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

  话说香儿正凭窗回望来路湖口波光月色,忽然失声道:“师父请看!那不是刚才所见那小快船么,怎又到了我们船后?”南绮忙即探头外望,果与前见小舟一样,也是三人六桨,两前一后,快也相同。已然驶人湖中,水云掩映,波光浩荡,轻舟一叶,疾同箭射。略一转侧,便往斜刺里君山一面驶去,没了影迹。看神气,不是由南津港上流对面驶来,也是尾随己舟之后,刚由舟尾退驶回去。绝似先遇小舟。船中五人竟会无一警觉,直到离舟远去,香儿方始发现。但是香儿因随妖巫久居山中,初游洞庭,见到这等壮阔的波澜云水,贪看夜月烟波,自从船入港口,一直偏头回望,不曾离开。途中只遇见两只由港入湖的夜航船,一只白木货船,均由船侧对面驶过,井未见有小船尾随己舟之后。如系上流驶来,香儿凭的正是船的右舷,正当空旷的江心一面,必由窗外对错过。何况还有灵姑等四人都是极好目力,又多望着窗外江景,断无不见之理。南绮越想越觉可疑。和众人一说前情,也都奇怪。悄命香儿假装闲谈,去向后艄掌舵女孩探询见那小船也未?
  一会,香儿回报说:“那女孩说那小船好似就停在来路不远的岸旁。先未看见,等发现时,船已向来路急驶。初见时,离木船不过丈许光景,晃眼工夫,驶出老远,端的快极。并说她从小生长烟波,也没见过一条船有如此快法。此船既未载有货物,又不似带有行李赶急路的客人在内,却用三人同划,六桨齐飞,也是少有的事。湖上的船她多半认识,看去也颇眼熟,因船行太快,便木船也在急驶,一心掌舵,未及细看。连那三人面目都未看出,到底是谁家的船,一时想不起来。”
  裘元心疑船中坐的便是日间溪口所遇老渔人所说的那两少年,并许还是意料中的熟人。南绮道:“只怕未必。如是意料中的道友,两番相遇,不论和我们四人谁是相识,定必来见,何用如此?如是妖党,行藏十分诡秘,决不会满处驾船飞驶。便是有心尾随窥伺,也无须乎坐船。我们又无什可疑行迹落人眼里,只和常人行舟一样,怎会启他疑心?那头一次又是无心巧遇。也许因为我们,方始坐船。如说两俱非是,一则常人驾舟断无此速;二则他先已往我们来路驶出老远,原是背道而驰,忽在舟后出现,去前并无一人看出。分明行法催舟尾随在后,连人带船一齐隐去。可是走时又现行迹作什?此事好些俱出常理之外,急切间还猜不透他的来历和用意。不过这等幼稚行径,不问邪正敌友,均非高手。且由他去,随时留点心,等到再遇,我自有主意对付便了。”裘元、纪异均主分人暗中跟踪查探。灵姑、南绮均说:“不消如此。我们此行本来不愿人知,君山诸妖党正当患得患失之际,相识诸道友又是一个尚未见面,去了徒自多事,打草惊蛇,无益有损。天已亥初,这一带恰好无什舟船,索性我们也行法催舟,早一点寻到地头,相机而行吧。”说罢,甫绮便假装闲眺,去至船头,暗中行法,手掐灵诀,略一施为,那船立似箭一般朝前驶去。
  船家年老多识,见船突然轻快非常,两岸月下山峦林树似流水一般往后倒去,情知有异,便打暗号令同伙停橹,船行依旧神速。伸头往前一看,舱中两少年男女正在船头并肩而立,女的手中掐诀,向前指画了几下,正待和男的回走。忙即缩回,也不说破,只把舵接过,悄悄告知船伙妻女:“船上来了异人,务要小心尊敬,不可怠慢。乐得暂时省力,表面假装有了顺风,将帆扯起,连橹都不用怎摇,由我自去掌稳了舵,一任那船往前驶去。”裘元经灵姑、南绮一拦,也就息了查探小舟初念。夜静江空,船行如飞,仅半个时辰,便赶到南津港前头的小江场。香儿指认出地方与前见不差,只泊舟处尚在前面江湾危崖之下。众人本想就在镇场码头停泊,再寻了去,灵姑看出船家礼貌较前益发恭谨,知已警觉,便说:“船家是个老江湖,人甚明白,无须再行掩饰。”仍令照前驶去。
  一会赶到,见是江中一个大支流,水急滩多,平时非遇大水,极少舟船往来。那泊舟之处绝壁撑天,险僻非常,仅有一片两三丈长的断崖突出江边。上去不几步,便是那峭壁的裂缝,宽只二三尺,深约二三十丈,里面藤荫密覆,杂草怒生,月光下照,甚是阴森黑暗。灵姑预向香儿问明,便由南绮收法,命船家将船停泊。
  船家泊好了船,进来笑问道:“诸位尊客今晚回船上安歇么?要是回船,我们好给你们预备吃的东西。还有这里是山泉入江的溪口,滩多水急,船至多再进二里,便不能通行过去。自来又不是停船的埠头,黑更半夜在此泊船,被外人撞见,难免胡猜乱想。尊客如往亲友家中,不回船来安歇,我们便将船泊在适才经过的小江场去。好在今夜好天气,月光又亮。另外再叫我这伙计在崖那面等候,万一尊客访友不遇仍要回来,来回只五六里,他赶紧跑往小江场送信,立即开船来接,也来得及。如若镇上有人打听,我只说是由上流开回的空船。尊客心意如何?”
