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再也不都犹豫了。她决定星期六(他离开勒格贝的那天也是星期六)离开威尼斯。她将于下星期一到伦敦,地她便可以会见他了,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寄到他的伦敦的地址去,要他回信到哈兰饭店,并且星期一晚上七点到那儿去会她。
  她心里感到一种奇异的复杂的愤怒,她所有的感应都好象麻木了。她甚至对希尔达也不愿告以心事,希尔达呢,对她的这种固执的大不高光,很亲切地跟一个荷兰女人交好起来,康妮觉得女人与女人之间这种有点闷抑的亲切是可憎的;反之,希尔达却趋之难不恐不及。
  麦尔肯爵士决意和康妮一路回去,旦肯将陪希尔达回来。这老艺术家是养尊处优贯了的人,他买了两张“东方快画”的卧铺票,虽然康妮并不喜欢奢侈的卧车和那种车里的庸俗腐败的氛围。然而坐这种车到巴黎快一些。
  麦尔肯爵士回家去见太太时,总是心中局促不安的。这是他的一第一位太太在世的时候传下来的习惯了。但是家里将举行一个松鸡的游猎会,他要及时赶到。阳光晒赤了的美丽的康妮,默默地坐着,把沿作宾景色全都忘了。
  “回勒格贝去,你觉得有点烦闷的。”她的父亲看到她的郁郁不快的情形时说。
  “我还说不定是要回勒格贝去呢。”她骤然地说,两只蓝色的大眼睛望着她父亲,他的蓝色的大眼睛,显着一个良心有疚的人的惊愕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要在巴黎待一下么?”
  “不!我是说永不回勒格贝去。”
  他老人家自己的小烦恼已经够受了,他衷心希望不要再担负她的烦恼。
  “这是怎么说的,这么突然?”他问道。
  “我要有个孩子了。”
  这句话是她第一次对人说的,她的生命好象也随着这句话而裂成两片了。
  “你怎么知道呢?”她的父亲问道。
  她微笑着。
  “我怎么知道!”
  “当然不是克利福的孩子呢?”
  “对!是另一个人的。
  她觉得有点快意地使他捉摸不住地焦急起来。
  “我认识那个人么?”麦尔肯爵士问道。
  “不!你从来没有见过他。”
  静默了很久以后,他说:
  “你打算怎样呢?”
  “我不知道,问题也就在这儿。”
  “没法子跟克利福商量解决么?”
  “我想克利福定发受孩子的。”康妮说;“前回你跟他谈话后,他对我说过,假如我有个孩子的话,他决不会介意的,只要我审慎行事。”
  “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他唯一的有理智的话,以我想事情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怎么见得?”康妮直望着她父亲的眼睛说,她父亲的眼睛,有点象她自己的,又蓝又大,但是笼罩着某种不安的神情,有时象个不安的幼童的眼睛,有时带着那乖僻自私的样子,通常是欢乐的,小心翼翼的。
  “你可以给克利福一个查太莱姓的传宗接代的人,而且在勒格贝安置另一个小男爵。”
  麦尔肯爵士的脸孔上显着半肉感的微笑。
  “但我想我是不愿意的。”她说。
  “为什么不?难道你觉得牵挂着那另一个人么?喂!我的孩子,让我告诉你一点真话吧。世界是赓续下去的。勒格贝存在着,它将继续存在,世界多少是固定的,我们表面上不得不去适应客观存在。在么认上说,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喜怎样便可怎样。情感是变动的,你今年可以喜欢这人,明年喜欢另一个。但是勒格贝却继续存在着,只要勒格贝忠于你,你便要忠于勒格贝,此外,你什么都可以随意,但是如果你把事情破坏了,你不会得到多大好处的,人要是喜欢破坏的话,你尽可破坏,你有你个人的收入,这是一个人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但是破坏了于你是没有多大好处的,给勒格贝一个小男爵:这是件好玩的事情。”
  麦尔肯爵士重新微笑起来,康妮一声不响。
  “我希望你终于得到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过了一会他对她说道,肉感地生气勃然。
  “是的,我实在得到了。不过烦恼也就在这儿。世上真正的男人是罕有的。”她说。
  “啊,天!这是真的。他沉思着说:“的确罕有!那么,我亲爱的,瞧你这这个样子,他是个幸福的人,他决不会给你什么烦恼吧?”
