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荒原篝火话狼神


  潇湘仙于纳剑入鞘,说道:“我们不是俗世的人,客套做甚,返回关里再说吧!”
  须臾之间,潇湘仙子和史存明返到关上,智禅上人和孟丝伦看见潇湘仙子到来,不禁喜从天降,立即降阶迎接,异口同声说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前辈吹来这里?”
  萧玉霜见过了阿布敏王子,略略说了几句寒喧的话,不见伊丽娜在帐中,正要设词诘问,忽然听见关下起了一片嘈杂之声,阿布敏王子问左右道:“是哪个人到来?可是满洲鞑子吃了败仗,还不甘心,再次来进攻么?”
  话犹未了,传令兵已经跑进来,跪他说道:“禀告殿下,公主由王城到来,带来了许多三牲酒食,代替呈上犒赏三军哩!”
  阿布敏王子大喜道:“妹子来了!她来得真正好,我们把孟郡主大败清兵的一切跟她说了,叫她跟孟姑娘学学行军布阵兵法,三韬六略!”
  话才说完,尼泊尔公主的云麾羽扇,仪仗宫女,已经拖迎进关,黛丝丽公主珠光宝气,仪态万千的由辇车里出来,别看她是国王之女,一派天真娇憨,见了众人立即笑道:“父王听说阿哥和孟郡主大破清兵,砍了满洲鞑子八九万颗人头,高兴到不得了,派我到边关犒赏咱们的忠勇战士弟兄哩——你们看看我带来的东西!”
  她用手向关下一指,阿布敏王子定睛看时,黛丝丽公主足足带了千多名随从到来,还有几百头牛,二十架四轮马车装满了美酒,不禁心花怒放,拍掌叫道:“妙呀!咱们来一个不醉不归,大宴三日!”
  这时候,关上关下的廓尔额兵,看见黛丝丽公主带了牛酒到来,代替国王犒赏三军,所有大小将士欢声雷动,成群结队的唱起战歌来,有的还拿出笙管皮鼓乐器拍和,遍山漫野的歌声唱道:
  “凡鹰在空中飞扬,自云如飞絮一佯!
  山川神只在歌唱,我国王圣寿无疆!
  杀敌如狼赛猛虎,百战凯旋保家乡!”
  歌词虽然俚俗,歌声虽然粗犷,但是代表了原野战士的呼唤,它仿佛一般沛然莫能抵御的洪流,弥漫了尼泊尔的山野,智禅上人和史存明师徒听了,心里暗想:“楚虽三户,可以亡秦,少康一旅,亦能中兴,只要大家齐心合力,又何必惧怕满清百万大军呢!”
  阿市敏王子喝令部下宰牛马为撰,煮酒而饮,他还把黛丝而给潇湘仙于引见,黛丝丽胸无城府,看见潇湘仙子清矍俊秀,一如其名,七十多岁的人,还保持着徐娘容貌,笑道:“前辈,我在宫廷读书,听见太傅说过,中国的昆仑山自古为天柱,山顶有一个王母瑶池,池边种了许多桃树,三百年开花结果,哪一个吃了这些仙桃,能够长生不老,可有这件事吗?”
  孟丝伦见她这样雅气,觉得十分可笑,潇湘仙于淡淡地应道:“那不过是故神其说罢了!昆仑山上并没有瑶池,虽然有一个天池,却是个结了冰的湖荡,也没有什么吃了长生不老的仙桃,只有点尘世上难得的药草,不过,那地方虽冷,景色却是壮阔极了,有机缘带你去走一遍!”
  黛丝丽道:“真的,你不骗我!”
  潇湘仙于不曾回答,伊丽娜和岳金枫捉对儿来了,向萧玉霜行礼,潇湘仙子这一次本来想把伊丽娜带到寂寞寒冷的王母天池去练本领,至少也要耽个十年八载,岂不是消磨了她的青春岁月,潇湘仙子想起自己的身世来,不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可是她的眼光一看见灿如春花的黛丝丽公主,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新的念头,这位公主秀外慧中,如果教她练武,倒是一块上好的材料,不过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己怎能够收她做徒弟呢:等事情发展下去再说!
