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8时45分,也就是星期二,在布里阿斯第二天的会见开始的时候,保罗·拉德福特坐在联合会大楼会议室的桌边整理着调查表,透过敞着的窗口,他能瞥见邮局的房顶,以及在此房顶之上的那片铅灰色的、阴云密布的天空。空气中有一丝轻薄得不能再轻的微风,缠绕着、戏弄着道路对过的那面无精打采的旗帜。
  门打开时,保罗期待地抬头去看,满以为来人会是查普曼博士,谁知却是卡斯。
  “嘿——得——嗬,”卡斯兴高采烈地大声喊着,径直走向他的文件夹,“据加油站的职员说,像是地震天气。”
  “别理睬那些冒牌的预言家,”保罗说。他透过窗口向外瞅了瞅。“湿气还不够重。”
  “你怎么知道?”
  “大战期间我在这附近住了一年的光景。我们遇到过两次地震,湿气总是很重的。”
  卡斯开始分开他的文件。“地震可怕吗?”
  “犹如两杯烈性伏特加的效力。第一次地震中,损坏了许多陶器。第二次,我们像跳狐步舞那样摇摇晃晃,而墨西哥边界那里,有的村庄倒塌了。
  “又是墨西哥,”卡斯说,“第三个火枪手在哪儿?”
  “霍勒斯吗?在床上。他病了,不过他会挺过来的。”
  卡斯吃了一惊。“我还想病菌怕他呢。”
  “也许它们怕。这次是酒精作祟。”
  “我不相信。”
  “我知道就是这样。我在一点睡觉,不久我所知道的是有人撞翻了家具。他嗅起来像是一个酒厂发出来的气味。我把他扶到床上,可是他一晚上呕吐了两次。我给他服了一片安眠药,最后才算把他安顿下来,今天早上,他脸色仍很难看,样子像毕加索,所以我没再打扰他。”
  “我们的童子军出了什么事?”
  “一点不知。不要向查普曼博士提这件事。”
  “你想蒙混过去?”
  保罗站起来,走到敞着的窗前,察看着那空荡荡的街道。
  “今天早上,我没有见到查普曼博士。他必须代替霍勒斯。”
  保罗焦急地走到门口,把头伸进过道。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在贝尼塔的书桌边与她检查着分类表。保罗顿感安慰。于是上前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博士——”
  查普曼博士举起一只手,摆动着两个手指表示致意。保罗曾在几部新闻短片和电视上见过几位教皇,也是用这种手势打招呼,“早上好,保罗。昨夜工作了吧?”
  保罗点点头。“完成一半……我怕您今天必须接替霍勒斯。
  他病了。”
  查普曼博士立即表示关切。“怎么啦?”
  “病毒感染,我肯定。24小时的变化。”
  “请人看了吗?”
  “我让拐角那儿的药店送来了药丸。我见过这类药店城里到处都有。明天他就会下床了。”
  查普曼博士摇摇头。“我倒希望这样……好吧。我得准备一下。”
  他匆忙离开,朝会议室走去。保罗在后面逗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贝尼塔。“亲爱的,喊一下霍勒斯。好容易找到机会。
  告诉他,今天的口令是病毒,他可以放心好了。告诉他,查普曼博士替了他的班。”
  “遵命。”贝尼塔显出了她的苍白的笑容。“你忘了我的房间紧挨着你的。”
  “那么你知道啦。”
  “这太不像他了。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要去看电影。我猜他们在爆玉米花中加了酒精……瞧,姑娘们来了。准备行动。”
         ※        ※         ※
  11点差10分,查普曼博士上午的会见第二个已经进行了20分钟。他的胳膊肘支在低板桌上,他的下巴托在拳头上。
  他继续用一种枯燥的、一成不变的口气提着问题,并机械地一板一眼地记录着答案。通常,他很喜欢这段时间,这种向知识的宝库增添硕果的会见。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心思跑到维克托·乔纳斯博士那里去了,只用一半的心思接收他必须记录的东西,另一半的心思撰写和重写着那篇可使他的敌人丧失战斗力的重要论文。
  他刚草草写完用密码记录的回答,正准备提出第二个问题——他不应屈尊一项项地驳斥乔纳斯的荒谬指责从而抬高他的身价,他最后决定,应该先发制人——正在这时,屏风那边的那位妇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特丽萨·哈尼希问道。
  “怎么,当然可以。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不,不是这个。我也许全搞错了。不过我想,我听出了您的声音,我可以问一声——我是不是在接受乔治·G·查普曼博士的会见?”
