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古英雄难寂寞


  初更时分。
  开元寺的左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与寺中的木鱼声相应和。木鱼声儿被掩没,因为管弦声太多太杂了。花街柳巷,入夜反而更见热闹。
  两个富商大贸、一个贵介公子装束的三人行,走过一排珠帘低垂的绣户门庭,于鸟声燕语,打情骂俏的喧杂声中,重进一家标示着“汉宫春”三字,一字一个红灯笼的校书院(妓院)内。龟奴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一见财神上门,立即扯开大喉咙大叫:“贵客到!”
  一面满面诌笑,低头哈腰,轻声巴结:“三位大爷真有眼力,知道本院有最好的姑娘,暗暗,长安十三河,本院就几乎……占了一半春色,清清。”三人昂首阔步,进入垂花门,穿珠帘,直入花厅。
  鸨母亲自一路迎进,一团胖肉,笑得眼成细缝:一头珠翠满面脂粉,俏环流水般端上香茗、细点,那份殷勤,难怪公子忘归,少爷荡产。扮成贵介公子的小圣手赵冠,借以抽掩唾之势,向扮作大贵的葛品扬直摇头,直伸舌头。
  葛品扬捺住心跳,他一向扮什么像什么,但扮嫖客还是生平第一次,实在不习惯,举止无法自然。只有妙手空空儿罗集,倒像此中三折其肽的老行尊,他腰中有的是黄金,充起阔来十分顺手。老鸨已一迭连声地吩咐:“上席,唱名,伺候贵客。”
  赵冠暗忖:难道不怕碰到外强中干的霸王白吃客?隔行如隔山,他未注意罗集在不露痕迹的娴熟手法下,已先给了鸨母一个大元宝。并在每一个穿梭般端茶送茶点的俏环授受间,各给一个银裸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两片门开只为财的妓院里,哪一个不见钱眼开?哪一个不得钱拍马?这种挥金如土,好处均沾的豪客,最受妓院欢迎,皆大欢喜之下,岂有不格外巴结财神爷之理?妙手空空儿悻人悻出,大模大样,一副章台走马、楚馆称尊、秦楼买笑的神态,掌中把玩着一对龙眼大的明珠,把鸨母以下的眼光都耀得发花,只差不好伸手笑纳。只见流苏飘处,莺燕穿帘,一个接一个的女校书(妓女)袅袅而出。
  虽是盈盈弱质,风尘涵花,但在富丽靖华的陈设下,却无异宫娥仙女。
  她们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回眸献媚,有的横波欲流,有的斜啮嫣然,有的掩口巧笑,有的低眉含梁,有的佯羞送情,有的扶衣作态……说不尽的粉白黛绿,燕瘦环肥。
  却都是在一现身后,回施检任,刚使人凝神注目,意犹未尽间,莲步栅栅,已由左面房间进入右面房间,有如惊鸿一瞥,情影微徊。每当一女出现时,就听到娇滴滴的声音高唱花名,什么“嫣红”啦、“姹紫”啦、“湘云”啦、“楚雨”啦、“牡丹”啦。“芍药”啦、“小意”啦、“香芒”啦……耳听娇音,目现美色,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使人心痒难搔,眼花涂乱,难怪登徒之子,沉迷忘返,红紫色、郑卫音,确有醉人之处。艳装、浓抹,在灯下、蹲前,显得一个比一个美,个个都像是仙女临凡,最好一概叫上来。葛品扬不禁暗想:人说长安佳丽地,古都京华,一切不同凡响,女人当然也争艳竞媚,北地胭脂,南朝红粉,供人取乐,只要多金。一瞥赵冠,衣着都丽,人要衣装,更见俊逸无比,浊世佳公子,人间美少华,一张玉面,在华灯明烛之下,红得如醉,却是如孙猴子坐堂,有点难以掩饰地窘促不安。葛品扬自己也觉得耳热心跳,有点后悔,不该听罗集的安排,不用“暗探”,而用“明来”,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色”既毕,一共见过九位姑娘,依照惯例,客人看中某位,就可按照花名呼出,精酒唱曲……这是第一次见客的“规矩”。
  当然,最好是来个“满堂红”,即不论这个校书院共有多少姑娘,一概召来伴酒,那是妓院最欢迎的大老馆。罗集以指弹桌道:“共有几位姑娘?”
  鸽母忙答道:“今番轮值,共十二位。”
  原来,校书院中,依例凡是有病、嗓音失调或正值经期来潮的校书,都不列值,“轮值”的都是可以精酒喝曲的。罗集淡淡地一摆手道:“太少了,一齐上来吧。”
  一阵香风吹,一片彩云飘,九位姑娘含羞带笑而出,向三人福了一福,在锦垫上轻轻盈盈地侧身坐下。各人的侍女捧上琵琶等乐器。
  葛品扬和赵冠在玉笑珠香、珠围翠绕之间,有手足没个放处之感。
  丝竹刚起——罗集忽然“噢”了一声道:“怎么,还有三位呢?”