  灵姑闻言,忽想起船家还忘了开发,便笑答道:“船老板,你的好意我已知道。你久在江湖,想已看出几分。我们此来原非为了自身之事,将来你们环湖居民也许能够知道一些故事。我们并非江湖上人,也不是什么闹神闹鬼的旁门左道。坐你的船是由于今夜月明,江山如画,夜景清丽,一时兴会,偶然随喜,其实原可无须。本来船到了这里,便想打发你们开回。既被你们看出几分,人又忠厚诚实,我们也无须再多掩饰,详情此时不便先说。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内有十两是给酒饭价和送你们的酒钱,你且拿去。船便停在小江场,也无须派人在此守候,如我们回去还坐你的船,到时自会寻去。如过天明不回,我们便是改走旱路,你便可开走,无须再等候了。不过今日之事,口头务要谨慎,不可告人。先前所遇小船上人,不问生熟,如有人来探询,可说我们四人由洞庭湖边雇船起身,到了离小江场五六里的那山前停泊,将船开发,同往庙中访友去了。”船家闻言,躬身应诺,答道:“小人原知诸位仙客不是常人,只因真人行事不愿人知,只好恭敬在心里,不敢说出。现在仙姑既看老汉不是坏人,说出真情,肯坐这船,便是我们福气,如何还敢领赏呢?”灵姑笑道:“我们虽知一点法术,并非仙人。坐船饮食,哪有不给钱之理?我们就要上岸,无暇多言。你尽管拿去,今夜如可回坐你船再说吧。”船家知推不脱,只得拜谢收下。
  众人乘着明月,顺那山夹缝走将过去一看,迎面一片危崖壁立横亘,中间高高下下横斜着几条凹凸不平的山径。最宽之处不过三丈,窄的仅能通人,崎岖险阻,甚是难行。灵姑看出以前原是一座整崖,年久崩裂,便问香儿如何行走?香儿答道:“老太婆和王寡妇虽会邪法,这样的山路,走起来仍是为难。日前来时,王寡妇年轻,又会武功,大约以前曾经来过,还不怎显吃力。老太婆却走得勉强,走不远便命停下,把路旁小竹子折了二根,分给每人一根,由她行法画上符,变成三条似龙非龙的怪物骑着,把前面高崖越过,走了五六里,连越过两三处山崖。因恐这类小邪法被妖道看轻,路又走了好些,才行落下,重在每人腿上画上符篆,一同前进,又走一程,便到妖道所居洞外了。”南绮笑道:“可笑妖巫走一点山路,也要如此费力,还敢人前卖弄。这里四无人烟,我们同飞过去吧。”灵姑道:“飞行不难,香儿身轻,携带也易。只恐遁光飞行与破空之声,夜静山深,易被妖人警觉。”南绮笑道:“无妨。对崖甚高,据香儿说,中间还隔有好几处高山危崖。我们贴地飞行,不飞大快,遇崖有路,便即下降,当不致被妖人发觉。”就罢,便带了香儿,招呼众人一同飞起,晃眼飞过崖去。见乱峰杂沓,草莽繁茂,仍然难走。照着香儿所说途向,又往前飞,越过两处山头。灵姑、南绮见天色还早,估量相隔妖人巢穴不远,前途乱山丛杂,均不甚高,不便再事飞行,便同落下,顺着山路往前进发。
  湘江沿岸,山水大都灵秀,空中下视虽是一堆不甚高的乱山,及至身历其境,沿途峰峦洞壑、溪涧泉石,俱都灵奇幽美,移步换形,在在引人入胜。林木竹树很多,空山无人,月明如昼,越显得夜景清丽。灵姑笑道:“想不到一个无名的荒山之中,也有这好景致。”南绮方要答话,瞥见香儿不住东张西望,面带疑虑之容,便问有什么心事犯愁?香儿道:“这条路与弟子那日所走不一样。记得左边两里有一高崖,如何不见?许走错了。”甫绮笑道:“呆子!你随妖巫先是骑竹子飞行,直到前面才行落下,这一段山路你并未走过,自然看去眼生。只要在此山中,决不会找它不到。天离子夜还早,这好月色和好景致,乐得一路观赏前去。你说那高崖必还在前,被山挡住了。就把路走错也不会怪你,担心作什?”香儿闻言,心虽放下,总觉那日随了妖巫师徒飞行甚缓,又是日里,沿途景物看得甚清,与今日所见迥乎不同。料是适由山头上越过时,飞遁神速,未及看真,一时疏忽,错了方向,致把途径走岔。因甫绮那等说法,又知妖道准在北山,师父既想观赏空山夜月,也就没有再提。
  众人原定等到子夜妖道在洞中祭炼妖法之时,猛然直扑他的巢穴。估量妖道所居只在这一二十里以内,不愁寻他不着,并没以此为意,径顺山路往前走去。行约二三里,走入一个山环以内,见那沿途风景甚好。所经之地,一边是松杉高林,森森疏秀;一边是条宽约两三丈的清溪,绿波粼粼,溪水将与岸平。素月流天,人影在地,清风阵阵,点尘不染。月光照在水面上,闪动起极匀细的毅纹。浮光泛影中,时有白云片片倒影波心。空山寂寂,万籁萧萧,连个禽鸣兽啸之声俱听不见,端的幽僻绝伦。
  正走之间,纪异忽失声笑道:“来路一带草深树密,又有这好溪水,以前我在湖心洲时常出外打猎,只要遇到这等地方,必有野兽出没,这里偏如此清静。最奇的是此地山水风景虽好,但来路峰崖险峻,常人绝走不到。适在空中遥望,四面皆是高山危崖环绕,不见一点人家田舍,分明是座向无人踪的荒山。开头的一段那么荒凉,这里水秀山清,风景极好,并还那么干净,直和日常有人打扫过一样。林中残腐枝叶往哪里丢了,如何不见一点痕迹?休说无主的荒山,便有人隔些日打扫一次,也没有如此干净,岂非怪事?”