  “不错,的确是。”
  “我感到万分荣幸。我只是想搞清楚。我丈夫和我读过你的头两本书,我们盼着这次会见。我们十分崇拜您的工作。我想弄弄确定那是您本人,倘若本世纪初我要到维也纳的一个分析学家那里去的话,我当然想知道他是不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我希望您理解。”
  查普曼博士的注意力转向了屏风,和那位出奇聪慧、具有良好教养的口音的妇女。“你太客气啦。”他说。
  “这对我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过奖了。实际上,夫人——”他从约见卡上找到了她的名字——“哈尼希,哈尼希夫人,我处理我的会见的方式与我的助手没有什么不同。”
  “请原谅我的偏见,不过,我感到我了解您,而我确实感到你具有更多的理解力。”
  “我尽力而为。”他心里很受用。不错,出色的年轻夫人。
  他查看了一下表格。36岁,堪萨斯布瓦萨人,学基督教科学。
  “所有的现实在于上帝和他的创造、和谐、永存。”查普曼博士回忆起了这句话。“凡上帝所创造的,都是美好的,他创造了一切要创造的东西。因此,罪恶、疾病或死亡的唯一现实情况便是那可怕的事实,即对人们来说,空想的东西好像是真的,这是误信,上帝迟早剥去他们的伪装。他们是假的,因为他们不是上帝创造的。”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竟读过爱迪夫人的书。他记得,那是在露西死后不久。哦……不定期去教堂。
  已婚,第一个丈夫。10年。美术商。部分时间协助丈夫。我们继续进行好吗?”他问。
  “请,查普曼博士。”
  “回到婚前做爱的系列问题上,你说过,在你结婚前26岁时,你有一个性伙伴。”
  “是,不过,如果您把我丈夫也算在内的话应该说是两个。
  我们定婚后,婚姻推迟了一年,因家庭环境所致,他母亲生病,花去了杰弗雷所有的钱和时间,不过,当然啦,我们都是成年人处理关系的,性结合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杰弗雷的母亲过去不久,他就攒足钱开了这家商店,我们在堪萨斯市举行的婚礼。那时这还是个很重大的社会事件。困难的一点是,在所有的那难堪的一周内,装着扮演害羞的新娘角色。我的父亲对这档子事很刻板,很正统。至于杰弗雷和我——在我们结婚前就——您希望具体细节吗?”
  查普曼博士湿了一下嘴唇。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要小心的符号,哈尼希夫人一时显得过分的不在乎,太解放了,太老练了。按照长久以来的经验,查普曼博士知道,对女人的直率要自动地处以谨慎和一定程度的折扣。他总是发现,在这种场合下的直爽,定是快速的伪装,用以欺骗和解除外行人的武装。
  “你提到两个伙伴,”他说,“让我们谈谈第一个。”
  “对第一个我倒想避而不谈。”她轻飘地说。
  “此话当真?”
  “当然不是,查普曼博士,我刚才是开玩笑。我那时刚从瓦萨出来,打算到戏院去——当然是做布景设计员。不过,在我的脑子里,百老汇被捧得过高。那些剧院很沉闷,还有那邋遢的超龄演员,统统是些互相吹嘘,对平庸技艺的大惊小怪。
  我确实不打算到那种弄堂里去。不过,在那种不开化的年代,我遇到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一位诗人。他的诗出版过。
  他确实认识不少人。我被打动了。格林威治村的事情我感到很新鲜,所以我决定嫁给他,也有自己的沙龙。所以,时间一到,我便允许他对我做爱。”
  “你允许他?”