  鸨母满面堆笑道:“就出来了……如还嫌侍候的太少,可以向别家院里去借……”。
  赵冠暗叫:老天!这么多已够要命的啦!急得忙向罗集连丢眼色。
  罗集却一笑点头道:“越多越好!……嗯,听说你们这儿有十二钗中的三宝,为何不见?先让爷们品评一下再说。”鹤母赔笑道:“是,是,承爷们赏脸,是丫头们的造化,大约还在梳妆,哈哈,妾身去催她们快些来……”一面已匆匆进入里面。
  赵冠暗叫:来了!小姐们哪有这大的架子,早应出来,老鸨也可以吩咐丫头去叫,何必自去,必是她们被那个花和尚缠住。老鸨只认“金”面,不看“佛”面,倒着她如何处置,如果花和尚强阻,好戏就要上场啦……葛品畅仍在暗暗懊悔,不该一时好奇,听罗集要花样,扮作嫖客,挫辱花和尚,以当面弄清秃驴是否即系假定的空宗番秃。照葛、赵二人意思,原拟夜中暗探“汉宫春”。只要证实是花和尚嫖院,不管是西域喇嘛抑或是中土淫僧,一律擒走,加以惩戒。罗集却说如此不妥,如果万一恰好碰着淫僧正在参欢喜禅北方人最忌讳触霉头,何况对方可能是高手,难免会被对方发觉,动起手来,更难免惊世骇俗,甚至闹得满城风雨,不如投作嫖客明访。随机应变,在不惊动对方、不伤害无辜的情况下,或力斗、或智取,操了主动,即可从容进退。现在,葛品扬却深为不安,意识中有“趋于下流”的感觉。
  上次和沉鱼落雁姬在一起,碰到凌波仙子与龙女的尴尬形势,如非黄元姐姐一语解惑,几乎造成百口难辨的误会,岂可再乱来!纵然白素华等绝对不会到妓院来,但一经传出,别人不知实情,又会有怎样的想法?至少,会被批评“太荒唐了”。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为了弄清花和尚的来头,他也只有硬挺下去了。
  猛然听到一声娇笑:“我们姑娘出来啦。”
  接着,媚人的娇声响起:“奴家姐妹来了,请爷们原谅伺候来迟之罪。”
  葛品扬等三个人只觉眼前一亮,三个绝色佳人,淡淡的妆,身穿一色近于搞素的衣裳,鱼贯着,冉冉现身于流苏之下。只见:云鬓半偏初睡起,含情怯步可人怜!
  三女娇慵不胜,有如大病未愈地强作笑容,向葛品畅等三人福了一福。
  葛品扬等心中都不禁一沉,可能估计错误,迟来了一步,那个鸽的“花和尚”,怀疑就是喇嘛的空宗人,大约已经离去,这岂非白忙一场?更看出这三个绝色丽妹,都似移步为难,腰软失力。
  虽然经过加意化妆,在精于易容的内行眼中,也可看出红脂、白粉、翠黛、花黄之下,眼眶内陷,隐泛青黑,樱唇失血。如果洗去脂粉,现出庐山真面目,一定是黑眼圈、青筋面。紫乌唇,说不出的难以入目。
  只听鸨母笑着自行报出她三人的花名:“这是大女明珠。”
  “这是次女白壁。”
  “这是阿三摇金,暗暗,好好地伺候三位爷。”
  三女一到,其他九位姑娘都有“蛾眉见拓”,“侧目而视”的不屑之色。
  赵冠几乎喷酒,听三女花名,俗不可耐,还算老鸨老实把她们都当作待价而沽的东西,摇钱树。可惜,都是残花败柳,“明珠”蒙垢,“白壁”积瑕.“金”已“摇”落!
  葛品场侧然不忍,正要婉词让她们回房去休歇,却又不知是否“犯忌”之际,罗集已蹩眉说道:“大爷听说这儿有什么‘宝’的呀,‘桃’的呀,为何一个也不见——”一指老鸨,瞪眼道:“你把好的藏着自己受用是不?看这三个妞儿怪可怜的,都是病美人,这么狠心?大爷的金子是假的?银子是黑的?”后来入座的三女,都低下滚首,不知是羞不可抑?还是满怀委屈?
  罗集作色道:“大爷来自扬州,作客秦淮,跑南闯北,不知见过多少绝色佳人,你……你敢把大爷当上包子看待!”拂袖而起,向葛、赵二人一哼道:“抚台公子、杨掌柜,咱们走,到别家去。”
  先前九位姑娘本是掩口欲笑,互相眼语眉言,一见罗集这么认真,当时都花容失色,明眸欲泪。老鸨几乎急得要跪下来,忙道:“请爷息怒——”
  指着三女道:“明珠又叫如意宣,白壁即是一身酥,摇金就是小蜜桃,都是外面人叫的,嗯嗯,爷多包涵,丫头,你们还不好好侍候三位爷,快敬酒,快唱曲……”葛、赵二人正想借此脱身,翠袖传香,鬓影照眼,姑娘们已一齐行动,纤纤玉指高捧银杯,娇媚婉转,低眉敬酒,骂声沥沥:“公子请。”“大爷请呀。”
  “看奴奴薄面”
  同时,丝竹繁响,管弦柔音而起。
  罗集向急、赵二人丢一眼色,作作勉强地坐下。
  明珠、白壁、摇金三女的诗文.已抱起银筝、五荒、琵琶,三女调弦弄索,香袖移面,盈盈抬起袭。葛品扬瞥见三女都倦眸隐雾,借袖拭去泪珠——明珠手抱琵琶,樱口一张,声如新莺出谷:“多请公子走长安,分步周郎顾一曲……,游紧暂驻且怜香,裘马五陵为借工……”她,正坐在葛品扬右侧,四句“过门”,悦耳宛转。
  葛、赵二人相顾动容。
  葛品拓更不禁暗忖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屡教访第一部。这些可怜弱女虽然从小学曲,能把柳永、秦少游、杜牧、白居易四人的各一句词,集为“过门”,音韵入神,确是不易。忍不住凝眸含笑道:“姑娘,这四句集句是谁传授的?”明珠含笑道:“见笑大方,是贱妾偶感知音,随口而也葛品损失声赞道:“如此慧才,可追柳絮,乃坠风车,真想绿章遥奏通明殿,朱字重抄烈女篇了。”猛觉失言,只见明珠似雾明眸,突现光彩,凝注着他,修又垂首掩面。
  恰好,侍女送上“曲牌”,请他点唱。葛品扬微微一笑,一拂袖,把一个小元宝塞入侍女袖中,点头道:“已经够了,你家姑娘似乎玉体不适,请去休息吧——”一伸手,向正在得意忘形的罗集要了一颗明珠,递给侍女,笑道:“缠头太俗,明珠赠明珠,聊表微意。”众女目光俱被珠光吸引,那侍女呆若木鸡,几时见过一见面即送明珠的豪客?
