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高莫深走了以后,轿内传出来了狐王的娇声:“史帮主,你可心服口服了!”
  “老叫花子敬佩狐王神通广大,出自肺腑的话!”
  “你是怎样一个人,我像你史全清一样地‘全’都‘清’楚呀!你要是不相信我的灵耳,比顺风耳和钗奴更灵光,我可把你们四人在‘三阳春’饮酒作乐时的‘接龙诗’背了出来!”
  “我老叫花子不相信你有通天本领!”
  “要是我背诵出来了,你怎么办呢?”
  “我也像高莫深老前辈一样地替你做一件事,只要能力所及!”
  “我可不要你做事,你如胆敢向任何人说出我的身世,我话说在前头,一定取你项上人头!”
  “我老叫花子不敢,绝对不敢对任何人说出你的身世来!”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有朝一日人头落地时,可不能怪我无情啊!”
  “老叫花子没别的长处,就是一言九鼎;”
  “好,我现在背‘接龙诗’给你听:‘阳春三月好风光,春色阳光吻三月,三人踏青寻阳春,阳春不识三越客’。”
  把个史帮主听傻了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呢?臭老叫花子!”
  “想我史全清一生,没人敢叫我‘臭老叫花子’,惭愧,惭愧!老夫打从今日起,不再对任何人提出‘狐王’两字;不知狐王还有何指示,臭老叫花子可要先行告退了!”
  “还没有看钗奴和金扇公子对招呀!”
  “我说金扇公子!”史帮主抚摸着金扇公子的肩膀说:
  “干干脆脆地为奴,也好让狐王轿前护卫叫来顺口——四缺三绝两拳双腿一扇一支笛!”
  “不行,非比个高下不可!”金扇公子受了窝囊气,心中十分不服。
  “拳脚和刀剑都会伤人,我老叫花子出个主意,谁跃得最高谁就是胜利者。金扇公子,你以为如何!”
  “就依史老前辈的决定!”金扇公子心想,他罩家堡以八卦迷踪步,纵横江湖,在轻功上与草上飞不相上下。上次在渔夫村,要不是草上飞先开溜,拉长了距离,他也不会追不上他,何况,他们罩家堡的提纵术“飞燕奔云”也算是江湖一绝。
  可是,金扇公子完全出乎意一料,铰奴一弯身就像苍鹰冲天,跃起了三丈多高后,下坠立身于原地;覃老堡主也提
  升不了两丈,何况他少堡主金扇公子呢,何必再献丑,不如干脆为奴。为奴,有说不尽的好处,至少可以不必再五湖四海去找狐王,静观其变,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金扇公子恭立轿前说:“在下愿为狐王轿前护卫。”
  “不过!”没想到轿内狐王却说:“本王按例不收一方之主为奴,你是罩家堡少堡主,虽然尚未接掌罩家堡,本王刚才忘了你至少是一半的主子身份,是未来的堡主;你既然是不愿在轿前自绝,愿意为奴,我最后给你一条自由路,棍打四十,放行如何?”
  “本公子不要挨打,情愿为奴!”
  “你可要搞清楚啊!为奴以后,我不但随时都可打你,而且可杀你!”
  “只要忠心耿耿,狐王没有理由杀我,打我!”
  “就凭你这句‘忠心耿耿’的话,我收你为奴了!”
  “金扇公子,快叩谢狐王;”史帮主在一旁说。
  “谢狐王垂爱!”金扇公子轿前拱手说。
  从此,狐王的轿前护卫是“四缺三绝两拳双腿一扇一支笛”。
  史帮主拱了拱手说:“臭老叫花子可先走了?”
  轿内狐王没有吭声,她不回答可否先走,使史帮主吓得瞪大了眼睛。
  “钗奴!”沉寂了一会儿后,狐王才说:“进轿里来!”
  钗奴入轿,停留了片刻再出轿后,代狐王下达了命令:
  “起轿!”
