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飞枭传书


  无我大师道:“神州二贤,超然五岳,名震宇内。乃弟陈其宇,江湖行侠,武林仗义,是一条铁铮铮的英雄好汉,至于妙手诸葛,贫僧晚近虽然与他很少往来,但就他昔年交朋处友,肝胆相照的光明襟怀,以及他那悬壶济世,舍己为人的侠义风范而论,可算得是一位……”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两道湛然神光,凝视在癞叫化脸上,神色庄严肃穆,带着愕然口气问道:“怎么?难道陈氏兄弟晚近有什么轨外行径,被齐帮主察觉了不成?”
  癞叫化见这位望重武林的禅门高僧,对妙手诸葛也是这般赞誉,心知自己虽然存有疑念,但真像末明之前,却是不可轻言道出,一个弄的不好,只怕要引起对方怀疑之心,责怪自己无事生非,毁人盛誉,当下念头一转,随口答道:
  “大师不要误会,要饭的只不过见这银针既为妙手诸葛之物,想那老婆婆定与陈老大关系不浅,要不然,他此等视同秘技的过穴手法,绝不会轻易传她;而那老婆婆手中却又有对症解药,想必同神蛛教亦有深厚渊源,但两者路远山遥,正邪各不同道,一时想不透,随口问问罢了!”
  他久经事故,心机沉稳,这番话虽是随口应答,但却神情逼真,使人看不出一点虚假,听不出半句语病。
  无我大师喟然一叹,道:“此事的确费解,难怪齐帮主要犯疑!”
  管云彤自出手点了薛寒云穴道后,一直静站一旁,皱眉沉脸的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始终未发一言,但在听了这番对话后,似是若有所悟地向无我大师问道:“大师,不知在敌人机关之中,那不愿以真像见人的女人,给你的图形是否还在身边?”
  无我大师怔了一怔,道:“图形倒在身上,不知管施主要它何用?”
  管云彤道:“我想拿来对照一下,证实一件事情。”
  无我大师探手入怀,取出图形,管云彤接了过来,与自己手中那张“按图索骥”的纸样一比,看出除了大小不同而外,不论是纸质、颜色、厚薄,以及揩叠后的皱纹印痕,完全一模一样……。
  无我大师阅历丰富,神光如电,一见他索图比照,已自恍然大悟,再见他手中两张纸张质一般无二,不由脱口说道:“管施主心细人微,思虑过人,看来援救我们出险,午前指引‘按图索骥’来此,以及替云姑娘服药疗伤,这三项事情,全是贫僧赠以随身信物的那位女施主,一人易装而为的了!”
  管云彤目注手中两张一般无二的纸样,耳闻无我大师所见相同的话语,心中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不由热血沸腾,百脉愤张。禁不住心头激动,蓦然抬头仰脸,哈哈长笑。
  他内功精深,笑声有感而发,但觉声如龙吟,响彻云霄,震的群山回鸣,长长历久不绝。
  无我大师、瀛壶钓翁、白头丐仙,就连初人江湖的蒲逸凡算上,俱都是迭经事故,阅历丰富敏锐的人物。眼见管云彤索图比照,突然发笑的反常神情,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那便是昨夜在敌人机关中救他出险,午前指引他“按图索骥”来此,以及替云姑娘服药疗伤的那神秘女人的来历,他已揣度出来。只见那女人过去对他似有深仇大怨,现在却又知悔前非,以恩报怨;使他仇又非报不可,恩也不能不酬,一时恩仇交迸,难以自抑。
  管云彤满腔激情,似已随着这声长笑发泄不少;笑声一落,便又双目凝神,望蒲逸凡问道:“蒲贤侄,那替云姑娘疗伤的老婆婆,在此地现身到离去,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蒲逸凡略一沉吟,答道:“大约一顿饭工夫。”
  管云彤接着又问道:“时间既有这长,贤侄神光锐利,不知在疗伤过程中从那老婆婆眼色之间,可看出有什么异样没有?”
  蒲逸凡仰脸望天,回忆了一下疗伤经过,说道:“那老婆婆在替云姊姊服药之先,显得异常焦急,在银针过穴时,神情似很痛苦,临去望着云姊姊,仿佛有些依恋不舍的。”
  管云彤听得“哦”了一声,忽的眉峰深锁,闭目沉思,似在回忆往事,又似在琢磨那老婆婆几种不同的神情,半晌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目,望着沉沉睡去的云姑娘叹息一声,低低地自语道:“是她,一定是她!要不然,怎么会有这般巧呢?”
  眼前四人,早已料到他知道了那位神秘女人的来历,此刻听他自言自语的这么一说,更知所料不差,癞叫化性情较急,忍不住出言说道:“要饭的一生行事,最是干脆利落,有恩当谢,有仇必报……”
  话到此处,怪眼一翻,精光迸射,凝视在管云彤脸上,接道:“管兄,那女人对要饭的虽然没有直接援手,但如不是她救你们三位出险,癞叫化早已溅血岩上,阴世作鬼;算起来对我有恩。管兄既知道她的来历,就直接了当地说出来,让我找个机会报答她,免得死后还来生债。”
  瀛壶钓翁也跟着说道:“齐帮主说的不错!受人点滴之惠,尚须涌泉以报,何况救命大恩?……”
  忽然觉着此等之言近似催逼,有欠礼貌,倏而住口不说。
  管云彤暗道:“照两人这般说法,自应将那女人来历讲出来,免得他们疑虑重重,责怪自己知而不言;但此事不过自己一番揣测,虽然自信猜得不错,但真象未明之前,岂可轻口道出?何况,方才听无我大师阿齐帮主几番对话,此事关系一位声望卓著,侠行远播的高人的盛誉名节?……”
  心中想到这里,不禁顿感为难,说出来固非己愿,不说出来又似不可……。
  无我大师见他面有难色,知道那女人不仅对他本身恩仇难清,说不定其中还另有牵连,当下口宣佛号,庄容说道:“管施主既有说不得的隐情,两位也就不必急于一时,好在贫僧对那位女施主,赠有我随身信物,只要她能到嵩山一行,迟早总会明白,到时贫僧专人相告,两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管云彤如释重负,不禁对这位领袖中原的少林高僧,心中暗生感激;癞叫化同瀛壶钓翁虽想知道那女人的来历,但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事追回,只齐齐说了一声:“但望早获大师通知,我们也好感恩图报。”
  蒲逸凡后生晚辈,在这几位前辈高人说话之间,自是不好行嘴打岔,现在见他们话已告一段落,忽然想起一事,向管云彤问道:“管师叔,你同钓翁老前辈到耸云岩有多久了?”
  原来他想到自己同无我大师、云姊姊三人从小南海赶来耸云岩,不过花了七天时间,而管师叔离家已有半月之久,但等到自己三人上岩进殿之时,正值两人与人动手,不知因了何事在耸云岩耽搁这久,心中暗感奇怪,故有此问。
  管云彤想起途中经过,暗忖如能早到几日,神手摩云同方壶渔隐,也许不会身罹惨祸,不由愧然叹道:“说来惭愧,钓翁同我不过比你们早到半夜!”
  此话一出,无我大师、白头丐仙、蒲逸凡三人不由同感惊诧,面露奇容,癞叫化愕然不解的说道:“鄂西浙南,相距不过千里左右,以二位的脚程,至多只需六七天日期……”
  忽的心中一动,忖道:“是啦,他们中途一定出了事情,否则绝不会耽误七八天日子,接口问道:“两位可是在中途遇上了阻碍行程的扎手事情?”
  瀛壶钓翁颔首叹道:“齐帮主猪的不错!”
  接着把沿途经过,一一详为道出,当他说到那夜在那荒野地三岔路口,遇着那夜行人以内家手法,运功飞纸般人树上,留言示警之时,蒲逸凡忽然奇心大动,忍不住插嘴说道:“那人既然飞纸示惊,谅来似无恶意,但又故弄玄虚,不肯挺身相见,这倒使人敌友难分了……”
  忽的转过话头,面向无我大师,恭声问道:“那人既有如此精深的功力,是非江湖流俗;大师交游广阔,见闻深远,不知对那人的来路,能否揣度出来?”
  无我大师沉吟一阵,摇头说道:“就老衲见闻所及,实想不出当今武林之中,何人具有那般身手,唉……”说到这儿,一叹而住。
  管云彤见这位游踪天下,见识、阅历均深的少林宗师,竟也揣度不出那人来路,心知眼下其他之人,更是讳莫如深,立时话归本题,接口说道:
  “自此而后,沿途虽然再没有遇上意外事情,但方壶渔隐所留鱼叉标示,却从此不循正规路径,转入了歧途;因而辗转折腾,以致延误行程,直到昨夜二更时分,我们才赶到耸云岩,但为时已晚……”
  忽然想起神手摩云同方壶渔隐,肚破肠流死状,再也接不下去。
  瀛壶钓翁目睹管云彤哀恸神色,脑际立时掠过神手摩云与方壶渔隐的死后惨像,不禁老泪夺眶,伤痛不已!
  无我大师等三人,虽然没听他们亲口说出摩云同方壶渔隐的死信,但早已料到十之八九,此刻见他们伤心悲痛的神情,一时也不禁感同身受,为那两位隐迹中原,遁世海上的风尘奇人,丧生耸云岩的不幸劫运,感伤惜叹不已……”
  这时金乌早坠,玉兔已升,月光斜斜射在断岩壁上,透过大树阴影,映在这几位江湖奇士脸上,看是那么凄惨,悲凉!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两盏茶光景,无我大师首先抑止住嗟伤的心情,回想这次三三大会的经过,参照两人适才所说各节,忽的皱眉沉思,反复推想了半晌工夫,似有所悟地说道:
  “我道北怪既已在小南海现身,为何丝毫不见动静;七绝庄下的绿林群雄,也竟而不战而退,临时撤走,原来是上官池要先对付薛大侠同方壶渔隐,致令三三大会风平浪静,这倒是贫僧始料不及的了!”
  此话一出,管云彤、瀛壶钓翁不由同时一怔,立慑心神,抑住伤痛情绪,同时愕然问道:“怎么,三三大会没开成么?”
  癞叫化忽然怒哼一声,愤然说道:“想不到七绝庄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物,竟然是一些言不随行,临阵退却的卑鄙小人!”
  他这几句话讲的没头没脑,瀛壶钓翁两人益发诧然不解,管云彤剑眉微皱,目注蒲逸凡说道:“蒲贤侄,你与云姑娘及大师一同来,三三大会自然是已如期赴的,此中经过,想必知道的很详细……”
  忽的眉头一皱脸露愁容,忧然接道:“你同云姑娘都来了,倩儿呢?”