  潇湘仙子这样的一立心,黛丝丽公主后来果然另有一番离奇遇合,这是后话不提。
  这天晚上,铜鼓关上大张灯火,战士们狂饮达旦,营地里升起一堆堆的篝火,原野里洋溢着雄壮歌声,酒香肉气,金弓郡主和史存明、伊丽娜、岳金枫、范金驹、范金骥一班男女英雄,参加阿布敏王子的祝捷宴去了,帐逢里只剩下潇湘仙子和智禅上人,正在那里闲话。
  智禅上人把廓尔额的情形说了一遍,潇湘仙子听了萨菩婆两战史存明的经过,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啊!那女妖巫练的功夫这样奇特,分明是瑜伽派的高手哩!”
  智禅上人怔了一怔道:“瑜伽派?这不过是一种精神功夫罢了,也有武艺的么?”
  潇湘仙子说道:“怎的没有!瑜伽不但是精神功,还有很深奥的武学,当先咱们昆仑派祖师金光真人,就曾经到过天竺国,一住五年,研究西土武学,后来他返回星宿海,对我们这班弟子说,天竺武技以瑜伽派为最高,练到火候纯青的话,可以终年不食,驯狮伏虎,入火不焚,投水不溺,比起我们中土的武学来,简直有过之无不及,萨菩婆的瑜伽武功,还不算怎样上乘,已经这样厉害,如果她返回西土,再练三年五载,我们没有一个人是她敌手!明儿和孟郡主始终脱不了杀身之祸!”
  智禅上人不由打个寒噤,问道:“当真的么?如果是好,明儿根基还浅,这几年为了抗清大业,东奔西走,就是要叫他闭门苦练三年五载,也不能够!”老禅师说到这里,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潇湘仙子说道:“明儿天份很高,要他的本领进展到能够抵挡萨菩婆和金山双丑,也不很难,只要到一个地方,取一件东西回来便行!”
  智禅上人便问要到什么地方?要取哪件东西!
  潇湘仙于说道:“我打算带明儿到崆峒山去走一遍,由铁爪魔娘手里夺回那本离火剑谱,还把锁阳洞里金关玉锁二十四个人像姿势描摹下来,今后便可以应付天下的强敌,不论遇到什么派别的高手,也不怕了!”
  智禅上人不禁沉吟起来,暗想史存明如果跟随潇湘仙子到崆峒山去,万一满清大军再来进攻,岂不是少了一个得力臂助,别的不说,单是金山双丑,除了史存明外便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敌!
  倘若史存明不去呢?未来隐忧重重,实在难以应付,真个是去固然难,不去也难,智掸上人迟疑良久,不能回答。
  潇湘仙子已经明白了智禅上人的意思,正色说道:“我在西藏时候,已经听见福贝子派出八百里快马,传递京师,请满清皇帝另派援兵去了!本来从西藏到京师,快马传递,至少也要三个月,清廷简选大将,征集军队,准备粮饷,至少也要八九个月才可以把援军开到廓尔额,这大半年的时有光,还不够我和明儿完成崆峒之行么?至于说到提防金山双丑到来扰乱,我有一个法子,叫金山双丑由今天起,不敢离开清兵营盘一步!”
  老禅师听了潇湘仙子说清兵在大半年内不能发动攻势,压在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一半,但是再听见萧玉霜说自己可以叫金山双丑由今天起,寸步不离清营这句话,却又不大相信,难道金山双丑跋了两脚么?
  潇湘仙子长笑一声,站起身来,看了看帐篷外边的天色,说道:“现在还不过是二更天,我在五鼓之前回来,你在帐篷里内功吐纳吧!不要睡觉!”
  智禅上人正要问潇湘仙子要到哪里去?萧玉霜已经把身一晃,风声嗖然,去得无影无踪,老禅师不知道她闷葫芦里卖的是甚药,只好坐着等候不提。
  朔风呼呼,月移中天,原野上的簧火渐渐熄灭,歌声慢慢停歇,战士们想是喝醉了,个个返回营幕睡觉,智禅上人好不容易等候了三个更次,直到长夜将阑,五更破晓的时候,帐外突然刹的一声,飞进一个编幅也似的黑影来!
  智掸上人出其不意,不由吓一大跳,等到定晴看时,进来的正是潇湘仙子,只见她脸上戴着轻纱面罩,青绸夜行衣近胸口部位,微微染了血渍,左臂弯挽了一个圆圆的包袱,活像包着西瓜,右手却拿了一对马鞑,潇湘仙子一入帐篷,把这两件东西向地上一掷,吁了一口气道:“幸而不辱使命!东西带回来了!”