  “啊!不!他完全让我自主。”
  “自然啦!自然啦!一个真男子应该是这样的。”
  麦尔肯爵士心里觉得高兴。康妮是他的宠女,他一向就喜欢她的女性,她肖母亲的地方不象希尔达那么多,而他是一向讨厌克利福的,所以他高兴,他对他的女儿表示着慈蔼的温情,仿佛那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
  他陪她乘车到哈兰饭店去,看她一切安顿了后,才到他的惧乐部去,她说晚上用不着他来陪她。
  她得到了梅乐干的一封信。
  我不愿到你的饭店里,但是我七点钟在亚当街的金鸡咖啡店的门前候你。
  他在那儿等着她,瘦长的身躯,穿着一套薄薄的黑礼服,使他显得非常异要。他有一种自然的卓越的神气,但是没有她那个阶级的人的依式定做的样儿,虽然,她马上瞧出了他是可以到处出头的人。他有一种天生的仪态,那确是楷依式定做的阶级的东西好得多。
  “呀!你来了!你的气色真好啊!”
  “是的!可是你的便不见得好。”
  她不安地望着他的脸,他瘦了,他的颧骨显露出来,但是他的眼睛向她微笑着,她觉得与他是毫无隔阂的。突然。她的维持外表的力量松懈了。一种肉体上的什么东西,从他泛溢出来,那使她的内心觉得安泰、快乐而无羁。她的追求幸福的锐敏的女子本这,立即告诉她:他在时,我是快乐的!威尼斯的所有阳光,并没有给过她这种内在的焕发与温暖。
  “那件事使你觉得太可怖了吧?”当他们在一张桌子边相对着坐下后,她问道。
  “人们总是可怖的。”他说,他太瘦了,她现在看出来了,她看见了他的手,和从前一般,象个人睡了的兽类似的,带着士种奇异的忘乎所以的态度放在桌上。她真想拿来亲吻。但是她不太有这胆量。
  “你难过得很吧?”她说。
  “是的,我觉得难过,而难过的日子还有呢。我知道我的觉得难过是愚蠢的。”
  “你是不是觉得象一只尾巴上缚了个锡罐的狗?克利福说你有那样的神气呢。”
  他望着她。此刻对他说这种话,是太残忍了:因为他的自尊心曾受过很大的苦楚。
  “我想是的。”他说。
  她决不知道侮辱对他所引起的狂暴的苦叶泊愤恨呢。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
  “你怀念我不?”她问道。
  “我高兴你远远离那一切。”
  他们重新沉默着。
  “但是,人们相信不相信你和我的事情?”她问道。
  “不!我决不以为他们会相信的。”
  “克利福呢?”
  “我想他也不,他把事情搁在一边不去想它,但是,当然,那使他永不愿再见我的面了。”
  “我就要有个孩子了。”
  他脸上的、全身的表情全死了,他两只阴郁的眼睛望着她,这种注视是使她莫明其妙的:这象是一种火焰的灵魂在望着她。
  “告诉我你高兴吧!”她握着他的手恳求道。她看见某种得胜的狂喜,从他的心里流溢出来,但是这种狂喜是给一种她所不明白的东西网结着的。
  “那是个将来。”他说。
  “难道你不高兴么?”她坚持着说。
  “我是很不信任将来的。”
  “但是你不必烦恼要负什么责任的,克利福将接受这个孩子如同已出一般,他一定要高兴的。”
  她看见他听了这个话苍白在而退缩起来,他不答一词。
  “你要我回到克利福那里去,而给勒格贝生个小男婴么?”她问道。
  他望着她,又苍白又疏远,那狞恶的微微的苦笑挂在他的脸上。
  “你不必告诉他谁是父亲吧!”
  “啊!”她说,甚至我告诉他,他也要接受这个孩子的。”
  他思索了一会。
  “是的!”他最后自言自语地说,他也要的。”
  他们静默着,他们中间好象有个阔大的深渊似的。
  “但是你不愿我回克利福那儿去吧,是不是?”她问他说。
  “你自己愿意怎样呢?”
