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几句话上听得朱宗潜悚然心惊,忖道:“不错,雪女此举定有用意,我可不能莽撞出手。不过,若说她与沈千机有渊源的话,则我去见康神农前辈之事,决已瞒不过沈千机了。
  现在我只要查明康神农前辈的安危,便可以得知雪女到底与沈千机有关系没有?”
  此事当然不能命李通天去做,亦不能随便找那些最近才结识的武林朋友往查,因为此举极为危险。假如沈千机已杀死康神农,该处定然留下人手守伺,狙杀前往查看之人。即使全未发生事端,亦可能随时随地碰上沈千机或计多端,因而招致杀身之祸。同时这个前往查探之人不但武功要强,还须是极老练的江湖道,方能不留丝毫痕迹。
  他转眼向冯天保望去,但见他神态冰冷,只好打消了托他之意。
  一阵步声传来,接着欧大先生、程、归奉节、盛启等四位当代高手进来。他们与朱宗潜略一寒喧,便都挤到床边查看欧阳谦的情形。
  欧大先生本与冯天保、欧阳谦三人在一起,是以昨夜回归之后,已查看过。方才乃是出去邀约其他的队友到此帮忙,也许有人识得这门点穴秘法。因此他没有挤向床边,低声向朱宗潜问道:“你也瞧过了?怎么样?”
  朱宗潜迟疑了一下,摇头表示不识。欧大先生叹口气,道:“假如咱们都没法子解救,最后还得去求那位小泵娘的话,这斗栽得够大的了。”
  床边的人都默然无声,瞧来他们都不识这一门点穴法。
  院外忽然有人大声报告道:“一影大师驾到!”
  欧大先生出去迎接,不久,陪了四人进来,除了一影大师之外,还有秃天王杨元化、十丈红杜七姨和那锦衣华服的符直。于是,这一间上房之内,龙门队十一高手已经聚齐。
  朱宗潜还是第一次见到杜七姨,但见她容貌端秀,年约三旬左右,举止凝重,若是在街上碰见,决计想不到她就是成名了二十多年的当代高手,而她的实际年龄已是五十余岁,一向以内功精深著称,具有四十多年的火候。
  一影大师等杜七姨他们瞧过之后,才道:“这等点穴手法当真称得上武林绝学,那明明是犯之必死的死穴,居然倚靠另一处生穴互相牵制,同时闭住。老衲可想不出武林之中那一家派擅长这等闭穴神功?”
  杜七姨、符直和杨元化亦都先后表示过不懂这一门功夫,欧大先生数了一口气,道:“那就只好有烦朱宗潜兄转达,求那雪女姑娘到此解开欧阳世兄的穴道了。”
  这几句话大有英雄气短莫可奈何之感,众人全都感到极不是味道。由于群雄已大略知道朱宗潜认识雪女的经过,所以都不怎样怪责他。
  朱宗潜甚感过意不去,心想:“我要不要马上出手解救欧阳谦?”
  恰好这时少林高僧一影大师移步到床边,俯首沉思。
  这个景象使他心中一动,想道:“奇怪,一影大师何以不说出屈罗点穴手法与此同一家数之事?此举必有用心。对了,若是有人识得破解手法,可见得必与屈罗大有关系。但这位见闻渊博的方外高手有没有想到雪女的嫌疑?因为雪女也懂得这一门秘功心法!”
  他当然无法自行猜测得出一影大师的心中想法,但却可以询问他以及随声附和地帮助他。
  当下说道:“在下决不敢不尽力请雪女姑娘出手,但她脾气性格都与常人不同,在下实在全无把握。再说,此举大是有失咱们面子,最好能够另想计较。”
  符直突然开口道:“兄弟虽是无法帮助欧阳兄,但这一门奇功秘艺却好像有点印象,或者可以查得出一点线索头绪。有了线索头绪的话,便知咱们有没有解救的力量办法了。”
  群雄都大感兴趣,请他迅即付诸行动,并且问他要不要人手帮忙。
  符直道:“不用啦!兄弟想找的人便是隐遁多年的二手殃神门逵兄,不过据我所知,恐怕不太容易见得到他。”
  室内人人皆知那二手殃神门逵,是黑道中叱吒一时的罕见高手,纵横了许多年,结仇无算,各大门派许多著名高手都挫折在他手底。直到后来冷面剑客卓蒙找上他,门逵数度在他剑下俯首称臣,这才改邪归正,与卓蒙结拜为兄弟,从此杜门隐居。由于他仇家太多,是以行踪秘密之极,只有他的另一个结盟兄弟黑鹰史良能够与他通消息。
  这次龙门队组合之日,欧大先生和一影大师曾联合邀他参加。但门逵却婉拒了,大家都感到可惜,因为二手殃神门逵昔年乃是以武功高强和机智绝世称雄一代,最后无奈碰上了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称的冷面剑客卓蒙,方始受挫。假如他的武功不是十分高强的话,卓蒙这等冷傲的人定然不会与他八拜结盟。因此之故,门逵在这一干高手心目中评价极高,更是在少林、武当两位名家之上。此所以他婉拒之举,使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符直说出要找的人正是这位高手,群雄对此都增加了不少信心。
  一影大师道:“善哉,符兄可说是找对人了,想当年门施主足迹遍及天下,见闻渊博无比,很可能晓得这一门闭穴神功的底细,符兄快快动身吧!”
  符直道:“那么兄弟这就前往,先得找到黑鹰史良兄才行。”
  他向众人点点头,转身出去。
  朱宗潜心中暗感焦急,因为在这些龙门队友之中,只下符直、杜七姨和杨元化三位未会被试探过武功。事实上这三人之中,杨元化侠名久着,一生炼的是童子功,单单是这一点就敢保证他不会是黑龙头。杜七姨是位女性,亦似乎毫无可能,唯有符直较有嫌疑。
  那符直不但在这三人之中,嫌疑最大,若然那神秘无比作恶多端的黑龙头,当真潜伏在龙门队中的话,则在全队之中,要数他嫌疑最大。
  因为他使的是弧形剑,身裁高瘦,虽是名列江南六大高手之中,但行踪极少在江南地区出现,在别处之时行动亦很隐秘。因此他正合李通天指出的“高瘦、武功高强、城府深沉”
  等条件。
  虽说符直行踪隐秘,是因为他身属“东厂”的特等高手之故,朱宗潜前此见到他的“金豹三”,因而得悉此秘。但东厂的特等高手并非就没有可能变成黑龙头,相反的正因他已被东厂网罗了去,更有这种可能。
  原来有明一代,东厂皆是皇帝的耳目爪牙,由亲信太监主理,专门侦察朝臣行动,缉防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权势之重,无可比拟。是以历朝发生了不知多少特权仗势报私怨,害忠良之事。至于敛聚财宝更不在话下。
  东厂既然有这等恶行坏名,则身为东厂的特级高手,便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士。唯有如此奸恶狠辣之人,才能化身为黑龙头,贻害武林。
  因此、朱宗潜想到,假如早点从武功中识破了符直真面目,便可趁眼下队友【鹿圜】集之时把他擒杀。目下符直要去办事,不知多久才有机会碰上他,这等情势自然是对己方大大不利。
  他眉头一皱,已想出两三条计策,但由于欧阳谦是被雪女所伤,形势微妙,这些计策都不能使用,当下只好目送着符直离开。
  众人移到外面就中生谈,但都是泛泛之言,朱宗潜晓得这是因为他近日所作所为,便很知趣地藉词离开了。
  他回到府中,与一些慕名而来的武林同道酬酢一番,忽然得到仆从报告说,杨元化到访。
  朱宗潜心中甚喜,连忙前往后听相见。
  后听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杨元化道:“你临走给我老秃一个眼色,是不是要我独自来找你?”