  蒲逸凡遂将这次三三大会,李兰倩未能同来的原因,以及自己及云姊姊同无我大师赶来耸云岩的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那是管云彤离家后第三天晌午时分。丽日当空,春风阵阵蒲逸凡同李兰倩两人正坐在后院果树旁边,欣赏红白相映的满园桃李,忽然一阵急风,掠过果林,吹的花枝招展,瓣瓣落英,林内几只五彩斑烂的粉蝶,在片片落英中,穿来飞去,缭绕飞舞,李兰倩忽然指着飞舞的粉蝶,娇声问道:“凡哥哥,这几只粉蝶儿在落花中飞来飞去,你说好不好看?”
  蒲逸凡“唔”了一声,随口赞道:“落英缤纷,粉蝶翱翔,衬着当空丽日,好看极啦!”
  李兰倩手托香腮,黛眉轻皱痴痴地望着那几只飞舞不停的彩蝶,似有所感的道:“假如我的武功身法,能练到像这几只蝶儿一样轻灵快捷……”
  忽的哦了一声,接道:“凡哥哥,你说在那秘洞中,向寇老前辈学的‘九宫隐迹’身法,可在许多强敌围击之下,攻守随心,进退自如,不知能不能像这几只蝶儿一样,在密如蓬雨的片片落花中,轻灵巧快的穿空走隙,落花一瓣儿也沾不着身上。”
  蒲逸凡听话辩意,知她是将自己比作飞舞的蝶儿,那片片的落花比做敌人,心中暗暗忖道:“自己学会‘九宫隐迹’身法后,只那夜在大厅中同徐寒武等交过手,但当时敌人只有三个,如要像这蝶儿,在为数不下千百,密如蓬雨的落花中进退自如,只怕还是难以办到之事,”当下说道:“如果以轻灵巧快而言,小兄自信可比得上,但要遭遇到落花这么多的敌人环攻,那就很难说了!”
  李兰倩说道:“这么说来,你那身法还是不能和蝶儿相比了?”
  蒲逸凡低头想了一下,道:“蝶儿身小量轻,我们体大量沉,人蝶有别,天赋不同,这两者怎可相比呢?”
  李兰倩颇不以为然的接道:“怎么不可以相比?前几天云姊姊到这儿来,她就施展过这一种身法,我用满天花雨的手法,两手先后发出几十根银针,她便既不招架,也不纵跃,只在原地方圆五尺以内,飘呀飘地闪了几下,即一齐躲过了……”
  话到此处,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银针,玉腕扬处,数十道银线应手而出,阳光下但见银光闪闪,密如蓬雨般的,带着嘶嘶风响,直向对面三丈以外的一株树射去,接过:“凡哥哥,你看银针分着在树上的位置,难道我发出的数十银针,还不如那飘飘下落的花瓣儿么?”
  蒲逸凡定神望去,只见数十根银针,间隔位置虽不一样,但却针针不空的下起树身,上至树顶,分射在枝干花叶上。不禁心中一怔,暗道:“要在方圆五尺以内,既不出手招架,又不纵身跃起,仅凭轻灵巧快,穿空走隙的闪过这许多势劲力疾的银针,此等身法,委实罕闻罕见……”
  意念及此,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那天黎明时分,在那大厅之前,被薛寒云打一记耳光时,她所用的一种轻灵飘忽,诡异无伦的身法,当下问道:“倩妹,你可知道她身法叫什么名字么?”
  李兰倩耸眉想了一下,一道:“云姊姊说叫‘风回雪舞’!”
  蒲逸凡“唔”了一声,并未出言答话,心中却暗暗忖道:“嗯!这名字倒是起的不错,除非像‘回风’一样诡异,雪花那么飘忽,否则,绝不可能在方圆五尺以内,闪过那许多银针……。”
  他心中默念道“风回雪舞”的身法名字,眼望着在桃树上闪闪生光的银针,一时不禁出起神来。
  李兰倩见他“唔”了一声,便自然默默无语,娇声问道:“凡哥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一语未了,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娇脆的轻呼,道:“倩妹妹在家没有?”
  李兰倩对这声轻呼,似是十分熟悉,对这发话之人,也似非常喜欢,闻言展眉一笑,轻声说道:“真是,刚提起她,她就来啦……”
  那发话之人听觉异常灵,李兰倩虽是轻言细语,但已听入耳中,未等李兰倩话完,又飘来那娇脆的声音道:“倩妹妹是在讲我吗?你同谁在说话,我来不打扰你们么?”
  李兰倩站起身子,斜瞥了蒲逸凡一眼,低低地说道:“凡哥哥,是云姊姊来了,她几次救援于你,你没去登门叩谢,今天她来了,待会见面后,你可得好好地谢谢她。”
  忽的提高嗓子,笑道:“云姊姊稍等一下,我替你开门来了。”
  说完,绕着花林,一蹦一跳地径向院门跑去。
  蒲逸凡从倩妹妹口中,已听出来人是谁,当下暗自想道:“管师叔出门时一再嘱咐,要自己避免和她见,免得引出枝节,但今天她已经找上门来,我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自思忖之间,忽闻门声呀然,接着响起一串娇笑,转眼望去,只见李兰倩挽着一位头梳宫髻,身着玄装,丰姿绝俗,容光照人的少女,轻身曼步地沿着花林,向他停身之处走来。
  他出身名门,知书达礼,何况她对他有过救命恩情,此刻既已见面,岂可再事犹豫,失去礼数,当下挺身站起,未等两人走近来,立时迎了上去,停身在两人五尺以外,抱拳为揖,朗声说道:“承蒙姑娘几番救援,使在下得免非命,此恩此德,蒲逸凡当永铭肺腑,没世不忘!”
  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露出异样的神光,盯在她的脸上。
  蒲逸凡与她目光一触,不禁心中一震,暗道:“她这般盯着我,莫非是怪我前天已得她飞纸留言,如今时过三日,还没有前去找她,探询那取剑之人的下落,我得把话说明,免她心生误会,怨我不识好歹……”
  意念及此,复又正声说道:
  “前天承蒙姑娘留示指迷,本当即刻前往府上,恭聆教言,但一来人地生疏,不知姑娘府居何处,二来在此略有耽误,再者管师叔临行嘱咐,诚言三三在会在即,当今黑白两道主人,云集小南海中,唯恐引出事端,是以未能趋府候教,当祈姑娘鉴谅,蒲逸凡今天当面告谢了!”说完抱拳一揖。
  在他想来,自己这番入理,面面俱到的解释言词,定然可以取信对方,那知玄装少女闻言,竟自花容做变,面露疑虑的说道:“蒲相公两月之前,何等英风豪气,怎地如今武功今非昔比,却又怕生出事端……”
  说到这儿,音调一转,似怒似文地接道:“再说,寒舍蜗居简陋,也当不起蒲相公大驾光临,倒是管叔叔这里,依山面水,人地两宜,比起我家在那湖荡中间,望水喝风要好得多呢!”
  李兰倩在两人说话之时,始终是冷眼旁观,侧耳静听,眼见两人神色之间,仿佛存有什么芥蒂,说话也是格格不人,不由眉一颦,嘟嘴说道:“什么姑娘长,相公短,我一听起来就不顺耳。”
  说着眼珠转了两转,看了看云姊姊,望着蒲逸凡娇笑道:“凡哥哥,云姊姊今年二十,你才十九,而且算起来,彼此都不是外人,干脆你称她姊姊,她叫你弟弟,不比什么姑娘相公的,听起来既不太亲热,叫起来也顺口得多么?”
  她言来自自然然,顺理成章,但听在薛姑娘和蒲逸凡的耳中,却是感觉不同,心情各异,薛姑娘是满心情愿,巴不得他立刻就叫一声姊姊;蒲逸凡则因与倩妹妹已定名份,心头牢记着管师叔的临行嘱咐,避免犹恐不及;虽然姊弟相称只在序齿大小,乃极为平常之事,但比起“姑娘”“相公”来,毕竟是深了一层,而管师叔一日不回来,自己便不能离开此地,也就无法避免与她见面,如此演变下去,情谊自然日深,后果殊难逆料,万一弄的情天生碍,岂不是辜负了管师叔的一片苦心……。
  他心中存有这些顾忌,是以闻言之下,不禁眉头一皱,不自主低下头去。
  李兰倩见他这般神情,以为他是脸薄害臊,娇声笑道:“凡哥哥,你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姊姊还没有叫,就羞的连头也抬不起来啦?”
  她自小随父长大,现下年龄虽已十七八岁,人却人世未深,天真纯洁,心中有如一片白纸,那能看得透蒲逸凡的心思。
  薛姑娘却是神光如电,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意,李兰倩话一落口,立时花容暗淡,凄然说道:“蒲相公少年英侠,心有天高,薛寒云零仃弱女,命如纸薄……”
  说到这儿,愁目瞥了身旁的李兰倩一眼,幽幽地接道:“倩妹妹,我那来这大的福气,有你凡哥哥这样的弟弟呢?”
  语意惋凄,意调幽幽,听的人心头酸楚,油生怜意。
  李兰倩情感脆弱,不禁心头一阵难过,说道:“云姊姊,你这是什么话?凡哥哥想认你这样一个姊姊,还恐怕高攀不上呢!”
  薛寒云言词感伤,李兰倩话语真纯,两人这么一拉一唱,直把个少年老成的蒲逸凡,一时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感为难之际,李兰倩忽然娇笑一声,催促地说道:“凡哥哥,赶快叫姊姊呀!”
  他本至情至性之人,眼前情势如此,虽然心有顾忌,却也不好拒绝,当下双手一拱,庄容说问道:“蒲逸凡江湖流俗,何幸获邀雅爱!姊姊既肯折节下交,小弟就只好高攀了!”
  说完躬身一揖,并又亲切的叫了一声:“姊姊!”
  一声姊姊入耳,心中如糖似蜜,薛寒云暗淡的花容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像初出的朝霞又似落日的余晖,只见她欠身还了一礼,樱唇轻启,孤犀微技,似喜还羞的浅笑说道:“蒲兄弟人间麟祥,武林奇英,薛寒云,不过萍水浮花,庸俗弱女,高攀之言,蒲兄弟太客气了!”
  李兰倩见两人业已改口相称,觉得非常高兴,笑道:“凡哥哥、云姊姊,你们今天认了姐弟,可以高兴高兴,我这儿就去招呼厨房,弄几样菜,为你们庆贺一下。”
  此女天真无邪,心中想到就做,话完未等两人答言,便自一阵风似的,飘过花林,迳向屋里跑去。
  蒲逸凡虽认薛寒云作了姊姊,但心头顾忌犹存,眼见李兰倩一走,自不愿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当下说道:“姊姊,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们到屋里去吧!”
  薛寒云忽的柳眉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道:“倩妹才到厨房去打招呼,吃饭大概还有一会,我想趁这片刻时光,向你打听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晓得?”