  智禅上人不明白潇湘仙子折腾了半夜,却带了这样的物件回来,到底是弄些什么把戏?只见萧玉霜用手一指马鞑道:“这是福贝子穿着的马鞑,是我潜入他的寝帐拿到手的!”
  又弯腰把包袱布一解,抖出两颗圆圆的东西来,竟是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潇湘仙子大笑道:“我今天开杀戒了!这两个是福康安身边卫士的脑袋!”
  老禅师这时候方才明白,萧玉霜在今天晚上,原来是到清军的大营里,拿了福康安的马鞑,杀掉福贝子两个卫士,还割了他们的脑袋!
  由铜鼓关到清兵大营,至少也有一百多里,一来一回总共二百多里,滞湘仙子能够在三个更次不到的时光,来去自如,轻功脚程之快,已经骇人,何况清兵大营的防守何等森严,长壕围绕,鹿角蒺藜密层层的布满,要混进去谈何容易。呢!
  可是萧玉霜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取了东西回来!本领高强可以想见,智禅上人真是衷心佩服,他望了望潇湘仙子胸口衣服的血渍,问道:“前辈,那两个满洲鞑子跟你斗了几个回合么?身上怎的染了他们的血?”
  潇湘仙子点点头道:“是呀!估不到福康安这厮,竟然收罗了这些硬手做卫士,我在三更将尽,四鼓未来之前,到了清营,破开了十几重蒺藜鹿角,直人福贝子大营里,一下便找着他的寝帐,按说我要杀他也是举手之劳,不过咱们昆仑派戒条是不能够杀睡熟的人,哪怕是天大的仇人,也不能够趁人家没有防备的时候,施展辣手,只好顺手捞了他床前的马鞑,我本来还要找福贝子的一品贝子亲王顶戴,一并拿去,开一个大大的玩笑,哪知道帐外闪进这两个卫士来,叫做什么戴铁龙戴玉虎,一个使刀,一个用剑,这两个还是关东长白派的好手,‘五虎断门刀’和‘风雷剑’很有两下子,戴铁龙首先刀锋一顺,用个‘斜风吹柳’招式向我肩背斩来,吃我用了着‘丹凤朝阳”回剑一挡,裹住他的刀锋,往回一送,使了个冲天剑绝着,把戴铁龙的脑袋齐颈斩断,丢了下来。戴玉虎见同伴被杀,全不气馁,使出风雷剑法,左五右六的向我连刺三剑,我拾起戴铁龙的人头,腾挪躲闪,避开他这三剑,抢出帐外,然后用了一着反背式的八方藏剑,回手一挥,把他人头斩落,可是距离太近,我胸口的衣服给血花沾染上了!”
  智掸上人听了越发吃惊!因为照潇湘仙子这话说来,福康安帐前这两个卫士,武功俱非泛泛可比,自己是峨嵋派掌门,如果跟他遇上,三四十招之内,未必能够取胜,可是潇湘仙于杀掉这两个姓戴的卫士,一个只用了一招,另外一个也不过对拆了两三式,便已剑到头落,武功造诣之高,真个不可推测,怪不得天池三老,被称为武林泰斗了!
  潇湘仙子又笑道:“我这一次夜闯寝帐,还不把福康安这厮吓破胆子?明天我们把这两颗人头,一对马鞑号令关前,高挂城头,叫福康安知道了,他必定魂飞魄散,还不叫金山双丑严密保护,金山双丑要保护贝子爷,还敢到铜鼓关来扰乱么?”智禅上人听了,不禁恍然大悟!
  到第二天早上,铜鼓关的城头上,果然用长竹竿挑起两件东西,一件是福贝子穿着的马鞑,还有一件是福康安卫士的人头,廓尔额兵看见了这两件别开生面的家伙,无不捧腹大笑!