  朱宗潜欢然道:“正是如此,晚辈实在分不出身,所以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奉托前辈。”
  杨元化道:“我可以代你办,但我先告诉你,一众队友都隐隐对你不满,冯兄尤其如此,所以我们照昨夜所议,找到了一处地方,做我们之间的联络地点,却不敢告他。”
  朱宗潜道:“这些误会不难澄清,至于冯前辈方面只要坦白请他帮忙,他定会减少许多芥蒂。现在请杨前辈仔细听着,因为晚辈奉托的这宗事非同小可,别的人万万不能胜任!”
  杨元化摇晃着光秃油亮的脑袋,颔下那部漆黑乌亮的山羊胡子急速地上下抖动,红润的面上微微透出笑容,道:“好极了,我老秃最爱做那困难危险之事,你告诉我吧!”
  他颔下那丛黑胡子抖动之时,皮肉完全不动,可见得这位一世炼童子功的高手内功何等精深,因此,他说的话令人毫不觉得夸大。
  朱宗潜道:“但有劳前辈奔波操心,实是不安。”
  杨元化道:“不要客气啦,老实说,若然你不是如此机智多谋,我未必就对你附托之事感到兴趣呢!”
  他口气中已流露出推崇之意。
  朱宗潜谦逊了几句,便道:“在下想托前辈急赴一处黑森林中,探看一个人的生死。这一座黑森林离此大约一百六七十里之远,那位当世异人康神农前辈,已经被困了数十年之久。”
  杨元化点点头,道:“我听过康神农之名,他的生死与咱们自己的局势有什么关连呢?”
  朱宗潜道:“他就是黑龙寨三当家屈罗的师父,亦是银衣帮平八坛坛主计多端的师父。照在下臆测,那神秘恶毒的黑龙头大概就是他的大弟子沈千机了。”
  杨元化道:“这话听起来真是惊人,其中必有诡奇古怪的情节无疑,我仿佛记得康神农有两个门人,武功不俗,却不知道有三个之多,更想不到他们的身份都如此惊人,既然计多端与沈千机、屈罗是同门师兄弟,那么欧阳谦这一次被制亦是你计划中的事了?你想是恐怕消息从银衣帮方面透过计多端而漏了消息?”
  朱宗潜道:“在下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总之,这件事复杂之极,牵涉到许多方面。例如下手制住欧阳兄的雪女,就是一个绝大祸胎。她的危险性尚未为世所知,偏生她竟又识得沈千机、屈罗他们擅长的闭穴神功,把事情弄得更复杂紊乱了。”
  他一看实在没法子一宗宗的解释,当下扼要地把如何见到康神农的经过,如何得知雪女的家派来历。又如何与她一道探视康神农,承他口传“七煞秘”,识得许多世人罕知的奇功秘艺。
  他最后才道:“现在晚辈急需知道康前辈是否平安无恙,若然一如以前,则雪女的神奇出身便不是假,如若他老人家已遭了不测之祸,即可证明雪女与沈千机大有关系,是她通知了沈千机,沈千机才去加害康前辈。此刻表面上看似不难,其实凶险万分,以沈千机的心计,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去探看。假如他全无所悉,但此行才说不定会碰上。再加上康前辈性情与常人不同,手段毒辣之极。也许他也布下了各种毒阵,等候沈千机和计多端,但却误害了咱们的人。因此,此行可说是危机重重,加上行踪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免得沈千机后来瞧破。”
  杨元化却表示出大感兴趣,道:“越是如此,才越够刺激,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即有回音,但我可又听出你本身亦是危机重重呢!”
  “前辈说得不错,在下果然亦陷在重重危机之中。”
  朱宗潜坦然回答,了无惧意:“最危险的是雪女乃是沈千机同党,那样的话,在下随时随地都会被杀,说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即使她非是沈千机同党,但那黑龙头也是随时随地会突然出现。以在下判断,如若在不能及时得到本队友的增援,定难逃得毒手。”
  杨元化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
  朱宗潜身子倾前一点,更加接近杨元化耳朵,低声道:“还有一个大大的危机,却是前辈做梦地想不到的,那就是在下的老恩师一旦现身的话,在下便不啻已到了鬼门关口。”
  杨元化惊讶得“喔”的一声,道:“令师收得你这等弟子,难道还不满足?甚至反而会加害于你?”
  这刻他更加感到这个年青人智谋深广,每一件事但凡与他有关,都极尽鳖奇波澜之妙,令人不禁着迷。
  朱宗潜道:“在下故意传播声名,虽说是要把黑龙头激来,其实亦想使家师得知在下行踪下落,得以找上门来,你老可猜得出家师是谁么?”
  他沉重地叹口气,不待对方开口,便道:“家师就是失踪已久的冷面剑客卓蒙。”
  杨元化愣了半晌,才道:“别人断断想不到你是卓大侠的高弟,但我昨夜晓得你就是黄面汉子之后,因他使过卓兄的剑法,是以我可就猜出来了。不过目下听你亲口说出,仍然感到甚是震动。”
  本来这件事没有什么可以令人震动的地方,因为错非是卓蒙这等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称的剑术大家,焉能创研出另一套极为精奇奥妙的剑法传授与朱宗潜?若不是这等名师,焉能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
  但卓蒙却是龙门队认为嫌疑最大的“狼人”,这狼人血债满身,在武林中被痛恨的程度更有甚于“黑龙寨”。
  而朱宗潜竟是他的弟子,武林同道纵然能对他谅解,但他将来休想建立他的地位,因为他师父的罪行,已留下了无限耻辱,这恶果却须得由他吞下。
  杨元化沉吟一下,试探地道:“假如令师真是咱们设想的狼人的话,你或者还有别的路可走。”
  朱宗潜苦笑一笑,通:“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听从他的命令,杀人作恶无所不为。如若不跟从他,唯有自杀,这是一条路。第二条路是叛离师门,转过头来跟他作对,维护武林的公道正义|”
  “你既晓得,可曾有了选择?”
  “在下的选择已向前辈表示过啦!”
  杨元化心头一震,回想起他曾说当他师父出现,便是一大危机,这话分明是表示他选择了自杀之途。
  他望住这个青年,心中泛起无限敬佩。因为他选择了凛然无畏的人生,他一直充满勇气面对各种艰危威胁,向种种危机挑战。这一切作为,乃是为了“正义”二字。
  这“正义”一词听起来冠冕堂皇得很,似乎可以为了它而牺牲一切,但事实上芸芸众生,有几个能当真奉行“正义”而牺牲自己的利益?杨元化活了六七十岁,当然深知这一点,是以更增敬佩之心。
  杨、朱二人密谈了不少时间,杨元化悄悄的走了。
  朱宗潜感到自己的计划已接近揭晓的边缘,局势甚是紧张,当下回到后宅,找李通天。
  朱宗潜道:“一切都部署好了吗?”