  “我愿和你同居。”她简单地说。
  他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觉得一些小火焰在他的小腹上奔驰而过,他把头垂下了,然后用他那阴郁的眼睛再望着她。
  “要是你觉得值得的话。”他说,“我是毫无所有的人。”
  “你有的东西比大多数的男子更多,算了,你自己是知道的。”她说。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是知道的。”他静思了一会,然后继续说:“人家一向说我的女性太浓了,但是这话是不真实的,我不女性并不因为我不喜欢射杀鸟儿,也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弄钱或不喜欢往上爬。我在军队里要往上爬本来是很容易的,但是我却不喜欢军队,虽然我很可以驾驭男子们,他们也喜欢我,而当我发起脾气来的时候,他们便要怕神怕鬼似的怕我。咳,军队之所以是个死东西,绝对地呆笨的死东西,就是那愚昧的、机械的、上峰的权威所造成的。我喜欢男子们,而男子们也喜欢我,但是我就忍受不了那班经营这世界的人们的呓语和摆嗅架子的无耻。这便是我不能上进的缘故,我恨金钱的无耻行为,我恨阶级的无耻行为,在这种世界里,我还有什么可以献给一个女子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要献给什么东西呢?那又不是一个交易,我们不过是互相钟爱罢了。”她说。
  “不!不!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生活便是前进,我的生命不愿就适当的轨道,简直不愿。所以我是有点象废物似的,我没有权利使一个女子进入我的生活,除非我的生活有所作为有所成就一至少是内在地,能使我们俩常觉新鲜奋发。男子应该把他生活中的下结有意及的东西献给女子,假如这个生活将是孤立的,假如这个女子是个真庄女子!我不能只做你的男性拼妇。”
  “为什么不呢?”她说。
  “咳,因为我不能,而且你转眼便要厌恨这种生活的。”
  “你这话说得好象你不能信赖我似的。”她说。
  他苦笑丰。
  “钱是你的,社会地位是你的,一切将由你主决,。总之,我只是太太的内满足者罢了。”
  “此外你还是什么呢?”
  “我不怪你疑问。无疑地那是看不见的。可是,我对于自己,并不妄自轻贱。我明白我自己的生存的意义,虽然我也很了解旁人是不明白的。
  “难道和我同居后,你的生存的意义便要减少了么?”
  他停了很久才答道:
  “也许;”
  她也迟地思索着。
  “什么是你的生存的意义呢?”
  “我告诉你,那是看不见的。我不相信世界,我不相信金钱,我不相信进步,我不相信我们的文明的将来,假如人类是有个将来的话,那便得有个大大的变换。”
  “那么真正的将来是怎样的呢?”
  “上帝才知道!我觉得我的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和无限的愤怒混合着。但是那确切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我要我告诉你么?”她望着他的脸说,你要我告诉你有的是什么东西么?那是他人所没有的,而且是创造将来的东西,你要我告诉你么?”
  “告诉我吧,”他答道。
  “那是你自己的温情的勇气;当你的手放在我的臀互,说我有个美丽的臀部的时候,便是那个东西。”
  他的脸上显着苦笑。
  “对了!”他说。
  然后他静默地想着。
  “是的!”他说,“你说得对。就是那个。全是那个!在我和男子们的关系中,我感觉到这个东西,我不得不肉体地和他们接触,而且不能退缩。我得内地对他们醒悟,而且对他们表示一点温情,甚至当我使他们痛苦折磨的时候对于肉体的醒悟和自然的肉体的温情也羞怯退缩,而这醒悟和温情却是最善的——甚至在男子与男中间。男子之所以刚强勇敢,而不是一些猿猴,也就因为那种东西。是的!那是温情的,的确;那是性的醒悟。性爱实在只是一种接触,一切接触中最密切的接触。而我们所惧怕的使是接触。我们只醒悟了一半,生活着一半,我们得完全地生活和醒悟。尤其是我们英国人得用点温情与辛勤;互相接触起来,这是我们的迫切的需要。”
  她望着他。
  “那么你为什么惧怕我呢?”她说。
  他望着她很久才答道:
  “那是因为你的金钱和你的地位,那是因为你所有的世界”“但是我难道没有温情么?康妮热劲地问道:
  他阴郁地,心不在焉地望着她。
  “是的!有的!时来时去,和我自己一样。”
  “但是你难道不能信任这温情在人和我之间存在么?”她焦虑地凝视着他问道。
  她看见他的脸色温和了下来,那抵抗的神气渐渐地失掉下”
  “也让”他说。
  两个人都静默着。
  “我要你把我抱在你的怀里,”她说,“我要你对我说,你高兴我们将有个孩子了。”
  她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热切,他的脏腑为她骚动起来了。
  “我想我们可以到我房子里去吧,”他说,“虽然这又是件令人谤的事情。”
  她看见又把世界忘怀了,他的脸孔现着温柔的、热情的、柔媚面纯洁的光彩。。
  他们沿着偏僻的街道走到高堡广场。他的房子在最高的一层,是个屋顶楼房,整洁而大方,他有个煤气炉自己烧煮着食物。
  她把自己的衣裳脱了,叫他也把他的脱了,初期怀孕中的温软鲜丽的她,是动人的。
  “我不应该烦扰你。”他说。
  “别说这话!”她说,“疼爱我吧!疼爱我,说你不会丢弃我吧!说你不会丢弃我吧!说你永会让我回到世上去,或回到任何人那里去!”
