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44
第二章 刑场之路

    徐子陵潜至靠近码头一座仓库旁,躲在一堆杂物后,码头旁有数十个各式各样的货仓,
由开放式的竹棚至乎眼前木构建造的大仓库,应有尽有。而他之所以选择这密封的货仓,皆
因马吉的人正不断从仓内提货运往船上去。
    码头活动频繁,近三百名脚夫忙于起货运货。趁宗湘花、马吉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驶进
海港来三艘大货船的当儿,徐子陵自可放手而为。
    他觑准其中一个肩托木箱的脚夫步出货仓的时刻,发出一缕指风,射在那脚夫关节处,
脚夫应指前仆,重重甸甸的木箱往前抛下。徐子陵不慌不忙,再发另一股拳劲,于木箱角地
的瘌那,重击木箱。
    木箱登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货物立即原形毕露,赫然是一张张的羊皮。
    在旁监督的马吉手下看不破是九徐子陵在暗处整蛊,以为是脚夫失足,刚巧这木箱又特
别钉绑不牢,只懂喝人把掉在地上的羊皮检拾起来。
    徐子陵差点掉头去追阴显鹤,又不得不把这念头压下,因谁也不晓得马吉的船何时开
行,所以他必须独自处理此事。
    眼前的事实告欣他,不管是马吉向拜紫亭将这批属于大小姐翟娇的羊皮买到手上,抑是
拜紫亭送给他或托他运往别处谋取厚利,总而言之羊皮确是拜紫亭派人抢劫回来,他们再不
用为此猜估。
    这批羊皮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能令翟娇倾家荡产,更可使马吉发大财。
    卸下桅帆的“隆隆”声中,三艘大海船缓缓靠岸。
    徐子陵凝神瞧去,船上虽没有挂上旗帜,但看船夫的衣模样,可肯定是高丽人。
    徐子陵心中一动,猜到马吉的羊皮是要卖往高丽去,在高丽此等苦寒之地,上等的羊皮
确是价比黄金。
    想到这里,徐子陵再不迟疑,往后退开,溜往海港无人处投进冰凉的海水中,从海底往
马吉的大船泅去。
    朱雀大门处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二十多个──战士,人人冷静沈凝,可肯定是百中
挑一的好手,在宫奇的指挥下,高跨马上等候寇仲。
    客素别凑近寇仲微笑道:“少帅勿要见怪,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只能奉旨行事,大王的意
思是希望少帅立即离城。”
    寇仲像没听到有人向他说话,只瞅在马背向他的冷视的宫奇,轻松的道:“宫将军在过
去的一年有多少日子在这里渡过的呢?”
    宫奇瞳孔收缩,神光闪闪,按着腰上的马刀,沈声道:“少帅此语意有所指,可否说得
清楚些。”
    寇仲来到他马头半丈处昂然停立定,淡然自若的哈哈笑道:“宫将军请勿误会,只因我
听宫将军的汉语带点中土东北的口,音联想起在山海关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舍此没有其他的
意思。”
    心想若是拜紫亭要在城外杀他,作用是振奋军心,日后的说书到这殷历史,会是甚么
“拜紫亭龙泉门外斩寇仲”。借杀他来向本族和其他──部族公布此举是破釜沈舟,不惜战
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反抗突厥人的勇气和决心,以激起将兵的死志,来个置诸于死地而后
生。若他这种不惜一切的精神能感染整个──部,加上五采石的神话,盖苏文的奇兵,说不
定真能创造奇迹,令
    部取突厥代之,成为新一代草原霸主。
    拜紫亭熟悉中土的战役,当然不会忘掉名传千古的“破釜沈舟”,杀寇仲后,与突厥再
无转圜的余地。
    寇仲这猜测并非因身处险境而疑神疑鬼,皆因押送他离城的是眼前此君,明为宫奇暗为
崔望的凶人。而他身后的手下,若他们肯脱下军装,肯定是满身刺青的回纥狼盗。
    在拜紫亭的地头,要把他逐离龙泉只须客素别和随便一队──兵己足够有余,何须出动
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
    宫奇静心聆听,眸神转厉,寒声道:“没有其他意思?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
该知说话不能含糊,若关及他人的清誉,更该解释清楚。”
    他二十二名手下同时握住刀把,摆出一言不合,立即动手的姿态,气氛转趋紧张和充满
火孳味。
    把守朱雀大门的御卫均朝他们望来,人人目露凶光,更添杀气腾腾的味儿。
    寇仲旁的客素别从容道:“宫将军请冷静点,照下宫看只是一场误会。敢烦少帅说两句
话。以释宫将军之疑。”