  李通天笑一笑,道:“都还顺利,今天晚上就是月圆前夕,大爷可别忘了。”
  朱宗潜泛起忧色,道:“我怎能忘记呢?这是我最棘手的难关,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但我还是愿意事情快点发生,不愿拖延下去。”
  李通天道:“这一点正是大爷你过人之处,凡俗之士身处大风大浪之中,总是泛起逃避之心,拖得一时就是一时。”
  朱宗潜苦笑一下,又问了一些别的事,这才出去外面大厅应酬。
  时间慢慢的流逝,朱府的客人在夜色中陆续离开,最后,那两扇大门隆隆必起,天色已完全入黑。
  灿烂的月光使得这个夜晚平静宁恬,可是在朱府之内,一切活动方始展开。
  这幢僻静孤立的府第之内,六名夜行劲装的人从四方八面跃出府外,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中。
  他们都带有兵刃,臂上缠着一条白布作标记。
  朱宗潜和雪女两人在庭中散步,悠闲地赏着月色。
  雪女首先打破了岑寂,道:“你今晚既不外出,而又十分沉默,敢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他点点头,道:“连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雪女道:“我正要告诉你,我打算一两日内就离开啦!”
  朱宗潜讶道:“离开?上那儿去?”
  “还没有决定,但我非走不可,我最讨厌跟一些不相干的人说话,但在这儿天天要陪你应酬。”
  “如若只是这一点,你以后不露面就是了。”
  雪女摇摇头,宝石般的眸子在月夜之下闪动着光芒,显示出她心情甚是紊乱,过了好一会,她轻轻叹息一声,道:“也许将来我们变成势不两立的敌人。”
  朱宗潜故作讶声,道:“这话怎说?假如你觉得我这人还不坏,难道有人强迫你跟我作对不成?即使如此,我还可以处处容让你,我们仍然斗不起来。”
  雪女嗟道:“世上之事有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我又何尝愿意对你不好呢?”
  她这两句话已露骨地透露出她的情感,这在她这么一个性情冰冷的人来说,实在很不容易表示出她的情感。
  朱宗潜觉察出这一点,心头突然大震,忖道:“我一直毫不考虑地利用她的情感,但现在却不能不想一想了。”
  雪女清脆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潮,她道:“你今天去看过欧阳谦了?”
  朱宗潜道:“是的,你为何要制住他的穴道?可是他得罪了你?”
  雪女摇摇头,道:“他肯得罪我就好了,但那些经过不必再说,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把他带走,我非这样做不可呢!”
  朱宗潜内心大为震动,但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淡淡道:“你要把他带返乌斯藏吗?”
  雪女嗯了一声,道:“不错,明天就走。”
  朱宗潜勃然作色,冷冷道:“你故意跟我捣蛋是不是?哼,明知这几天是我最吃紧的关头,便特地扯我后腿?”
  雪女露出错愕的神色,望着这个男人,这是唯一敢发她脾气的男人,但他发脾气之举不但不使她生气,反而使她心头发软,不忍得让他继续气恼下去。
  当下柔声道:“我乃是迫不得已要这么做,如果你不高兴,那我就过些时候才动身。但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恕我不能解救欧阳谦。”
  她如此温柔驯服的态度,却变成一股无可抗拒的女性魅力。
  尤其是朱宗潜知道她本来是冰冷骄傲的人,更觉难能可贵。
  当下再也扳不起面孔才微笑道:“这就对了,至于解救欧阳兄之事,以后再讨论。”
  他仰首四望,但见皓月如轮,繁星罗布,在这晴明的秋夜中显得份外的皎洁。
  雪女也不由得跟着他向月亮望去,问道:“月亮上面有些黑影,那是什么呀?”
  朱宗潜道:“月亮上有宫殿,住得奔月的嫦娥,还有是执杵捣药的玉兔,不断地砍伐桂树的仙人吴刚。”
  这都是自古流传甚广的故事,因此朱宗潜不须思索,随口道出。
  雪女竟末听过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问道:“吴刚为什么要砍伐桂树?”
  朱宗潜道:“传说仙人吴刚是汉朝西河郡的人,他犯了过失,上帝罚他谪落月宫伐桂,须得把桂树完全砍伐干净方能免罪,但那些高达五百丈的桂树随砍随生,永远砍伐不尽,所以他现在还在那儿砍伐呢!”
  雪女听得大感兴趣,不知不觉挨近了他,两人并肩而立,遥望天空的明月。
  她又问道:“那么嫦娥奔月?”
  朱宗潜道:“嫦娥是三代夏朝时人,长得十分美丽。她的丈夫便是有穷国国君后羿,箭法古今第一,其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奇热难当。后羿便大展神威,射落了九个太阳。”
  雪女惊叫道:“那真不得了,连太阳也射下来了。”
  朱宗潜笑道:“那只是传说而已,正史上没有记载,自然不足为信。不过他的善射却是一点不假,他曾经向西王母求得长生不死的灵药,准备和嫦娥一同服食,但未到指定的日期,所以小心收藏在箱子里。他又想使美丽的嫦娥到时大大惊喜一番,所以故意不告诉她。谁知嫦娥早就知道了,以为那些灵药只够一个人服食,故此后羿才不告诉她。于是,在一个晚上,她悄悄起来偷了灵药服下去。”
  雪女又着急又恨忿,道:“她不该这样猜疑她的丈夫。”
  朱宗潜道:“这也是人情之常,谁会知道不是灵药不够而是后羿存心使她惊喜呢?”
  雪女固执地道:“她当然应该晓得,因为后羿是个英雄人物,自然不会跟普通人一样。”
  朱宗潜没想到这个道理,怔了一下,才道:“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嫦娥偷服灵药之后,因为药力太强,所以她变成天上的仙人,当时便向天上飞升。她骇得大声叫喊,后羿惊醒了,以为有什么祸事,所以拿了弓箭出来,一见嫦娥向天上飞去,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气得搭箭挽弓,对准嫦娥………”
  “冉冉浮升的嫦娥瞧见后羿拉开宝弓,记起了他曾经射落九日之事,不禁骇得面色灰白。但她又想到自己独自飞升到天上,遗留下丈夫一个人在地上活着,实在很对不起他,所以又觉得愿意死在后羿的神箭之下。”
  他话声停歇了一下,发觉雪女完全沉迷在这个凄艳的传说中,当下继续说道:“后羿虽是瞄准了妻子,但他却迟迟不能松手放箭,因为他锐利如隼的神目,把他妻子美丽面庞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想起了以往的恩情热爱,不由得生出悲悯之心。终于垂下弓箭,长长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回屋里。”
  雪女至此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后羿当真是个英雄,竟忍受得住内心的悲愤,终于放过了她。后来嫦娥便独自住在月宫里是不是?”