  鸨母笑得合不拢嘴,走向明珠,嚷嚷道:“我儿真好福气,这位爷对你这么好,快谢谢,爷疼你,就去歇着吧。”明珠突然起立,珠泪双垂,踉跄着奔向内院。
  大家方自一愕,猛听一声震耳大笑:“自古英雄难寂寞,风流人物看今宵。就在这里吧?老大请。”外面立即传报进来:“贵客到!”
  罗集瞪着鸨母道:“不会回说全被大爷包下了?”
  鸨母连声说道:“是,是!”亲自迎了出去。
  葛品扬暗忖:“要找的鸽的既然不在,还耽搁什么?追踪要紧。”
  恰好,瞥见赵冠向他投来求“救”眼光,原来白壁正向他软语温存呢。
  罗集却似忘了生辰八字,把小蜜桃搂着,一声声地道:“小乖乖,标致得邪气,亲亲嘴……香香肉吧!”一面在她粉颊嗅着,真像是啃着蜜桃。小蜜桃撒娇道:“奴奴唱个曲地给爷听,好不?”
  罗集用鼻音哼道:“好!不必多,只要一听就酥酥麻麻的。”
  姑娘们都为之掩口、回眉、低头,吃吃而笑。
  小蜜桃扭糖似的,好甜、好腻的娇声,唱道:“相见休言有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兰鹿细香闻喘息,缔罗织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罗集舔着嘴道:“好是好,还不够过痛……大爷虽然听得要‘喘’,却不酥,也不麻……”话未了,猛听外面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震耳喉咙的嗓子又响起:“什么话?和尚都玩得,老子还玩不得?什么抚台公子,叫他快滚!老子发了火,便是太子也要叫他让位……”葛品扬等三人已听出是道中人物,中气甚强,刚才已经注意,这回听得更清楚,眼看着姑娘们花容失色,笑语俱寂,赵冠霍地立起,大步离座,哼道:“本公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造反?”葛品扬知道他是借此脱身,在勾栏院中和人动手,传说开去,十分十的是争风吃醋,更不好听,忙笑道:“大公子不可委动无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让我去看看。”明明暗示赵冠不可出手。
  只听鸨母苦苦哀求的发抖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老三,算了,妞地爱俏,咱们老了。又不止这一家,听说华清院有一个叫什么“满床飞”的小妞不错,走,走……”赵冠双目一亮,道:“要找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
  葛品扬也已听出是无情翁的口音,暗笑真是老来骚,自己更不宜在这种地方和他照面,当下忙摇手阻住赵冠道:“我去看看—…”震耳的声音又起:“他妈的,鸨儿爱钞,老子有的黄的、白的,要不要开开眼界。”
  葛品扬已隐身在前院帘后,由流苏中向外瞧去——除了无情翁换了一件簇新的上等质料青缎饱,一身光鲜外,另外两个,一个是虬髯牛眼泪汉,一个是三绺长髯,一脸冷漠、精眸炯炯的文土,约有五六十岁年纪,都是一身新,很阔气,向鸨母发狠的正是那个牛眼壮汉,他把一个皮袋摔在地上,袋中现出异光四射的紫金砂、猫儿眼、钻石之类,所值不在十万金之下。鸨母一面低声下气,哭着脸,说好话,一双眼却直在“光”上溜。
  那个文土冷冷发话了:“别啰嗦,二爷问你,听说有个和尚在你们这儿住了几夜,是不?还在吗?”鸨母如被蛇咬了一口,抖着道:“是,是有的,那个……佛爷,把咱们三个姑娘……累得不能起床了,爷们要找的,就是她们三个……反正也不能陪爷们,就请高抬贵手,过几天再来吧,一定叫她们好好……”中年文主哼了一声道:“和尚何时走的?”
  鸨母忙道:“就在今天午后,又来了一个佛爷,与那位佛爷咕噜了几句,那佛爷就匆匆跟着走了,临走还说过几天要来……爷们可得请早……”无情爷看了文土和壮汉一眼,点头道:“咱们走!”
  葛品杨松了一口气,暗道:“这倒好,免得我们再费事试探,原来和尚已经走了,还有,老怪物他们原来也是要找贼秃的……无情翁等三人匆匆走出,那壮汉兀自哼道:“好闷气,老大,何不把那几个兔崽子拉出来,给他们一点‘乐乐’出口鸟气!”无情翁低喝道:“正事要紧,快,说不定正是他们已经东来!”
  鸨母送丧似的寒着脸,对着他们背影骂道:“老吝啬,”一只脚已进了土,还想找……”
  葛品损一笑走出道:“好啦,我们也要走了!”
  鸨母忙道:“三个凶神已被打发走了,爷多坐坐……”
  这时罗集也已打发了贪金,和赵冠一起走了出来,赵冠急急忙忙当先走出大门。
  罗集向鸨母一瞪眼:“好扫兴!大爷们有事,叫姑娘们好好将息,等大爷们再来……一人一个……咳咳……你请坐!”一挥手,把鸨母推到角奴坐的“春凳”上,直喘气,却犹自张手叫道:“爷,下次再来呀,等着爷们呀!”葛品畅等三人匆匆赶回客栈,一点也未觉察到当他们离开时,由“汉宫春”后院屋脊上先后飞起三杀人影,一闪而逝。如果他们三人知道那三条人影是谁的话,首先,葛品扬就会一跳三尺高。
  时正二更左右。
  三人悄悄穿窗回到房中。
  依照小圣手的意思,一定要探一探悦来客栈。妙手空空儿则极力主张先追踪无情翁等三人。却都被葛品畅抢头否定了他的理由是谋定后动,欲速则不达,要与司徒求计议后再作决定。
  赵、罗二人无话可说。
  赵冠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低声道:“那些丫头,弄得我一身大汗,想洗个澡,不早了,睡觉吧。”葛品扬一眼瞥见自己炕上枕下露出一截纸角,遂往炕上一倒,搭讪道:“正宜养神,准备办大事。”抽出纸条一看,竟是两份字条。
  一份是弄月老人留的——“火急!速告品扬,魔踪已现卧龙寺,必须小心!”