  蒲逸凡听她说有事情问自己,自也不好急于到屋里去,立即说道:“姊姊有事请问,小弟知无不言。”
  薛寒云道:“眼下除了三三大会之外,你可知当今武林中,还有什么更重大的事情发生么?”
  蒲逸凡略一沉吟,说道:“小弟孤陋寡闻,姊姊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么?”
  薛寒云遂将她师父同方壶渔隐匆匆出走,后来管云彤与瀛壶钓翁跟踪追去的经过,一一讲完之后,继续说道:“我师父同管叔叔,加上海上双仙,均已数十年不理世事,连近在眼下的三三大会,他们都懒得管,你想,如不是迫不得已的重大事故,他们怎会那等匆忙火急,再涉江湖?”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瀛壶钓翁临去曾说,此事关系中原武林一场劫运,但现下中原黑白两道的高人,却又云集小南海中……”
  话未说完,屋里忽然传来一串娇笑道:“凡哥哥、云姊姊,我把你们刚才的事,告诉厨房的陈妈了,她听了也非常高兴,她说要弄几样最拿手的好菜,待会还要敬你们两杯呢!”
  随着如珠的笑语,李兰倩已穿出花林,走到了蒲逸凡肩下。
  薛寒云对适才所谈之事,似是不愿让天真烂漫的倩妹妹知道,此刻见她一来,立即暗示的瞥了蒲逸凡一眼,道:“老是站在这里怪累的,我们还是到屋里去坐会吧。”
  说完举步,当先顺着花林,向屋里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怪喝,道:“好哇,我才一来你们就想走,那可不成!”
  此人声音宏大,嗓门有如破锣,听得三人同时一震,不自觉止步停身,转过头来。
  薛寒云闪眼瞧去,只见三丈以外的山坡下,站着一个满头癞痢,一脸污垢赤脚草鞋的要饭花子。
  蒲逸凡一见此人,心中不由大喜,方待出言招呼,癞叫化忽的大嘴一咧,响起破锣似的嗓子道:“好小子,我道这一辈子见不着你了呢,原来你躲在此地,谈情说爱……”
  说到这儿,怪眼笑射精光,扫掠了薛寒云、李兰倩两人一眼,凝注在蒲逸凡脸上,哼了一声接道:“看不出你年纪青青的,倒是蛮会享受,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嘛!”
  原来此刻三人并肩而立,两女一左一有。
  此人说话口无遮拦,没轻没重,只听得两女粉面带羞,双颊飞红,但闻薛寒云怒叱一声道:“那来的你这嘴上无德的要饭花子,今天要不打掉你满口大牙,只怕你狗嘴里永远不会说人话!”娇躯一闪,直向癞叫化扑去。
  她这里话落人动,李兰倩已俯身拾一根三尺长短,拇指粗细的树枝,紧接着娇呼道:“云姊姊,这花子脸脏的很,别打污了手!”
  玉腕微抖,树枝脱手飞出,薛寒云半空中伸手一抄,接过手中,顺势“扬鞭策马”,斜抽癞叫花右脸。
  她武功精纯,身法奇快,相隔三丈多的距离,刹眼即至,癞叫化但见人影一闪,一股劲风,已呼然的抽上脸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偏头急闪,仰身暴退。
  只听薛寒云冷笑一声道:“你还躲得了么?”
  展开“风回云舞”的绝快身法,跟踪追袭过去。
  这不过眨眼间的事,癞叫化方才话一出口,蒲逸凡便知要糟,但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薛寒云已人随声动,向癞叫化扑去,不由心神一震,就在癞叫化仰身暴退,薛寒云起步追袭的同时之间,猛的丹田提气,飞跃过去。
  这时,癞叫化身形还未停稳,薛寒云已如影随形般的,手中树枝猛抽过去。眼看癞叫化已是无法躲过,势将被抽得皮破血流的刹那之间,蒲逸凡已然适时赶到,右手一伸,抓住树枝,急疾的说道:“云姊姊,打不得,这位是小弟的救命恩人。”
  薛寒云虽然恨透了癞叫化嘴皮子阴损,恨不得狠狠地抽他几下以消怒火,但一来手中树枝已被抓住,二来听蒲逸凡说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以心头虽然有气,但也无可奈何,闻言停下手来。
  蒲逸凡松掉手中树枝,向癞叫化躬身施了一礼,惶然说道:“老前辈来的太突然,晚辈来不及互相引见,以致多有得罪,尚望老前辈大量恕过才好。”
  忽的话头一转,侧脸向薛寒云说道:“云姊姊,小弟替你引见一下,这位老前辈便是名震当今,穷家帮的齐帮主!”
  就他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李兰倩已随着走了过来,只见她向癞叫化打量了一眼,接口问道:“凡哥哥,这位可是你前天告诉我,为你医治内伤,打穴传功,你急于要探寻的齐老前辈么?”
  蒲逸凡点头答道:“不错,倩妹快来见过齐老前辈。”
  李兰倩如言向癞叫化欠身为礼,娇声说道:“我同云姊姊很少出门,不认识老前辈,莽撞之处……”
  忽的眼珠连转,似是想起了什么,脆笑接道:“听凡哥哥说,老前辈胃口很好,我家有的是陈年好酒,待会开上几坛,把老前辈请到上席,教凡哥哥替你执壶陪罪好啦!”
  此女天真烂漫,说话犹带稚气,直把个癞叫化听的喜上眉梢,哈哈大笑。
  薛寒云却似余怒未息,眼见李兰倩这般对他,不由鼻子里哼了—声,道:“身为前辈,就该具有长者风范;开口没轻没重,满嘴胡说八道,倩妹妹,这等前辈人物,别把你家里的好酒糟塌啦!”
  此话一出,蒲逸凡不由大急,暗想眼前这位风尘奇丐,癖性怪异,此等之言,定然要激的他心头火起,翻脸动心,那知事实大出意料,癞叫化闻言不但不以为什,反而呵呵大笑,道:“一个天真,一个端庄,要饭的跑了几十年江湖,今天算是第一次见你们两个女娃儿,使我骂也骂不得,打又打不过……”
  话到这里,突然咧嘴呲牙,做了个令人捧腹的滑稽怪相,目注薛寒云,接道:“女娃儿,就算我要饭的嘴上无德,现在当面道歉怎样?”
  此人痹性怪异,喜怒难测,适才来时说话,阴损刻薄,毫不留人余地,一下子又认错道歉,令人就是有满腔怒火,也不好发出来。
  薛寒云虽然余怒未息,此刻也不禁为他滑稽突梯的怪诞神情,忍不住叶嗤一声,抿嘴而笑。
  蒲逸凡眼见两人这般神情,知道彼此怒意已消,不觉高兴非常,当下欣然一笑,朗声说道:
  “彼此俱不认识,难免产生误会,齐老前辈海大量宽,云姊姊胸怀若谷。”
  说着话题一转,侧脸吩咐身旁的李兰倩道:“倩妹,你先到厨房去张罗一下,看看有什么可口的菜肴,齐老前辈难得到此……”
  癞叫化忽的脸色一沉,接口说道:“不必啦,后天即是会期,我还有要事待办,要饭的有两件事情问你,你告诉我了马上就得走。”
  蒲逸凡道:“不知老前辈要问那两件事情?”
  癞叫化双目流光,扫掠了薛寒云和李兰倩一眼,道:“这两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蒲逸凡道:“一位是我李师叔的亲生爱女,李兰倩师妹。”
  说着侧脸望着薛寒云又道:“这位便是那夜在荒林中,惊走紫衣神童,生擒冷桂华,援救晚辈脱险的薛寒云姊姊。”
  癞叫化适才在她跟进追袭之时,已然看出她身怀至高武学,却想不到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青年姑娘,就是蒲逸凡一向对他提起过的玄装少女,闻言不禁心神一震,暗道:“我非问问不可,是那位江湖奇人,教出这样高明的徒弟。”心念一动,当下目注薛寒云说道:“薛姑娘武功高明,要饭的很是佩服,不知今师是那位风尘奇人,可不可以说出来,让要饭的长点见闻?”
  薛寒云道:“家师姓薛,字仰山,昔年名号……”
  癞叫化忽然哈哈大笑,未等薛寒云话完,接道:“我道什么人能教出姑娘这般高明的徒弟,原来是‘沧浪二友’之首的薛大侠,怪不得怪不得!”
  接着话题一转,望着蒲逸凡问道:“你到此地有多久了?这两个多月来,你在那里干什么?”
  蒲逸凡道:“晚辈来了三天。”
  接着将那夜在沧海钓庐,被北怪引进窑洞,跟寇公奇学习武功,以及来此途中经过,原原本本的讲完之后,正要解释未能及时找他的原因,癞叫化已似喜还惊的抢着说道:“你自信可以替南奇完成使命,搏杀上官池吗?”
  他一面为蒲逸凡从南奇学了武功高兴,同时也为他搏杀北怪之事担忧,是以似喜还惊,故有此问。
  蒲逸凡略一沉吟,答道:“能否完全使命,晚辈不敢断言。”
  忽的剑眉双剔,目放精光,朗朗一笑毅然接道:“既已答应寇老前辈搏杀北怪,自要实践诺言,晚辈纵然因此丧生,也是在所不计!”
  语气断然,有如斩钉截铁,一股英风豪气,溢于言表。
  癞叫化一扫脸上惊喜神色,哈哈大笑道:“前天我同老和尚还在发愁,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后天这场劫难,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模模糊糊,含意不清,听得蒲逸凡不明就理,不由得怔了一怔,问道:“老前辈你说什么?”
  癞叫化道:“上官池已在小南海出现,你知道吗?”
  蒲逸凡道:“这么说来,老前辈是见过上官池了!”
  癞叫化摇头说道:“见是没有见过,不过此讯千真万确。”
  说到这儿遂将前天在那山坡旁边,与管云彤、瀛壶钓翁相遇的一段经过,简简单单的讲完之后,目光一扫眼前三人,脸上泛现一片欣然容色,道:“咱们后天‘浮徐天府’再会,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回身跨步,直向通往湖边一条小径而去。
  薛寒云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他前天既遇管叔叔他们相会,想必我师父同方壶渔隐的去向,管叔叔也一定告诉他了。”
  眼见他转身而去,不由高声叫道:“老前辈请暂停片刻,晚辈有事请教。”
  这时,癞叫化已走出两丈多远,听到了她的叫声,立时停步转身。薛寒云纵身一跃,落在癞叫化身前五尺之处,急急的问道:“老前辈既与我管叔叔相遇,他们的去向,想必已告诉老前辈了?”两眼凝神,等待癞叫化答复。
  癞叫化何等阅历?那能看不出她问话的心意,;不由颇感为难,暗暗忖道:“师父不让她知道去向,自是觉着此事凶险太大,怕她跟去涉险;我如实言相告,她势必不顾厉害,追踪赶去,耸云岩远在浙南,遥遥数千里长途跋涉,难免不生事端。她虽然武功绝高,但究竟年岁太轻,阅历有限,如遭到什么意外,她单身一人,无人援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其罪在我?但如不告诉她,我又拿什么话答复她呢?……。”
  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只觉告诉她不好,不告诉她也不是,一时犹豫不定,怔然莫知所以。
  薛寒云虽然年岁不大,缺少经验阅历,但却天生聪慧,颖悟过人,眼见癞叫化这般神情,已知他心有顾忌,怕自己追踪犯险,不由心中一动,暗自忖道:“我如急着问他,他绝不会实言相告,不如以退为进,拿话激他一激?”