  朱宗潜道:“不错,她一直孤独地住在那寒冷寂寞的广寒宫中,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雪女道:“这是她应得的报应………但我却很向往月亮里的广寒宫,我很喜欢那种杳无人迹的地方。”
  朱宗潜不便评论,默然不语,就在这时,他心灵中忽然现出警兆。他大感迷惑不解,立刻向雪女打个手势。
  雪女已得过他的嘱咐,晓得他要自己施展“心视神听”的功夫,当即收摄心神,功行耳目。
  只一瞬间,她已查出一个人潜匿在三丈以内。此人呼吸均匀而悠长,一听而知乃是内家高手。
  她凑在朱宗潜耳边说出这事,便又潜心运功查听。
  朱宗潜皱起双眉苦苦思索,还未找出任何结论以前,突然两下钟声敲破了这秋夜的岑寂。
  他明明知道两下钟声代表东南方,但却故意仰首四望,因为在他猜想之中,那个潜匿在三丈以内的人一定注视着他的一切举动。若是十分老练的江湖道,见他一听钟声就向东南方望去,立时可猜测出钟声所表示的暗号。
  朱宗潜迅即下了决心,在雪女耳边低低吩咐道:“你先入屋躲起,密切监视那个潜匿的敌人。”
  雪女点点头,转身入屋。
  朱宗潜取出火摺,点燃预先插在院子四周的油炬,一共有八支之多,顿时明亮如昼。
  钟声不曾再起,可知这个侵入本宅之人并没有乱闯,兼且向火光烛天之处赶来。
  丙然片刻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来势凌厉之极,带起一阵极强的风力,吹刮得全院八支油炬火乱摇。
  朱宗潜仗着过人的目力,霎时已瞧出来人高大魁梧,一身黑衣,面上也用黑布蒙住,很像“黑龙头”的势派。而且他携带的也是外门兵刃,乃是一柄钢柄钉锤,长约四尺,极是锋利。他那对精光暴射的眼睛注定在朱宗潜面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是不是?”
  朱宗潜点点头,道:“尊驾是谁?”
  他从对方口音中听出已改变了嗓子,因此颇为耽心此人就是老恩师,不过他又有一种预感,觉得不像是老恩师。
  黑衣人冷冷道:“你猜猜看。”
  朱宗潜道:“莫非就是黑龙头驾临寒舍?”
  那黑衣人暴笑一声,震得朱宗潜耳鼓“嗡嗡”响疼。
  可见得此人内力深厚之极,决计不在龙门队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单凭这一点,便把他认作黑龙头未免粗率大意了一点。
  “不错,老子就是黑龙头!”
  他迈开长腿,举起手中的钉锤,顿时一阵杀气涌到。
  朱宗潜掣出芙蓉剑,月色之下幻出淡红色的光华。
  他也摆开门户,使出可攻可守的剑式。此时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满腔的杀机从剑上露,也涌出森冷无情的气势。
  那黑龙头发出暴戾的笑声,道:“好小子,果然真有一手,无怪胆敢找到老子头上。但今晚要教你见识见识老子这化血钉锤的滋味。”
  话声中又向前跨进一步,杀气更加浓厚,确实能使人心寒胆落。
  朱宗潜虎目一睁,威光四射,竟也挺剑迎上一步,冷冷道:“黑龙头,你报上名来,咱们决一死战。”
  这时双方相距只有六七尺远,黑龙头的钉锤呼一声向敌剑砸去,厉声喝道:“有这许多罗嗦的?看锤!”
  他的化血钉锤未到,已有一股沉雄凌厉之极的力道压向剑上。使人立刻感到如若被他的钉锤砸中了长剑,那是非脱手坠地不可,即使能不脱手,也将失去机先,落在被动捱打的劣势之中。
  朱宗潜亦无例外生出这等感觉,但他智慧过人,机灵无比。在这刹那之间,已察破敌人这一招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当下右肩微沉,似是要旋身避开他这一击。
  那知剑光大盛,疾向上挑,“叮”的一声,长剑已挑中钉锤。剑锤一触之际,果然不出所料,那钉锤砸下之势全然不似感觉中那股威猛。
  但见他长剑宛若灵蛇般急颤数下,已把钉锤黏向外门。接着剑化“春雷乍展”之式,当胸刺入。
  这一剑变化奇奥,功力十足。但最使人感到意外的还是他用这又轻又薄的长剑居然挑开了沉重的钉锤,反而抢制了机先,掌握住主攻之势。
  原来朱宗潜当时乃是窥破了敌人这一锤,其实是虚张声势,迫使敌人闪避。而事实上他锤上的力道并没有贯足,所以能得迅快变化招数,一锤接一锤的追击。这么一来,他可就完全制占得主攻之势了。
  斑手相拚,所争取的便是这主客之势。那一方占夺了主攻之势,即可发挥全身艺业,先来一轮猛攻。试想若然两人本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一旦分出主客之形,攻守之势,不用说就可断定被动的一方危险百出。这等情况之下,稍有差池,登时身败名裂,血溅当场。所以自古以来,不论是两军对垒,抑或是两个人面对面交锋,第一须讲究的便是如何抢制机先,争夺主攻之势。
  朱宗潜仗着绝世天资,窥破敌人用心,果然抢制了主攻之势。但见他剑光如潮,汹涌出击,没有丝毫予敌人喘息的机会。那黑龙头的钉锤,这时使出一路细腻绵密的招数,严密封拆。口中却不断地暴哼出声,只因这种形势变化,大大出他意料之外,吃上了平生未尝有过的苦头。是以已激起了他天生凶厉之性,只等机会爆发。正如急激上升的河水,被河堤挡住,力量蕴蓄莫能宣,只须有那么一处堤岸缺裂,登时横扫千里。
  但朱宗潜不但功力深厚,剑法奇奥。尤其使对方感到无可奈何的,他智谋过人,机变之极。
  他一点也不着急于结束这一场生死拚斗,是以往往放过了可以攻入敌人锤圈中的机会。
  而事实这些机会俱是那黑龙头极力安排的陷阱,朱宗潜居然不曾上当。
  黑龙头看看实在无法诱他人彀,可就当真有点沉不住气了。
  要知他安排这等反败为胜的陷阱之时,须得冒上生命之险,也煞费苦心。而对方一再不肯上当,最坚强自信之人也将忍受不了。
  他大吼一声,手中化血钉锤施展出强攻硬打的拚命招数,但见他人似疯虎,锤如毒龙,霎时间已扳回劣势。
  朱宗潜突然跃出圈外,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他虽然不是高呼大喝,但却是以丹田之力把话迫出,字字强劲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蕴含得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派,使人不得不听。
  黑龙头果然凝身不动,但他随意那么一站,都显得极是暴戾凶恶。
  在朱宗潜印象之中,只有那两个伤亡在他手底下的胖人屠嵇桀,拘魂阴曹屈罗他们可与这黑龙头比拟。
  朱宗潜沉声道:“我容或赢不了你,但你到此挑却仍属不智之举。”
  黑龙头见他不是胡诌,迅快四望一眼,暴声长笑道:“你埋伏下什么高手,不妨说出来听听。”
  此人一下子就猜出对方指出自己不智的缘故,不失为凶狡之士。
  朱宗潜道:“有什么人助我这一节暂且不提,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你不是黑龙头。”
  这话一出,对方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震,道:“何以见得老子不是黑龙头?”