  一份是医圣毒王司徒求留的——“据悉,番僧四人,化装寄迹卧龙寺,八仙庵亦有敌踪,老汉往晤白老,你们自作决断。”葛品畅翻身而起,把字条分向罗、赵二人一甩,道:“这是安眠仙丹,二位好好歇着吧。”一面匆匆脱衣、换装、易容。
  赵、罗二人交换看过字条,你一拳,我一脚,比葛品扬准备得更快……
  卧龙寺在开通巷西口,为汉灵帝时所建,隋代改为“福应禅院”,唐时因供有以画佛像传名千古的吴道子所绘的南海观音菩萨像,因名“观音寺”。宋初,有高僧“维果”长卧寺中,太宗赐名为“卧龙寺”,沿用下来,历史悠久,有“长安首刹”之称。
  “八仙庵”则在东关外的长乐坊,原为唐代兴庆宫的一部。据传:宋时郑某遇八仙于此。庵门上有“长安酒肆”石调,另有一碑,刻着:“唐吕纯阳先生遇汉钟离先生处”十三字。此庵为道教之遗迹。而卧龙寺则是佛家法地。
  一佛刹,一道场,方向也不同。
  依葛品畅的意思,为了兼顾两处,由自己独探卧龙寺,赵、罗二人则可双奔八仙庵。
  可是,赵、罗二人却认为番僧有四人之多,如再加上先到悦来客栈的两个,可能同在一处,太过于凶险,三人同行,还嫌人单势孤,如何再能分散?因此,他们坚持同探卧龙寺。
  时近三更。
  古刹幽清,静寂如死。
  三人鹤伏蛇行,登高窜远,终于在后殿发现灯光,并听到有喝骂声音传出。
  三人心中一紧,分为三路向前欺近。
  葛品扬找到一个风洞,以“倒挂珠帘”式,勉强可看到里面竟是一间精舍,大约是方丈室。梨木八仙桌上,杯盘狼藉。
  青灯摇曳下,背向风洞这边,大马金刀地坐着两个黑衣和两个白衣的高大身影。
  葛品扬一眼便可看出他们是戴的假发,两腮一片铁青,显然经过修剃。
  左首跌坐着一个枯瘦老僧,瞑目有如入定,神色十分肃穆。
  右面,赫然站着无情翁和那个中年文土与虬髯牛眼大汉。
  对面,则是两个穿着大红袈裟,一个头大如斗,一个面如金纸的番僧,巨鼻陷目,十分威猛、狞恶。然而现在他们却好像是待宰之羊,两手掌撑地,跪在地上,仍如两尊铁塔。
  只听右首白衣人中那个比较高瘦的意用汉语向无情翁道:“钱护法,本教属下擅自涉足花街柳巷,虽说本教有欢喜禅之功课,但他二人招人注目,影响我们大计至大,你看如何处置?”两个红衣番僧立时向无情翁投去一瞥眼光,意似说:“请多帮忙!”
  葛品扬暗惊道:无情老怪怎么做了他们的护法,教有教规,该如何办,便如何办,为何一定要向老怪物请教?好番秃?明明是施展怀柔手段,表示尊重老怪物等人,确有一套手腕呢!只见无情翁冷冷地道:“既然贵教有欢喜禅的功课,那么情有可原,以后叫他们注意检点一些就是。如恐有碍眼目,只须略事改装,即无问题!”白衣人哼了一声:“巴桑、巴戈,听到没有?快谢过钱护法,如非钱护法说情,至少各罚三百法藤或罚回去坐关三年”葛品扬一听,原来这两个红衣番秃,名叫巴桑、巴戈。
  只见两个番僧满面喜容,咧开大嘴,右脚后退,左掌前伸,向无情翁行了一个中原未见过的番礼。无情翁欠欠身,冷冷道:“免了,今后二位最好注意一点。二位虽是呼啦大法王座下降龙弟子,功力高强,但如被五凤帮、四方教的人跟上了,却难免打草惊蛇,有误法王大计。”巴桑、巴戈连连点头。
  只听黑衣人中的那个瘦麻杆沙哑地道:“并非佛爷怕了谁,就是力战,也可横扫中原,咱们法王计划已久,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未便轻动。现在,难得有此机会,什么天龙堡、五风帮、四方教的,正自火并,又有三位出面接应,咱们法王多多借重,只等八月十五之战,他们互相拼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把存下的一举吃掉,你们三位就可登上中原武林盟主宝座,那时,哈哈哈……”葛品扬听出一身冷汗!
  他暗叫道:“好险!如果不知道有这种意外巨变的话,不但自己设法使师父师母破镜重圆、龙堡凤帮联手同御外侮的计划付之东流,天下武林,亦将再无瞧类!番秃这着棋委实狠毒,竟会利用无情翁等人作内应。别说西域武功奇诡,单是无情翁等人,如果有心独树一帜,趁中秋大会龙争虎斗,难免都有极大伤亡之际,突然发难,也已够头痛的了……”突然一声得意的狂笑,不但打断了黑衣人的话,也打断了葛品扬的思潮。笑声如刀割锥打,使人入耳头昏眼花,真气欲散。葛品扬大骇之下,一面运功抵抗,一面准备火速脱身。
  只听笑声落处,那高瘦白衣人冰冷的声音道:“中原武林,虽说尽是些不值一击的土鸡瓦大,胆子倒是不小。巴桑,你这笨牛,知道外面一共有几个送死来的?”巴桑粗暴地怪笑道:“太少了,二三个吧!”
  “至少有五个!”冰冷的声音哼道:“正好下酒,为我挖出胆来,看看有多大,放跑一个,你就滚回去!”葛品扬心胆俱裂,从未有过的震骇,使他忘了一切,右臂挥处,一掌震开“风洞”。
  轰然一声大震,木石飞溅如雨。
  葛品扬已撤出三丈外,但他并不逃走,为了便利赵、罗二人脱身,故意以掌震墙,吸引对方注意,一面大叫道:“快走!”只听一声咯咯怪笑:“走不了,给佛爷留下命再走!”