  心动念转,念转慧生,当下妙目流波,望着癞叫化满脸疑难神色,格格一阵娇笑……。
  她这一笑,直把个久走江湖的癞叫化,笑的满头玄雾,不明所以,不自觉的冲口问道:“你笑什么?”
  薛寒云故意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道:“说出来恐怕老前辈不高兴,还是不说的好?”
  癞叫化听她这么一说,更是莫名其妙,怪眼连翻的急声说道:“就是骂上几句,要饭的也决不怪你!”
  薛寒云道:“老前辈既然不怪,那晚辈就要出言不逊了……”
  忽的一整面容,接道:“我笑老前辈几十年江湖跑的太冤枉!”
  癞叫化听得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寒云道:“我一向老前辈打听管叔叔他们的去向,老前辈便面现难色,可是怕我跟踪追去,出了什么事情,老前辈心中有愧么?”
  癞叫化暗道:“这女儿倒是非常聪明,一眼即看透了我的心事……”
  薛寒云未等癞叫化开口答话,接着又说道:“师父虽然没有告诉要去那里,但他老人家同方壶渔隐匆匆出走时,晚辈都是亲眼见到,当时相距不过一甘丈远近,我要是情急冲动,不听管叔叔劝阻,当时就跟踪追去了,还能等到今天向老前辈打听后,再天涯海角去找么?”
  说到这里,复又一声轻笑道:“老前辈连这点浅显道理也想不到,几十年江湖,岂不是白跑啦!”言来自自然然,顺理成章。
  这时,那站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蒲逸凡,也跟着接口说道:“云姊姊既是这般说法,老前辈还是告诉她吧!”
  癞叫化见她说的道理不错,又经蒲逸凡从旁一催,再也不好意思不说,当下怪眼一瞪,望着蒲逸凡道:“小子,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出了意外之事,小心要饭的不饶你!”
  话头一转,目注薛寒云接道:“你师父他们到浙南括苍山,耸云岩去了。”
  薛寒云自她师父走后,无时不在悬念,那天之所以未能追她师父而去,全是管云彤责难作梗,不敢违拗,此刻去向已明,心中那能按捺得住,是以癞叫化话刚落口,立即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要去……。”
  话未说完,人已纵身跃起,掠过癞叫化,疾向湖边奔去。
  癞叫化来时已见过她的身法,知道自己绝难追上,急的怪眼直翻,指着蒲逸凡怒喝道:“要不是你这小子一边帮腔,要饭的岂能受她的骗,还不快追,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薛寒云武功精纯,身法奇快,等到蒲逸凡拔步追赶时,她已几个纵跃起落,奔出了二十多丈远。
  蒲逸凡急的高声叫道:“云姊姊请停一停,就是要去,小弟同你一道去好啦!”
  一提气,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身法,尾随追去。
  癞叫化明知追赶不上,却也不能呆着不动,就在蒲逸凡拔起身形之际,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尾随疾追。
  几人停身之处,隔湖边不过里许远近,何消片刻工夫,薛寒云已奔的离湖边只二三十丈远了。
  癞叫化虽然无法追上,但在里许远近途程中,落后也不过三四十丈距离。他一面疾奔,一面向前张望,但见湖边靠着一只小舟,心知只要她一跳上小舟,即令蒲逸凡身法再快,便也无法追上她了,此情入目以下,不禁心头大急……。
  就在他心急无奈,薛寒云眼看即要跃上小舟之际,湖边左面不远处一芦苇叶后,突然驶出来一条渔舟,操舟的是一个渔装老人,挥笠代桨;般头则站着一位身躯修伟,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癞叫化一看船上两人,喜的大声怪叫道:“大师同笠翁快把这女娃儿截住,别让她上船跑了!”
  原来船上两人,正是沧海笠翁与无我大师。
  只听薛寒云一声娇喝道:“谁要敢阻拦,可别怪我出手伤人!”
  一连几个疾跃,飞向停靠湖边的小舟落去。
  这时两舟相距,还有一丈七八,无我大师卓立船头,耳听癞叫化呼叫之言,目睹薛寒云抢身上船的奇快身法,来不及发话问明真相,僧袍大袖疾卷,一股潜力应手而出,直向抢身发舟的薛寒云拂去。
  薛寒云早知两人定要出手阻拦,适才发话之时,已然功行双臂,力聚丙掌,眼见老和尚袍袖疾卷,也自双手齐挥,径向涌来的潜力撞去。
  两股力道凌空一触,无我大师身躯摇晃,几乎立足不住,薛寒云也被震的煞住前冲之势,未能抢上舟。
  就这一耽搁的工夫,衔尾追来的蒲逸凡同癞叫化,业已同时赶到,无我大师与沧海笠翁,也趁势腾身上岸。
  蒲逸凡知她武功奇高,生性又傲,情急之下,难免不出手伤人,是以刚一赶到,立时抓住她的右腕,和声劝道:“姊姊就是要走,我们也得商量一下,何必急在一时呢?”
  薛寒云适才同老和尚交了一手,觉出老和尚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还有那渔装老人虽未出手,但看样子也非弱手,知道要摆脱几人阻拦,已绝不可能,左腕被蒲逸凡抓住,不由气的一跺脚,热泪夺眶而出,一言不发哭了起来。
  无我大师适才虽然不是全力出手,但也用了七成劲道,想不到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居然接得下来,不由大感骇异,目注白头丐仙,正要出言相问,癞叫化已抢先开口,说明适才经过,并为双方引见之后,继续说道:“要不是大师凑巧遇见上,要饭的这祸就是闯定了!”
  无我大师见她哭的珠泪滚滚,知她心悬师父安危,不由日宣佛号,劝道:“前往浙南追踪薛大侠,乃姑娘一番孝思,老衲等实不该横加阻拦,但令师已去三天,一者追赶不上,再说……”
  忽的长眉微蹙,似是想起了甚事,顿了一顿,才又接口说道:“管二侠和瀛壶钓翁,前天与老衲同齐帮主分手之时,曾言若能追上令师他们,决于三三大会期前赶回,今日三月初一,几天就是会期,老衲奉劝一句,姑娘还是耐着性子等两天吧!”
  薛寒云经过一阵哭泣,激动的心情已慢慢平静下来,听得无我大师相劝之言,觉着颇有见地,如到时师父回来见不着自己,岂不是又害得他老人家去找自己么?心念及此,举袖拭去泪痕,向无我大师行了一礼,茫然的问道:“假如我师父后天还没回来呢?”
  无我大师忽的一整脸色,正容说道:“到时如令师仍未折返,只要老衲能渡过后天这场劫难,定陪姑娘赶奔浙南,追寻令师他们的下落。”
  薛寒云道:“晚辈敬遵法谕,谢谢大师啦!”说完欠身一礼。
  癞叫化忽然哈哈一笑,望着薛寒云道:“女娃儿,你几句花言巧语,骗得要饭的险些间下大祸,现在老和尚给你吃了定心丸,该得谢谢我吧!”
  薛寒云想起刚才一番经过,回眸向癞叫化歉然一笑。
  蒲逸凡见风波已息,立时松开薛寒云左腕,面向无我大师同沧海笠翁,双手一揖,正要开口说话,沧海笠翁已抢先问道:“蒲小哥神色气宇,较两月前判若两人,想必又有奇遇,别后经过,可能为老朽一道么?”
  他适才见蒲逸凡追赶薛寒云的身法,觉出比两月之前快出很多,现下见他岸然卓立,不论是神情气色,均较两月有迥然不同,武功似已步入另一境界,不禁心中犯疑,故有此问。
  癞叫化未等蒲逸凡答话,眉开眼笑的接口说道:“小娃儿遇合之奇,任谁也料想不到,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功在你沧海笠翁咧!”
  此话说的没头没脑,听的沧海笠翁大惑不解,问道:“齐兄既已知得详情,何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听听。”
  癞叫化抬头看看天色,略一沉吟,摇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难以讲清;现下时已过午,我们还是先回‘浮凉天府’慢慢再说吧!”
  沧海笠翁听他这么一说,虽然疑念未释,但也不便追问,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完,转身跃上渔舟,手持雨笠,举势待发,无我大师同癞叫化跟着腾身上船,但见雨笠挥动,径向湖心驶去。
  这时,李兰倩早已赶到,眼见这三位前辈人物一走,立时拉着薛寒云笑道:“云姊姊,现在你可放心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吧!”
  薛寒云回眸幽幽地看了蒲逸凡一眼,望着李兰倩凄惋一笑,道:“不啦,我想现在回去!”
  李兰倩听得了怔一怔,愕然不解的问道:“姊姊这是为什么?难道吃过饭再走都不成么?”
  薛寒云望着无我大师等渐渐远去的舟影,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出来已半天了,再说我也吃不下去……”
  略略一顿后,又道:“后天既届会期,黑白两道的高人必已赶到不少,我家离那会地点又近,万一出了事情,师父回来会责怪我的。”
  李兰倩奇道:“姊姊既怕家里出事,那又为什么出来呢?”
  薛寒云料不到有这一问,想起自己今天出来,实在是心中忘不掉蒲逸凡,急于与他见面,现下目的既达,私心已慰,眼见无我大师等向湖心驶去,记起师父临去要自己株守家园,不可轻举妄动的留言,自得赶快回去,免生事故。但李兰倩突然问来,却是无法回答,一时不禁脸上发热粉面带羞的双颊飞红。
  蒲逸凡天慧神灵,玲珑透顶,目睹她这等神情,已然看穿她的心思,了解了她的窘境,当下说道:“倩妹,姊姊心境不好,别问啦!”
  说着向薛寒云双手一拱,接道:“姊姊既然要去,恕小弟不送了!”