  朱宗潜冷冷一哂,道:“第一点,我见识过他师弟的武功,与你的家数全然不同。第二点,黑龙头乃是深沉冷静之土,智谋出众,所以能够保持多年神秘,以你开口一句老子,闭口一句老子,焉能当得上这等神秘人物?”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么你可猜得出老子是谁?”
  朱宗潜道:“可以,但咱们先讲好,假使我猜不中,尊驾尽避请便,在下决不召集人手留难。如若猜对了,咱们的账等我把眼前之事办完始行清算,你怎么说?”
  “好,一言为定,你猜我是谁?”
  朱宗潜道:“以尊驾这等身手气概,除非是铜面凶神佟长白,再无别人。”
  那高大黑衣人伸手取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张古铜色的阔面,但贝他长得眉粗眼大,杀气腾腾,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果然像一铜雕的凶神面孔。
  他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正是佟长白。”
  他恢复了本来口音,有如枭鸣,甚是刺耳难听。
  朱宗潜冷冷道:“咱们未曾算账以前,鹿死谁手,尚未可料,你该当对我客气一点。”
  佟长白像鹰隼一般凶恶地注视他好一会,想是发现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高手性格坚毅异常,决难屈服。
  当下道:“行,咱以后一定客气些。”
  屋内突然传出清脆玉石相击之声,朱宗潜略一凝神而听,随即作个请那铜面凶神佟长白稍候的手势,自家飞身而起。
  他放眼一瞥,但见一条黑影向西北方一晃而逝。朱宗潜还觉对方身形之快,难以测度,心想纵然全力追去,最多只能瞧上一两眼敌人的背影,决计无法追上,于是止步不动。
  蓦地数响尖锐哨声传来,朱宗潜面色一变,迅快扑去,宛如大鸟横空,霎时已到侧院。
  但见院中已点燃两支火炬,影绰绰约有三四个人。
  火炬照耀之下,地上躺着三四个劲装大汉。
  朱宗潜飘落院中,沉声道:“他们怎么样?”
  一个壮汉答道:“刚才电磬一响,我们立刻戒备应战,那知这个敌人动作奇快,才一掠过,已击倒三名弟兄。”
  朱宗潜道:“留下一位举火照明,其余诸位即速巡查本宅,瞧瞧别处可曾发生事故,又须严防敌人去而复返。”
  那四名壮汉应声去了三个,只下一人高举火炬。朱宗潜察看之下,发现这三名手下,都是胸口中掌,此刻七窍流血,死状甚惨。
  正在检查之际,一个人大步奔到,正是总管全宅警戒的李通天。他道:“在下已分别问过他们,得知敌人乃是高瘦个子,黑巾蒙面。”
  说话之时,雪女也到了现场。她道:“刚才跟你交手的那个家伙还在原处等你,他是谁呀?”
  原来雪女退入屋内之后,便依朱宗潜所嘱,潜心运功,施展出“心视神听”之术,严密监视那个潜匿暗处的敌人,因此朱宗潜与佟长白的对话她反而没听见。
  朱宗潜道:“他就是三凶两恶中的铜面凶神佟长白,我除了在性格上察破他不是黑龙头之外,还从武功上窥出一点线索。但这末后的一点却没有告诉他,免得黑龙头听去。”
  李通天瞿然道:“如若是他。须得小心应付才好。”
  朱宗潜点点头,蹲下去伸手在三具死头发中摸索之后,站起身严肃地道:“那果然是黑龙头,他炼的『摧心裂骨手』,比屈罗高明得多了。”
  李通天连忙也伸手去摸,发现三个身的头骨的裂缝都是一模一样,不禁大为震凛,道:“他在一照面间连杀三人,个个死状如一,这等毒功已经炼到精纯之境,只不知他为何忽然闯关远?”
  朱宗潜道:“他恐怕我说动佟长白联手对付他,接着龙门队高手云集,便难有生还之望,此人果然机警无比,料敌如神,三凶两恶中恐怕要数他最难斗。”
  李通天吩咐手下收拾现场,使与朱宗潜、雪女二人一同向佟长白等候的跨院走出。李通天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费了无穷心血气力才组成的卫队,已损失了三人,现下只留下十八人,要不要马上补充?还有就是那黑龙头如何能避过本府卫队岗哨的耳目,毫无声息地潜入本府之内?”
  朱宗潜道:“人手不要补充了,免得再有伤亡的话,难以善后,关于黑龙头如何能无声无息地侵入本府一节,我已猜出一个大概,现在担心的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会不会是黑龙头约来的帮手?”
  雪女插口道:“慢着,第一点你还没说出黑龙头如何潜侵本府之法。第二点,你说过黑龙头乃是生怕你说动了佟长白对付他,他急急遁走的。”
  朱宗潜道:“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但往深一层想,焉知黑龙头不是故意使我不疑,俾便让佟长白有可乘之机?说到黑龙头所以能毫不惊动本府耳目而侵入一节,我猜他一定是白天之时已经潜入本府,匿伏在隐秘之处,等到这刻才出来,因此本府卫队布置的岗哨虽是严密无比,也没法子察觉。”
  要知朱宗潜他们在这些日子以来,业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网罗了二十一位武林名手,个个武功不弱,更兼精干机警异常。再加上他们放哨的位置都经过无数次推敲,只要他们不是打瞌睡的话,即使是一只飞鸟投入府中,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在这廿一人之中,除了十六名是暗哨之外,还有五名组队巡逻,那黑龙头所杀的三人便是巡逻队好手。正因朱、李他们尽皆深信岗哨严密无比,是以朱宗潜这一猜十分合理,事实上白天访客甚多,龙蛇混杂,那黑龙头随便化装一下,极易混入。
  雪女问道:“你打算怎样对付铜面凶神佟长白?”
  朱宗潜道:“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人霎时已走到跨院门外,李通天只向院中屹立的高大人影打量了一眼,便迳自去料理别的事。朱宗潜和雪女入院与佟长白相见,院中这时只下两支火炬,但仍然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佟长白凶恶的目光落在雪女面上,雪女虽是冰冷地回瞪他,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向她瞧个不停。
  朱宗潜道:“兄弟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敝师妹雪女。”
  佟长白道:“咱瞧着不大像是你的师妹。”
  雪女身中冷哼一声,道:“何以见得?”
  佟长白道:“他是个使人头痛的热肠好心之人,而你却是冷血的那一类人。”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这佟长白虽是凶暴狠戾之极,但眼力却极高,无怪他能与黑龙头那般人物分庭抗礼了。”
  方在想时,雪女已冷哂道:“真正好笑极了,师兄妹也要相似的不成?”