  呼地一声,一团红影猛扑过来。
  葛品扬知难善了,先发制人,运足先天太极真气,挟“天风三式”的威力,迎着红影击去。
  扑来红影,正是巴桑。
  来势太急,葛品扬的掌风也如天风鼓浪呼啸而去。巴桑在一文外和葛品扬的掌力相遇,一声怪吼,一声大震。巴桑双掌一抖,虽把葛品扬的掌力震级人也半空翻落。
  葛品扬一见,以为对方也不过如此,胆气陡壮,不容对方换气变式,打蛇随棍上,弹身疾扑,连加两掌。猛听身后弄月老人急喝道:“速退!”
  连转念都未来得及,一股阴风已然罩到,身形一震,眼前一黑,刚觉后领被人一把提起,便即失去知觉。却是弄月老人凌空飞渡,把垂直下落的葛品场抓住,空中蹬脚,刚要掉头腾起……
  忽听一声冰冷的狂笑:“老头慢走,给佛爷留下!”
  一股极大吸力,好像无形巨网兜来。
  弄月老人知道厉害,顺着原先去势,猛运先天太极真气,趁对方双掌虚抓,一口真气刚泄,重换第二口气的空隙,身形猛抖,摆脱吸力,腾空飞起,如破网之鱼—…只听冷冷的声音笑道:“你走不了,谁也别想活着走,回来!”
  冷喝声中,白影横空,挟着凌厉无传的劲风截朴而到。
  弄月老人身形落地,犹未站定,劲气已笼罩全身。
  先天太极真气自然反应,与成旋急转的劲气所汇成的强大的吸力相接,发出“刷刷”的摩擦声息。弄月老人一声长啸,使出终南绝学“太乙分光指”,一招“捕风捉影”,抓向扑来的白衣老人胸前游机、华盖等死穴。出手如电,深得以快打快、抢占先机之窍,不愧绝顶身手。
  白衣老人骄狂自负,原以为可以手到奏功,完全是一派攻势,又猛又急。
  不料,自恃天下无人破解的域外绝学回旋轴心转的掌风所到,对方不但没有如所预料地被回旋的劲力夺失重心,向前倾倒,反而纹风不动,刚要变招,对方的指风已在胸前弄影。白衣老人身在半空,来势劲急。好像向弄月老人猛撞过来,又正当出掌吐劲之际,胸前门户大开,双方距离不足一丈,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名家交手,快如电光石火。
  照说,白衣老人在这种专破内家真气的太乙分光指之下,被袭之处又是胸前死穴,应该非死即伤,决无幸免之理。然而,他却偏偏就在这间不容发、连转念也来不及的空隙之间,上身疾仰,如鸭子浮水,全身由弧线变成了横躺,向下疾落,脱出了险地。弄月老人疾喝一声:“好!”
  趁着招式未老,五指箕张,一招“天网下垂”,紧随对方下落身形猛抓而下。
  白衣老人早在上身疾仰间撤回双掌,这时右臂一圈,划了个半弧,如同裂帛,“啪啪”两声,弄月老人抓下的指力,竟顿被恰到好处地消解于无形。弄月老人心头一沉,长笑一声道:“偷咖‘空心诀’,名不虚传,失陪了!”
  话声中,腾身而起,破空疾射,“了”字落处,已在十丈之外。
  白衣老人再也提气不住,身形直向下坠,将及地面,方始猛翻一个励斗,脚落实地。
  弄月老人摆脱了白衣老人,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忽又闻两声冷笑,两团黑影已捷逾鬼睑,一右一左,封死他的去路。一瞥之下,看出是两个死眉死眼的老者,一式的一字横眉,晦气色脸,黑衫遮过脚背,双手交叠,端举胸前,不但面貌相同,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且连动作也是一模一样,透着诡秘。弄月老人深知来者不善,却奇怪对方因何未立即出手,正待发话——猛然发觉对方四道绿阴阴的眼光死瞪着自己,配上冷酷无表情的死人睑,更加显得阴沉怕人。弄月老人一接触对方眼光,便心生寒意,打由背脊上发冷,眼神竟为对方所吸引,不由看主地也看着对方。对方纹风不动,活像两具毫无生气的僵尸!
  弄月老人一身绝学,深藏若虚,且见多识广,一感心神恍愧,真气难聚,立时警觉不妙!显然,对方是在施展一种无形禁制之术,或一种邪门心法。
  他忙提运宝功,潜行龟息,表面神色未动,装作不知不觉,实则神归紫府,气纳丹田,也是一动不动。三人鼎足而立,相距丈许不到,不但互不开口,连一点动作也没有,简直像是三尊泥塑木雕的偶像一般。两个黑衣老人,目光越来越盛,碧光胶腰,阴森之气使人发抖,无形的摄人之力使人感到窒息……喝叱声中,怪笑不绝。
  二十丈外,那两个红衣番僧和妙手空空儿罗集与黑白小圣手赵冠二人,正捉对儿撕拼着。
  两个番僧,似乎故意卖弄,并不急于求功,以猫戏老鼠的姿态,把罗、赵二人逼得手忙脚乱。罗、赵二人,已竭尽所学,根本无心缠斗,只想得空突围。
  可是,有心无力,对方逼人的威势,使他们招架不暇,黑白小圣手联想施展“黑白飞丸”的手法也都没有机会。事实已明白地摆在眼前……
  对方还有两个白衣老者,负手于背,正难得悠闲地并立在殿脊上袖手观战,好像完全未把弄月老人等放在心上。又似乎在观赏练功的“喂招”,大有不妨多看看中原武学,无须急急,等差不多时再一举揭下,扫数打尽之概。无情绪钱大极和那个中年文主、虬髯壮汉三人,也排立子殿檐边沿,静静观战,不时低语说话,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突然,那两个白衣老者中,始终未出过手的那个向他们三人微一招手。
  无情翁等三人掠身过去,还未开口那招手的白衣老者已干笑一声道:“请问三位护法,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么?”
