康前辈插翅难飞。”
  康、佟二人听那爆炸声果然迅快伸延,只这顷刻工夫,已形成了半个大圈,假如再不能及时从缺口逃出,便被封死在这个巨大的火圈之中了。
  朱宗潜又道:“但幸而第一声爆炸似是距此甚远,可知他这个火药圈划得很大。这是因为他也须顾及自己的安全问题。圈子越大,他就越有把握逃出这座森林。不过这一来他就未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形发生了,若然以他一个人之力,断难严密接成一个火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逃生。现在我们都小心倾听那爆炸声,找出缺口,再根据风向寻觅逃路,定可成功。”
  他坚定自信的语声,送入佟、康二人耳中,有如一服镇静剂一般。佟长白喜道:“有道理,若然不是你在此地,咱一定是慌得乱窜乱闯了。”
  朱宗潜跃上树顶,调查风向。佟、康二人则用心倾听爆炸声。果然初时爆声密接,延展得极快,但到了形成大半个圈子以后,使缓慢下来,爆炸声也仅是间歇地响着。由此可知朱宗潜的推论果然没有错。
  这时朱宗潜已从树顶下来,说道:“我们进林时是在东面,西面则是高峻的山岭,这座森林向南北两端伸延,我以前走过一次,大有绵亘无尽之势。现在风向是从西南刮来,因此,咱们已不能从进林之路出去。再说那沈千机定必守在外面查看一段时间,方会离开。咱们往他那边一冲,说不定会遭他暗算。”
  佟长白摇头道:“西面既是高山峻岭,也不能通行呀!”
  朱宗潜道:“你紧紧跟着我就行啦!”
  说罢,迈开脚步,往南疾奔。
  这座森林之内荆棘丛生,野草繁茂,俱是绝佳的燃料,火势一发,蔓延极速。而且顷刻间就能耙林木焚烧起来,形成无可挽救的火灾浩劫。
  朱宗潜刀剑频挥,在前头开路,不久,已见到前路掩映的火势。
  佟长白叫道:“你说过往南去尽是林木,如何还能往林内钻?咱们还是回头的好。”
  朱宗潜也不回答,这时前面的火势顺着西南风向他们迎面迫来,霎时间已离得很近,空气已经闷热非常,人人都是一身大汗,呼吸不甚通畅。
  加上震耳欲聋的焚烧声,大是使人心嘻俱裂。
  事实上这刻封住去路的火势距离他们尚有数丈之遥,已是如此炽烈可怕,若再迫近,当然更难忍受。
  佟长白厉声道:“不行啦!咱们快找别的路。”
  朱宗潜仰天朗笑一声,迳自纵上身侧的一棵大树树顶。他如若出言回答,不论理由多么正确有力,佟长白势必仍然与他争辩。但他只长笑一声,反而使佟长白闷声不响,暗自怀疑朱宗潜是不是讥笑他怯懦?
  朱宗潜几乎立刻就飘落地上,动作奇快,但见他奔前寻丈,刀剑齐施,向一株参天古树树身砍劈。佟长白不禁一怔,直到他已砍劈了十余下之后,方始醒悟。放下轮椅,取出钉锤,蓦地跃起。身在半空之时,钉锤鸣鸣地急响,在头顶盘舞了两匝,到了最是势急力猛之际,钉锤砰一声击中树身。他这一锤已用足了全身功力,非同小可,加上底下已被朱宗潜用刀剑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但见拭篡枝叶一阵大震,树身发出响亮的劈啪折裂之声。转眼间这株高出周围树木的参天古树,挟着极猛烈浩大的声响,向火焰倒落去。
  封住他们去路的火势只有数丈厚度,这棵枝叶繁茂而又极高的古树,这一倒下去恰好架在火势之上,变成了一道桥梁。事实上被这古树所压中的范围内,火势顿时熄灭了,须得等到旁边的火势蔓延过来,方能重燃。
  朱宗潜独自抱起轮椅,从古树上踏奔渡过火圈,佟长白早就过去了。他乃是一见火圈有了缺口,立时冲出,完全忘了轮椅上的康神农。
  他们奔了里许,树林内的骚动使他们都感到触目惊心,各种鸟兽以至于虫豸都纷纷窜逃,震耳的焚林声响依然好像近在耳边。
  朱宗潜叫了一声,随即转向东面奔去。前头的佟长白回头一瞥,恰好还见到朱宗潜的身影一掠而逝,如若慢了一点,可就很难查出他乃是从那个方向跑掉的。当下连忙拨转头紧紧跟蟚赶去。
  他们颇为费力地在林中奔行,走到一处林木较稀处。朱宗潜停下脚步,把轮椅放落地上,口中发出喘息之声。佟长白庞伟的身躯往树林一靠,也极剧烈地喘息起来。
  须知他们两人不但奔逃之际,耗去气力甚多,而最要命的还是砍倒那株参天古树之时,两人连吃奶之力可都用了出来,当时已经感到极为虚弱无力,须得立刻休息一下才行。但形禁势格,非走不可,这样下去,不知不觉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
  康神农惊佩交集的望着朱宗潜,心想:此子智勇兼备,嘻色强绝一时,临危不乱,这次方能脱大难。假如他方寸之间略有慌乱,便断断认不准那唯一没有火药爆燃的缺口,即使认准奔到,但其时已形成一道厚达数丈的火,他心中慌乱的话,自然想不出砍倒古树当作桥梁之计。当然他们如非武功强绝,便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内,砍倒了那株多人合抱那么粗大的古树。他转念之际,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扫视,忽然发觉佟长白恢复得很快,朱宗潜没有什么起色。