    寇仲闻言更肯定自己的猜测,正因宫奇和他手下“客卿”的身份,客素别只能用这态度
劝宫奇,着他不用急在一时,到城门外才动手杀寇仲,因那是拜紫亭的吩咐。
    在宫门杀寇仲,只是寇仲与拜紫亭的个人恩怨,拜紫亭便难向尚秀芳交待;在城门杀寇
仲,则与整个龙泉全体军民有关,象征意义大有分别。
    寇仲一边思量为何拜紫亭似不将那批弓矢放在眼内,两名御卫牵着一匹空马儿朝他走
来,马儿见到寇仲,立即仰首昂嘶,跳蹄欢跃,寇仲暗叹一口气,迎过去一把将爱骑千里梦
垂向他的马头搂个结实。
    拜紫亭真厉害,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形势一手控制,千里梦于此时回到他身旁,正表示
术文和他的室韦兄弟全给他拘捕扣留。当然还有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爱骑。
    哈哈一笑道:“有甚么好解释的,若宫将军既是清清白白,怎会因小弟的联想而介
怀。”
    言罢飞身跃上千里梦马背,双目一眨不眨的凝望宫奇。
    宫奇眼睛掠过浓烈的杀机,冷酷的容颜露出一丝充满恼恨和残忍的笑意,道:“如此请
少帅上路。”
    寇仲明白他的仇恨来自大批兄弟被他们在山海关干掉。哑然一笑,策骑缓步跑出来朱雀
门。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以他一贯见惯大场面亦吓了一跳。
    整条朱雀大街行人绝迹,店铺关闭,粟末兵排在两旁,形成两条往南城门廷展的人龙,
见寇仲走出朱雀门,立即轰然齐喝:“渤海必胜,大王万岁。”
    声撼全城,冲天而上。
    胆小者肯定会给骇得从马背掉下来。
    寇仲感到自己变成被押往刑场斩首的囚犯,若不能改变这种形势,自己只有在城门外被
处死的结局。
    宫奇一众骑士左右前后把他夹在中间,蹄声“蹄答”的在朱雀大街响起。
    留在宫门的客素别扬声道:“少帅保重,恕下官不送啦!”
    寇仲暗底下苦笑。怎想得到与拜紫亭摊牌摊成这样子?连与罗意等说句话也不成。若他
能再见他们,第一句话必是着他们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
    宫奇来到他身旁并骑缓驰,神情严肃,闭口无言。
    寇仲真气运行,同时转动脑筋,激起死里求生的斗志。
    拜紫亭既然要把我赶尽杀绝,我寇仲怎能没有回报!
    徐子陵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海水冒出头来,倏地贴着船身往上疾升,一个筋斗,翻进舱
窗,纵在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全神留意,就算看到徐子陵在眼前闪过,亦只会以为是自己眼
花。
    徐子陵落在大有可能是马吉自用的舱房,中环目一扫,立即肯定自己所料无误,颇为自
豪。他从结构建筑学的方法入手,寻得船上景观最好,最不受风浪影响的舱房,判断出是马
吉的房间。
    此舱房应是船上最大的宿处,前厅后房,以竹帘分隔,地毡挂饰,均极为考究,金碧辉
煌,正是马吉喜好的那种低俗的奢华品味。
    就像他马吉的帐幕给从陆上搬到这里来,何况出面厅内地毡上放?大盘马吉最喜爱的鲜
果。
    床铺均被薰上香料,浓浊得令徐子陵差点想闭气。
    徐子陵透帘外望,小厅旁放着一排三个大铁箱,全上着锁,可肯定内里必是特别贵重的
物品,否则谁都不愿放三个这样笨重的铁箱在布置讲究的地方。
    徐子陵穿帘出厅,没有去碰在个大铁箱,全神留意远近动静。
    这舱房在顶层舱尾的一端,所以房和厅均有窗户,他从靠海的窗钻进来,此时移到另一
边的窗往外面的码头瞧去。
    三艘高丽商船泊在岸旁,与马吉此船相望,徐子陵心中一动,想到八万张羊皮可非一个
少数目,马吉的船载上二万己非常吃力,所以大有可能在高丽商船卸下货物后,即把这八万
张羊皮运回高丽。甚或整件事是以货易货的交易。
    卸货上货须时,且高丽的海船经过海上的旅程和风浪,当要补充粮食用水和维修,今天
内肯定不会启碇开航。
    宗湘花、马吉和似是船队指挥者的高丽人在一旁低说话,不时仰头观天,由于相隔甚
远,以徐子陵之能,也偷听不到半句话。
    徐子陵晓得他们都是观察风云天色的专家,留神一看,发觉天上的云移动得比先前迅
快,白云被较灰暗的云替代,逐渐把阳光遮蔽,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奉。
    徐子陵心中好笑,凡事有利有,敝拜紫亭拣雨季立国,固是有利守城,但在不适当时机
骤来大雨,却会阻碍他备战的进度。
    果然马吉向手下道:“下雨哩!停止搬货。”
    徐子陵心忖该是离开的时候,当他再回来时,将会是凶暴流血的场面,因为若要得回八
万张羊皮,这将是唯一的选择。
    “轰”!