  无情翁咳了一声,指点着道:“一个是终南弄月老人…另外三个小子,虽然改了容貌,老夫……咳咳,尚不能十分确定,且让老夫把他们拿下再说!”说着,向弄月老人扶在肋下的葛品扬看了一眼,双眉一蹩,便待…
  左面那个曾和弄月老人交过手的白衣老人突然冷哼道:“杀鸡何用牛刀?两个黑尊者。一个已足够打发他们,咱们不过想看看中原武林遭到底有些什么玩意?原来都是……嘿嘿,只要一声令下,还不是风卷残云,一举歼灭!”无情翁闻言暗哼,忖道:“好大口气!看情势,弄月老儿等也确实危殆……照说,刚才弄且老儿所露的一手,该已够使他们知道中原人物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一挫他们大言不惭的气焰了,反正是与他们彼此利用,且看最后到底谁利用谁?……只是,目前只怕弄月老儿要活该遭劫在此,如何再救这姓葛的小子一次?”另一个白衣老人仰面哑声道:“终南可是也在‘六大门派’之内?也不过如此,看来,咱们法王也太多虑了!单凭咱们这几个,已足可横扫‘六大门派’,什么天龙堡,五风帮,和那他妈的什么教的!哼哼……”突闻两声怪关……
  巴桑和巴戈这时似已无意再缠,有心示威,同时吐气如牛,逼进数步!地皮震动,双臂挥舞,各吐三掌。罗、赵二人在这种迅雷暴雨猛袭之下,哪里还能闪避一只有挥掌硬接。
  “膨啧啧2”三声大震过处,罗集阿哼一声,连退九步,才勉强稳住马步,一式“花底渡驾”,斜掠出二丈之外。赵冠星眸大张,胸前起伏,几乎仰面翻倒。
  巴桑、巴戈则同发怪笑——忽听赵冠大喝一声:“打!”
  双掌疾扬,八颗黑白棋子,犹如飞蝗,向欺步进逼的巴桑、巴戈激射而去。
  巴桑和巴戈却依然怪笑如故,四臂齐张,乱划弧形,一翻一兜间,袖风刷刷,竟把八颗飞射如电的黑白旗子—一收入袖中。巴桑一伸大手,掌心中承着二颗棋子,一睁牛眼,呷呷而笑:“奶奶的,居然还是白货(银子)呢,又可去住上三夜……”他又猛然住口,吼道:“佛爷有的是金子!去你的!”抖手一甩,四颗黑白棋子,比箭还疾,直射赵冠。赵冠原想借棋子一阻对方急势,以便换气,能伤人更好,不意一下子悉被对方收去,吓得连准备随后打出的棋子也不敢再白送了。四颗棋子破风作啸,劲力之强,竟比自己打出的还要迅疾,大吃一惊,连忙一棵手,嘿了一声道:“物归原主!小爷失陪了!”顺着棋子怒射之势,一招“九转还珠手”,劈空连抓,人也弹身而起,同时大喝道:“三手兄,快抹油!”妙手空空儿刚换过一口气,闻声回头便跑,叫道:“白老!走他娘……”却被巴桑、巴戈如雷怒吼打断:“乖乖给佛爷躺下……”
  双双飞身扑至。
  喜地里,两个飞扑的巨大身形,突如火球般空中翻滚,轰然落地。
  两个白衣老者“噶”了“声。
  一声沙哑干笑,有人冷声发话道:“野和尚用功过度,老夫有大才小用之感!咳咳,看到老夫面子上,就此耽搁,另约时地再见一高下好了!”施施然,由暗影中走出一个阴沉着脸的灰髯老者,负手于背,怪轻松的样儿。
  两个白衣老人双双飞身扑出——一个喝道:“多管闲事的老狗!尝尝佛爷掌下味道再说!”
  猛听无情翁失声道:“医圣毒王!二位尊者不可轻敌!”
  两个白衣老者闻言一窒急势,略缓身形。
  弄月老人和那两个黑衣老者这时突由无声到有声,一齐吐气如闷雷。同时也由不动而变成动如脱兔。弄月老人全身大震,翻身倒射,从身法的不灵活,可知已受内伤或真气损耗过度。
  终于,他如断线风筝般,挟着昏迷中的葛品扬,坠落尘埃。
  阴沉着脸的灰髯老者背手如故,往坠地即行闭目跃坐、面如白纸的弄月老人和仍昏迷着的葛品扬面前一站,仍然是那么毫无表情。那两个黑衣老人施展“魔眼迷心术”,把全身功力凝注双目,发出某种无形的威力,只要被其目光摄住,就心神恍忽,意志动摇,进而陷半昏迷状态,束手待缚,举手之劳,即可杀毙。这种邪门功夫,如练到最高火候,更能追魂夺魄,与其双目微触,其气即散,失去反抗之力。弄月老人曾听说过西域巫术中所谓“火火不焚”、“入水不溺”、“步行刀剑不伤”、“吞刀吐火”、“降头咒”、“天眼术”等等奇异诡秘的功夫,能以精神力使人在措手不及之下受其所制,所以他立时警觉。不过,他却有点不肯信邪,猛提先天太极真气,护住门户,潜运行功,守住心神,以终南不传绝学百忍神功中的静以制动心法抵抗。谁知邪功果有不可轻悔之处,抗拒之下,竟感十分吃力,加之对方有二人,必须分神兼顾,顾此失彼,心力难以专注。时间一久”对方功力越凝越炽,弄月老人顿时更形紧张,功力加速损耗,一而衰,再衰而竭,终于再难支持下去。至此,他再也顾不得面子,遵忙猛闭双目,自断无形接触的真气,撤身后退。
  尚幸那两个黑衣老人功力尚未精纯,只能发挥这种邪功的六成威力,且在他“静”字最高心法抵抗之下,也已功力大耗,成了强弩之末,否则,只怕还很难如愿。那两个白衣老人则因震于医圣毒王之名,心有顾忌,全神贯注前方,未及对他加以截击。
  等到发觉,才双双疾欺过来。
  刚要出手,无情翁却忽又叫了一声:“且慢!”飘落司徒求面前,向司徒求一拱手道:“听说阁下已加盟四方教受任北方教主,为何却要管终南白老儿的闲事?”显然这老怪物并没有看出眼前乃是正牌医圣毒工司徒求易容化装成冒牌“医圣毒王”司马浮的形貌出现,也根本不知道司徒求师徒三人间那段惨事,而与一般人一样地,把司马浮误当作医圣毒王。他老谋深算,久知医圣毒工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兼且用毒奇绝,乃不可多得之好帮手,竟想趁机拉拢,引为己用。如若成功,便可免双方反脸成仇,招来毒技之险。