  可是另一方面,由铜鼓关到大雪山去的路,却现出两个人影来,一个是潇湘仙子,一个是史存明,他们为了取回离火剑谱,应付未来强敌,只带了简单的行李,飘然离开了尼泊尔地界,向北进发。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潇湘仙子和史存明征尘仆仆,翻越过布满积雪,旦古冰封的大雪山,重新返到西藏地界,在经过雅鲁藏布江河谷时,史存明看见西藏人驱着犁牛把农作物运到附近的“卡伦”去,(卡伦是西藏土语,即是西藏官员驻守的碉堡。”
  他向这些藏人一问,原来是供应福康安征西大军的军粮,觉得达赖喇嘛对清朝反抗不彻底,终于屈服在福康安大军的武力下,十分嗟叹,渡过了雅鲁藏布江,这里是藏北的高原,刺骨寒冷,空气稀薄,比起横过大雪山这一段路程,还要难险!
  潇湘仙子和史存明有一天走到腾格里海牧地附近,忽然发觉自己水囊里的食水快要用光了,只剩下小小的涓滴!
  萧玉霜道:“明儿,没有粮食还不打紧,没了食水可不行,前面还有一大段沙漠呢!向附近找找有人烟的地方,问人讨一点水吧!”
  在沙漠高原上旅行,食水真个比起黄金还要珍贵,尤其是新疆西藏一带,有许多不毛之地,往往走上一天两天,也不见一个人,更不见一棵树,在这情形之下,如果没了食水,那就等于宣布死刑的囚犯了!
  所以好久以来,不时有整队客商渴死在沙漠里,临死前争吸人血的凄惨故事!
  史存明听了潇湘仙子话,心中一凛,登上沙丘向四下眺望,用尽眼力,方才看出东南的地平线上,现出一列蒙古包的影子来,不禁大喜叫道:“前辈,那一边有人哩!”
  潇湘仙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红日西沉,不久要天黑了,快些跑去!”
  在草原上视野是很广阔的,有时望见地平线上现出入马或者蒙古包,似乎距离很近,其实至少在二三十里以外!
  所以他俩个展开陆地飞行功夫,在草原上星飞丸走,不到顿饭工夫,果然迫近了蒙古包的地点,只见这里约莫有三十多个帐幕,附近还有一些牧人,正在那里点着篝火,他们一见潇湘仙子飞也似的奔来,齐声叫喊:“不好了哇!黑狼神,黑狼神来了哩!”
  史存明听见牧人把潇湘仙子叫做黑狼神,不禁纳罕起来,诧异之中又觉得可笑,自己在尼泊尔王城的时候,听说过什么黑蟒神,连国王也要向它膜拜顶礼,后来给金弓郡主和自己揭穿秘密杀了,那不过是一条普通黑蟒,怎的到了这个地方,又引出一个黑狼神来?
  潇湘仙子看见牧人用“黑狼神”这名字来喊自己,不禁心中冒火,倏地向前一窜,痴如飘风,抓住了一名牧人,把他向地一推,喝道:“胡说八道,哪一个是狼神?你说?”
  那牧人吓得发昏二十一,连声叫道:“狼神爷爷,要发财只管发财吧!饶了我的狗命!”
  潇湘仙子勃然大怒,腾的一脚蹴出,把那牧人踢了个筋斗,说也奇怪,这时候帐幕附近还有许多牧人,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站在当地,没有一个上前,也没有一一个人敢逃跑!
  史存明看出蹊跷,他过来把潇湘仙子一拦,说道:“前辈不用生气,他们口里说的狼神,必定是个不比寻常的人物,让我问清楚了他再说!”
  少年壮士过去把摔倒的牧人扶了起来,柔声道:“你们不要误会,我们两个不过是寻常过路的旅人,因为没了食水,看见这里有蒙古包,来向你们讨一点水喝罢了,你们却无缘无故的自相惊扰,叫我们做黑狼神,把我们弄得不明所以,哪个叫黑狼神?他是人还是怪?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呢?”
  众牧入经过史存明这样解释,方才消了疑虑,说道:“哦!二位原来是过路的,那好极了,请到帐篷里面坐坐吧!”
  潇湘仙于和史存明被他们引进一个最大蒙古包里,牧人小孩子送过乳茶来,潇湘仙子喝了几口,问道:“什么叫黑狼神,他是很凶的么?你们怎的害怕成这个佯子,快说!”
  原来西藏北方,完全是荒漠不毛的咸水湖和砂碛地带,天气寒冷,一般商旅行客无不视为畏途,只有少数牧人为了追逐水草,偶然在这里定居一两个月,作流动式往来罢了!