  李兰倩听凡哥哥这么一说,自也不好再追。薛寒云轻身掠起,跃上小舟,单桨拔转船头,回眸依恋的看了两人一眼,讪然一笑道:“你俩不谙水性,路径也不熟,我后天架船来接你们好了。”摇桨划水,缓缓向湖心驶去。
  蒲逸凡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舟影,心中泛起无限感慨,他记着管师叔临行的嘱咐,不愿与她见面,但自今而后,却又无法避免,想到此后岁月悠悠,世事难料,不知是一个什么结局……。
  他想着想着,一时不禁出起神来,直到薛寒云的舟影消失,才自心绪茫然的转身回去。
  两日时光,匆匆即过。
  李兰倩天真未琢,童心犹盛,想到这次赴会的人物,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双方动起手来,一定有戏好看,有热闹可瞧,是以这天起的特别早,天色刚亮,她便已收拾停当,催着凡哥哥束装上道。
  蒲逸凡却是神情穆然,思潮起伏,他知道自己虽然经过南奇指点,习得了“七五玄功”和“九宫隐迹”的身法,并从“玄机遗谱”上学得了几手威力奇强的剑式,但能否胜过北怪,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自己因功力不够,败在对方手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倒并不是他本身所有畏怯,而是他想到自己如敌不住对方之时,此次与会的白道人物,在上官池同七绝庄合力围歼之下,只怕个个要应劫遭报,难逃杀戮!尤其寇公奇‘孤剑’,乃是专为搏杀北怪赐予他的,但今天正好派上用场,却不慎失去,如此,纵然侥幸擅了胜场,也是一大遗憾……。
  这时,旭日东升,天已大亮,李兰倩早已束装相待,眼见他这等神情,不自觉的问道:“凡哥哥,你怕么?那我们就别去啦!”
  他乃年青气盛之人,听得李兰倩之言,不由激起一股豪迈之气,当下剑眉轩动,朗声笑道:“倩妹此言,也未免小视愚兄……”
  话未说完,人已穿出院门,接着纵跃如飞,直向湖边奔去。
  两人到达湖边,但觉微风拂面,极目湖中,只见空空荡荡,湖水悠悠,没有一点舟影。
  时间过了顿饭工夫,已是日上三竿的已牌时分,湖面虽有不少船只行驶,但都不见薛寒云架舟前来。
  两人又等了片刻工夫,李兰倩仍不见云姊姊前来,忍不住问道:“凡哥哥,云姊姊到现在还不来,你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蒲逸凡道:“该不会吧?”
  他想到以薛寒云一身武功,只要不遇上北怪,谁也难不了一她;但此刻天已近午,还不见她前来,心中也自暗暗着急。
  正在两人等得心焦火急之际,忽见湖中一条小舟,向两人停身的湖边疾划而来。蒲逸凡凝神瞧去,不禁“咦”了一声,暗道:“怎么两位老人家也来了呢?”
  舟行甚速,不大工夫,船已拢岸,操舟的正是两人望眼欲穿的云姊姊,但出乎意外的无我大师同癞叫化也一道而来。
  忽见癞叫化怪眼一翻,气愤愤的说道:“要饭的求爹爹,告奶奶,说好好歹才请来几个帮手,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的不要脸,今天统统溜走了,哼!到底是孤群狗党,见不得阵仗的绿林宵小!”
  蒲逸凡听得猛的一怔,愕然问道:“老前辈可是说七绝庄的人统统撤走了么?”
  癞叫化似是余忿未息,大声喝道:“七绝庄的人不走,难道要饭的还同老和尚亲自来迎接你们两个小娃儿不成!”
  无我大师却是神情庄肃,不以为然的皱眉说道:“七绝庄虽是一般绿林草莽,但大都是身怀绝技,自视极高的知名之士,若非重大事故,或者另有阴谋,纵然刀剑加身,也不致贪生怕死,临阵退却,只是其中原因,我们一时想不透了罢!”
  薛寒云妙目流波,瞥了李兰倩一眼,凝神看着蒲逸凡问道:“蒲兄弟,你前天不是说陪我一道去么?现在大会已散,老禅师准备马上就走,你……”
  她本想说:“你也该陪我一道去了吧”,忽然觉此言一出,他定会放心不下倩妹妹感到为难,倏而住口不言。
  李兰倩人虽天真未琢,但却冰雪聪敏,听她话锋语气,已知她言外之意,当下不等蒲逸凡有所表示,立即接口说道:“凡哥哥,你陪云姊姊同大师去,我留着看家好啦!”
  无我大师似对此事看的极为紧要,听李兰倩这么一说,立即双掌合十,向癞叫化说道:“齐帮主,贫僧带两位小施主走了,以后之事,待此番回来之后,我们再行商量……”
  话犹未了,人已展开身形,疾奔而去,薛、蒲两人尾随而行。
  三人脚程轻快,无我大师路径又熟,兼程急赶之下,两千多里的长途,七日时间,已然赶到耸云岩上,适好解救了管云彤与瀛壶钓翁的危难。
  此番经过写来漫长,蒲逸凡讲起来也费了两个时辰,癞叫化待他话一落口,接着说道:“要饭的自知本钱不如你们,当时要强着跟来,怕你们心有顾虑,是以偷偷跟踪赶来,总算要饭的没有白跑,一把火烧的他们心神大乱,顾此失彼……”
  管云彤忽的哈哈大笑,朗声接道:“要不是齐帮主一把火,只怕我们早已阴世作鬼,论功行赏,齐帮主可算得是第一位大功臣。”
  无我大师抬头看看天色,但见月正中天,流辉大明,再低头一瞥薛寒云,只见她气色已慢慢开始好转,当下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翠绿瓷瓶,打开瓶盖,倾出一粒鱼眼大小的药丸,递给管云彤道:“管施主,你先把这药替薛姑娘服下,待会把她穴道解开,以她本身的精纯内功,再调息一阵,便可复原了。”
  管云彤接过药丸,蹲下身子,两指运力,挑开她的牙关,喂入口中。
  要知她服下药丸,乃无我大师穷数十年心血,采集多种灵药提炼而成,虽无起死回生功效,但对疗伤去毒,恢复体力,却是奇妙无比,薛寒云那等苍白的脸色,片刻之后,竟自立转红润,形如常人。
  管云彤目睹此情,知道药力已生效用,立时出手,解开了“昏”“睡”二穴。
  薛寒云内功本极深厚,经过两个时辰的昏睡,激动的心情,早已平静下去,再经服下灵药,耗损元气已然恢复大半,此刻穴道一解,便挺身坐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一看,但觉五个人十道目光充满关怀的,齐齐投向自己,挺身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管叔叔道:“云姑娘,你先运运气,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薛寒云如言略一运气,只觉气血流畅,百脉舒适,当下说道:“叔叔不用担心,云儿完全好啦!”
  无我大师扫掠了几人,忽的眉峰微皱,肃容说道:“薛姑娘既已复元,贫僧有一愚见,不知诸位是否赞同?”
  大家见他说的神色庄重,不由同声答道:“大师既有高见,我等唯命是从!”
  无我大师道:“敌方实力虽然强大,但武功杰出者,不过正副教主及北怪三人,合我们眼下几人之力,足可一拼,与其留待日后,不如早作了断……”
  癞叫化怪笑一声,接道:“老和尚高见不错,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走如何?”
  管云彤道:“既然如此,管某就先行带路了!”
  儒衫飘飘,循着来路,径向耸云岩疾奔而去。
  星河耿耿,银光满天,管云彤等六人,趁着当空月色,翻山过岭,越峰渡涧,奔行了约莫两个更次,已赶到耸云岩下。抬头望去,但见晨星寥落,晓色朦胧,原来这时已是翌日凌晨时分。
  管云彤首先收住脚步,心中暗自想道:“岩上峰下,相距千丈,登峰途中,关卡重重;此刻天刚露晓,视觉模糊,敌人若隐身暗处阻截,那可是防不胜防之事。”
  想到此处,不禁回顾紧随身后的无我大师道:“大师,现下天未大亮,敌暗我明,不知是仍循正路,明着闯关上峰?还是另觅隐径,潜行上岩的好?”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答道:“潜行上峰虽然较为隐密,但我们路径不熟;而且,神蛛教门下弟子众多,正路既没设有明桩,别处也难保不伏暗卡,贫僧之见,还是以明路上峰为宜。”
  说着掉过头来,微询的扫掠了身后的瀛壶钓翁等人一眼,问道:“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薛寒云心切师仇,早已恨不得腋生两翅,飞上岩去,寻敌拼命,为师报仇,听得无我大师之言,立即接口说道:“大师说的不错!”
  忽的一瞥蒲逸凡,接道:“蒲兄弟,我俩先行开路怎样?”
  不待蒲逸凡有所表示,人已娇躯闪动,掠过无我大师,抢到管云彤前面,当先上峰而去。
  蒲逸凡怕她躁进有失,那敢稍事犹豫,当下纵身而起,紧随着她身后而行。
  在六人想像中,岩上前夜为自己一行间的天翻地覆,此刻必然加强戒备,防守森严;上峰途中,一定会遭遇到强烈的阻截和凶狠的拦击,是以无不凝神蓄势,小心翼翼地探索而上,那知登高五百丈,已然到达峰腰,不但未遇拦截,就连一个人影也没发现。
  这一来,不单是涉世未深的蒲、薛二人心中犯疑,使管云彤、癞叫化、瀛壶钓翁、无我大师这四位经多见广的老江湖,也自忐忑不安起来。
  管云彤突然提气轻身,连着几个疾跃,越过薛寒云,右臂一伸,止住几人前进之势,极耳目当前打量了一阵,回过身来,望着无我大师道:“敌人桩卡尽撤,埋伏俱无,大师可看出……”
  话犹未了,忽听癞叫化哼了一声,接道:“如果要饭的猜得不错,魔子魔孙们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他行走江湖数十年,阅历丰富老到,一路上行来未遇拦截,想到自己放火之事,暗忖敌人房屋既毁,此处已无法存身,衡情度理。故有此说。
  薛寒云听得猛然一怔,疑窦丛生,满脸迷惘地望着癞叫化,茫然的说道:“老前辈见识深远,料敌如神,只是其中道理,晚辈好生难解!”
  要知癞叫化前晚放火之时,她已身受重伤,昏迷的不省人事,是以对岩上房屋被毁之事,一点也不知道。
  癞叫化哈哈一笑,正要开口答话,瀛壶钓翁已抢先说道:“齐帮主衡情判断,十分正确,不过敌人机谋诡诈,奸狡巨猾,唯恐万一有诈,我们还是上岩看看的好!”
  他乃老成持重之人,遇事小心谨慎,虽已觉出癞叫化所料不差,但仍自存有怀疑。
  薛寒云突然冷笑一声,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纵然人去‘楼空’,也得伐木连根,把窝点毁去,免得他去而复返,又据此为害!”