    远处天际先闪电裂破天空,接着惊雷震耳,倏地那边天际变成翻滚混浊的黑云带,往这
边铺掩过来。
    码头上立时形势混乱,脚夫在马吉手下的喝令中慌忙把未能送上船的货搬回货仓去,宗
湘花和马吉则随那高丽人匆匆登上其中一艘高丽商船。
    徐子陵迅速离去。
    寇仲一边调息行气,一边思量在城门外等待他的会是甚么高手?会否是拜紫亭本人和
“天竺狂僧”伏难陀。
    拜紫亭此人极工心计,该是从呼延金处知他寇仲爱马如命,所以特别在这情况下将千里
梦交回他,使他难以舍弃爱驹戚身法逃进民居,倘若如此,最后即使拜紫亭能把他搜出来杀
掉,亦要大耗人力时间,且失去轰烈哄动的震撼效应。
    所以他若想和千里梦一并离开,只能待出了离门后再打算。
    寇仲感到千里梦的血肉和他紧密的连在一起,要他舍弃无私地忠于自己的马儿,让它陷
于遭人杀死泄愤的险境,他纵使能从死中逃生,亦不肯如此做。
    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南城门出现前方。
    宫奇木无表情的在他旁策骑缓行,两边的──兵停止呼叫呐喊,人人眼睛射出坚定狂热
的神色,寇仲毫不怀疑他们肯为拜紫亭牺牲性命。
    寇仲的心逐渐平静,把生死抛开,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忽然感到宫奇的身体不安地扭动
一下,同时往天空瞧去。
    寇仲忙往上望,哈哈笑道:“大王说得不差,四月果然是龙泉的雨季。”
    天色很快昏暗下去。
    宫奇往他瞧过来,双目凶光闪闪,又往左右转动,看他的情况,显是正犹豫该否改在城
内杀他。
    若让寇仲出城,又来一埸像昨天的狂风暴雨,寇仲说不定能突围脱身。
    寇仲心叫不妙,如让宫奇及时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他必死无疑。忙道:“宫兄不是回
纥人吗?为何会为拜紫亭办事,还乔扮崔望帮他打家劫舍,草菅人命?”
    他并非要触怒对方,只是想分他的心神,使他在尚未作出决定下暂忘发出关闭城门的命
令。
    城门口两边城楼密密麻麻挤满守城的箭手,城门处更是守卫重重,在一般情况下即使以
寇仲这级数的高手,也难闯关离开,但若来一场滂沱大雨,寇仲逃生的机会将大幅增加。
    宫奇果然被他扰乱思路,勃然怒道:“少帅若不能拿出真凭实据……”
    寇仲截断他道:“哈!这样说表示你老哥作贼心虚,否则会直斥我胡说八道,又或表示
听不明白小弟的说话。哈!只因你心内正在猜测我戚什么瞧穿你是崔望,所以冲口就是他奶
奶的有否真凭实据,可笑啊可笑!”
    他说个不停,正是要宫奇没法分神多想。
    他的手下人人目露凶光,却因宫奇没有指示,故仍按兵不动。
    论才智宫奇与寇仲实差上大截,寇仲就像他肚内的蛔虫,每句话都是针对他心内的想法
而说,使他怠到似赤身裸体尽露人前般难受!一时忘记风雨即临,冷然道:“死到临头,仍
要逞口舌,你……”
    此时抵达南门外,只要穿过三丈许的门道,就是城外的世界。
    本是排列在城门的一众城卫,往两旁退开让道。
    寇仲心付一句“死到临头”,此子终于泄密。眼看成功在即,那容对方有思索的余暇,
再次打断他的话胡诌道:“外面等我的是否有呼延金的份儿?难得你大王肯给小弟这个方
便,小弟索性割下他的臭头才是。”
    宫奇又再愕然,至此始知寇仲瞧破会在城外杀他。
    忽然雄躯一震,望往上空,大喝道:“闭关!”
    当他喝出能令决寇仲生死的命令时,一道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惊雷爆响,震耳欲
聋,把宫奇的喊叫完全掩盖,只寇仲一人听到他的话声。
    “哗啦啦”!
    狂风卷至,大雨洒下,雷电交替,地暗天昏,来势之猛,比昨天那场雷暴有过之而无不
及。
    寇仲心忖生死成败,就看此刻。趁混乱之际两脚左右撑,出狠手心撑在宫奇和他手下的
马腹处,同时真气输入千里梦体内,施展“人马如一”之术,朝城门道冲去,大嚷道:“下
雨哩!快避雨!”
    左边的宫奇,右边的狼盗,连人带马往外倒下去,加上雷雨狂风,整个押送寇仲的兵团
立即乱作一堆,没有人弄清楚正发生什么事。
    宫奇在马倒地前跃起,大喝道:“截住他!”
    可惜又给另一声雷响把他的呼叫淹没。
    寇仲此时策骑冲入城门。
    电芒剧闪,照得人人睁如盲,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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