  她倔近他,紧贴着他纤瘦而强壮的裸体一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栖身处。
  “那么我将留着您,”他说,“要是您愿意,我将留着你!”
  他紧紧地环抱着她。
  “告诉我你高兴有这孩子吧!”她重复地说,“吻吻他吧!吻吻这孩子所在的地方,说人高兴他在那儿吧。”
  但是他犹豫着。
  “我很惧怕孩子们生在这种世上;我很替他们的将来担心。”
  “但是你已经把他放在我的里面了,对、他温柔吧,这便是他的将来了。吻吻他吧!”
  他战战栗着,因为那是对的。“对他温柔吧,这便是他的将来了。”一这时,他对她的爱情是绝大的。他吻着她的小腹和好怕美神之丘,他假近着她的子宫和子宫里面的胎儿吻着。
  “啊,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她细声地呼喊起来,这种呼喊是象她的性讥进时的呼喊一样,盲目的,模糊不清的。她温柔地插进她的里面,觉得温情的波涛,汹涌地从他自已的心肠里流到她的心肠里,两个相怜相爱的心肠在他们间燃烧着。
  当他进她的里面去时,他明白了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和她作温情的接触,而保存着他的骄傲、尊严和一个男子的完整。总之,虽则她有钱而他则两袖清风但是让他的骄傲心与正义心,却不容他因此而撤回他对她的温情的。他心里想到:“我拥护人与人间的肉体的醒悟的接触和温情的接触。她是我的伴侣。她授助我和金钱、机械以及世人的兽性的呆钝的理想作战。多谢上帝,我得了个女人了!我得了个又温柔又了解我的女人,和我相聚!多谢上帝,她并不是凶暴的矗妇。多谢上帝,她最个温柔的醒悟的女人。”当他的精液在她里面插射的时候,在这种创造的行为中一那是远地生殖行为的一他的灵魂也向她插射着。
  现在,她是完全决定了:他和她是不可分离的了。不过,怎样呢,什么方法呢,那是仍待解决的。
  “你恨不恨自黛·古蒂斯?”她问道。
  “别对我说起她吧。”
  “啊!你得让我说说,因为你曾经喜欢过她;而且你曾经和她亲密过。正如你现在和我一样,所以人得告诉我。在你们间有过这种亲密以后,而恨她到这步田地,可不是有点可怕的么?这是什么缘故?”
  “我不知道。她的意志好象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反抗我!咳!她那狞恶的女性的意志,她那自由狂!这种自由狂的结局是最残暴的暴虐!啊,她是拿着她的自由来反对我,好象她把硫酸抛在我脸上一样。”
  “但是她甚至现在还没有脱离你呢。她还爱不爱你?”
  “不,不!她所以没有放弃我,那是因为她有一种狂恨,她定要伤害我罢了。”
  ”但是她一定爱过你的。”
  “不!唔,有时也许的。她是受我吸引的,我想就这一点也是好汽僧恨的。她有时爱我,但是转间,她便要开始苛刻我。她的最大的欲望便是苛刻我,那是没有法子使她改变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意增就是反抗我的。”
  “也许那是因为她觉得你并不真正爱她,而她想使你爱她的缘故呢。”
  “老天!那是什么念头!”