  朱宗潜也是倚靠着树身,闭目调息,就站在康神农身边。康神农见他一时难以复原,尚是气枯力竭,不由得想起早先沈千机的话,忖道:“朱宗潜的能耐既高强,更有绝世的机智,连沈千机也对他十分畏惧,这人真是天生奇才,百世罕逢。目下老夫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他先前服过的禁果灵效摧毁,这一来他便从超人的境界变回凡人了。”
  他那被乱须乱发掩盖住大半的面上,泛起了笑容,令人感到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意味。康神农素知沈千机的武功智计俱是当世上乘之选,天下间能够与他抗手之人,实在找不出几个,说到能令他畏惧的人,更是不要提了。因此,他康神农竟能把这个奇才异士的荣辱成败握在手中,实是千载一时的机会。这刻如若放过,只怕永远都不可复得了。
  佟长白睁开像牛一般巨大的眼睛,先瞧看朱宗潜,片刻后,才把目光转到康神农面上,但见这个老人两眼望着树顶,面上带着诡异阴森的笑容。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极力抑制住扑过去杀死朱宗潜的冲动,先查看那康神农古怪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静静的这样呆着,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暗中波澜起伏,奇诡变幻,即使是局中之人也能发觉出来。
  过了一阵,佟长白忍耐不住,冷冷道:“朱宗潜,咱们可以走啦!”
  康神农应道:“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恢复了气力,我瞧朱宗潜还须调息一段时间才行呢!”
  佟长白狞笑一声,正要举步,但听康神农又道:“真奇怪,我刚才忽然记起沈千机的要求,他不是想求我把朱宗潜的奇异功力毁去么?我现下便有这等绝佳机曾了,但须一伸手,就可以使他变成凡俗的人。”
  这番话有如奇突起,使得满腔恶念的佟长白也为之一楞,诧异地望着他。康神农又道:“事实上我刚刚受他救命之恩,深重如山,怎能对他泛起这个念头呢?
  由此可见得我本质上乃是个坏人。”
  他的目光投向佟长白,又道:“你听了我的话,居然不出言斥驳,可见得你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佟长白冷冷道:“咱一向都承认是恶人,此所以迟早会跟朱宗潜干上,拚个你死我活。”
  康神农突然转向朱宗潜,柔声道:“宗潜,你不用害怕,我将施展一种绝学,助你立刻恢复元气。”
  说话之时,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长约一尺。他举针缓缓向朱宗潜的腰间剌去,又道:“你须得相信我决不会加害于你,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念你和记牢着你。”他声音中流露出深挚的慈爱。
  佟长白一点也猜测不出这个老人到底是真是假?他想毁了朱宗潜呢?抑是真想帮助他?这么一来,佟长白满腔恶念杀机反而消失无蟚,极有兴趣地等着这一幕怪事,将有什么结局出现。
  朱宗潜动也不动,那根银针已触及他的衣服,随即透过衣服,刺破了要穴上的皮肤,跟着这支银针缓慢而稳定地刺入穴内。银针一寸寸地消失,最后,只下了一点点,康神农用指尖捏住,显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直到这时,铜面凶神佟长白才冷冷道:“老头子,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
  康神农阴森森地笑一下,反问道:“你想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甚是有趣,不过由于谜底是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所以使人有血淋淋的残酷之感佟长白缓缓道:“咱瞧你好像不怀好意。”
  康神农一吸气,迅快挟出银针,又刺入附近另一穴道之内,不过下手疾急,不似早先那么缓慢。但见他一连刺了七针之多,方始抽针在手,不再刺下。朱宗潜靠着树身,双目紧闭,鼻孔中发出鼾声,好像已沉酣大睡。
  康神农直在喘气,显然耗去许多气力。
  佟长白那张死板得像古铜铸成的面庞上,泛起一股凶气,道:“原来你没有加害他。”
  康神农道:“不错,我对他已生出父子一般的感情,焉肯加害他呢!我在这儿幽禁了许多年,心情与往昔迥异。莫说是他,即使换了你,我也不肯轻易加害你。此是多年幽禁变化了我的气质之故。这话恐怕你听了也不会明白。”
  佟长白道:“不错,咱心里烦燥得很,不但不明白你的话,甚至想杀死你们。”
  康神农摇摇头,道:“朱宗潜肯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你这种暴燥凶恶的性子,并不是不能医治的。”
  佟长白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能不用火熊嘻就医得了我?”