  大约在五年前,这里突然窜来了一股“刀客”,所谓“刀客”,就是马贼,这班马贼据说是由蒙古那边来的,清一色全是蒙古人,马贼首领是个女人,本领非常厉害,终年穿着黑衣,不过很少人见过她的卢山真面目,因为她每逢出动打劫的时候,头上必定戴着一个挖空了血肉的黑狼头,乍眼望去,就像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她带领这一支马贼,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勇悍善战,他们跟普通马贼不同的地方,就是每一个人都有三四匹马,轮流乘坐,替换奔跑,往往一日一夜,可以跑出二三百里,所以行踪飘忽,神出鬼没,大漠里的商旅一遇着她,那就是晦星高照!
  因为凡是行走沙漠的商队,必定聘了会武的人,跟随保护,一见马贼来劫,少不免奋起抵抗,可是这班蒙古马贼却是生性独特,对方不反抗犹自可,一经抵抗,必定把来人刀刀斩绝,半个活口不留,真个比豺狼还要凶恶,所以一般商旅牧人,提起这支马贼无不心惊胆颤,这戴黑狼头的女匪首,行径也很奇特,常常一个人单身出动,刺探牧人聚居地方,或者是往来商队经过的路线,普通马贼匪首多数是叫部下做刺探工夫的,她却自己做,所以一般好事的人替她取了一个外号,叫黑狼神,在藏北草原上,一般牧人流行了两句口头禅:“宁撞阎王,莫撞黑狼”,由这两句话里,可见他们对黑狼神害怕一斑了!
  潇湘仙子和史存明向蒙古包飞过来的时候,用的是陆地飞行功,其疾如飞,而且潇湘仙子本身又是女子,身上穿着黑衣,不禁哂然失笑!
  这天晚上,潇湘仙子和史存明就在牧人的蒙古包里宿歇,一夜无话,到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个人立即起来,继续赶路,两人的皮袋贮满清水,牧人们还送了他一皮筒马奶,史存明暗暗感激,想道:“礼失而求诸野,古人的话真个不错,难得这些牧人,如此善良,倘若遇着了那个什么黑狼神,咱们索性把她杀了,给当地的牧人,除去一个大害!”
  他和潇湘仙子继续起程,又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上,他们过尽了腾格里海牧地,进入藏北接近额喇昆仑山大沙漠的边缘,史存明忽然站定脚步,说道:“前辈,行走沙漠,可少不了驼马牲口,我们找两匹代步,方才可以横过沙漠哩!”
  潇湘仙子一想也是,可是这里一望荒凉,连个活人也看不见,到哪里找代步?正在徘徊之间,东北角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仿佛数百骑,直向沙漠奔到。
  史存明心中一动,回过身来,向后望去,人马影子还未望到逼真,一行征雁划过长空,这群雁鸟约莫有十六八只,飞成一个人字形,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见呜的一响,一支羽箭由人马队里直飞起来,穿中人字头那一只飞雁,那飞雁嘎嘎两声哀叫,在空中接连打了三四个筋斗,方才扑的一声,掉了下来,落在史存明的跟前。
  史存明低头一望,只见那支射雁的箭是用狼牙做箭镞,用黄杨木来做箭杆,这样轻飘飘一支箭,竟然把雁头射个对穿,这群飞雁离地至少有十丈高,发箭的人居然能够中鸽,腕力之强,可以想见,史存明正在暗里喝彩,潇湘仙子忽然叫道:“明儿留神,来的不是客商,正是刀客!”
  史存明听了刀客两字,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前天才听牧人说什么黑狼神,今天却遇了刀客,难道真正这样凑巧,就是黑狼神这班马贼不成?”
  刹那间蹄声历落,人马影子由远而近,马上骑客全是是头戴雪帽,身穿皮衣的壮汉,每个人都是深颧高鼻,皮肤作古铜色,史存明向潇湘仙子说道:“是那话儿来了!这些统统是蒙古马贼!”
  跑在前面几个骑客,看见这一男一女两个陌生汉人,不禁怔了一怔,立即勒住坐骑,可是后队的马贼却像雁翅也似的包抄过来,正中一匹黑马坐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三十岁左右年纪,丰容盛貌,黑衣玄裳,手里拿着一把雕弓,刚才那一箭显然是她所发,这些骑马汉子完全是蒙古人,只有这黑衣女子是汉人,一个美貌汉人女子,杂在一群狰狞丑恶的蒙古马贼中,不用说也是黑狼神了!