  “但是你不曾真正有过她吧,是不是?这就是你给她的苦头。”
  “我有什么法子?我开始想去爱她;但是她总给我钉子碰,不,不要谈论空虚了吧,那是之动运,而她是常识,最近这些日子里,假如人家准我的话,我定把她这具有妇人形式的狂暴的东西象一头野兽似的宰了。假如,可以把她宰了的话,这一切不幸便没有了!人们真应该准许这种去恶除暴的行为。当一个女子地地给好怕固扫诉意志占着的时候,当她的固执的意志在反抗着一切的时候,那就可怖了,那就非把她杀掉不可了。”
  “而男子们呢,当他们给固扫诉意志占据着的时候,不也应该把他们杀掉么?”
  “是的!一样!……但是我得把她摆脱了,否则将向我重新追迫的。我早就想告诉你,只要可能,我必要离婚。所以我们得小心,你和我,得别让人看见在一起,假如她撞到了你我头上来的时候,我是绝对、绝对忍受不了的。”
  康妮沉思着。
  “那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她说。
  “大约在六个月脑是不能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离婚在九月间便可完成,那么得等到明年三月。”
  “但是孩子大概要在二月尾出薛尼。”她说。
  他静默了。
  “我愿所有克利福和白黛一流人都死尽!”他说。
  “你对待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温情呢。”她说。
  “温情对待他们?但是对他们最温情的事也许就是绘他们一个死!他们是不能生活的!他们只知破坏生命。他们体内的灵魂是令人生怖的。死亡于他们应该是甘甜的了。人们应该准我去反他们杀尽才是!”
  “但是你决不会这样做的。”她说。
  “我一定会!我杀他们比杀一只鼬鼠还要觉得泰然。鼬鼠还有它的孤寂的美。但是他们太多了。啊,假如我可以的话,我定要把他们杀尽。”
  “或许你还是不敢那么做的。”“唔。”
  康妮现在要想的事情多着了,无疑地他是绝对地想把白黛·古蒂斯摆脱,她觉得他是对的。最后的斗争是太可怕了。那便是说,她将孤独地生活到春天。也许她可以和克利福离婚。但是怎样?假如梅乐士的名字一提起了,那么他那方面的离婚便离不成了。多么讨厌!一个人难道不能一直走到地球的尽头,摆脱这一切么?”
  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世界的尽头,从伦敦到查宁十字街不过五分钟的距离罢了,只要有无线电,地球是没有远近的。非洲达荷美的王和西藏的喇嘛,都能听着伦敦和纽约呢。
  忍耐吧!忍耐吧世界是个广大而可怖的机器网,若要不陷身其中,一个人得好好地小心从事。
  康妮把心事告诉她的父亲。
  “你知道,爸爸,他是克利福的守猎人,但是他从前是驻印度的军官。不过他是象佛罗佛斯上校似的,他愿意回到从前的阶级里去。”
  但是麦尔肯爵士对于这著名的佛罗伦斯的轻薄的神秘主义是没有好感的。他觉得在那许多的谦逊后面宣传的作用太浓厚了。这种自傲的行为一故意自抑的自傲行为,是这老爵士所最讨厌的。
  “你的守猎人是打那里跳出来的?”麦尔肯爵士愤愤地问道。
  “他是个达娃斯哈的矿工的儿子,但是他是个绝对不会购笑大方的人。”
  这位有爵衔的艺术家更加愤怒起来了。
  “在我看来,这象是个打金矿的我。”他说,“而你显然是个很容易开采的金矿。”
  “不,爸爸你错了,要是你邮过他,你便知道了。他是个真男子。克利福常常厌恶他,就是因为他是毫不屈辱的人。”
  “这样看来,克利福倒有个一次不氏蝗本能了。”
  麦尔肯爵士所不能堪的,便电报人知道了他的女儿跟一个守猎人私通。这种私通他是不反对的c他只是怕外间的非议罢了。
  “那个人怎样,我倒不管。他显然是知道怎样迷惑你的。但是天哟!想想有空的闲话吧!想想你的继母听见了时的样子吧!”
  “我知道。”康妮说,“闲话是可怕的,尤其是在上流社会里。而他呢,他是渴望着他的离婚能够成功的。我想我们也许可以说孩子是另一个人的,把梅乐士的名字完全不提。”
  “另一个人的?谁呢?”