  众人时常往来仙山灵境,目中看惯,只觉当地风景灵秀,也没想到别的。及听纪异一说,全被提醒,果觉这一带地方与前半来路不同,不见一点荒凉芜秽行迹,沿途松杉林内也无落叶残枝留积,委实干净得令人可疑。可是留心细看,除却地无尘埃,景物幽静外,又看不出别的迹象。南绮说是事出偶然。灵姑道:“不然。我从小随家父江湖奔走,经历的荒山野景最多,无论多么好的山水,凡是幽僻无人之区,总是荒凉境象。尤其树林以内,必有历年堆积腐叶残枝和尘土之类。人一进林,首先闻到的便是那极浓厚的生腥气味,哪似这里干净得出奇?先前初到还不觉得,这时想起,实是奇怪。据我猜想,不是有什仙灵窟宅在此,便是有什精怪盘踞,我们留点神总好。遇上精怪无妨,万一有什前辈仙人在此隐居,我们言动失于检点,便要生出枝节。”裘元道:“我想不会。一则这里虽是无人荒山,就在江边不远;二则妖道寄居附近崖洞以内,如有仙灵居此,决不容此辈妖人在他左近居留,兴妖作怪。也许有什左道中人在此居住。如是正经修道之士,我们无心经此,又未动他一草一木,有什相干?反正一会就要离开,我们寻的是妖道,仍照前走去好了。”南绮道:“你总粗心大意,看事大易,既然发现可疑,好在顺便,我们留点心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如是正经修道之士,我们多交两个同道朋友,岂不也好?”
  众人边说边沿溪前进,又走了四五里,忽听远远洞萧之声响振林间。灵姑方道:“萧声清越,又是这么好景物,主人必非庸流。”随听空中鹤鸣甚是响亮,众人举头一望,一对白鹤正由西南方天空中飞出。这时月朗星稀,天宇澄清,万里清空,只西南方浮沉着几片白云。那鹤从云影中飞出,羽衣如雪,映月生辉,飞得又高,翩翩翔舞。时先时后,口里一声递一声叫着,晃眼便到众人头上。倏地各把双翼一收,直似两点银星下泻,向前面崖后松林中投去。
  众人见萧声一起,鹤便飞来,所投之处又正是萧声来路,越知有异,立即循声寻去。转过崖角…看,溪面忽然加宽了好几倍。左岸仍是原来的松树疏林。溪对面奇峰怪石参差罗列,修竹垂杨,花树掩映。山势向左侧低昂蜿蜒而来,到了前面花树林中一落数十丈,似断还连,直达溪边。忽又作一小峰突起,峰高只有数丈,通体玲珑,势极飞舞。峰顶平坦,广约亩许。一白衣人独坐峰头,正在月光底下临水吹萧。双鹤好似刚刚飞落,一只已立在白衣人的面前,一只白羽如霜,犹未全敛,萧声顿止,空山回响,余音犹自荡漾水云,与松风竹韵相应,尚未停歇,众人暗中赞妙。双方相隔约有半里多,五人方要上前相见,白衣人忽然起立,缓步往峰后走下。双鹤半飞半走,前后相随,同向门中走去。
  南绮笑道:“这位道友真能享受清福。看他神情和眼前这景物,人颇清高,也许不愿与我们相见,故此走去。”灵姑笑道:“自来惺惺相惜,声应气求。如是我辈中人,当无见拒之理。我们何妨试他一试?如其坚拒不见,也要探明他的来历,何事如此孤高?”南绮笑道:“主人要是有意回避,仍是不可相强。这里风景清丽,我们顺便观赏过去,省得主人嫌憎鲁莽。”
  众人且谈且行,不觉已到溪边。这一临近,只当地一路苍松翠竹,飞瀑流泉,绵亘不断。再绕过小峰一看,碧山错落,白云如带。溪流前横,清可见底,水面离岸只有尺许,水中筕藻飘飘,白沙匀细,月影沉壁,碧山倒影。时有锦鳞往来游行,水面上不时闪起千万片毅纹。水声汤汤,与隔壑松涛泉籁交相应和,若协宫商。后倚崇山,上面满生秋花,高低罗列,五色缤纷,锦云绣合,时闻清香。峰前石笋三五,骈植剑立,高者三四丈,低者丈余。