  特丽萨马上重新措辞。“我要他做。我们共同做爱。”
  “平均多少次——每周?”
  “一周一次,有两个月。”
  “发生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公寓房里,我那时认为这样很浪漫。”
  “你们获得了满足了吗?”
  有一会儿沉默。最后,她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过来。“我想没有。干前他总好喝酒,而且——哦,实际上它没有多少乐趣。我最终离开了他。因为我得知他从来不洗澡,而且,他出版自己的诗是自己花钱。”
  查普曼博士加紧进行。他缩短了他的问题以便节约时间,谁知与之相反,她的回答越来越长。为了保持按规定的日程表进行,他把问题进行了合并。而她的回答比原先还长。这种情况他还很少遇到过。相当数量的妇女,在会见中,一般不大罗嗦,不会成这个样子——大都会对他们的习惯进行防范,伪装成难堪和害羞。
  问答从婚前的暧味关系转到婚姻性生活。哈尼希太太的回答现在变得比前深思熟虑和简明了。哈尼希太太仍然与之每周同房两次。爱抚、调情按一分或两分钟处理。喜欢半身姿式。
  所有的场合都是这样,并挨着进行。哈尼希先生的时间对于哈尼希太太来说非常宝贵,从来没有超过三分钟,不过,事毕后,他会对她调情一番以迎合她。哈尼希太太坚持认为她感到与哈尼希先生相处很愉快,查普曼博士却领悟出,比较确切的词应该用“尚可容忍得下去。”
  “哈尼希太太,当你与你丈夫做爱时,你是穿着部分衣服还是全裸?”
  “哦,并非全裸。”
  “你要不就全裸,要不就不是全裸。”查普曼博士竭力控制得别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粗暴。
  “我穿件睡衣。”
  “你不脱掉吗?”
  “不。”
  “那样的话你属部分着衣。”查普曼博士用密写符号填入表中,接着又恢复询问。“你们在一天的什么时间里做爱——早上,下午,傍晚,夜间?”
  “睡觉的时候。”
  “什么时间?”
  “有时在10点以后。”
  “那应该是夜间。”
  查普曼博士做了记录,重新开始他的提问。随着他们回答的继续,他发觉哈尼希太太的声音变得低下来,她的口气更加不肯定,她的回答相当地简短。他们到达了婚外遇的领域,而这个领域哈尼希太太从来没有访问过。
  “哦,好吧,让它带我们到这个系列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有过婚外遇。你感到自己在将来能不能做这样的事?
  请回答——是或可能或不。”
  “不。”
  查普曼博士凝视着屏风。草原上猎手能够唤出野兽的气味,从骨子里能感到这种危险。这是出于一千次远征狩猎的直觉。
  他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发问:“你说,你不能构想做这种不贞行为。你压根儿从来没有想到过吗——仅仅是想它?”
  “我告诉你,博士,没有。”
  “在你与你丈夫抚摸或行房事时,你曾不曾希望或者梦见他是另一个人?我的意思是说,或者是某个你认识或遇到过的特定的人,或者仅仅泛指其他另一个人?”