  说完展开身形,抢先向上疾奔。
  管云彤等见她既已抢先前奔,也只好随身跟进,一时但闻衣袂飘风,嗖嗖……连响,各自展开脚程,衔尾而上。
  耸云岩突悬峰巅,高达千寻,六人虽然脚力绝佳,沿途也并未受到阻碍,但登峰到达岩上,已是阳光耀眼,日上三竿的午前时分。
  薛寒云止步停身,放眼四望,目光到处,但见断瓦残垣,一片死寂,岩上近百栋新造房屋,已然焚毁殆尽,虽然仍有十数间未曾坍塌,但也烧的焦痕斑斑,破乱不堪,不由怔了一怔,暗道:“什么人有这大本领,在神蛛教重重关卡,紧防严戒之下,跑上岩来,放火烧屋……。”
  她本极端聪颖之人,目睹当前情景,想起癞叫化适才推断之言,立时恍然大悟,当下转身回头,目注癞叫化问道:“这把火可是齐老前辈放的么?”
  癞叫化似是觉着他这把火放的十分高明,感到非常光彩,闻言高兴的打了两声哈哈,故意反问说道:“怎么?要饭的这把火放错了?”
  薛寒云道:“没错,没错!”
  忽的冷然一笑,接道:“老前辈要不放火烧屋,敌人怎会跑掉?此后天地辽阔,江湖浩渺,教晚辈一个孤身弱女,到那里去寻敌报仇,代师雪恨?”
  她满腔仇火,理智失常,是以说起话来,也是翻来覆去,前后矛盾;此刻一见房屋真的被毁,却又而怪癞叫化作的不对。
  此等之言,在她则因仇念塞胸,出言偏激;可是别人听到耳里,却是觉得她有些强词夺理,断章取义,管云彤不由肩头一皱,叱道:“要不是齐帮主及时放火,我们只怕早已丧生此地,阴世作鬼;云姑娘,我们感谢尚且不及,你怎么可以……”
  忽然想到她师父临行留言,自己定会善待于她,此刻她既在悲忿头上,再也不好出言相责,倏而住口。
  癞叫化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接道:“管兄,云姑娘说的不错,要不是癞叫化赶来放火,烧的他们无法安身,几个魔头绝不会甘心遁走!”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神光凝注在薛寒云脸上,又道:“薛姑娘,你别着急,要饭的手上虽然差劲,但脚下可什么地方都到过,不是要饭的在你面前夸大话,只要我两条腿肯跑,敌人不论躲到那里,半年之内,我保证可以把他们找到!”
  薛寒云不过是心切师仇,一时情激冲动,不逞思考,脱口而出,适才经管云彤一言道破,立党失言心惭,此刻再听癞叫化这么一说,更自惶愧不安,当下欠身为礼,歉然说道:“老前辈不责失言之过,晚辈已自汗颜心愧……”
  她话犹未了,忽闻鸟羽划空,接着一团黑影,带着劲疾风声,破空而下!六人同时一惊,各自后退一步。
  齐目瞧去,只见一只大如飞鹏,红睛钩嘴的枭鸟,降落在身前一丈开外,昂头展翼的向几人走来。
  那枭鸟似是懂得人性吱喳一声怪叫,钩嘴一张,吐出一个纸团。
  无我大师距离最近,俯身拾起纸团,大家围拢打开一看,只见一张四寸见方的白纸上,写着几行小字,写的是:“小南海风流云散,耸云岩兵消瓦解,前账须清,后债必讨,今秋八月十五,苗山‘亡命谷’中候教。”
  署名是一把剪刀,一个蛛网,及上官池手启。
  就这么小小一张白纸,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明了三三大会成空的真象,也证实了癞叫化判断正确,揣测没错!
  薛寒云一心想着为师报仇,早已心急如焚,此刻一见枭鸟传笺的纸上所言,不由仇火高烧,心神激荡,当下杏目一转,望着管云彤说道:“管叔叔,‘亡命谷’远在贵州‘耸云岩’位处浙南,两地相距,何止数千里,敌人脚程再快,此刻只怕尚在途中,我们现在追去,也许还能赶得上!”
  癞叫化道:“我们如不设法在中途把几个魔头截住,如等他们到了苗山,再要除去就很难了!”
  这时,那自上岩后就一直默无一语的无我大师,突然口宣佛号,力持异议,神情庄肃的说道:“敌人已去多时,此刻怕不在数百里以外,慢说追赶不上,就是追上了,单凭我们眼下几人之力,也不啻羊入虎口,贫僧以为不可!”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双目凝神,扫惊了薛寒云和癞叫化一眼,接道:“两位可曾想到眼前枭鸟,是受何人支使,飞来传书给我们的么?”
  薛寒云道:“此袅既能传递书信,必是经过一番训练的通灵之物,七绝庄虽然高人不少,但也难得调理几只出来,如果晚辈想的不错,此鸟当是他们庄主专一用来送递书信,传递令谕的随身灵物,如此,自然是受庄主支使来的了?”
  无我大师忽然放下庄严肃穆的神色,微笑说道:“薛姑娘慧质兰心,猜的一点不错,老衲所以与两位意见相反,其原因也就在此。”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
  “此鸟既是七绝庄庄主随身灵物,他此时此地传书飞来,想必与神蛛教及北怪已然会合,以我们六人之能,搏斗神蛛教正副教主及上官老怪,已无十分把握,若再加上七绝庄的强大实力,那可是以卵击石,凶多吉少之事;既然明知无望胜人,我们又何必轻身犯险呢?是以贫僧对两位所提意见,实在不敢苟同!”
  他这番坦陈利害的话语,说得情理兼具,入木三分,只听的眼下五人,无不肃然起敬,感佩油生!只觉这位威望并重,受武林千万同道数崇的少林方丈,实是超人一等,与从不同。
  管云彤望着他手中的纸笺,怔怔地出了一会神,问道:“中秋之会,关系中原武林一场劫运,不知大师对此事有何打算?”
  说完双目凝视在他脸上,等待答复。
  无我大师扫掠了众人一眼,黯然歉道:“敌方主脑人物,个个武功奇高,单打独斗,我们无人能敌,情势如此,还有什么好打算的?……”
  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接着又是一声慨叹!
  忽听那枭鸟吱喳几声怪叫,转眼望去,那枭鸟已冲霄而起,腾飞三丈多高。但却不知为什么一味的在几个人的头上环绕翱翔,盘旋不去……。
  无我大师心中一动,暗道:“此鸟盘旋不去,莫非是我们没给回批,它不好交差复命么?”
  心中念头转动,立时俯身探臂,从地上拾起一截小指大小的焦屑,当下默运真力,就在手中纸笺的反面写了“来示已悉,届时赴约”八个大字,随手一甩,直向盘空的枭鸟飞去。
  老和尚功力深厚,虽是一片薄纸,但随手一甩,仍自势劲力疾,带着轻微的啸风之声。
  那枭鸟一见纸片飞到,似是非常高兴的几声怪叫,钩嘴张开之间,衔住老和尚甩出纸笺,但见两翼闪动,振翼向西飞去,刹那间已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瀛壶钓翁自上岩后,一直默然无语,此刻却忽有所触的叹息一声,无限感慰的说道:“能把一只扁毛畜牲,训练得这般灵巧,看来那七绝庄庄主,定是一位才华绝世的奇人了!”
  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露出迷惑的神光,望着无我大师,似在探询这位见闻广博老和尚,知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
  无我大师皱眉沉吟了一阵,似也不知对方是何许人物,望着瀛壶钓翁的迷惑神色,不禁黯然一叹……
  忽听癞叫化怪声怪气的说道:“明年中秋,到了苗山还怕见不着么?两位眼下何必徒费神思,想他作甚?倒是我们对几个魔头的邀约,可得好好计划一下,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无我大师缓缓扫了众人一眼,肃容说道:“齐帮主说的不错,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管云彤道:“中秋约期,距今尚有五月光景,眼下我们不如各回居处,料理一下私事,之后再由大师发出请柬,决定时间。地点,集合天下英雄,共谋对策!”
  无我大师合掌说道:“管施主卓见,贫僧亦有同感!”
  说着神目流光,掠瞥了几人一眼,大家均是默然无语,顿了一顿后接道:“既然如此,那贫僧就先走一步了!”缓缓转过身子,下岩而去。
  瀛壶钓翁望着老和尚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无限的感慨,暗想自己数十年隐身海上,啸傲山水,浪迹烟波,与世无争,与人无忤,是何等的悠游自在?想不到此番为了老友蓬壶禅师遭人杀害,同方壶渔隐联袂重涉江湖,原期只为老友雪仇,便回返故居,终老海上,再也不覆尘事;那知造化弄人,事与愿违,仇迹尚未觅得,方壶渔隐又丧生在耸云岩上,自己虽然幸免劫难,但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
  三仙去二,顾影自怜,望着眼前的断瓦残垣,不禁老怀弥悲,但感莽莽江湖,今后行止难定,不知是转回海上,永避尘事?还是继续天涯索仇,为友雪恨?……一时思绪如潮,纷至杳来,他虽是修为精深,定力坚强之人,至此也觉着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管云彤目光如电,眼见瀛壶钓翁感伤、茫然的神情,已然瞧出他此刻心境,当下略一沉吟,叹道:“人生饮啄,命由前定,是福求不得,是祸躲不过。既往之事,暂时不想也罢!……”
  他微一停顿后,已先瞥在瀛壶钓翁脸上,接道:“为友报仇彼此同病,钓翁如不嫌弃,同管某一道转回蜗居,稍事盘桓之后,你我结伴索仇如何?”
  瀛壶钓翁道:“能附管兄骥尾,老朽求之不得!”
  管云彤看了癞叫化一眼,问道:“不知齐帮主今后行止怎样?”
  癞叫化忽然抬起头来,仰望着无际苍穹,似在思索一件难事,又像在考虑一个问题,沉吟了半晌之后,才无可奈何说道:“要饭的还有几样心事未了,不便与诸位同行。”
  话到此处,满布污垢的脏脸上,忽然掠起一片期待之神色,又道:“要饭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管兄能不能答应?”
  管云彤哈哈一笑,朗声答道:“齐帮主何等豪放,怎么忽然变的拘谨起来,你我以前虽无交情,但此番总算共过患难,有事尽管吩咐,只要管某力之所及,无不当面承应!”
  癞叫化看了蒲逸凡一眼,说道:“我想趁中秋前这段时间,带小娃儿到江湖上历练历练!”
  管云彤看了蒲逸凡,微笑说道:“蒲贤侄武功已有很好的成就,缺少的就是阅历经验,齐帮主要带他增长见识,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管某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岂能横加阻挠?……”
  他话犹未了,薛寒云忽然妙目流波,深深的瞥了蒲逸凡一眼,望着癞叫化请求的说道:“老前辈既有兴带蒲兄弟历练江湖,可否让晚辈随同一道,也跟着见见世面,长些见闻?”
  癞叫化听的眉头一皱,面露难色,默然答不上话来。
  薛寒云何等聪明,一见癞叫化这般神情,已知他不愿携带自己,当下妙目连转,已自打好主意,说道:“老前辈既然怕麻烦,晚辈也不好勉强,不过各走各的路,你们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这总可以吧!”