  “或者旦肯·霍布斯”他从小就是我们的朋友,他又是个出名的艺术家,而而他喜欢我。”
  “啊,这样么!可怜的旦肯!他将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不知道,但是那也许可以给他某种的偿吧。”
  “真的,真的么?咳,如果这样,他真是个怪物!怎么,你和他甚至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么?”
  “没有!但是他实在也不想。他只爱亲近我,但是不受接触。”
  “我的上帝,多么古怪的一代人!”
  “我最喜欢我的地方,就是做他的模特儿。不过我从来没有允许过他。”
  “可怜的家伙!但是这种没有骨气的人看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不地穸宁愿他的名字和我的凑在一起吧?”
  “老天呀!康妮,这一切诡计!”
  “我知道!这是令人作呕的。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诡计过了又是一个诡计!我想我活利弊太久了。”
  “算了,爸爸你年轻的时候不也作过不少的诡计?”
  “但是我确实告诉你,那是不同的。”
  “老是说不同的。”
  希尔达到了,听到了这种新事态,她也狂怒着,她也一样想起人人都要知道她的妹妹和一个守猎人发生关系,她简直忍不住,那是太,太屈辱了!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干脆地陷遁了,个别地跑到英属哥化比亚去,那便没有非议了?”康妮说。
  但是那是没有用的。非议还是一样要爆发的,康妮如果要跟哪个人去,那么最好是她能嫁他。这是希尔达的意见。麦尔肯爵士犹豫着。他想也许事情还可补救吧。
  “你将会一会他吧,爸爸?”
  可怜的麦尔肯爵士!他是毫不愿意的。可怜的梅乐士!他尤其不愿想,虽然,会见终于成了事实,那是在俱乐部的一间厢房里的午餐,只有他两个人在那儿,两只眼睛互相打量着。
  麦尔肯爵士喝了不少的威士忌,梅乐士也喝着,他们滔滔地谈着印度,这是那年轻人所熟悉的问题。
  这种谈话占去了全餐的时间,直至咖来了,侍仆走了,麦尔肯爵士才燃了一支雪茄诚恳地说道:
  “喂,年轻人,我女儿的事怎么样?”
  梅乐士的脸上显着苦笑。
  “唔,先生,她的事怎么样?”
  “是你给了她一个孩子呢。”
  “这是我的光荣!,!梅乐士苦笑着说。
  “光荣,老天爷!”麦尔肯爵士响亮地笑着说,这是苏格兰人的猥亵的笑,“光荣!哎,事情怎样?好吧,是不是?”
  “好!”
  “那是我敢打赌的!哈,哈!我的女儿的确是麦某人的女儿!我自己也一样我是从不懊悔佳妙的性交的,虽然她的母亲……啊,‘老天爷!’”他的眼睛向天炯着,“但是你使她温情起来了,啊,我看得见的,你使她温热起来了。哈,哈!我的血在她血脉里流着呢;你很知道怎样放火烧她啊!哈,哈,哈!我真高兴,我可以告诉你,她需要那个。啊,她是个好女子,她是个好女子,我早就知道只要有个知道怎样放火烧她的男子汉,她就合适了,哈,哈,一个守猎人,哎,我的孩子!你是个拿手的偷猎人!我告诉你!哈,但是,现在,说正经话吧,我们要怎样安排这事呢?说正经话吧,你知道!
  说正经话吧,他们都摸不着什么头脑,梅乐士虽然有点醉了,但是两人中他是最清醒的一个,他尽力使谈话不至太糊涂起来,那是没有多大可说的。
  “好,你是个守猎者!啊,你是很对的!这种猎是值得费心的!可不是么?一个女子的试金石,便是当你在她的屁股上捏一把的时候,只要摸摸她的臀儿,便知道她合适不合适。哈,哈:我羡慕你,我的孩子,你多大年纪了!”
  “三十九。”
  麦尔肯爵士扬着眉头。
  “有这么多了?好,看你这神气,你还有好好的二十年在你面前,啊:是守猎人也罢,不是也罢,你是个好雄鸡。这个我只用一只眼睛便看得出来,不象那讨厌的克利福:一个从来没有点儿兴头的可怜虫。我喜欢你,我的孩子,我敢打赌你是有一条好鳖鱼的家伙;啊,你是只小雄鸡,一只善斗的小雄鸡,我看得出来!守猎人!哈,哈,我决不让你看守我的猎场呢!但是,说正经话吧,我们要怎样安排这事呢?世界是充满着衰老的妇人的!”