  “我没有这种希求和梦想,博士。”
  在丛林中仍然存在着这种气味和瑟瑟声,不过,他此时放下了他的来福枪。她回答中的过度的气势可以表示出厌恶和震惊,以及她的防范。他惦量了一下可能性,扫视了一下她的问题单,最后得出结论,这位年轻的妇女,有知识的年轻妇女,能够信守她的婚姻契约。
  “很好,哈尼希太太,让我们继续进行。”
  当特丽萨驾驶着篷车沿着太平洋岸边的公路朝着康斯特布尔湾行进时,她知道,今天不是去海滨游玩或解闷消愁的好日子。近处,天空中悬笼着墨一般的乌云,似乎与那波涛汹涌的海水贴得很近。从大洋上刮来的阴冷的海风,凛烈刺骨。前方的公路和左边的使人扫兴的海滩,杂乱地布满了岩石和海草,显得很荒凉。这些是月黑天的荒野,狂风大作的所在。这是那从伍赛灵高地斯拉希克拉斯·格兰奇去的旅途。我知道你,艾丽斯·贝尔,因为今天早晨,我就是你。
  这次会见定是人们议论的话题,特别一旦她知道,查普曼博士本人便是她的提问人。然而这时,她对什么会引起人们议论,什么不会引起人们议论的事情,已经不太感兴趣了。即使是她那美妙的化装舞会(在这个聚会上,要求每个妇女打扮成查普曼博士会见时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也没有激起她的情绪。因为这次聚会一接到通知就要开,她只好决定打电话邀请她的客人。她已经打了一半电话,她打算剩下的电话待会见一结束后中午打,可眼下已是中午,而她被载向——不,是主动开车到——这个海湾来。为什么?为了思考。思考什么?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意义,我不知道,你平常总是想起什么?
  艾丽斯·贝尔?
  她在那儿呆了10分钟,收拾她的物件。会见后,她在屋边停下车,换了件百慕大短裤,后来,又重新换成她去年在巴尔博亚穿过的那条短网球裤,又找到她的米色灯芯绒上衣、毛毯,临走前才想起抓上本书。
  她踏着小路向康斯特布尔湾走下去。将毛毯铺在硬沙上。
  坐了下来。天气很冷,她高兴自己穿上了那件灯芯绒上衣。她还没有来得及察看周围的海滩,现在,她环视了一下,当她看见他们四人时,她并没有感到吃惊。他们在二对二地用橄榄球玩一种粗野的体育捉人游戏。
  她拿着在大腿上翻看的那本书,不知过了多少分钟,连书名也懒得瞥他一眼,只是毫无掩饰地观看他们的游戏,或者直截了当地说,观看他的游戏,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都是些关于爱的游戏和预戏的不相干的问题。什么像查普曼博士这样一位非同凡响的大人物竟乐于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也就是说,如果它们是无足轻重的话。她猜想他知道得最清楚。真是莫名其妙,这竟使她感到悲伤。
  她重新看过去。他比她曾经记得的还要高大。也许,那是因为他现在没穿那种不体面的运动短裤而穿了件紧身运动裤的缘故,全长的,像她在波因特参加田径动运会上所见到的军校学生所穿的一样。他从腰以上光着身子,大块头。
  她等呀,等呀,最后游戏向她靠近,就像第一次那样,他在沙地上跋涉着向她走来,回头向上看,那个橄榄球高高地在空中旋转着朝他飞来。她看见那球马上就要砸到他头上,落在她身上。当球和人赫然逼近时,她尖叫一声发出警告,迅速低下头,捂上了眼睛。她听见球落沙中发出扑的一声和皮革的打滑声,方才意识到她没有被球碰着。她睁开了眼。
  他高高地站立在她身前,对她咧嘴微笑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对不起,太太。”
  “太太”这称呼使她羞惭地感到老了。她坐直起来,她的胸脯向外凸出,她的灯芯绒上衣敞开了。他有些稚气、年轻,但亦不是那么年轻了。他的方脸属斯拉夫式的,没有刮脸。她断定,有六英尺四高。
  “杰克那家伙掷球很快,只是把握不住下次我们一定当心。”
  “没什么。”她想不出一件聪明的事可说。接着她补充道:“我没有受惊。”
  他大步朝橄榄球走过去,用一只大手捡起来。他半转过身,“不会再发生。”
  “我不在乎,”她赶急说,“看看挺有趣。那是橄榄球吧?”
  “双手接发的一种球,使人保持体型。”他漫不经心地瞅了一下她的大腿。“那样子你不感到冷吗?”
  “有点。我想太阳可能会出来。”
  “不,今天不会。哦——”他鞠了躬——当心别找麻烦。
  他就要离开。她心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念头竭力想挽留住他。“你从事——你是个真正的橄榄球运动员吗?”
