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坚《刀剑笑新传》第三十部 江湖险
第 五 章 两个大蠢才

  “神武法皇”、“异海狂农”天下四国四族中,名昌世已坐拥“武国”与“皇国”,势
力最大。
  要雄霸天下,最大的障碍是伍穷,只要攻陷最顽强的“天法国”,再以强势力压馀下的
余律令、小丙、“神国”等人,天下便尽在手中。
  派薛无诀出兵攻打“天带城”一役,得知小白出手助拳,名昌世已知他最忧虑的事情已
然发生——小白与伍穷结盟,久攻对自己不利,惟有改变战略,先向馀下的势力出手,集结
力量再对付小白及伍穷。
  其他势力中,以余律令及皇玉郎倡议的“连城诀”集结最多馀党,最有能力反但所谓
“连城诀”其实只是几十个城互相照应,并无一块完整土地,就如分散各地的流寇,逐个击
破只会浪费兵力。
  整个“连城诀”的核心是皇玉郎及余律令,皇玉郎是“皇国”亡国之君,余律令虽将
“余家”的权力架构解体,仍掌控着“余家”遗脉,只要余律令被击溃,“连城诀”可说是
不足为患。
  余律令已将余家五城收复,自己坐拥“余宫城”,其馀四城分配给皇玉郎、太子、余
震、余蠢管辖,经十多年努力,狂傲不群的余律令总算摆脱“元老堂”的指挥,一洗被压在
下面的屈辱。
  余律令野心大,志气高,实力非凡,只是摆脱不了保守迂腐的“余家”一众长老,今日
吐气扬眉,岂会甘心只当一个城的城主?“连城诀”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要向雄霸天下目
标进发。
  他与名昌世迥然不同,名昌世为了等候良机称皇,而甘心雌伏十年当一个完全不起眼的
人,成为太上皇后为了雄霸天下绞尽脑汁,完全不要面子以游说方法笼络敌人。
  余律令身分尊贵,狂傲不可一世,没有几个敌人他瞧得上眼,像伍穷这样的人在他眼中
根本不值一哂,区区一个“天法国”,里面全是贱人穷寇,要获得光荣胜利,一雷天下响,
就要向兵力、国势最强的“武国”挑战。
  “余宫城”自被余律令接收后,已迫不及待大兴土木,虽然只是城主却动用万人把城里
内外修葺,一切要最完美,一时间“余宫城”处处雕栏玉砌,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飞檐碧
瓦,表面上繁华璀璨,缤纷绚丽。
  还有一千个余律令钦点的工匠日夜赶工,全为余律令搭建最气派万千、宏伟壮丽的“龙
宫”,他自命天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今日“余宫城”城池门外来了一个人,命守城将领大为震惊,他绝对不该出现在“余宫
城”,最起码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也不该一个人孤身前来,守城战兵立即挺着兵器戒备。
  将领于城楼上高声叱喝,要他止步:“大将军,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他已年届八十五,垂垂老矣,其威名却教每一个行军战兵皆心胆俱裂,只要败在他手
上,死的绝不是几十,或者几百人,只要一败便会全军覆没,哪管已挥动白旗投降,只会死
得更惨烈。
  他甚至不屑抬头与高楼上的将领对话,只扬开背上所携来的一件物体,将领便即命守城
战兵快马向余律令请示。
  守城兵道:“启禀城主,‘武国’一品天武大将军万骨枯在外求见。”
  余律令像是早知万骨枯必会到临,态度从容:“他有带东西来吗?”
  守城兵答:“有。”
  余律令道:“是甚么?”
  守城兵答:“是龙座。”
  余律令道:“甚么?”
  守城兵答:“是一座……是一座金漆龙座。”
  万骨枯身为“武国”一品天武大将,理应效忠名昌世,却千里迢迢为余律令送一张龙
座,他是准备投诚吗?