有的石白如玉,寸草不生,只在石隙中疏落落倒垂着十几丛幽兰佳意,纷披翠叶,竞吐奇香;有的通体俱是肥苔密布,一片浓绿,宛如翠玉映月浮辉。峰半却有两三株小松,由石隙中盘舞而出,横斜夭矫,势若虬龙,苍古遭劲,生动非常。有的地方生着无数红紫小花,石旁边却立着六七竿修竹,仿佛山中高士与绝代丽妹把臂临风,清艳双绝。此外还有大片松林,森森挺秀。芳原绮错,繁花四生,奇葩异种,多不知名。近山坡一带长着数十株桂花,大都为两抱以上的古木,满树金粟,花开正盛。好在所有林木花草莫不鲜绿肥润,苍翠欲流,见不到半片黄叶。当中六七株垂杨影里,现出一幢楼舍。楼前一带花篱,繁英玉萼,如布香雪。全楼均系竹制,上下两层。上层前半平台大约数丈,建得十分精巧高雅。楼旁不远有一鹤栅,双鹤正在栅前延颈闲立,见了来人,偏头斜视,意似不屑。篱内庭院空旷,寂无人声。
  众人见白衣人不居崖洞,却建这一所楼舍居住,好生奇怪。纪异性急,首先往前赶去,意欲叩门求见。忽听脑后风声,裘元低喝:“留神后面!”忙即纵身回顾,正是那两只仙鹤一前一后,冷不防由斜刺里猛扑过来,当头一只昂头就啄。纪异刚闪身躲开,另一只又复扑到,扬爪就抓,展翅便扑。纪异先未看重双鹤,几被一翼梢打中,幸仗天赋异禀,目光如电,身手轻灵,侥幸躲过。可是后鹤刚刚避开,前鹤的爪又到,势如疾风暴雨,迅急异常,直令人应接不暇。纪异此次出门,谨记乃祖之戒,不似以前性急。心想:“此来是客,畜生无知,何值计较?自己如一出手,双鹤必要受伤。”念头一转,便把双足一顿,飞起空中。同时大喝:“你们这两个东西,再如不知进退,我就要出手了。”哪知鹤本飞禽,又非常鹤,立即跟着飞起,其势更急。主人也不出来。纪异见鹤不听呼叱,一味向自己猛攻,心中也生了气,便把飞剑放出,本意是在威吓,没有伤鹤之心。不料剑光刚一离身飞出,两鹤一点不怕,同时将口一张,先喷出一粒红珠,出口化为红雾,将身护住,接着举爪来抓。纪异如非剑收得快,几被抓中。纪异年幼好胜,见鹤只和自己一人为难,又无奈它何,当着众人,不禁大怒。一面用剑光护住全身,一面大喝道:“你这扁毛孽畜,我因主人尚未见面,念你畜生无知,不肯伤害,已连让你几次,偏不知好歹,莫非真要找死不成?”
  下面诸人见双鹤只朝纪异一人进攻,心中奇怪。裘元看出纪异窘状,意欲上前相助。灵姑、南绮因见双鹤如此灵异,又无邪气,料定主人不是寻常,不敢造次,将裘元拦住。裘元暗忖:“主人刚回,门外双鹤和人争斗,闹得如此厉害,当无不觉之理,怎地听其自然,不加闻问?我们因是客气,不肯伤他所豢仙禽,否则区区双鹤,纵然通灵,腹有内丹,岂堪一击?南姊恐有疏失,不许助战,主人偏又不肯出见。待我寻上门去,问他纵鹤欺人,不闻不问,是什缘故?”裘元想到这里,便往竹篱前走去。到了门外,方欲出声呼唤主人出见,猛听头上呼呼风声。回头一看,正是双鹤之一如飞星斜泻,由空中翩然下击,来势迅急,离头已是不远。这才明白双鹤是主人养来看家的,人不走近,由当地经过,或是闲立,均可无事,只要走近篱前,便不能容。
  裘元近日功力大进,又从南绮学了些法术,自不把双鹤放在心上。手扬处,先把铸雪仙剑化成一道白光飞起抵御。随口大喝道:“我们几人原是无意之中游山经此,见这里水秀山清,风物灵美,料定主人不是庸流,故来求见请教,并无他意。你却不听招呼,无故相犯,念在无知飞禽,不忍伤害,怎这等不知好歹?”说时白光早飞了上去。那鹤似知此剑厉害,不敢逼近,在满身红光烟雾之中一味闪避,仍欲伺隙下击。裘元飞剑既比纪异高明,剑的本质又好,那鹤自是无计可施。斗了一会,裘元心想:“主人老是深藏不出,我且把这鹤擒住,看你如何?”随将聚萤剑又化成一道青虹飞起,双剑合壁,向鹤夹攻。口中仍喝道:“主人若是杜门拒客,无妨明言,这等纵容你们欺人,是何道理?”那和纪异斗的一只本没占到一点便宜,一见裘元双剑相继飞起,下面还有三个女敌人不曾出手,似觉不妙,忽地一声长啸,往先前来路冲霄飞走。