  康神农摇幌一下手中银针,道:“老夫在这根银针之上,用过数十载苦功。世上所传的针灸之法,只能医治肉体上的病痛,老夫能医治心灵上性格上的病苦。”
  佟长白沉吟一下,道:“你是沈千机的师父,想来真可能有这等神通。那么你刚才帮了朱宗潜什么忙?”
  康神农道:“老夫不但助他回气运行,顿时恢复了原有功力,甚至比以前更强之外,另外对他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使他本来己十分坚毅的意志变得更是无懈可击。换句话说,他心灵中有过创伤,倘若碰上极厉害的对手,又炼过坚心忍性之术,假如沈千机就是这种对手了。他们一旦拚斗起来,到了最后关头,沈千机可能窥破他心灵中的创痕,加以利用而将他击败。
  老夫已施术替他缝好创伤,减少一个失败的可能性。”
  佟长白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一个人的医道到了这等地步,那简直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了。他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被浮躁的心猿意马所困扰,假如他能够医得好自己,那就太好了。
  康神农又道:“你敢不敢豁出性命让我除去你精神上的病痛?你的病症颇深,错非碰见我,谁也无法措手。”
  佟长白咬咬牙,忖道:“好吧,咱就豁出去试这一次。”
  当下道:“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你若是医得好我,自当设法报此大恩。”
  康神农命他走过来,背转身子蹲下去。他身量高大,囚此康神农可以很容易地寻觅他背上穴道,同时取针迅即剌了入去。佟长白动也不动,好像全无感觉一般。不久,朱宗潜睁开眼睛,但见佟长白蹲在轮椅前,背向着康神农,毫不动弹。心下大感讶异,问道:“佟老师,你干什么?可是丢了东西?”
  佟长白没有回答,康神农抬头一笑,道:“不错,他丢掉一件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自由。”
  朱宗潜更是惊讶,道:“原来老丈已制住了他,只不知用的什么手法?”
  他仅是惊讶康神农用什么手法制得住这个大恶人,不是奇怪他出手之故。
  康神农道:“此人恶性半由天生,半因人力,像这种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尤其是你居然自诩智勇,竟要跟他一起走,很容易遭他暗算。我对他说可以医治他浮燥不安的心性,所以他让我制住了他的穴道。”
  朱宗潜点头道:“晚辈并非自恃智勇,事实上须得利用他做一件事。”
  原来他早就看准了佟长白与冰宫雪女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因此,他打算利用佟长白带路,找出冰宫所在。因为冰宫到底在乌斯藏的什么地方,天下无人知道,乌斯藏面积极大,如若不知方向途径,只怕找一辈子也找不到。
  他把此意说出,康神农前此听朱宗潜提过雪女之事,所以不必从头说起,便知她的渊源来历。他道:“这样说来,我甚至不能当真医好他浮燥动汤的心情了,因为这正是他与冰宫雪女之间气机感应的原因,同时我也不能杀死他了。”
  朱宗潜道:“其实当时晚辈是运用一种策略,诱他出手袭击。晚辈的秘锁玄关已通,在任何情形之下,只须一口真气透过丹田,即可发出新力。但老丈你过于关心晚辈,从中设法阻止,晚辈也就只好暗暗听从老丈摆布,谁知当真大有得益,真是晚辈的意外收获。”
  康神农道:“我也认为你应当不致于如此疲乏才对,因为紫府禁果乃是百年罕遇的灵药,功效奇强,决计不该如此。但我又怕万一你并非装假,岂不是铸成无法挽救的大恨?所以决定尽我之力助你,孰知反而破坏了你的神机妙算。哈哈……”
  他可不是真的遗憾,相反的甚为高舆,因为朱宗潜当时如此信任他,任他摆布,可见得他心中并不把自己当作邪恶之人看待。
  朱宗潜道:“晚辈估计过佟长白纵然恢复,但比起他原有的功力应当减弱许多。
  所以他若是出手袭击的话,晚辈当能重予惩戒。使他日后对我疑神疑鬼,纵有机会,也会想到我可能是假装的,因而不敢下手。”