  那黑衣女子两腿一夹马腹,泼刺刺的上前几步,高声叫道:“兀那两个汉人是由哪里来的?是过路客商么?留下字号!”
  史存明望了望潇湘仙子,萧玉霜却背转面去,连正眼也不向这些马贼瞧一瞧,史存明知道潇湘仙子不屑跟马贼答腔,不禁笑了一笑,向黑衣女子道:“我们是由中原来的,听说这沙漠里面有一个女强盗,名叫做黑狼神,杀人不眨眼睛,我听了很不服气,特地到来找她较量一下!”
  史存明以为自己当着和尚骂秃驴,这名叫黑狼神的女匪首,必定勃然大怒,哪知道出乎意料,那黑衣女子在马上格格娇笑起来,笑声清如银铃,说道:“当真的么?你要找黑狼神较量?黑狼神很厉害,跟她比招的人,多半有死无生的呀!”
  史存明冷笑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偏偏不信黑狼神有什么厉害,哼哼,如果她跟我动手,我一定打得她跪地求饶才罢……”
  话未说完,人丛里一声断喝,嗖的一响,射出一支羽箭,直奔向史存明胸膛,原来黑衣女子背后一个小头目,看见史存明辱骂自己首领,禁不住心头火起,张弓一箭,向少年壮士心窝射到!
  这一下突如其来,换了身手平常的人,胸口已经被他射个对穿,史存明是个何等佯人物?岂能叫他伤着?
  少年壮士不慌不忙,全身兀立不动,左腕微微向上一抬,竟把射来羽箭用中食两指撮住,他这随手一挥,便接住迎面急劲射来的羽箭接个正着,用的正是三阴神功,那些蒙古马贼看在眼里,不禁齐齐的吓一大跳!
  史存明接箭在手,哂然笑道:“班门弄斧,射箭这位大哥太不中用了!连小孩子也未必能够伤着!”
  话刚说完,五指向箭杆一捏,手掌向外一摊,那支狼牙箭已经断成四段,掉在地上!本来拗断一支箭并不难,一个稍为有气力的汉子,也可以做得到,可是像这样五指一捏,手腕纹风不动,便把弓箭弄成几截的,那就不是寻常功夫了!
  黑衣女贼首大吃一惊,左右已经闪过两个蒙匪来,喝道:“小子看刀!”话才出口,两柄长刀闪电似的劈到,左边贼人的刀横劈史存明的太阳穴,右边贼人的刀却下撇他的软肋,好一个史存明,不慌不忙,头颅微微一偏,左手使了招“翻云覆雨”,拦住右边贼人刀背,轻轻向上一兜,往外一挂,这蒙贼的长刀不由自主的甩起来,当当,与左边同伴劈过来的刀一撞,架开了这一招。
  史存明这手以敌攻敌之技,本来是峨眉白猿掌绝技,由空手入白刃法里面变化出来,且说对方双刀交击,虎口震得发麻,不禁大吃一惊,齐齐跳后,高声叫道:“秧子太硬,咱们一同上前摘啊!”
  这是一句江湖术语,即是敌手太强,叫自己同伴一齐上来,话刚说完,前后左右一共扑来四个蒙匪,四柄长刀齐齐劈到,史存明这回却不站着挨打了,制敌机先,身子一闪一晃,用个“白猿出洞”,打从这四个蒙匪的兵刃夹缝中,直窜出去!反手一把,施展大擒拿法,抓住其中两个蒙匪的衣领,振臂一抛,把他们身子甩起来,向其他两个蒙匪身前一掷,扑通咕咚,四个人头颅相撞,眼花脑胀,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齐齐跌倒在地!
  蒙匪马贼看见史存明一举手间便摔倒自己四名同伴,哗然大叫,正要蜂拥向前,黑衣女匪首突然一声叱喝:“不准乱动!让我上来!”
  那些声势汹汹,正要一拥而上的马贼,立即停了下来,史存明见这女匪首一声叱喝,满面厉气,和先前的情笑如春,判若两人,心里暗暗想道:“这黑狼神真个是一个雌虎,怪不得她能够一个人指挥几百名马贼,纵横大漠,草原上的牧人,听了她的名字,便自心惊胆颤!”
  那黑衣女子身子一晃,由马背上跳了下来,向史存明喝道:“你要找黑狼神较量,我就是黑狼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小子,留下你的字号!”