  癞叫化暗道:“这女娃儿天性骄横,口中说得出,就可以做得到,若让她跟在后面行走,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我得想个法子使她知难而退才好。”
  他乃机智灵快之人,心中略一忖思,已自想好设词,当下说道:“薛姑娘,非是要饭的不肯带你,实在是有许多地方不方便。譬如说吧,我长的满头癞痢,一脸污垢,穿的破破乱乱,又臭又脏,人家看了就讨厌。”
  说着用手指了指蒲逸凡道:“就这小娃儿,我还得替他改头换面,装扮一番,使他为成个要饭的样子,才可不受拘束,跟我一道行走……”
  说到此处,两眼忽射精光,逼视在薛寒云脸上,接道:“薛姑娘,你是聪明人,不须要饭的讲,你也想得到,我们两个要饭的花子,带着你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看起来不伦不类,那算什么?而且,干我们这一行的,生来就是苦命,既不能下酒楼,也不能进饭馆,住宿落店,那更是办不到;吃的是残茶剩饭,睡的更是破漏不堪,你纵吃得下这种苦头,我也不能让你跟我们风餐露宿,因此对薛姑娘所请,要饭的实在不好答应!”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事实确确,只听得薛寒云虽然明知他是设词拒绝自己,但一时间却又无话反驳。
  管云彤早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并非真的跟癞叫化去历练江湖,而是对蒲逸凡情有所钟,依依难舍,但此等儿女之情,自己身为长辈,却也不好点破,癞叫化话一说完,立即接口说道:“云姑娘,齐帮主所说,全是肺腑之言,你要跟他们去,休说齐帮主感到为难,就是我这作叔叔的也放心不下,再说,叔叔既已重入江湖,再也难以抽身,你既有心历练,此后跟着叔叔一道,还怕没机会么?”
  薛寒云心中虽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经两人这么一说,却再也不好坚持,当下情意脉脉的投了蒲逸凡一瞥,无可奈何地说道:“齐老前辈既然讨厌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癞叫化似是怕再等下去,又会发生变故似的,她话刚落口,立时以目示意,看了蒲逸凡一眼道:“小娃儿有事赶快交待,没事我们就走啦!”
  蒲逸凡略一沉吟,忽然取下腰悬“孤剑”,双手捧着递到管云彤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麻烦师叔,请代小侄保管……”
  管云彤双眉微皱,接口说道:“以贤侄一身功力而论,折枝为剑,徒手却敌,已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江湖风险,很难预料,若一旦遇上功力相等,或是修为较深的对手,有些宝刃在握,不论声势威力,总要强出很多,贤侄还是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
  蒲逸凡摇了摇头,正容说道:“小侄接受此剑之时,对寇老前辈曾有誓诺,除了搏杀北怪外,绝不用来对付别人。
  据小侄推断,上官老怪此次撤往苗山,不到中秋大会,可能不会再出江湖,带在身边无用。
  而且,小侄此番与齐老前辈结伴而行,还须改装易容,带着惹人生疑,是以麻烦师叔,代小侄暂时保管,中秋大会之时……”
  癞叫化似已等的不耐烦了,未容蒲逸凡把话说完,插嘴截住话锋,向管云彤拱手说道:“管兄放心,凭小娃儿一身武功,加上要饭的半辈子所见所闻,纵然遇上绝顶高手,谅也没有多大危险,小娃儿既然觉着携带不便,管兄就暂时代他保管几天吧!”
  说着话头一转,对瀛壶钓翁、薛寒云招呼道:“要饭的带着小娃儿,可要先走一步了!”
  也不待众人答话,径自转身跨步,下岩而去。
  管云彤接过宝剑,笑道:“齐帮主已下岩而去,贤侄快走吧!”
  蒲逸凡对管云彤、瀛壶钓翁抱拳躬身,又转头对薛寒云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姊姊,倩妹年青不懂事,此番回家后,尚望多教导,姊姊,咱们再见啦!”
  说毕转过身子,大踏步向岩下追去。
  薛寒云嘴角间浮现着一丝凄苦的笑意,她似乎没有听到蒲逸凡讲的什么?神情木然,呆呆住立。既未还礼,也未答话,她心中正在思解着一件难题:她自疗伤之后,觉着此身已属蒲逸凡有,非彼不侍;但一想到天真纯洁的李兰倩,却又不忍心夺她所爱,情感和理智,交织成无比的痛苦。
  足足过了一盏热茶时间,蒲逸凡和癞叫化,早已去的踪影不见,他犹自望着岩下怔怔出神,直到管云彤见她痴痴呆呆的神情,说了一声:“云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她才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眨了几下眼睛,滚落两行泪水,跟在管叔叔身后,下岩而去。
  且说癞叫化下得岩来,他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对蒲逸凡紧随身后,恍如未觉一般,只顾自个自地放开脚程,翻山过岭,纵跃如飞的一味向前疾奔。
  大约奔行了几个多时辰,越过四五座山峰,这时已来到一条溪流旁边。癞叫化收住脚步,停下身来,伏在溪边咕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水,站起来长长吁了两口气,回顾身后的蒲逸凡问道:“小娃儿,出了山区之后,你想先到什么地方?”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暗道:“你这人倒真是怪得可以,你要带我历练江湖,自然是你走那里,我跟那里,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癞叫化忽然长叹一声,感慨的说道:“要饭的数十年天涯飘泊,半辈子风尘流浪,披星戴月,沐雨栉风,忍饥挨饿,早已厌倦江湖,可是……”
  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接着脸色一沉,两眼逼视蒲逸凡瞧了一阵,问道:“小娃儿,你以为我真的是带你去江湖上历练么?”
  此话问的大是突然,只听得蒲逸凡莫名其妙,目定口呆,乍然答不上话来。但他究竟是聪明之人,一时虽然猜不透他问话的动机,但却知他必有用意,当下恭声说道:“晚辈愚鲁,难解老前辈话中含意,敬请明言相告,以开茅塞!”
  说完面露期冀,等待答复。
  癞叫化黯然一叹,另起话题道:“要饭的数十年江湖闯荡,黑白两道的朋友不少,但能与我肝胆相照,癖味相投的,却是只有一人,可惜此人已遭仇家所害,我又无能为他报仇!唉……”
  话到此处,一叹而住,神情间流露着深深的感怀,也泛现出无比的痛苦。
  蒲逸凡剑眉轩动,朗声说道:“不知老前辈那位朋友是谁?被何人所害?晚辈虽然年青技薄,甚愿为老前辈一试镝锋!”
  癞叫化突然仰脸一阵长笑,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出笑声中充了悲忿和恨怒,笑罢黯然说道:“要饭的那位朋友,就是你那先师!”
  此话一出,蒲逸凡有如重锤击胸一般,心神巨震,热血沸腾,双眼射出愤怒的火焰,瞪着癞叫化道:“既知谋害我师父的仇人是谁,何不明言相告,却要这样转弯抹角,这算为的是那
  他此刻精神震荡过巨,理智失常,出言无状,但说了几句,心情略一平息,猛然觉出自己一个后生晚辈,怎么可以在对自己思德深重的前辈面前,这般放肆胡言,赶忙住口。
  癞叫化激动的心情,早随适才一声长笑,平静下来,闻言不但不以为什,反而满怀愧疚的说道:“小娃儿,怎不说下去,你怕要饭的怪你么?”
  蒲逸凡满脸惶愧,默然无语。
  癞叫化凄然叹道:“我本想告诉你仇家是谁,但却不敢说出来,可是放在心里,又如骨鲠喉头,不吐不快,唉,这就教要饭的有些作难了!”
  蒲逸凡极端聪明,听他说话的语气,已知自己适才冲动失常,致令他虽然明知仇人是谁,但却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有所失误,意有及此,愧然问道:“老前辈可是怕说出了仇人是谁,晚辈心切师仇,一时忍耐不住,不但不能报仇,反而坏了事情么?”
  癞叫化道:“以你刚才的情形看来,要饭的实在放心不下!”
  蒲逸凡暗道:“此刻他心存顾忌不说,追问只怕也是无用,反正今后跟他作伴,有的是时间、机会,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他心中这么一想,顿觉心平气和,当下一正面容,正待开口说话,癞叫化已叹声说道:“非是要饭的不告诉你,实是我对杀害你那师父的仇家,目前尚未得到证据,虽然我自信猜的不错,但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随便妄动不得……”
  他略一停顿之后,又道:“皆因那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声誉颇隆,当今中原道上,稍有名望之士,无不与他交好;我们势微力薄,孤掌难鸣,一个弄的不好,非但报不了仇,只怕今后江湖虽大,连我们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蒲逸凡早知此时追问无用,闻言接口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暂时不说也好。”
  癞叫化抬头看看天色,只见日影西斜,已是午后时分,忽然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拔步向东奔去。
  蒲逸凡跟着他一面奔行,一面打量形势,但见越往前走,山势越低。敢情他是要趁天黑之前,赶出山区。
  两人奔出山区,已是傍晚时分。
  癞叫化对此处地形,似是颇为熟悉,出得山口,住足略一打量,暮色苍茫中,但见一片荒凉,自言自语的道:“此处既无镇甸,也无农家,看来又只好到那山神庙里去过夜了!”
  说毕顺着山脚,向右面一条小径走去。
  约莫又走了数盏热茶工夫,已来到一处山麓,癞叫化收住脚步,指着面前的山麓,道:“你先进庙去,我等会再来!”
  话落人却,一闪而逝。
  蒲逸凡凝目望去,昏暗的夜色中,果见山麓中隐隐有座小庙,不禁暗声赞道:“这位老前辈倒真是久走江湖,历遍天下,就连这荒野山中有座小庙,也能熟记不爽,看来对各处的名胜古迹,山水风光,亦必知道得十分清楚,此次有幸跟他结伴江湖,可得好好的游历一番……。”
  暗赞声中,人已不知不觉走到小庙前面,但见庙门半掩半开。
  推门而入,借着火摺亮光,四下略一打量,只见这庙外看虽然不大,但内面却是分为两间,里面神龛上供着一尊观音大士,外间则是烧化香火之处,当下点燃案头油灯,面门而立,静等癞叫化返来。
  就在他心神恍惚,幻念迭起之际,忽闻衣袂带风,眼前人影一闪,癞叫化已左手提着竹蓝,右手拿着一个包裹,站在他的面前。
  癞叫化目光锐利,阅历丰富,一见他这等神不守舍的神情,不由眉头一皱,暗道:这小娃儿又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沉声喝道:“小娃儿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一声沉喝,宛如晨钟幕鼓,又似梵音禅唱,只听得蒲逸凡纷乱的神思,突然一清,当下挺身站起,讪讪的说道:“晚辈,晚辈……
  癞叫化怪笑一声,道:“别说啦,是不是觉得累了,想运功调息一下,而一下子心神难静,又想起一些疑难之事来了?”