  佟长白道:“你年纪还轻,无怪不懂得这个道理,要知每一门武功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假如性格禀赋不合式,练一辈子也休想有成就,咱要收徒弟的话,决不会收你或朱宗潜这种人,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雪女本来很不把这个粗鲁暴戾之人放在眼中,以为他武功虽强,但论起头脑智力方面定属草包之流,谁知他这一番分析,强胜过无数时下名家高手,使她大吃一惊,不由刮目相看。但她仍然要设法反击一下,当即冷冷地道:“就算你说对了,但我且问你,为何我一进来,你就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准你狡辩,你敢不敢老老实实说出来?”
  铜面凶神佟长白应道:“有何不敢?咱平生不向任何妇女望上第二眼,只有你这种冰冷的味道很对咱的胃口,所以一直瞧你。”
  他的声音仍然如枭鸣一般,但朱宗潜却已听得出他极力把声音语气放温柔许多,可惜依然使人感到暴戾。
  雪女道:“你倒是老实得很,我反而不好意思动手啦!”
  朱宗潜怕他们说翻了当真动手拚斗,当即打岔道:“佟兄深夜造访,敢是有事见教?”
  佟长白道:“咱只要瞧瞧你的武功,别无他事。”
  他那块宽大古铜也似的脸孔上透出一股杀机,又道:“有机会的话,咱也要见识见识黑龙头的武功。”
  雪女冷冷道:“你的态度这么凶干么?”
  佟长白一怔,道:“咱向来如此,并非故意。”
  他又目不转睛地望着雪女,连朱宗潜也替她感到尴尬,但雪女俏丽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不安,两颗宝石似的眸子还不时迎向对方目光。
  朱宗潜初时觉得有点不安,但他为人聪明透顶,很快就醒悟出此中必有缘由,当下招呼大家入厅落坐。
  雪女的侍婢郑桂香送上香茗之时,曾被佟长白那张铜雕似的凶恶面庞骇了一大跳。
  佟长白喝了一口热茶,突然道:“咱困啦,朱兄你这儿有地方借我歇息没有?”
  朱宗潜道:“有,师妹带佟兄到客房安歇吧!”
  他故意叫雪女做这件事,自然大有用意。
  雪女竟不推辞,盈盈起身。
  这时郑桂香已得到暗示,赶快打了灯笼,引领他们向客房走去。
  厅中只下朱宗潜一个人,他虽是感到疲倦,但仍不就寝,自个儿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下一个结论:“以往我都是采取守势,安排香饵诱敌上钓。但从明天起,我须得改采攻势了。”
  他聚精会神地想道:“佟长白在我计划中极为重要,假如他当真如我所料,在性格气质上被雪女克住,那就当真是老天爷帮忙了。”
  一条人影带着细碎步声走入听中,却是郑桂香。她道:“姑娘和佟爷一直走到客房,姑娘才说道:『你可是为了我才留下的?』佟爷道:『是的。』姑娘道:『你想必也晓得终会死在我剑下。』佟爷道:『咱自然晓得。』姑娘道:『那么你为何还要留下?』佟爷道:『咱天生凶暴,所以常常杀人。但自己有时也觉得痛苦,因为内心永远烦燥不宁,谁也受不了,只有姑娘练的功夫可以使咱感到安静片刻。』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我们先天相克,你总逃不过一剑之厄呢!』说罢,才离开客房。”
  这个精灵的女孩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详详细细报告了经过,随即告退。
  朱宗潜颇为欣慰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像她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一切希望都是老天爷帮忙。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朱宗潜便找到雪女,嘱她务必把铜面凶神佟长白禁闭在房中,不得让任何人见到。
  紧接着便和李通天出去,动员最近结下交情的武林同道,以开封为中心,向四面大张旗鼓地搜索黑龙寨人马的踪迹。
  风声顿时传出,江湖上有点名望成就的人物,尽皆晓得朱宗潜要出手诛杀黑龙寨之人。
  此时开封府中已聚集了数百武林人物,他们都是慕朱宗潜之名先后从各地赶来。当然那个有关雪女相亲的艳闻也具有强烈约吸引力。
  这些武林人物都很希望亲眼见到朱宗潜出手,所以整个上午中,朱府的访客有增无减,前两进的厅院都挤满这些武林豪杰。
  他们都在等候朱宗潜出击之时,跟去瞧瞧。
  那黑龙寨原本是人人畏惧的凶手集团,但目下已失去往日凶威,大家都认为在朱宗潜未曾被黑龙寨杀死之前,根本不须畏惧。
  何况他们对朱宗潜信心甚强,都认定朱宗潜定必可胜。
  这等想法并非全无根据,要知朱宗潜曾经公开宣扬数度击败黑龙寨的事,假如他不是真有本事的话,黑龙寨岂能容忍?自该在这些日子中狙杀了他。
  因此之故,当朱宗潜分别向数十名武林豪杰道出心意,请他们帮忙布置一个巨大严密的通讯网之时,这些雄豪之士全都答允了,立时依计出发。
  朱宗潜本人虽然寸步不离府宅,但开封周围百里之内,如若发现了黑龙寨之人,他都能极快地获得消息,迅即出动赶去。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虽然接到一些消息,但都不关黑龙寨之事,似乎黑龙寨之人尽行销声匿迹,不敢在百里之内出现行走。
  这和以往大道上不时可见三五个黑衣劲装的凶悍大汉策马驰驱的情形完全两样。因此,单单是一个上午的时光,朱宗潜的威名已经暗暗增长了几倍。
  午时过后,一个外表极普通的武师走入朱府,此时在朱府出入的人甚多,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这位武师入府之后,穿越过两造房舍,闪入一座僻静的小院落中,跟着走进一个房间内,在一块布幔之后找到一条粗韧绳索,此索一端隐没在天花板之内,另一端靠墙垂下来,他抓住这一端,连扯三下。
  片刻间,一个人悄然入室,即是神采奕奕的朱宗潜。
  那武师道:“在下是华山派弟子张永,一向奔走于西安、开封之间,今晨正动身赶来开封,不意碰见了杨元化老前辈。”
  朱宗潜内心顿时大感紧张,但他坚强的性格使他丝毫不露一点神色,微笑道:“好极了,杨前辈现下在什么地方?”
  张永道:“在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行踪,但他老人家却嘱咐在下尽快赶到开封,如此这般便可以见到朱大侠,他要在下代为转陈一句话。”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张兄请即赐告。”
  张永道:“杨前辈说一切如常,叫朱大侠毋须挂念。”
  此言一出,朱宗潜心中顿时如释万钧大石,松一口大气,想道:“杨前辈已到黑森林探看过康神农前辈,得知他一如往常,并无变故。由此可以证明雪女和李通天都与黑龙头没有关系。但雪女怎会懂得康前辈的七煞秘中的闭穴神功手法呢?”