  两拳双腿抬着座轿向前急奔而去!这个狐王脾气十分乖怪,她从不对群奴说明去处,途中再命令左右转,有时甚至走出了几十里后,她突然心血来潮又率众奴折了回来。
  史帮主呆呆地伫立原地,气得他脑袋都快炸裂了;他一生纵横江湖,在丐帮中比皇帝还要威风,如今已届花甲大寿,受一个小黄毛丫头的闲气,左思右想,实在不是味道。
  他愤怒、沉思,茫然静立了半炷香的时间,狐王的座轿至少已奔出了三里外,他突然独自“哈哈哈”地仰头大笑后说;“我史全清虽然不知道事前事,对事后事却全都清楚呀!我现在要臭骂你狐王,臭黄毛丫头子!我把你的底牌揭了出来,你是黎文尧的女儿……”他赶快停口,心想不管臭丫头如何“臭”,但,他史全清已对她当面承诺,不说出她的身世来,他堂堂丐帮帮主,一生重诺言甚于生命。于是,他把话到嘴边的“狐王身世”煞住了,改口顿足大骂:“臭黄毛丫头子啊!我现在正在骂你,你能听出十里内人类的动作来,骗得了你轿前的奴才,可骗不了我老叫花子呀;我等着你回来取我颈上人头!”他突然紧张了:“不对,万一被顺风耳听去了,在狐王面前邀功,不声不响地告我一状……,老叫花子可要开溜了!”他说后,与狐王的去向背道而驰。
  刘氏宗祠位于过街岭东端,是“鬼屋”,老叫花子不信邪,折腾了半夜,正好去睡个安稳觉。
  凡是武林顶尖高手,都具有在睡觉中人睡神不睡的修养功夫,以精神中的“神灵”护住全身,在遭受侵害前即可惊醒。史帮主深得前帮主神丐真传,更是高人一筹,且因丐帮弟子多风餐露宿,在以神灵护身修为上,有精通独到之处。
  史帮主突然在睡梦中惊醒,仔细听来,哇!狐王的座轿已停在东西两厢房的空地上。
  “何方神圣?快请出来参见狐王!”顺风耳大声喝叫。
  史帮主立刻知道躲不了了,他在狐王离去时大骂“臭黄毛丫头子”;这回,她去而复返,准是顺风耳告了状,项上人头也准会保不住了!既然是死到临头,何不勇敢赴刑!因此,他不再手脚抖颤,昂头走了出来。
  “臭老叫花子劳碌了整天,在此借宿,不知狐王驾到,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了。”轿内传出来了娇声:“嘻嘻嘻……”地笑着。
  笑得史帮主汗毛都竖了起来。
  “真想不到又碰头了,既然是有缘再见,就替我服个务!”接着狐王对众奴下达了命令:“钗奴和扇奴守住大门,飞奴、眼奴看守左侧门,臭老叫花子和耳奴把守右侧门,笛奴担任后门警戒,刀、剑、笔、棍四奴,还有拳奴和腿奴紧睡轿旁,各自安歇去吧!”
  这样的分睡,“睡”出问题来了。
  先说耳奴和老叫花子。老丐在三阳春前,当狐王离去后,大骂“臭黄毛丫头子”,他担心被耳奴听了去,在狐王面前禀告,因此,他猛和耳奴拉关系。
  “我说何兄,我两人是同庚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一甲子,有事可要彼此照顾啊!我今天发了笔横财!”史帮主把顺风耳拉到侧门外,在腰间掏出来一张银票子,悄悄地说:
  “我这儿有五百两银票一张,请何兄喝杯水酒!”
  “史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耳奴拒收银票:“你
  我多年好友,我何志坚不收老友的钱!”
  “你要是不收下,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友了!”
  无原无故送这么多银钱给耳奴,他何志坚虽然不像飞奴那样地心田杂乱,但也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情道理,何况是五百两巨款呢?他立刻知道老丐一定有所求于他。于是,他说:“如果你硬要我收下,得先说明你有何事求于我;不然,我是无功不受禄!
  “何兄,老叫花于没别的苛求!打从今天起,从前和以后,你听出老叫花子的所言所行,狐王不追问时,请别主动提报!