  蒲逸凡本就感到老大不是意思,此刻再经他一言道破,更觉脸热心跳,惭惶不安,癞叫化却又哈哈笑道:“小娃儿,别胡思乱想啦,坐下来吃吧!”
  放下竹蓝、包裹,席地而坐,蒲逸凡低头一看,不禁微微一怔,暗道:“这位老前辈倒真是神通广大,在此等荒山下,居然一下子弄来这许多酒食。”
  原来竹篮之中,装着两只卤鸡,几斤烧腊,四个大饼之外,还有一葫芦酒,此等荒山野地,既无镇甸,也没人家,癞叫化一下子不知从那里弄来这许多食物,年青识浅的蒲逸凡看了,那得不惊奇,那得不发呆?
  癞叫化举起酒葫芦,咕嘟嘟喝了两口,笑道:“小娃儿,你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吃,等下要饭的吃光了,可得饿肚子哩!”
  蒲逸凡两日来滴水未进,颗粒未沾,早已饥肠辘辘,空腹难耐,此刻美食当前,再经癞叫化这么一催,便也席地坐下,拿了一个大饼,挟起一块烧腊,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嚼起来。
  两人匆匆吃罢,癞叫化指着地上的包裹道:“打开包裹,把衣服换上,穿好了我们好赶路!”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问道:“老前辈不是要在这庙里过夜么?怎地……”
  癞叫化忽然一沉脸色,接道:“教你换装你就换装得啦,那来这许多废话!”
  蒲逸凡早已摸透他的癖性,知道这位风尘奇丐,有时虽然嘻嘻哈哈,一下又会坚眉瞪眼,但却一言一行,绝不轻率从事,眼下见他催着自己换装,想必定有要事,当下再也不说什么?发言把包裹打开。
  低头一看,只见包裹中,除一双半新半旧的麻质草鞋外,还有一件破破乱乱的灰布长袍,和一条污脏不堪的头巾。
  癞叫化待他换妥后,瞪着一双薰薰的醉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似是大为高兴,纵声笑道:“要饭的江湖闯,大半生岁月是独来独往,想不到在人土之前,还有你这小要饭来跟我作伴……”
  话未说完,人已出庙而去。
  两人奔行了数盏热茶时间,到了一座高大的庄院外面停下,癞叫化拉了蒲逸凡一把,隐入暗处,低声说道:“此庄主人武功奇高,手下能人很多,待会我们进庄之后,可能会被人发觉,如果自觉难以隐藏之时,不妨打着我的招牌,堂堂正正的现身出去,随意应变支吾一下,千万别和人动手,要饭的自会来接应你。”
  蒲逸凡一提真气,纵上墙头,但见一片漆黑,癞叫化人踪已无。
  他纵目打量一下四周景物,腾身向院内跃去。
  这座高大的庄院之中,除了房层衔接,楼阁耸立之外都是高大的杨柳,阴气森森,不见一点灯火。
  蒲逸凡对这等夜人人宅之事,除了缺少经验之外,心理上还甚感愧疚和不安,他隐身在一株大杨树下,呆了半晌,不知何去何从。
  深夜的微风,吹拂着树上的枝叶,阵阵沙沙响动,更增加了这座荒凉庄院的阴森气氛,蒲逸凡呆呆站了许久,突然想道:“齐老前辈既然带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打探要紧事情,我如老是呆在树下,只怕待到明天,也是毫无所得,何不四处去打探一下……。”
  此念一动,立时暗中调匀真气,施展“拔步登空”的身法,一口气穿过了一座四五丈宽的院落,飞落在屋面之上。
  低头看去,各室门窗紧闭,毫无有人迹象,心中不觉大为生疑,暗道:“此等情景,那似有人居住,不知齐老前辈,带我到这来打探什么?”
  但转念又想到癞叫化适才交待自己的一番话语,忖道:这庄院房屋频多,此处没有人居住,大概别处有也说不定,心念一动,立时纵身跃起,又越过一重院落,到了一处满枝花木,修饰得颇为整洁雅致的小跨院。
  在他想来,这小跨院既然满植花木,而且修饰得这般雅洁,一定住的有人,自己只要凝神瞧看或倾耳听一下,必然有所发现,那知过去了两盏热茶功夫,仍是毫无动静,一片死寂……。
  放眼望去,但见夜色茫茫,四野不见人踪,却使人更觉这森森庄院中的恐怖。
  忽然瞥见数丈外一条人影,疾如流矢划空,一闪而逝。
  他正党难以自处的当儿,见了这条人影,那里还肯放过,不觉猛提一口真气,立时疾追过去。
  他自修”七五玄功”之后,功力与日俱增,这一跃,直飞出二丈七八尺高,悬空施展“八步赶蝉”身法,连越过两三重屋面,落到一株大杨树上。
  手抓树皮,微一借力,人又向前飞出一丈四五尺远,落在屋面之上。
  他心中急于追上那逝去的人影,施展全力赶来,脚落屋面抬头望去,但见星光兴烁,那里还有人影。忽听蹬然微响,似是有人落在地上。
  蒲逸凡很快地转过头去,只见右面屋檐下,窗口伏着一条人影,当下一提气,斜跃而下。
  他这时早已被阴森恐怖的气氛,憋的满腔气恼,只想早些找着一个人,探询一下这庄院中的情形,一见那倚伏在窗下的人影,也不考虑,立时疾跃而下,脚落实地,振腕一指向那人腋下点去。
  那人不知是发觉了身后有人施袭,还是碰巧有事进屋,就在他落地出手的同时,竟然推窗而入,恰好避过他点到的一指。
  蒲逸凡一指点空,戒意立起,想起适才进庄时癞叫化叮嘱之言,不由深海自己莽撞,赶忙蹲下身子,静以待变。
  时间在静寂中过去半晌工夫,他脑际突然掠起一个念头,暗暗忖道:这人深更半夜,毫无忌惮的穿窗进屋,想必是庄中之人,我何不推窗瞧瞧?当下缓缓站起身子,紧贴窗壁,用舌尖舔破窗纸,双眼向里瞧去。
  这间房子约四丈见方大小,中间挂着一幅帷慢,隔成里外两间,昏黄的灯光下,帷幔上印着两个人影,一个修伟,一个纤巧,似是男女两人,但因为被帷幔遮住,辨不出面貌。
  半晌之后,忽听一个宛转似是女人的声音道:“事到如今,你还犹豫什么?”
  话声甫落,接着响起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口音,道:“你别这样催逼,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两人对答话声,只听得蒲逸凡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声音好熟啊……”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
  但闻那女人轻哼一声,似是不耐烦的说道:“难道你考虑了这久,还没有想通?”
  那苍老的口音忽然叹息一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得到人家谅解么?”
  那女的毫不犹豫的答道:“但求生前心安,死后何必要人谅解?”
  蒲逸凡隐伏窗口,视线遭帷遮住,虽然清楚的听到两人谈话,但却无法认出两人的面貌,一时忽动奇心,暗道:“这两人各执一词,一时只怕难以听到结果,我何不穿窗进去,拨开帷幔瞧瞧?”
  他乃是年青冲动之人,心中想到就做,手推窗棂,探身而进,但就在此时,忽觉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不禁心神一凛,转头看去,只见癞叫化蹲在身边,不觉脸上一热,赶忙蹲下身来。
  忽听那苍老的口音,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想来想去,与其悬崖勒马,得不到人家的谅解,还是只有将错就错,也许可以……”
  那女人未等说完,立即截口说道:“你以为这样做法就可以保得住性命么?”
  那苍老的口音答道:“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现下情势如此,那能顾得许多?”
  他似是言未尽意,不等对方开口,接着又道:“再说,属下七位院主,无一不是身负绝学的草莽奇士,收服因很困难,要遣散也非易事;上次三三大会,我们临阵撤去,已引起不少烦言,现下若为了我俩一己之私,无缘无故的把他们遣散,只怕他们不会俯首听命吧!”
  那女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当初你能收服他们,如今我就不信你无法把他们遣散,说来说去,无非是你自己不愿意罢了。老实告诉你,前夜在耸云岩上,我已亲眼见过北岳门下那小娃儿的武功,以上官老怪,同神蛛正副教主那等高绝的身手也无法将他截住;若凭咱们庄中几人的艺业与之对抗,无异白白送死!”
  说到此处,忽然幽幽一叹,接道:“还是听我的悬岩勒马,及早遣散庄众,我俩相偕同上嵩山求无我大师出面,以你过去同他的交情,再加上我这次救过他的危难,老禅师慈悲为怀,断无不设法成全你我之理只要有他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这番话语,只听得窗外两人同时一震,蒲逸凡暗暗忖道:“听她说话的口气,这女人定是那位救管师叔等出险,之后指引按图索骥,并替云姊姊服药的老婆婆无疑;听那男人口称属下‘七位院主’,想必是七绝庄中的领袖人物,只不知……。”
  正自忖思间,耳际又响起那苍老的口音道:“你人倒说的容易,老和尚与我交情不错,你也对他施过救难之恩,但如他知道了你我二十年前那桩天人共愤的错事,只怕他宁可负情撇恩,也不会为我们挺身出面,退一步说,就算他肯替我们转圆说项,你想管老二会答应吗?再说……。”
  那女人似不愿他讲下去,截断话头沉声说道:“好啦,别再说啦,不过我要提醒你,此番神蛛教远自西域来到中原,上官老怪再次出现江湖,各存野心,俱怀诡谋,旨在横扫中原,称霸天下;目前所以同你联手合力,无非是委屈求全,想利用利用你而已……”
  忽听一声哈哈朗笑,打断她的话锋,接着响起那苍老的口音道:“你可是怕中秋大会,我们得手之后,他们反过来对付我?哈哈!你以为这点我没想到么?”
  那女人哈哈地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及早回头?还要一意孤行,多造杀孽?到时害的别人枉送性命,自己还是难以保全?”
  那老者似是早有成竹,闻言纵声笑道:“凭武功,我自知难及他们三人,但说到心机谋略,只怕他们三人谁也赶不上我……”
  他微微一顿后,缓缓的接道:“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三人事后反脸,所以我前天才临时变卦,叫琦儿带他们前往苗山,我则留在此地,另行策划;只要这次我们能把那东西取到手,趁这数月时日,参造几项绝艺,到时上官等几个魔头,即便不与我反脸,我也不能容他们哩!”
  他似是非常得意,说完又哈哈大笑。
  那女人忽然冷笑一声,斥道:“到了今天,你还在做这等望梅止渴的美梦,你能从人家手中把东西取过来?你这不是在自我陶醉么?”
  那老者似是颇有信心,但却又不愿与她争辩的哈哈笑道:“现下我们不用争辩,到时事实是最好的答复,你这几天两头奔跑,劳心费神,也该休息了;现在我得去同齐院主商量一下,明早好动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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