  他笑一笑,又道:“这法子是师古之智,三国之时,曹操疑心最大,常常怕人行刺。因此他想出一条毒计,先向人宣布他常在梦中杀人,于是一天夜里,一个近侍见他被子滑落,过去给他拾起盖上,曹操其实有意如此,突然跃起杀了这个近侍,自家再度蒙头大睡,佯为不知。这一来人人都相信了,当他睡觉之时,谁也不敢走近他床边,免得被他在梦中杀死。”
  康神农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完了之后才道:“曹阿瞒真是一世之雄,这等心机手段,真不容易施展。”
  他伸手捏住佟长白背后的银针,又道:“我施过术之后,他起码有几日心情宁恬安泰,但他过这种宁恬安泰之滋味之后,更难忍受心猿意马的跳墙困扰,你务须注意这一点才好。”
  直到这时,朱宗潜仍然无改变主意的表示,康神农更不多言,拔出银针,随即把此针交给朱宗潜,又取出一个硬皮的套子,一并给他,道:“这支银针名为阴极针,本身已是宝物,再加上识得针灸之法,更有着手回春的奇效,现在我送给你,假如你碰到识货之人,这宗宝物可以换回你的性命。”
  朱宗潜惊道:“如此贵重之物,晚辈岂敢收下?而且晚辈对针灸之道完全外行,岂不是糟蹋了这件宝物?”
  康神农笑道:“你有了这件宝物,我就不愁你日后不设法研究针灸之道了。刚才我剌在佟长白的穴道,你已经看见,你以后如若须要使他宁恬数日,可依此法用针,只要依照时候变换穴道就行啦!”
  朱宗潜对这一点不必多问,只因大凡精于点穴之士,都晓得血气运行于经脉的时间,此所以时间不同,血气走的部位变换了,他下手时的穴道也得跟着变化。他还在考虑该不该收下这支“阴极针”,忽然发觉康神农似乎很高兴,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他老人家屡次得我帮忙,因感到无法还报,所以把这件宝物送我。既然这样能使他快活,我又何必推辞?”
  当下诚诚恳恳的向康神农拜谢,并且又向他请教针灸秘诀。康神农果然显得更为高兴,先简洁地说出针灸一道的各种禁忌,然后道:“这一门学问极为深奥,以你的聪明颖悟,加上武功底子,也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完全学会。我现下只拣几种世间绝传而又于你最有用处的心法传授给你,以便你派得上用场。”
  他伸手摸一摸佟长白,又道:“等他回醒之时,我们恰好把话说完啦,现在你收摄心神,静听我说。”
  森林中的火灾方兴未艾,火光烛天,噪声震耳。但他们好像毫不在意。
  朱宗潜更是用足平生智慧,领略这一门秘传绝学,潜心默记老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话声停止了片刻,佟长白响亮地呼吸几声,缓缓站起身,望了他们一眼,道:“噫,咱们还在这儿?”
  他斗然记起了康神农为他治疗之事,但觉心泰神怡,果然舒畅无此,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望着老人,说道:“咱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然施恩于我,定须还报才行。咱瞧你行动不便,或者有些事情无法去做,咱自愿替你去办,这样好不好?”
  这个人天生就是如此凶悍爽直,什么事都不转弯,倒也干脆痛快。
  康神农道:“好极了,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托你去仿,迟些时候再说吧!”
  当下朱、佟二入合力抬起轮椅,奔出林外。他们回头见到烛天的火势,也十分心惊。朱宗潜十分警戒地向前走,康神农道:“沈千机巳被碧蚁所伤,虽然不会致命,但也够他瞧的了,目下大可放心,不必理会他。”
  佟长白突然啊了一声,道:“咱想起来啦!朱宗潜你早叫我杀死坐骑,敢情早就提防坐骑会露了机密。假如当时没有这样做,沈千机一定听到马嘶,从而得知有人来到此地,你的脑筋真行,咱可是佩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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