  顺风耳究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认为老丐所说的是朋友相处之道,何必在第三人面前搬弄是非呢?因此,仍然是拒收赠款。
  拒收银票,使史帮主耿耿于怀,整夜难眠。
  这老叫花子为何一送就是五百两坟银?顺风耳自己也参透不了这个玄机,坐在门旁,背靠着砖墙,整夜没睡好。
  再说眼奴和飞奴。钗奴重回后,飞奴左思右想,想起钗奴服毒自杀,狐王率领群奴被迫进入白马山庄;由狐王向白马山庄庄主提出要求,准许飞奴离庄寻找钗奴,并携带狐王亲笔函,转交丐帮史帮主协寻。经丐帮传递讯息,狐王答允亲自缉拿钗奴,交由白马山庄处理,其中一定是有蹊跷。
  他百思不解,整夜难以入眠。
  至于眼奴呢?他也在想这个不在江湖上耀眼的白马山庄,居然囚禁了当今武林顶尖高手天山二老、武当全空道长、少林两禅师,而不会对外界透露一丝讯息,这也许是白马山庄准进不准出的原因吧?此次狐王走出白马山庄之前,曾
  向庄主立下重誓,众奴和她如果透露半点白马山庄的事,“以人头落地担保。狐王武功高不可测,为什么居然畏惧白马山庄呢?他也探究不出其中奥秘。
  再说一支笛吧!他这人脸上没喜怒哀乐的表情,整天脸绷紧得像城隍爷,但他心事最多;重重的心事,整天都像铅一样地沉压在他的心头。想他萧孝悌一生纵横江湖,只为了败在钗奴手下而答允为笛奴!他想一走了之,隐迹到天山顶上去!但,江湖道上最重承诺了,他萧笛不屑为之。何况,师父和师叔都被囚禁在白马山庄,他能逃出狐王的掌心,却难保不被白马山庄追杀!唉!没有表情的人,却流下来一串串的无声泪水,又怎能安眠?
  最奇妙的是钗奴和金扇公子,他两人守住在祠前的大门口旁边,不但狐王看不到。而且距离也较远。
  “我说扇奴啊!”钗奴轻声地说。“今晚没有月亮,好没情调啦!”
  扇奴不理会她,他坐在门的左边,背靠着砖墙合眼装睡。
  “扇奴,你不要对我装睡啊;你不是对狐王表妹情真意坚吗?现在为她做奴,是件好事,不必闷闷不乐,何况,狐王已经承认是你的表妹!”
  “可是,她说……她说……”扇奴终于开口了,“她说不是我要寻找的表妹!”
  “只要你求于我,便可替你解开这个结!”钗奴昂着头儿说。
  “要我怎样求你呢?”钗奴的话引起了扇奴的兴趣。
  “像飞奴那样地做狐王的奴才,也得替我倒洗脚水,奉我为狐王以外的第二个主子!”
  “我老实对你说,我金扇公子是堂堂粤北罩家堡的少堡主,替狐王为奴,只因为她自认是家舅黎文尧的女儿;不然,我宁死也不会丢罩家堡的脸。你只不过是我家表妹的贴身奴,算是河方神圣!”
  “那……,条件谈不好,买卖做不成,你睡你的大觉吧!”铁奴伸手仰头打了个阿欠,习惯地理了理刘海几.;
  “我困了,也要睡啦!”她说后,紧闭着双眼,不再做声。
  “没有别的条件可谈吗?”扇奴急于想解开心中的结。
  钦奴静坐不答话,没有丝毫反应。
  “钗奴,只要你答应帮这个忙,我们罩家堡上上下下大个五百余口,全都牢记你相助的盛情。”
  “小小的罩家堡!”钗奴不屑地说了一句后,又没动静了。
  罩家堡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堡,威名远超过衡山复兴堡和赣南刘家堡,在钗奴的眼里居然是“小小的”,这可把金扇公子羞辱得无地自容,但他仍然是强忍心中怒火:“就算是我金扇公子高攀于你,求你帮个忙,如何呢?”
  “我钗奴一生从不替人帮忙,如果有人硬要求于我,得先开出价码,条件谈不好,免谈!”
  “除了替你做奴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钗奴不做声。
  把金扇公子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放过了今晚的机会,恐难再在夜深人静时,当狐王入寝以后,她的“灵耳”跟
  着“睡熟”了,自己若在大白天里哀求钗奴,又怎能逃过狐王远听九里外人类动作的两耳呢?
  钗奴好像察知了金扇公子心中正在思想的事,徐徐地说:“我钗奴双耳比不上狐王的精灵,但,在夜阑人静时,至少可听出五里内的动静,现在,我听出狐王睡熟了,灵耳暂时收藏着;当我和你两人谈话时,我右手高举,你便赶快停止说下去;不然,被她听去了,明天人头落地时,可不能扯上我啊!”
  钗奴停了一会儿后又说:“看在你忠心耿耿于我家狐王主人的情义上,我教你一个‘听法’!”
  “谢谢钗奴的厚爱!”
  “废话!谁爱你呢?此话如果被狐王听了去,你我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爱’呢?”铁奴说后“嘻嘻嘻”地笑了三声,不教金扇公子的“听法”,便合眼静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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