  否则,再下杀手也不迟,反正有四尊者在场,巴方稳操有利形势。
  司徒求是何等人,焉有瞧不出无情翁心意之理?心里暗暗好笑,自己因葛品扬易容隐迹之建议,触动假装司马浮的灵机,想不到今天正派上用场。他更知道,眼前“形势严重”,如不运用一点巧妙,不但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弄月老人和葛品扬等也完定了!他略作盘算,突然毫无表情地冷冷说道:“姓钱的,你有“无情”之号,老夫也不是什么讲交情的人,不错,老夫确已加盟四方教受任北方教主之位,其所以如此,正是要试试老夫隐居‘避尘小洞天’多年,苦心炼成的‘灭绝之毒’,能否于十丈之内杀人于无形?”双目冷光一闪,斜瞥了昏迷在地的巴桑、巴戈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又道:“包括老兄在内,几十大之内的人,大概都差不多了,这两个,不过中了老夫两颗‘无影毒丸’,至于他们,咳咳,等会儿就见效果,没有老夫的解药,就都只有……咳咳……”两个白衣老人互看一眼,哼了一声,透出栗人杀机——无情翁暗叫道:“老毒物果然厉害,未动手,就先做了手脚”
  忙一定神,笑道:“老兄之言,想必不假,不过,请弄明白,如果咱们一动真气,嘿嘿,你老兄只怕也……”司徒求冷声接口道:“老夫也不能全身而退,是么?哼!老夫一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万无一失。”你们自以为行动诡秘,无人知道,其实,早已被天龙堡、五凤帮的人蹑上了,嘿嘿,连本教也不落人后,大批好手马上就到,而老夫所下之毒,也快到发作的时候了!”说着,仰面看天,好一副有恃无恐、天倒不管的神气。
  也亏他对司马浮的一切了解得非常熟悉,故表演得惟妙惟肖。
  他虽这么做作,心中却仍在忐忑着,有如绷紧的弓弦。
  无情翁等大概慑于他的毒名,加上心理作用,自以为隐秘已极、无人知道的事,竟然被人发觉,天机尽泄,未免心虚,顿感脏腑间果然好像起了隐隐痉挛,有中毒之象,不由都变了脸色。慕地里,那两个经过调息行功,回过一口气的黑衣老者,突然同声大喝:“什么人,滚出来。”两条黑影在前殿顶一晃即逝。
  两个黑衣老人哼了一声,破空追蹑而去。
  这一来,证明附近确有敌踪,对方的话并非虚声恫吓之词。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自负极高的人物,特别是西域四尊者,一向自恃绝学,把中原武林视如朽木,处心积虑,早欲入寇逞凶,由于形格势禁,找不到一举成功的机会,憋在心里已有十多年。这次好不容易把法王说动,允许他们先来关内看看,却奉命不得暴露形迹,徒令中原武林提高警觉,联合抵抗,误了大计。如今,一听说五风帮、天龙堡都已知道了,这才暗惊中原武林并非没有人物,立时就有点紧张了起来。尤其,一想到身中医圣毒王的无形奇毒,随时可能发作,更不禁心中发寒。
  动手吧,在身中奇毒的情形下,势必命丧当场。
  不动手吧,也难善了,被法王知道,先就难逃不守严令之罪,就是逃回去,也要受到教规制裁。因此,一时之间,两个白衣老人都狂态尽敛,显得犹豫难决。
  无情翁等三人同样地也感到进退维谷,猜疑不定。
  他们这种举棋不定的心理,如何逃得过司徒求的锐目?他心中暗喜,又故意高声道:“如何?再有一注香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是指奇毒快发作了?
  还是天龙堡、五风帮等的高手快到齐了?
  突然,无情翁身旁那中年文上阴声一笑道:“司马兄,好意思?不过是刚才那两个小家伙去而复返而已,逃不了,活该送死!奉劝阁下,不如彼此交个朋友,我请四位尊者礼聘阁下加盟本盟如何?”这简直是要司徒求投靠了。司徒求立时又心中发慌,因为他已认出这个中年文立正是昔年和无情翁同列三煞的金枪神判狄子明。那个虬髯壮汉则是三煞中老么锁喉绝手吴良。
  狄子明素以诡计多端,阴沉狡诈出名,难道适才一现即逝的两条人影果然是小圣手赵冠和妙手空空儿罗集不成?又听对方说什么“礼聘加盟本盟”的话,分明是故意示好,并隐有要挟胁从之意,如果自己的“空城计”真的已被狄子明识破,那就砸了锅了!两个白衣老者互看一眼,突然同声冷笑道:“抓下!还怕没有解药?”
  一左、一右,疾如电闪,飞扑而至。
  司徒求方自一惊,无情翁急声喝道:“尊者且慢!”
  他跟着欺身过来,向司徒求一抱拳道:“老兄,咱们实是诚心结纳,敢不担心破腹以告,咱们三人之所以与西域呼拉佛联手合作,乃是准备把一班假仁假义、狼狈为奸的老鬼一扫而光,一清中原道上的乌烟瘴气,合咱们之力,什么天龙堡、五风帮,还不是举手立成碎粉!以老兄之高明,屈居五台三个脓包之下,也未免令人不平,何不和咱们并肩携手,并逐中原,分享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兄一向智计过人,当不致淡漠斯言吧?”司徒求紧张得心房抽缩,但仍竭力沉住气,负手于背,晒然冷笑道:“老夫虽久仰西域绝艺,生平却不受任何威胁。哼哼,不如趁他们到达之前,先试试老夫一身所学。”“一身所学”者,不过一些“毒”技而已。
  两个白衣尊者一沉睑……
  无情翁刚要开口,猛听吴良大吼一声道:“妈的,真的来了!可以杀个痛快了!”