  他的思路忽被对方打断,但听张永又道:“杨前辈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他说虎狼当道,务须小心应付才好。”
  朱宗潜心头大震,只因这句话中的“狼”字使他大感刺激。
  那华山派出身的武师张永又道:“杨前辈又曾言道:你见过朱大侠之后,切记从速离开,免得对头们从这条线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这就告退。”
  朱宗潜躬身施体,道:“有劳张兄大驾,此情日后徐容报告。”
  他虽是声名显赫,地位比张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谦恭有礼,情意真切。
  张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侠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挂齿?倘若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即管吩咐。”
  他们这等江湖豪杰,讲究的是交情义气,有时为了一句话可以拔刀杀人,有时亦为了一点感激之心而卖命。
  朱宗潜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说过他的好意,而心中却大感欣慰。那张永临走之时还留下地址,摆下了随时可以找他的话。
  朱宗潜随即把李通天找来,说道:“李兄定必对兄弟大举搜查黑龙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
  他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计划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诉他。
  李通天道:“大爷故意打草惊蛇,必有原因。”
  朱宗潜叹一口气,道:“不错,我算准了狼人应该到达开封附近,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使黑龙寨之人潜踪匿迹,免得让他们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讶道:“如若他们先拚上一场,岂不是对咱们大大有利?”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不能让黑龙头杀死狼人,因为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师。”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全然答不上一句话。
  要知他本身乃是阅历极丰富眼力过人的老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已深感朱宗潜具有一种侠义的天性和高贵的气质,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觉得实在不能相信这话。
  那狼人如此残酷恐怖,焉能教养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潜道:“家师本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超绝,实在是一代剑学大师。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药,以致变为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师千辛万苦地传我绝艺之意,定是望我能传承他的剑学绝艺,一方面又冀望我为他报仇雪恨。”
  他把康神农告诉他的话述说出来,提到那沈千机乃是为了“美色”而陷害恩师这一节,悲愤不已。
  李通天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如许隐密复杂的仇恨,那就无怪大爷不肯轻易让令师碰上黑龙头了,不过以在下想来,假如黑龙头真的是沈千机,令师也真的是狼人的话。以令师剑术上的造诣,黑龙头碰上了他决难讨好。”
  他这一番话一共提醒朱宗潜三件事,那就是黑龙头的身份未曾得到确切证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证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让他们拚上一场也是利多于害之事。
  当然他还有一点不便说的,便是假使狼人当真是朱宗潜的师父,而这次碰上黑龙头不敌被杀的话,在朱宗潜而言反而是解决之道,他以后但须一心一意为师报仇,不必陷入那复杂迷乱的漩涡中而难以自处。
  朱宗潜长叹一声,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则师恩如海,须得图报。二则大丈夫岂能不敢面对现实,而作逃避之举?”
  李通天凝眸寻思,没有立即开口。
  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潜这等才智过人之士,何以如此固执闭塞,一点都不会通权达变?
  以他师父这件事而论,假如黑龙头能杀死了他,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朱宗潜便即可以避免了无穷烦恼和危险。武林中许多血案从此有了交代,朱宗潜方可以永远不让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师父保持了一生清誉。
  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极是显然,但人生便是那么奇怪,那当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这一点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发现,例如人人皆知随地吐痰不合卫生,假如我们阅读到一则故事,内容是有几个人得到传染病而惨死,原因便是有一个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们定会在心中大大的谴责那个吐痰的人,但随后我们仍然会随地吐痰,完全忘了这个简单的道理。
  李通天无可奈何地道:“那么大爷必须小心应付才好。”
  他明知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当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总是在月圆之夜发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说药性是在这等时间发作,因此,令师如若恰好被药力迷住了本性,大爷如何应付?”
  朱宗潜道:“我最耽心就是这一点,古人论孝道时说,父母无理怒责之时,做儿子的应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意思说,父母虽然无理发怒,但责打之时若是不重,做儿子的便忍受下来,让父母消了气才慢慢解释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没头没脑的乱打,会有伤亡之虞,便须快快逃开。这也是孝顺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后悔莫及的大错。因此,若至老恩师失去常性,我当然不会让他老人家铸成大错。可是老恩师武力之高,当世罕有俦匹。我纵然出全力相争,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况我决不敢反击?这才是我感到最难解决的难题。”
  他深深叹一口气,仿佛已幻出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忧虑,道:“这简直是无法解得开的死结。”
  朱宗潜一面思索着心事,一面应道:“那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开的死结,只不过咱们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解救的方法?”
  朱宗潜道:“例如咱们这一边有好几位武功高于老恩师的帮手,他们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师。等到过了这两三天,若恩师恢复了本性,便可从长计议。又或是我精通奇门遁甲之学,摆下一个阵法。进而困住老恩师,退则可以藉此阵法脱身。”
  李通天道:“要找几位武功高于令师之人,势此登天还难,纵然真的找得到这等人选,可是时间仓猝,也全然办不到。说到这等奇门阵法,在下倒是晓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则离此甚远,二则这一家派有许多古怪规格,事实上也很难求得他们帮忙。”
  他这些话说了又是等如没说,朱宗潜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突然睁大双眼,呆呆寻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触动了灵机,正在大动脑筋详细考虑,不敢惊动,默默等候。
  饼了好一阵,朱宗潜长长呼一口气,道:“李兄,我想出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行得通,却聊胜于无,总必束手待毙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潜聪明过人,智计层出不穷,闻言大是安慰,当下凝神侧耳而听。朱宗潜把他的计划说出,李通天道:“此计果真还大有危险,不过比起全不设防,却又好得多多,在下这就动手准备,能不能办妥还成问题呢!”
  朱宗潜道:“李兄但须尽力去做,办得妥办不妥都不要紧,我还有极重要之事须得赶快料理。”
  他一迳走到那座荒僻无人的院子中,叫了一声“佟老师”,房内传出佟长白暴戾的声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斗法。”
  朱宗潜掀入房一瞧,但见佟长白吊在半空,雪女则坐在窗边一张椅上,他细细一瞧,但见佟长白乃是倒翦双手,一倏粗韧的绳索绑住两腕,另一端穿过屋梁,吊了起来,他那魁伟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汤,甚是滑稽可哂。
  佟长白道:“这绳结极是奇怪,但咱终必能够解开。”
  朱宗潜讶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翡绑住,还能解开腕上的绳结么?这就是你们在斗法吗?”
  雪女道:“别小觑了他,我们已经斗了大半天啦!我用种种方法困缚他,都被他解开绳结脱身,现在是用冰宫独到手法打的结,总算是难倒了他。”
  朱宗潜哦一声,道:“原来佟老师还精擅遁法,我记得在京师,曾经见过一个往昔波斯国的魔术师,让人绑住双手双足之后,再困缚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个铁箱内,外面加锁,然后把这个铁箱丢到水底,你们猜猜看这个魔术师逃得出来逃不出来?”
  佟长白道:“假如这样还逃得出来,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说应当逃不出来。”
  朱宗潜道:“说来你们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绳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锁全部没有动过的痕迹,当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长白道:“这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佟长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铁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学他一两手。”
  朱宗潜道:“当时便是有人认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试验,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杀死了这魔术师。
  原本大家都以为是妖法,决计杀不死他。”
  佟长白大是懊恼,厉声道:“是那一个动手的?待咱去杀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潜道:“这已是许多年前之事,这个杀了魔术师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长白气得直吹胡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烦起来,道:“咱要下来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这回无法可施了。”
  她底冰冷的口气神情竟使佟长白安静下来,口中应道:“咱还是有法子可以脱身,你瞧着吧?”