  “整个‘龙宫’占地千亩,位居‘余宫城’正中央,有十条‘御道’直通城内各处。
‘龙宫’建构分‘午门’、‘角楼’、‘余和门’、‘余和殿’、‘中和殿’、‘保和
殿’、‘余寝宫’、‘御花园’及‘北门’。每殿内均有最优秀工匠手工浮雕,放有陶瓷、
彩绘作装饰,梁柱有八爪金龙盘踞,所有家俱都是利用原有结构、部件加以美化修饰,有牙
头、券口、档板、腿足、角牙、围子、卡子花、霸王怅,每一处都是匠心独运,奇形雕琢的
艺术,但我最欣赏的,还是你送我的这张‘金漆盘龙宝座’。”
  余律令领万骨枯步入“龙宫”参观,未入宫中,宫前大校场上已可眺望富丽堂皇的“角
楼”,“御花园”槐柳成荫,宫内迥廊飞檐绘彩绚丽,崇楼高阁,气象万千,每一细节都见
巧夺天工的布局,处处尽显余律令那力臻完美的个性。
  余律令安坐在万骨枯所送赠的“金漆盘龙窦座”上,太监从旁服侍,宫娥将酒倾注入酒
壶放上炉头,正为两人煮酒。
  万骨枯道:“如此好气派,余律令从前定下的理想莫非已经达到了。”
  余律令道:“我的老朋友,你不是说过我野心大、志气高吗?区区一个‘余宫城’只是
一个开始,最终乃是要主宰中土所有土地,废物庸才要一生为仆,拙劣的艺术要全被销毁,
但藏在我心最深处的,还是有一个遗憾。”
  万骨枯道:“一个完美的人有遗憾,必定很痛苦。”
  余律令道:“是万二分痛苦,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出色的部下为我征戟沙场,而理想人
选偏偏就在眼前,可是,他很快就要率领‘神武大军’来攻打我‘余宫城’。”
  万骨枯道:“分别二十五年,余律令已由当日的狂傲小子跻身为‘神、魔、道、狂、
邪’五大高手之列,说不定今天便可把我杀败,迫使我履行当日的承诺。”
  余律令道:“我实在欣赏你对“武国”的忠诚,本有实力自立为皇,但从来没有背叛之
心,我更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可以的话实在不想以武力来令你臣服。”
  余律令一生执着重情,每次回想与耶律梦香往日的感情,总如万箭穿心,千种哀愁万般
刺痛,未能释怀,今日既自封为王,总希望身边的下属是心悦诚服拜倒他魅力之下,甘心跟
随。
  万骨枯道:“我的好朋友,理想是需要付出好大的勇气去完成的啊!”
  万骨枯断然拒绝,余律令心内感慨万千,忽尔命人押上十名被手铐锁上的囚犯至大殿之
前。
  十名囚犯已被困了几十日,但一直获得礼待,并朱受到任何折磨,原因他们都是万骨枯
所派来的探子,以窥探“余宫城”的战防兵力。
  余律令道:“这几名囚犯混在我军中打探军情被我发现,他们招供是伍穷所派来的奸
细,我一直在想要用甚么方法好好惩戒,你来正好令我想起当日坑杀十万军的雄壮场面,一
直无以为报,不如就让你欣赏一场火烧活人以作报答,你认为如何?”
  余律令及万骨枯都知道囚犯是“神武大军”的探子,却捏造事实是伍穷的奸细,目的是
要给万骨枯一个救自己下属的机会,只要他愿臣服,那万骨枯的下属也就归回自己所有,说
得隐晦点万一万骨枯宁愿下属死也不愿臣服,大家也好下台。
  万骨枯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否办得到。”
  一句话,直把囚犯吓得心胆俱裂,自己一向尽心尽忠万骨枯,怎料到他竟会见死不救。
  余律令道:“好!真好!”
  余律令一句话,官兵便燃着火把投向殿中囚犯,大殿上立时火光通红,十个囚犯发出惨
绝人寰的嘶叫声音于宫中来回激荡,稍有恻隐之心者都不敢直视这一场残杀。
  连余律令也别转头去。
  万骨枯却一直牢牢盯着自己属下被折磨至死。
  火烧炙痛,手脚却被锁住不能挣扎,直至烧焦了手臂至肩膀掉下,焦臭味充斥整个宫
内,中人欲呕。
  囚犯们因为抵受不了痛楚互相以头撞向对力,企图快一点死去摆脱痛楚,但烈火煎熬的
剧痛刺激神经,终于抱在一起被火活活烧死。
  余律令道:“唉,还是及不上你。”
  万骨枯道:“何出此言?”