  一阵纷乱,起于寺中,青烟冲天,火舌怒卷。
  两个白衣尊者同声怒吼,身如箭发,凌空向殿脊掠去。
  无情翁等三人互看一眼,狄子明向司徒求一拱手道:“老兄,你我山不转路转,听不听由你,不为敌,便是友,请留下解药,咱们让你带人离开,下次再说!”司徒求巴不得如此,他也感到奇怪,不知是何人纵火?一轩眉,双目冷光迸射,冷冷道:“行,来日方长,老夫岂屑乘人之危!”由腰间掏出三颗蜡丸:“速以百沸开水和酒吞服,迟过了一个时辰失效!”
  手一甩,抛出药丸。无情翁伸手接过道:“谢谢了……”
  锁喉绝手吴良已忍木住大叫道:“咱先上,煞煞手痒去!”
  人已弹身上屋,似乎杀人比救火更急。
  司徒求刚把一颗灵丹塞入葛品扬四中,弄月老人功行一周,亦已复原,冷然起立。
  司徒求一沉脸,冷笑道:“姓白的,你自己明白就是,跟着走吧!”
  弄月老人仰面哑然道:“老毒物,你既然还有点江湖味,老夫只好成全你,可不是怕了你,走!”一把扶起葛品扬,双双腾身,破空而去。
  金枪神判狄子明突然哼了一声道:“老大,我看……”
  无情翁一挥手道:“马后炮不必放,咱们还是快去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物?如果有蓝公烈在内,天假其便!”人已腾空疾射,掠过几重屋面。
  两个白衣尊者犹在用番语叽哩叽嘻地怒骂着,由他们脸上那种使人心抖的神色,可知他们已愤怒到了极点。无情翁四顾不见人影,根本没有敌踪,心中明白,人家早已远飓,放了一把野火即溜之大吉,必是不敢照面的小辈,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吃了哑巴亏。那两个追敌的黑衣老者亦于此时悻悻然而回,和两个白衣老者互相低语几句,那瘦小的白衣老者恨恨地挥手道:“速离此处,另找地方,佛爷要大开杀戒了!”他们一行离去不久,正殿佛龟神案下忽然窜出三个轿小玲现有如理奴的黑影,互看一眼,投了一个鬼脸,伸伸舌头,一齐纵身,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锦隆”客栈后进一间客房内,孤灯摇曳。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色。
  葛品扬调息已毕,收功起立,绕室一匝。
  桌旁坐着的小圣手摇摇头,开口道:“那些番狗真不简单,我和罗兄都差点……咳咳,不知该怎么办?”葛品场双拳握紧,骨节“卜卜”作响,蹩眉道:“我看那些人不但武功奇诡,一时想不出化解克制之法,就是他们的心计亦不可小觑,深得孙子兵法‘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之旨!”伏案打麻的罗集突然抬头道:“是指哪方面?”
  闭目养神的弄月老人也点点头道:“说来大家听听!”
  葛品扬沉吟了一下,道:“照他们的计划,虽然是想趁中秋节在开封和洞庭君山二处决战时暗中捣鬼,谋取渔利,但我却怀疑他们是因为发现我们隐身偷听而故意泄漏的,骨子里必然另有诡计。即使是真的,秘密即泄,他们也非改弦易辙不可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提高声浪道:“据我猜想,他们很可能会采取各个击破的手段,直指五风帮或者径奔武功山,至于大巴山,他们一时不致采取什么行动,因为四方教组成分子杂而不纯,对他们很有利用价值!”赵、罗二人皱眉思索,默然本语。
  弄月老人点头道:“所说颇有见地,委实可虑。不论如何,我们不妨分路传警,先作万全准备。”赵冠咋舌道:“谁敢到王屋山去?只怕反被她们……”
  葛品扬长吸了一口气道:“义无反顾,当然只有由我再走一趟了!”
  赵、罗二人对看一眼……
  弄月老人点头道:“非你去不可!你也应当去。孩子,你师父与你师母之间,不能再错下去了……好自为之,老朽亦当从旁另尽绵力。面对强敌,必须先消除意气私见,先安内,后攘外,而中原武林荣辱与共,传警少林、武当等派也属必要…”葛品扬望然躬身道:“老人家说的是,事不宜迟,晚辈立即动身!”
  一直沉默末语的司徒求突然开口道:“这倒不必太急。如果那班家伙服下我的‘解药’,至少要大泻三日,短期内绝对不能作怪!”三小听了,一阵大笑,弄月老人也为之完尔。
  鸡声三唱,“早看天”的客人已纷纷起身盥洗,准备上路。
  伙计在房外敲门。
  葛品扬把房门启开一缝,沉声道:“还早,等下再来。”
  伙计连忙一躬腰,递出一个折叠的方胜地,道:“相公早,小的刚才开门,有个蛮好看的公子送来这个……要小的转交……可是相公?”葛品场接过“方胜”儿一看,点头道:“是的,等下有赏。”
  伙计道声:“谢赏。”躬腰退去。
  赵冠由座中一跳而起道:“莫非又是无情老怪物……”
  葛品杨已拆开方胜地略一过目,双目一亮,忙自塞入袖中,轻咳一声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罢匆匆走出房门。
  赵冠向罗集一笑道:“不知又是什么玄虚?可惜你只有三只手,没有三只脚,你可敢再跟上去瞧一瞧?”罗集一哼道:“黎明困觉,少年夫妻,羊肉饺子清嫩鸡,我才不傻哩。”
  弄月老人道:“品扬这孩子……咳咳,大家休歇一下吧,说不定马上就要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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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雨楼·至尊武侠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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