  说正经话吧,他们都毫无所措,他们俩之间只成立了一个男性肉感的亲密结合。
  “你知道,我的孩于,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你的话,你尽管信赖我,守猎人!基督啊!那真讨羡!我高兴极了!啊,我高兴极了,那足见我的女儿有气血。可不是么?而且,你知道,她有好人的收入,并不多,并不多,你是也就够吃了。我将把我的所有都给她继承,这是她应得的,因为他在这充满着衰老的妇人的世界里,显示了她的血气,七十年来,我挣扎着想把自己从衰老妇人的裙下解放出来,到今还没成功,但是你这人是可以成功的,我看得出来。”
  “我真高兴你这么想我。人们普通总说我是个猴子呢。”
  “啊,当然啦!我亲爱的朋友,在那些衰老妇人的眼中,你不是猴子是什么?”
  他们快乐地分手;梅乐干过后在心里整整笑了一天。
  第二天,了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和康妮、希尔达午餐。
  “这种情境,面面看来都不好,真是太可惜了。”希尔达说。
  “我却得到了不少的乐趣。”他说。
  我以为在你们俩未有结婚生子的自由以前,是应该避免生注孩的。”
  “上帝把果实结得有点太早了。”他说。
  “我想这不干上帝的事,自然,康妮的钱尽够你们两的生活;但是这种情境是太难忍了。”
  “但是你并不需去忍一点点儿。”他说。
  “假如你是她那人就好了!”
  “或者,假如我是关在动物园中的一个笼里就更好了!”
  “或者,假如我是关在动物园中的一个笼里就更好了!”
  大家都静默了。
  “我想,”希尔达说:“最好是她指另一个人做共同被告,而你完全站在局外。”
  “但是我是当事的人。”
  “我的意思是说在进行离婚诉讼的时候。”
  他惊异地凝视着她,康妮不敢对他提起借重旦肯的计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我们有位朋友,他大概可以答应这离婚案中,做共同被告,这一来你的名字就可以不被提起了。”希尔达说。
  “你是说一个男子么。”
  “当然!”
  “但是她并没有另一个?……”
  他惊愕地望着康妮。
  “不,不!”她连忙说。“他只是个老朋友,毫无爱情的。”
  “那么为传播愿肩这担子?如果他毫无所得的话?”
  “有些男子是毫侠的人,不斤斤于得到什么妇人的好处的。”希尔达说。
  “这倒是方便呢!但是这位英雄是谁?”
  “他是我们在苏格丛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一位艺术家。”
  “旦肯·霍布斯!”他立即说道,因为康妮对他说过旦肯的。“但是你们怎样叫他这担子?”
  “他们得共佳在什么旅馆里,或者她甚至得到他家里去。”
  “我觉得那未免小题大做起来了。”他说。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法子呢?>”希尔达说,“如果你的名字提起了,你和你的离婚便离不成了,你的女人似乎是怪对付的人呢。”
  “唉,这一切!”他沉郁地说。
  他们静默了许久。
  “我们很可以干脆一定了事。”他说。
  “康妮却干脆走不了”希尔达说,克利福太出名了。”
  “颓丧的静默重新把三人笼罩起来。
  “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们想安然同居,你们便得结婚。要结婚,你俩都得先离婚。那么我们将怎样安排呢?”
  他静默了很久。
  “你将替我人首安排呢?”他说。
  “我们要看如果旦肯肯出名做共同被告的话,那么我们便要使克利福提出离婚,你则在你那方面进行你自己的离婚。你们俩得分开,直到你们都自由了的时候。”
  “这世界象是个疯人院。”
  “也许!但是,在世人的眼中,你的才是疯子一也许更甚呢。”
  “更甚到什么?”