  余律令道:“至今为止我还是念念不忘当日你坑杀十万军的事迹,最印象深刻的是你脸
上从没有表情,你不是在欣赏,也不感到残酷,我却始终无法办到。”
  万骨枯道:“还重视情义,就是你几度失败的原因,战争除了取胜之外,更要把敌人尽
数歼灭,铲草除根,一个不留,否则只要有机可乘便会卷土重来,要胜利便要彻底,要胜
利,甚至要将所有亲情、爱情、友情泯灭。只不过杀区区十万人,十几年来‘异族’无一敢
再侵我‘武国’,那才是最光荣的胜利。”
  战场上敌我分明,能游说臣服当然最好,一出兵对垒,便要以最迅速的方法解决敌人,
摆脱纠缠,更可减低自己军队伤亡,愈拖得久,愈损耗资源、人力、物力。
  以最残酷方法对付异己,杀一儆百,对敌人仁慈,即是对自己残忍,谁也知道这个道
理,却没有几人真的办得到。
  余律令道:“所以我还是最欣赏你没有恻隐之心。”
  万骨枯道:“玥天的战役你要是败给我,我一样会把你活活烧死,毫不犹豫。”
  余律令道:“所以我还是希望你来当我的大将,领兵攻打‘武国’。”
  万骨枯摇头拒绝:“你败了我,才可使我臣服。”
  万骨枯与余律令这对老少,多年来惺惺相惜,如今名昌世决定攻打“连城诀”一众,此
战必不可失,是以差遣一品天武大将万骨枯领兵出战,为了能说服这位老朋友归降,特意亲
来游说,但始终也未能令狂傲的余律令屈服,心头感慨万千。
  余律令送走万骨枯,经过大殿上那一堆被烧焦的尸体,臭味依然浓烈,肉黏着肉,已经
烧穿了的肚皮还流出内脏,十对被烧破眼珠的深洞仍像盯视着万骨枯,张大了口就像控诉他
的冷血残酷。
  两人经过“御道”,通往城门前两边均是排列整齐的军兵,井井有条,余律令竟命人夹
道欢送敌人离开,以示他对这个老朋友的尊重。
  万骨枯道:“虽然我是声名显赫的沙场将领,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战争。”
  余律令道:“为甚么?”
  万骨枯道:“我杀人,只是迫不得已,要成为令人闻风丧胆,人见人怕的将领,这是唯
一办法。”
  余律令道:“你很出色。”
  万骨枯道:“你要登基为皇,必须要先忘情,明日杀战是一个考验,假如你不忍杀我,
你没有资格当一个好皇帝。”
  余律令道:“我会尽我所能。”
  万骨枯道:“很好,我今天没有带兵器来。”
  余律令道:“我也没有。”
  万骨枯道:“杀我,这是最适当的时机。”
  余律令道:“绝对是最适的时机。”
  万骨枯道:“杀了我吧!”
  余律令道:“我会,只要你能够安全走出城门,明天,我绝不留情。”
  万骨枯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在“御道”上,向城门走去。
  旁边已列好阵的军兵只等待一声号令,便会毫不犹豫冲杀上去把这个老将军斩杀,他赤
手空拳而来,就算再顽强也绝不能抵挡千百个军兵夹击。
  距离城已只有十丈,决杀的气氛愈起浓烈。
  五丈,军兵已摩拳擦掌,只要杀了这个老头,明天杀战或可避免,就算开战,胜利的机
会也大增。
  三丈,每个军兵都朝余律令望过去,似是用哀求的眼神希望他下一道命令,把眼前最恐
怖的敌人斩杀。
  一丈,万骨枯转过身去,余律令还是呆呆站着,没有任何指示要军兵提刀冲万骨枯失望
摇头,忽尔破口大骂:“蠢——才!”
  余律令明知万骨枯求死而来,不但没有出手,还让他拥有最高的光荣。
  明天杀战便是你死我活,双方皆不舍这个多年老朋友,余律令空空的眼眶竟涌出泪水
来。
  看到万骨枯拖着孤单的身影离开城池,余律令振臂一呼,尽抒心中的感慨。
  “你也是个蠢才啊!蠢——才!”
  战鼓擂响,旗帜飘扬,闻击鼓,思良将。
  杀战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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