  说时,双脚向上伸起,夹住绳索,当即把身躯拉高了不少,这样双腕间的绳结就全无重量扯紧。但见他十只手指完全弯转,好像没有骨头一般,灵活地解开绳结,转眼间便解开了,飘身落地。
  朱宗潜惊赞了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有件事想跟佟老师商量一下。”
  佟长白转过那块铜雕似的宽脸,细细打量他一会,才道:“你当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来,但咱是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顶天立地侠骨热肠之士,咱却是凶暴嗜杀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势,难以两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拚个你死我活,这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们拚斗之前,我老早就想杀死你了。”
  她这话乃是向佟长白说的。
  朱宗潜道:“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师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胆,传闻这火熊只有长白山出产,佟老师必有此物无疑。”
  佟长白那块铜面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胆,亏你讲得这么轻松。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无穷还不说,全身刀枪不入,谁也弄不死它,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第一等猛兽,它的胆岂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潜但知此物珍贵无比,罕能获取,却不知道比想像中还要困难百倍,但此是解药中的主药,若然不得此物,康神农所赠的解药,虽能把老恩师体内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个月,他沉住气,面上神色一点没变,道:“若然不是极为罕见难得之物,在下何须找到佟老师?在下先请问一句,你有没有这宗物事?”
  佟长白摇头道:“没有!”
  朱宗潜那颗心直往下沉,暗忖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连佟长白这位生长于长白山的高手也没有此物,更到何处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谎。”
  佟长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没有火熊胆。”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谎。”
  朱宗潜长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动,佟长白直到这时才发觉朱宗潜内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动手之时甚多。方自疑惑寻思,朱宗潜已道:“佟老师何须说假话,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赐赠,在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佟长自眼中凶光暴射,狞声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动粗用武,不错,咱有一枚火熊胆,就是不给你,你打算怎样?”
  朱宗潜心中顿时大感宽慰,虽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长白拥有,总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时讶异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们性格和武功相克之下,竟然如此离奇,连对方说谎也骗不过她。
  雪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向自己求助。当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剑”,遥遥向佟长白作出刺击姿势,道:“火熊胆给我。”
  她剑上的寒气不断地潜涌暗袭,房间内顿时大感寒冷。
  佟长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手中之剑,过了片刻才说道:“此剑当真有杀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他那块古铜色的阔脸已变得甚是苍白,一似奇冷难当以致如此。
  这等突然激变的情势连朱宗潜这般机智多谋之人也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让雪女施用一点压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长白察觉此事对他太过重要,趁机勒索。
  房间内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腾腾的杀气却令人血液沸腾,十分刺激。
  铜面凶神佟长白那块阔脸上只变得苍白而毫无表情,是以窥测不出他到底畏惧不畏惧。
  雪女举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内的距离时,佟长白好像熬受不住剑上寒气,一步步向后退,很快就退到墙边,不能再向后移动。
  雪女道:“你当真想知道我的家派来历是不是?”
  佟长白点点头,雪女道:“那么师兄你且出去一会。”
  她说这话时,竟不回头去望朱宗潜一眼。
  朱宗潜道:“慢着,我要的是火熊胆,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岂不是全无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胆算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长白道:“你这样子信口开河,咱不能不反驳了,据咱所知,世上现下只有一枚火熊胆。虽说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中还有火熊,但实在太难找到,也许守伺一辈子还见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没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难猎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这就现成不过了。”
  佟长白摇摇头,道:“你弄错了,这枚火熊胆早就落在别一个人手上,再说纵然是在咱手中,你们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愿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潜前此曾与康神农提及冰宫的奴隶一事,康神农说定是借重药物之力使人服从,或者还加上别的手法。总之,冰宫大概真有法子使人丧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话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缜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马虎大意,心想:我且帮她一点忙,这便是用言语助她试探出这佟长白有没有抵抗她的手段。
  当下接口道:“师妹这话有理,佟老师若然宁可去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胆,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长白道:“你们都弄错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虽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数路子,但她年事尚轻,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这刻动手拚斗,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这话你们信不信?”
  朱宗潜心头一震,道:“师妹,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发,听得这话,倒不能不先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朱宗潜和她走到外面院子里,才低声道:“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女摇摇头,道:“你告诉我吧!”
  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潜才智武功过人,所以对此事已加以重视。
  朱宗潜道:“你和他正如水之与火,金之与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总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末足,火候尚浅,就不但不能胜他,反而会败。”
  雪女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解。
  朱宗潜解释道:“你与佟长白之间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好比拿一小水向熊熊火堆中浇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试想这么一来岂不是水干斧毁的结局?此所以你们的武功路子虽是先天相克,但目前他却可以杀死你,不过,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不似与别的家派之人动手时,他能取胜的话,自身即可毫不损伤。”
  雪女至此已明白过来,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潜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胆已落在别人手中,我们只须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们回到房间中,佟长白一见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弃了动手之想,暗忖: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听朱宗潜之言,可知她定是已爱上了地。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气,这刻早就出手杀死朱宗潜了。但无奈目下的情势与平时全然不同,莫说这朱宗潜功力深厚,剑术精奇不过,本来就很难如愿取他性命,何况还有一个雪女会出手帮他,更无获胜之机。
  雪女道:“你把火熊胆给了谁人?”
  佟长白道:“送给一个姓沈名千机的人,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这沈千机当时年纪很轻,到长白山采药,他用一种深奥武功跟咱换了这枚火熊胆,现下事隔多年,这人也许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来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你们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卅余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不过还好的是朱宗潜至今尚未证明老恩师就是冷面剑客卓蒙,才未能证明黑龙头就是沈千机,一切都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丧失勇气斗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这枚火熊胆一定无法获得的了,在下都还想知道这火熊胆经过这许多年来,会不会坏掉?”
  佟长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极久,一两百年都没有问题。”
  朱宗潜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长白道:“咱给他之时就用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个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顶的冰雪中,沈千机通晓药物之道,他自然会懂得怎生保存。现下问题只在如何找得到他这个人而已,假如有线索的话,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账。”
  朱宗潜道:“线索有一点,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么账。因为如若到时你帮助他对付我的话,我恐怕全无取得火熊胆的机会了。”
  佟长白道:“他当日用一种武功跟我交换,经过这几十年之后,咱才发现这种武功简直害惨咱了。
  最气人的是现下功候已深,别说除掉这一门功夫,连停止修炼也办不到了。”
  朱宗潜道:“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说他所传的秘诀不尽不实,根本练不成功,在下反而难以置信呢!请问他那一种武功,于你有何害处?”
  佟长白道:“第一点,咱的面孔不但难看,而且简直僵硬了。第二点,这种气功使咱永远暴燥不堪,除了杀人之外,无法有须臾宁静。第三点,这种气功再修炼下去,早晚会使咱变成疯子。
  但咱却有如欲鸩止渴,不能不练下去,你说他害得咱惨不惨?”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合伙做这一票买卖,不过,在下却有两个条件,务请佟老师应允。”
  佟长白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朱宗潜道:“第一个条件,在咱们合伙期间,你不得出手杀人,除非是在下也认为该杀的,方能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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