  纪异见一鹤已逃,欲助裘元来攻时,灵姑、南绮见鹤不退下来去寻主人,却往外面逃走。余下一只已被两道剑光困住,冲突不出,裘元正逼它落下,恐纪异心粗伤害,忙即唤住。那鹤好似知道裘元不肯伤它,尽管势穷力绌,兀自左冲右突,不肯服低下来,一人一鹤正在相持不下。南绮看出鹤性刚强,大有宁死不屈之概。裘元仙剑极具威力,时候已久,鹤势不支,虽未受伤,身外烟光已吃飞剑消去了些。心想:“对方并非恶人,此来原是访他,见与不见是在主人,怎能伤他仙禽?飞剑厉害,鹤不能当,尽管无意伤它,照此争执下去,必将此鹤内丹消灭,护身烟光一去,难保不会误伤。如若误伤了此鹤,主人相见,固然不好意思,如若始终不见,或是主人性情古怪,不肯与己为友,岂不因此结下仇隙,这是何苦?”忙喊:“元弟,此鹤无知,不值与它计较,你放它走吧。”裘元本听南绮的话,又看出那鹤宁死不服,剑光围困,久必不免误伤。闻言忙把剑光一指,让出空隙。那鹤本在剑光之中飞腾,急鸣不已,一见敌人网开一面,立由剑光隙里逃了出去,但与前鹤逃路不同,也不往下降落,径往屋后一角飞去,飞得极快。由斜刺里越过楼角,飞出约有半里多路,突往松林后面飞坠。转眼重又飞起,背上却多了一人,到了空中,忽换方向往侧飞去。
  众人见鹤背上坐的正是先前坐在溪前石笋上临水吹萧的白衣人,方觉奇怪,鹤已穿入高空云层之中。”等到第二次由云中出现,已然绕向前鹤逃路。灵姑道:“看此情形,主人好似连飞行都不会,并还畏见生人。但是这两只仙鹤怎又教得如此灵异?事真奇怪。此楼甚大,也许还有人在内,我们偏上门去询问一下,好歹问个水落石出,到底是什路数?”南绮点头称善,众人便往篱前走去。篱内仍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众人连喊:“主人请出来相见。”也无一点应声。
  纪异性急,正要直走进去,众人忽听空中一声娇叱,随见一片红云飞坠,其疾如电。落在地上,现出一个红衣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道装,神采照人,美艳如仙。先朝灵姑、南绮、香儿三女看了一眼,面上现出一点笑容。跟着一眼瞥见纪异、裘元二人,忽地面容骤变,怒喝道:“别人在此隐居,小贼何故苦苦上门欺人,伤我鹤儿内丹?速速通名受死!”纪异怒喝道:“我们闻得萧声来寻主人,不见也罢,两鹤竟欲暗算伤人,如非念其无知,早已飞剑杀死。你这丫头不问情由,为何出口伤人?”少女闻言,方在静听,及听骂她丫头,忽又大怒,喝道:“主人不肯见客也是常情,你们将人逼走,还要擅人人家,并敢对我口出不逊,想是倚仗你们人多。如若不服,只管齐上,叫你们知道我林飞虹的厉害。”说时手扬处立有一道红光飞起,势甚神速。裘元一听话音不对,早料对方骤然发难,恐纪异飞剑不是对手,暗中有了戒备,见状忙把双剑一齐发出。
  纪异也要动手时,灵姑、南绮看出少女虽是满面娇嗔,出口伤人,初来神情并不甚恶,所用飞剑又非旁门。既想查看她的家数和法力深浅,又听少女说自己人多欺她,南绮忙止纪异,笑道:“元弟已然出手,纪师弟不可再上,免得这位道友说我们人多欺她。”少女正和裘元斗剑,闻言斜视南绮,娇叱道:“你们这等强横无礼的人,谁与你们论什同道?不必装什好人。休看我师父不在家,也没把你们放在心上,有本领只管一齐上,看是谁能欺谁?”