  “罪犯,我想。”
  “好,我希望我还能多用几回我的巴首。”他冷笑道,说了,他默默地愤怒着。
  “好吧!”他最后说,“我同意一切吧,这世界是个暴庚的白痴,谁也消灾不了它,但是我将尽我的力,你是对的,我们得尽力营救我们自己的。”
  他屈辱地,愤怒地,厌烦地,忧苦地望着康妮。
  “我的小人儿!”他说,“世人要在你的屁股上加盐了。”
  “不,假如我们不屈服的话。”她说。
  她对于反抗世界的情感比他是疏淡的。
  探调旦肯的意思的时候,他坚持着要见见这罪人守猎者。他约定四人在他家里晚餐,旦肯是哈姆莱特一流人物,有点矮而胖,肤色暗黑,寡言笑,头发是黑而不卷,他有一种凯尔特人的古怪的虚荣心,他的作品只是些管条、瓣形、螺形线和奇异的颜色的混合物;是超现代的,可是也有某种气魄,甚至某种纯粹的形式与格调,渤梅乐士觉得这种艺术是残酷的,令人厌恶的,他不敢说出来,因为旦肯对于他的艺术的主见差不多是病态的。艺术之于他,是个人的一种崇拜,一种宗教。
  他们在画室里看着图画,旦暖的褐色的小眼睛,总不离开梅乐士。他想知道这守猎人的意见怎样,至于康妮和希尔达的意见,他早巳知道了。
  “那有点象纯粹的谋杀。”梅乐士终于说,这种话是旦肯所预想不到会从一个守猎人口中说出来的。
  “被杀的是谁呢?”希尔达有点冷酷地嘲讽地问道。
  “是我!一个人所有的恻悯心肠都被杀了。”
  这话引起了艺术家的深恨。他听出那人的声调晨带着厌恶不轻蔑。而他自己是讨厌人提起什么侧悯心肠的。那是令人厌恶的情感!
  梅乐士站着,又高又瘦,态度疲惫,心不在焉,摇曳不定,仿佛飞蛾的飞舞,凝视着那些图画。
  “也许是愚蠢的东西被杀了,多情的愚蠢的东西被杀了。”艺术家讥消着说。
  “你觉得么?我觉得所有这些管条和起伏的颤动,才比什么都愚蠢,而且够多情了,我觉得它们表示着不少的自怜自叹的意味,和太多的神织持贩自尊自傲。”
  另一阵疾恨涌上心来,那艺术家的脸都黄了。但是,他静默地、高傲地把图画向着墙壁番了过去。
  “我想我们可以到餐室里去了。”他说。
  他们在一种沉郁的静默中离开了画室。
  咖过后,旦肯说:
  “我毫不介意充作康妮的孩子的父亲。但是有个条件,康妮得来作我的模特儿。这是我多年的心愿,而她是一向所拒绝的。”他说这话是抱着黑暗的决心的,好象一个宣布火刑的裁判官似的。
  “啊!”梅乐士说,“那么只在这条件之下你才肯做么?”
  “对了!非有这条件我便不做。”旦肯的话里,故意带着对梅乐士的最在的藐视。他带着有点太多了。
  “最好是同时把我当作你的模特儿,”梅乐士说,“最好是把我们画在一起:把维娜丝和伏尔甘放在艺术的网下,我在做守猎人以前,是一个铁匠呢。”
  “谢谢!”艺术家说,“忧尔甘的尊容不合我的胃口。”
  “甚至他的容貌象管条一样,而且修饰得象新郎一案,也不合尊胃么?”
  艺术家没有回答他觉得回答起来未免降格了。
  这次聚会就这样沉闷下去。旦肯故意不理梅乐干,他只跟两位太太谈话,而且很简短的谈话,仿佛那些字句是从他的不可思仪的忧郁的深处拔出来的一样。
  “你不喜欢他,但是他并不是那么二泊,实在他来个好人呢。”当他们回去时,康妮解释着。
  “他是一起伏狂乱痛挑战黑狗。”梅乐士说。
  “真的,他今天真是不可爱。”
  “你将去作模特儿么?”
  “啊,我现在实在再也不介意了!他不会触摸我的。如果那可以完成你我的共同生活,我什么也不介意了。”
  “但是他只会在画布上把你涂些嗅粪的。”“管他!他只画他对我的感情,那我是不反对的。我决不愿他触摸我,决不,但是如果他以为用他那艺术家的枭眼瞧着我有益的话,那么,让他瞧去。他只管把我画成许多空管子和阴阳起伏。那是他的不幸。他所以恨你,是因为你说他的管子艺术是多情的,自大的,但是,当然啦,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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