  史存明哈哈大笑道:“你原来就是黑狼神,很好,不打不成相识,打服了你,小爷爷才告诉你名字,来来来,你要一个对一个,还是用莽牛阵,一拥齐上!”
  黑狼神柳眉带煞,粉面含霜,喝道:“当然是一个打一个,你那同伴呢?出不出手?”她说的是潇湘仙子,史存明回过头来,只见萧玉霜仍然背向马贼,昂起头来,看天上的浮云,活现不屑理睬他们的神气,史存明笑说道:“我那同伴的脾气古怪得很,她不愿意跟自己瞧不起的人比武,我的本领还是她教的呢,来吧!”
  黑狼神又惊又怒,看见潇湘仙子这副傲慢样子,真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刷的由背后抽出宝剑来,向史存明一指,喝道:“小子!你身上不是佩着宝剑么?来来来,咱们就在剑法上比较一下!”
  史存明大笑道:“要我动宝剑么,那不必啦!你就仗剑直上,我用空手接你几招吧!”
  黑狼神粉面通红,怒道:“小子!你用空手敌我宝剑,简直是自找死路!快点拔剑,姑娘不惯跟人瞎缠!”
  史存明道:“何必瞎缠,三十招内,你的宝剑不给我夺过来,算我落败便了!”
  黑狼神看见史存明口气越来越张狂,心中更怒!有心要纳剑归鞘,自己也用空手和他相搏,可是看见对方镇定从容的样子,以及连摔六人的功夫,如果一有失闪,当着手下马贼面前,那就是极大的耻辱!这女贼把银牙一咬,叫了声:“好!”嗤的一剑,“丹凤朝阳”,向史存明胸口刺到。
  史存明不慌不忙,等宝剑刺到自己胸口,骈伸三指,闪电似的向敌人剑身一点,这下名叫“画龙点睛”,可是他暗藏了三阴神功,向上一推一托,这是天池三老绝传之技,黑狼神如何抵挡得住!
  只听当的一声,手中剑如同撞着千斤铁锤,虎口再也把握剑柄不牢,呼的一声,直向空中飞去,滴溜溜的抛起两丈多高,蒙古马贼看见史存明只一招便把自己首领的宝剑打出手,不禁齐声呐喊!
  黑狼神这边宝剑出手,两脚向地一点,拔起一丈多高来,恰好那柄宝剑抛高的力量尽了,垂直下落,黑狼神在空中用手一招,竟把剑柄抓住,轻飘飘落回地上,史存明看见她卖弄这一手,心里也暗自喝彩:“这种凌空抓剑本领,眼力手力都要用得恰到好处!她居然临败不乱,飞身抓剑,这样本领也算难能可贵!”
  少年壮士本来想一出手便给对方一下重手,将她打死,替沙漠行旅除去一个大害,可是这样一来,手下便存了留情之想,史存明向女匪首叫道:“我一招便打脱了你的剑,你还服也不服!”
  黑狼神又惊又怒,叫道:“胡说!你用的是邪法,不是武艺,吃我一剑!”嗤嗤两剑,“青鸶展翅”,向史存明刺来,挂腰斩肋,又劲又疾,史存明哈哈一笑,用旋风掌身法一闪,已经到了她的背后,黑狼神两剑刺去,敌已无踪,当下吃惊不小!立即用个“玉带围腰”,连人带剑向后一扫,哪知道她的身子刚才一转,史存明已经扑了过来,叫道:“看妖法!”左手二指闪电似的一穿,已经到黑狼神的眼前,她不禁大吃一惊!恐怕自己的眼睛给敌人戳瞎,立即仰面向后一跳!
  史存明在女贼仰头后跳的刹那,右掌一切她的曲池穴。黑狼神手臂一麻,少年壮士左手二指向下一落,钳住剑身,轻轻一扯,整柄剑夺了过来,笑道:“如何?”再把剑调过头来,剑柄向前,剑锋朝内,向黑狼神面前一递,叫道:“拿回去吧!”