  南绮见少女剑虽是正而不邪,却较裘元双剑威力稍逊,仍然口说大话,身边又有一个法宝囊,惟恐法宝厉害,裘元不能抵御。已然表明一对一,输与她不特丢人,还不好意思上前。便故意喝道:“元弟,好男不和女斗,你用的又是双剑。此女剑光只有一道,现已不支,你若得胜,不免她又有的说嘴。快退下去,待我和她一比一单打独斗,叫她输个心服口服。”裘元双剑南绮原曾用过,南绮见林飞虹已然手按宝囊,恐有闪失,忙代裘元招回飞剑。同时把自己的飞剑发将出去。裘元只得收剑退下。
  林飞虹本已伸手入囊,不知怎的,又空手退出,手指南绮喝道:“你这人说话倒像懂得一点道理。你我俱是一道剑光,这么办,我如胜了你时,叫那小黑猴与我跪下叩头赔礼,我便饶了你们;你如胜我,自然两罢干戈,放你们逃走。你看如何?”南绮见林飞虹人既美秀,说话神情又是那么天真雅气,不禁心生怜爱,笑道:“你说得倒也轻松,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输赢两面你俱占住。我败了,与你赔礼也还可说;你败了,放我们逃走,此话怎讲?你已不是我们对手,我们走与不走,你能拦么?”林飞虹嗔道:“是你们自己不好,上门欺人,并非是我无故生事,自然得听我说,你还打算怎样?”南绮笑道:“依我之见,我很爱你长得好看,人又天真,不似一个坏人。我败了,自然着我兄弟与你赔话,我如得胜,便收你做个小妹妹。你看可好?”林飞虹道:“呸!我知你是什么人?想做我姊姊!空话少说,打完再商量。我看你这人还不错,不用我那法宝伤你,有本事快使出来便了。”南绮笑道:“你叫林飞虹,我已听你说了。你师父是谁?那吹洞萧的白衣少年是你什人?”林飞虹说:“我师父法号凭什么对你说?你的名字还没对我说呢。”南绮且斗且答道:“我名虞南绮。那位姊姊名叫吕灵姑,原是大熊岭苦竹庵大颠上人门下。现在连我和两个师弟,俱是金鞭崖矮叟朱真人的弟子。令师名讳也有什么隐讳的么?”少女闻言,意似惊喜,又指香儿问道:“这小姑娘你没有说,想也是你们一路的了,她叫什么名字?”南绮笑道:“她是我新由妖巫手里救出来的难女香儿,现在还没正式拜师呢。”
  众人见二女各使一道剑光在当空比斗,口里却互相嘲笑争论,迥不似真正对敌情景,方在好笑,林飞虹忽然喝道:“你我飞剑差不多,素无仇隙,也不犯用法宝拼命,就算打完,我们停手一谈如何?”南绮笑道:“是你要动手,我们本不愿和你对打的。”说时便将剑光招回。林飞虹也收剑走近,笑向南绮道:“我不知姊姊和诸位道友是朱真人门下,多有得罪,请到那楼里去谈吧。”
  众人早看出她不是旁门左道中人,又那么年轻美秀,闻言俱觉欣然。便即随往,同入竹楼一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切器用陈设无不古色古香,精雅绝伦。只是经、史、子、集与道书并列,看不出是什么路数。那么华美高大的房舍,似只先走少年一人在内居住,少女林飞虹系由外飞来,看去并不住在楼内。此外更无一人,众人俱觉奇怪。
  坐定以后,林飞虹先去隔壁取来一份极精致古雅的茶具。楼外平台架上本生有一个小红泥炉,炭火犹炽。林飞虹匆匆将茶烹好,给各人斟上一杯,笑道:“正主人未归,山居荒陋,无可待客。此是本山秋云乳,与武夷名产有异曲同工之妙。诸位道友远来,先饮一杯,再作长夜之谈如何?”甫绮见时光已过子夜,微笑答道:“道友不劳盛款。我们原是无心经过,贪玩美景,又闻月下萧声,知道主人定是世外高士,因而奉访,不料双鹤拒客,以致误会。现蒙道友宽谅,得为座上之客,幸会虽极可喜,但是我们还在附近有事,必须一行。有何雅教,即请见示,改日再当专程拜访。”林飞虹一听众人就要起身,意似失望,想了想,微笑道:“此山沿江绵延,峰壑虽多,到处均与人烟相接。只有这双青呷方圆百里,四面危峰峻壁环绕,与世隔绝。此外呷西还有一片荒山,虎狼四伏,蛇胞纵横,山径险阻,素无人迹。愚兄妹在此住了多年,地理极熟,只家兄林安同了双鹤在此居住,小妹随家师住在离此十里的卧龙峰上,更无他人。有也是散住呷外荒村中的山民,无一可寻之人。诸位俱是朱真人门下高弟有道之士,事前既非有心下交,山中除却花草竹木甚多,又不产什灵药,怎会有事于此?”南绮还未及答,纪异心急,恐去晚了妖人逃走,已脱口说道:“我们寻的不是好人,乃是一个妖道。”灵姑因对方所居与妖人邻近,来历还未问明,欲使眼色拦阻时,纪异话已出口。
  林飞虹接口笑道:“诸位寻的是那竹山教妖道么?此时前往恐怕还不到时候,未必在那里吧。”南绮问道:“道友怎知妖道底细?”林飞虹道:“本来我也不知,因为小妹所住伏龙峰乃本山最高之处,如在峰顶,四山均在眼底,看得极远。前些日,小妹正在峰顶闲立,忽见一道妖光飞来,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往西方荒谷之中投去。本山自不容妖人在此扰乱,正待赶往探看,家师恰自外回,将我唤住,说起近日三湘洞庭和附近山中来了不少妖人,俱想窃取君山底下镇湖之宝,这妖道便是来捡便宜的。因欲行使妖法,没有适当隐匿之处,算来只卧龙峰正对子午线最好。一则我师父近多年来虽不管什闲事,却惹不得,决不容许妖人在附近骚扰;二则他那妖法天人共恶,如在明显之处祭炼,万一有正教中人走过发现,全功尽弃,还许贻误大局。迫不得已,只好变计,在峰西三十里外觅一隐秘崖洞设坛行法。虽然这等祭炼,到时还须有一同党在湖滨一带先开一地穴以为策应,比较费事,但是这样连仇敌带同党全可隐瞒。以为事较机密,离此又远,在家师所居环山之外,决不妨事。自觉心计甚工,连日又无什人理他,眼看邪法快要炼成,正在得意。日前有一妖党往访,说起近日洞庭君山一带不时见有正教中人遁光飞过,又发现别派妖徒门下踪迹,令他留意。妖道仍说邪法快成,此次行事最是隐秘,不论何派,来人越多,越可于中取利。却不知此是空前浩劫,关系千万生灵存亡之秋,先来妖人才一开始,便被武当门下几位道友发现,日常在此守伺。同时红云大师门下几个恶徒也闻风而至,虽不似竹山教这伙妖孽胆大妄为,只图因人成事,等邪正双方斗法正急,大祸已成之际,乘隙夺取禹王镇水神钟,坐收渔人之利,但这几个恶徒邪法也颇厉害,又有一套红云散花针,阴毒非常。
  “近日正邪双方均有不少人来,表面还看不出,暗中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妖人只图将前古至宝得到手内,尔诈我虞,各用阴谋诡计。就是妖党自己人,也是同床异梦,各怀私念。不是一党,更无庸说。正教中人虽然都以救难为心,想要弭患无形,挽救这空前浩劫,无如事难责重,来人派别不同,无甚关联系。事前又只几个后起人物无心发现,乏人主持,没有通盘筹划。本来事情虽还不致太糟,到时定要手忙脚乱,吃了各不相谋的亏。各派妖邪来者为数又多,防不胜防,一个照顾不到,近湖生灵田舍便难保全,眼看这场善功难于圆满,家师又以昔年与同道一句戏言,自从隐居本山以来,除山环以内不许妖人涉足而外,久已不再预闻外事,便同道至交也少来往。先见武当七女既然来此,半边大师决不袖手,稍为约上两位老前辈出场,群邪立可瓦解。就算灾劫定数所限,必须应过,也不应只凭几个门人任此艰危重任。本来不想伸手,连日静心观察,好似半边大师除听凭门人便宜行事而外,本身并不出场,心中奇怪,想破例伸手。惟恐独力难支,日前并还约了两位多年不见的至交,来此守候戒备。只等灾劫发生,千钧一发之际,同时下手,合力除害,挽救危亡。直到昨日才发觉良友苦心,半边大师此举实有深意。但因已然动念于先,将人约来,只得按照预计行事,助成这场功德。此时除那妖人并非甚难。一则恐打草惊蛇,别的妖邪闻风逃避,以后除他较难;再者准备未完,内中还有好些因果须在此次了断:故此隐忍未发。一任和妹子同辈的各派道友先去应付,家师同了新约的几位老前辈只在暗中随时救护。暂时表面不问,连妹子也禁止出外,不令多事呢。”
  众人见飞虹年轻貌美,爽快天真,十分投机。南绮更是打出来的相好,分外情厚,也把众人来意告知。纪异还想催走,飞虹笑道:“我方才话未说完。你们寻的那妖道,每夜子时,藏在洞内祭炼邪法。日前还勾结了一个妖巫,想由远方湖底穿一地道,直达君山之下,以便行使妖法盗取神钟。不料他那里一举一动,家师明如指掌,全可看出。本来要命妹子带了双鹤前往阻止,公冶仙长忽然来访,说妖道此举徒劳无功,妖巫日内数尽,无须前往。随约家师访一友人,离山他去。妹子因家师不在,一时无聊,偶用家师法宝向魔窟查看,就在诸位道友未到以前,见妖道和两同党正谈起巧使妖巫邪法暗助,因此还可得到一个极灵秀美貌的女童,可供将来炉鼎之用。忽似有什警兆,面现惊容,说是踪迹多半被人发现,势甚可虑,如被寻来,却甚讨厌。有心移往他处,又无适当所在可供隐伏炼法之用。本就为难,但盼对方不是正教中仇敌才好。内一同党忽说日前曾见公冶仙长在他洞前经过,妖窟地势隐僻,景又荒寒,仙凡均所不至,料非无故。妖道闻言越发愁虑,商量了一阵,便和同党出去另寻隐僻之地,行时连法台上面陈设全都带走了。妹子来时,尚未见其回转。听那行时口气,邪法正当紧要关头,万一寻不到地方,只得过一时算一时。好在飞遁得快,敌人不来便罢,来了再逃不晚,以免贻误。此时未归,也许寻到地方。诸位去了,徒劳跋涉,反使其多层防备,何苦来呢?”