  黑狼神第二次宝剑出手,真个是面红过耳,不过她生性倔强,越是挫败,越是心有不甘,她一手接回宝剑,粉面由红而青,刷刷刷,咬牙切齿,一连三剑,向史存明身上刺去,她这三剑名叫做“龙门三击浪”,哪知道史存明哈哈一笑,这回不用旋风掌了,只用玄玄拳法,一个身子轻飘飘的,顺着敌人剑势,腾挪躲闪,瞬息间连躲三剑,把众蒙匪看得眼花缭乱,史存明陡的喝了声:“着!”一腿直飞起来,踢向黑狼神持剑手腕,女贼吃了一惊,“春云乍展”,反剑向下一削,谁知少年壮士这一下全是避实攻虚,敌剑刚才削落,他已经骈手指一划对方的脉门,黑狼神立时觉得指掌无力,五指一松,宝剑离手投在地上,可是史存明不等剑身着地,一脚飞起,呼声风响,把宝剑踢起两丈多高来,疾如脱弦之箭,直落入蒙古马贼的人丛里,众马贼呐喊一声,纷纷散开!
  史存明踢飞了剑,向后一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已经抢了你的剑三次,你如果仍然不服的活,再抢三次也行,快过去拾剑吧!”
  黑狼神呆若木鸡,她怔怔地站立了一阵,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说道:“壮士,你的本领高强,我心服了,你收我做徒弟吧!”说着就要叩下头去。
  史存明大吃一惊,托地向后一跳,期期艾艾说道:“那怎可以!那怎可以!不不可以……”正在让让不逞,潇湘仙子突然回过身来,哈哈大笑!
  萧玉霜这一阵大笑清而不洪,可是在场的几百个蒙古马贼,个个的耳鼓都给笑声震得嗡嗡作响,那些马贼感到十二分诧异,他们以为潇湘仙子和史存明都不是常人,简直是天神的化身,潇湘仙子笑了一阵,方才向黑狼神说道:“你要拜我们做师傅么?这未尝不可以,你先要改邪归正!”
  黑狼神站起身来,很恭敬的说道:“很好,弟子立即改邪归正,把手下完全遣散,叫他们各散东西,自寻生路便了!”
  史存明十分诧异,在牧人的口里,黑狼神何等穷凶恶极,杀人不眨眼睛,怎的一下子这样驯伏?潇湘仙子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解散部下!你把他们赶走了!他们无以为生,还不是一样打家劫舍,和杀人越货么?这个我有主意,我来问你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本领是跟哪一个人学的?”
  黑狼神躬身道:“弟子姓洪,单名一个珊字,本领是跟家父练的,前辈和这位大英雄,可是……”她以为史存明是潇湘仙子的徒弟,萧玉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别胡乱猜想,我不是他师傅,他也不是我的徒弟,你先别行拜师之礼,也不用解散这批马贼,咱们现在要到崆峒山,你们大伙儿跟我们一道去!”
  她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史存明大惑不解,看潇湘仙子的样子,要把这姓洪女匪首和手下一班蒙古马贼收罗进来,供自己的驱策,这一下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带了这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到崆峒山去,难道要他们帮助自己对付铁爪魔娘,夺回离火剑谱不成?洪珊这时候对潇湘仙子和史存明两人,百依百顺,连声应道:“可以可以!弟子一如遵命!”
  潇湘仙子笑道:“你别满口弟子,我们两个人也决不定哪一个收你,我来问你一句,你的部下所携带粮食,只够几天吃用?”
  洪珊答道:“哦!大约只够五六天的用途罢了!”
  史存明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由这里到崆峒山,至少要走二十几天,哪里来的粮食?你们既然改邪归正,也不能够杀人越货,这件事真难办!”
  史存明这句话一说出口,立即把潇湘仙子提醒过来,恍然大悟,说道:“对对!你们经常在沙漠里游荡,可有撞过清兵的粮草辎重么?”
  洪珊略一犹豫,答道:“见是见过几次,不过他们押运粮草的兵马多得很,至少三五千人,我们哪里敢招惹他,远远望见,便绕路避开了!”
  史存明一拍手掌道:“行了!咱们先劫清兵一批粮草,方才到崆峒山去!”
  潇湘仙子哈哈一笑道:“金弓郡主机智百出,用兵如神,几次打败清兵,都是以少胜多,她几时传给你的衣钵?”
  史存明面上一红道:“也谈不上衣钵,不过这几个月以来,我自己也读读兵书,研究三韬六略,过去又帮孟丝伦见过不少阵仗,自问还不外行罢了!洪头领,我再问你一句,清兵押运粮草的军队,由青海入西藏,多半经过哪一条路,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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