  南绮知灵姑初出不久,遇事每多疑虑是其所短。听少女口气,既与公冶黄相识,乃师必是一位前辈女仙。灵姑先前想拦纪异说话曾使眼色,恐其不快,笑问道:“令师既与公冶真人知交,必是小妹师执前辈,法号可能见示么?”飞虹笑道:“此间地邻妖窟,愚兄妹又有园林之奉,先前二鹤只知奉命守护故主,不知仙宾驾临,致有冒犯,难怪这位吕姊姊多心。如在上月,便是你我一见如故,家师姓名来历也难奉告。等我一说,便知双方师门交谊甚深,不是外人了。”
  灵姑也早听出主人兄妹实是端人,闻言面上一红,方要接口道歉,飞虹先已笑道:“妹子有口无心。尤其是重返师门以来,因为家师隐居清修,连妹子也难得出山一步,每日除回儿时旧游之地看望家兄以外,从无一个同道知交。今夜幸遇诸位道友,二位姊姊更是神仙中人,使人又敬又爱,心中喜欢,说话也就毫无顾忌了。”灵姑不便再说,笑道:“妹子学道年浅,无什经历,对于各位师执长辈更少拜见,没有想到双方师父竟有渊源,心中愧对,焉有见怪之理?”飞虹答道:“家师姓名,也许只有虞姊姊一人知道了。”南绮问故,飞虹道:“家帅自与公冶师公仙霞岭一别,并未再与外人相见,连昔年峨眉开府那等盛会,家师也未前往。近一二年元神复体,方与两位平生至交往还,踪迹最是隐秘,事隔三四甲子,知道他的人自然不多了。”随即说起乃师姓名来历。
  原来飞虹之师名叫秦琰,原系百禽道人公冶黄的昔年聘妻。起初二人本是中表兄妹,幼年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又是世家大族,双方家长情谊甚厚,各知儿女心思,婚事一说就成,眼看郎才女貌,美满姻缘,不料忽经丧乱,举室流亡,中途为贼兵冲散。双方连受好些苦难,各在危急中被两位前辈散仙度去,由此志切修为,一心向道。过了数十年,劫后重逢,双方怀念旧情,本在到处寻访,相见惊喜,互约同修。中间忽因一事反目,两不相下,又作劳燕分飞。公冶黄自带门人去往终南秦岭隐居修道,秦琰便来本山隐居,不久相继走火坐僵,身同木石。幸而真元未丧,苦炼了些年,相继恢复法体。
  飞虹乃秦琰弟子。乃师因知先前所习不是玄门正宗,迟早有此一劫,事前曾有准备;不似公冶黄自恃道力,不以为意。不特事前布置周密,连劫后相貌也未改变,仍是当年美丽。并在遭劫以前,令飞虹兵解转世,他年重返师门,一同修炼,为防封山之后,飞虹难耐寂寞,万一出外生事,或是引鬼上门,妨碍清修,事前将飞虹托一好友照管,令其如期兵解。转世时,恰巧投生在近山一个隐居纳福的善人家内。那家姓林,还有一兄林安,也是散仙转世。此时飞虹兄妹灵智未复,前生之事早已忘怀。直到父母死后,秦琰亲来度化,方始醒悟。林安再四哀求收录,秦琰说道:“我生平只收飞虹一女弟子。况你前生仇敌又是左道中能手,我如收你为徒,反而有害。转不如就在家中韬光隐晦,以待时机,等你那仇敌快要恶满数尽,你也机缘遇合。无须忙此一时,以免早与相遇为害。”林安一听词意决绝,重又跪求说:“弟子前生在海外收有两只灵鹤,兵解以前曾被仇敌擒去,未知死活。弟子日内便要遣散家中男女仆人,迁往仙山附近隐居避祸,以待时机。二鹤甚是忠义,曾随弟子多年,望乞仙师怜悯,转托别位仙长将其救回,感恩不尽。”这时秦琰元神已然复体重生,闻言笑诺,自带飞虹回山而去。
  林安次日便将田业分与族中贫苦人家,弃了旧居,将当地昔年避暑别业留下,带了两个书童前往隐居。过有半年,飞虹忽带前生二鹤飞来,说道:“师父向不出山,那日因你苦求,命我托青囊子华瑶崧代为寻访。刚到那里,便遇一位老前辈带了二鹤飞来,说在十五年前,由一妖人手中救下了双鹤,算出今日之事,特请华师叔交我带回,使其重归旧主。”林安见二鹤功候更深,对于旧主甚是依恋,喜出望外。由此起,二鹤便随侍旧主,不再离开。飞虹童心未退,对鹤尤为喜爱,时常招往山中调弄为戏。
  这日林安见月色甚佳,偶往溪边玩月,忽想起妹子两日未见,便命二鹤去接,自己吹萧等候,忽见众人走来。因知当地形势幽险,自从二鹤来归,连两书童也都遣去,并由飞虹将人口行法隔断,怎会深更半夜来了这些少年男女?性又孤高,厌与生人相见,忙即走避。众人不知就里,跟踪求见。二鹤奉命守护旧主,见有生人到门,又知洞庭君山一带来了不少妖人,心生疑虑,自恃炼就丹气,便朝当头两人下击。谁知对方飞剑厉害,一只见机先逃,去请援兵;一只被剑光困住,总算众人不肯伤它,才得无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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