  他等了一下。“职业球员,二线后补。不过,请留心看我今年的手段。”
  “我很高兴。我要留心看的名字是什么?”
  “埃德·克拉索斯基。”他说,“右端。”
  她笑了笑。“我一定记住它。”她等着告诉他她的名字,但是他没有问。
  “再见,太太。”他踏着沙走过去,活动着双肩,这样他前部的柔软的肌肉成了波纹状。最后他把球扔给他的伙伴。一会儿工夫,他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很显然,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事,因为他们此时都大笑起来。
  她聚精会神地观看着,他重新开始预戏——见鬼,不——游戏;他重新开始游戏。她颤抖了一下,把上衣拉拉紧,继续观看。一会工夫,那四位玩累了,离去了。到了这个时候,特丽萨才站了起来,回家去。
         ※        ※         ※
  墙的钟表,分针每60秒咋嗒一声向前跳格,此时已是差12分6点,内奥米·谢尔兹终于恢复了早上的心情。她立即感到骚动和焦躁起来。她参加会见,上身穿着白色毛绒衫,很好地显出了她的体型(尽管使她丧气的是,除了大厅的那位薄嘴唇的女子外,没有任何人表示赞赏);下身穿着紧身乌黑发亮的裙子。四杯未冲淡的纯苏格兰威士忌下肚,增强了精力,准备对她本人和其他人证明,她与布里阿斯的其他妇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堵无味的竹条和胡桃木屏风立即引起了她的烦恼。她那种具有裸露癖和引诱性的情绪,想让人公开地对她表示爱慕,一直盼望着在她使男子会见者感到惊讶和刺激时观察他的脸,从而最终把他降服为性欲者的恳求者。内奥米心里的这种想法,在她听到保罗·拉德福特的声音,断定那声音十分性感和很有指望时,特别地加强了。
  然而,他开场的问题使她很费思索,从而抑制了她的性情。她不愿意告诉他她已经31岁,是在严格的天主教义下长大的。她对该教十分憎恶,甚至连中学都没有读完。而在这之后,情况更糟,全是有关青春期前和青春期年月的沉闷的琐事,乏味的情节。为什么每个人都有那么年轻的一段?在她阅读传记文学或长篇小说,或至少如她过去所做的那样,跳过前面成长过程中的部分。这时,谢谢上帝,她自己的先前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这个男人已经宣布他们要讨论婚前性交了。为什么性交,夸夸其谈一大套开诚布公的道理后,这才亮出了真底。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干?事情就是好这样,总是这样。而她告诉他们。我的上帝,她掏醉了。
  她意识到那只未点燃的烟仍叼在她的嘴上。她摸索着找火柴。接着,又意识到那个性感的声音又在对她说话。她点着香烟,咳嗽了一声,甩灭了火,把它抛到地板上。她眯起眼睛,竭力去听。
  “……从青春期到结婚,你有没有过婚前性行为?”
  “我自然有。”
  “你有多少性伙伴……一个?2至10个?11至25个?或更多?”
  “更多。”
  “你能估算有多少吗?”
  “很难记起来。”
  “也许我可以帮你一下。青春期后,在什么年纪你参与过做爱?”
  “13岁——不,14岁——我刚刚14。”
  “到你最后一次,也就是到你结婚前?”
  “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她记起来。她想为婚礼买缎子的浅口无带鞋。那个长着哈普斯伯格下巴的鞋店店员,就是不把手从她的大腿上松开。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我不干不行,”她说,“我丈夫不到正式结婚不会干。”
  “你那时25岁喽?”
  “差不离。”
  “这样婚前留出11年时间——”
  “大约50个。”她突然说。
  “什么?”
  “约有50个男人。大多数是在我21岁后。”她微笑了一下,竭力想像屏风后的男子的脸上表情,并且吹出一个烟圈,感到很优越。
  有一个短暂的沉默,然后保罗又开始说话,“在这些事件中——我必须问一下——你接受礼品没?”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
  “哦,现钱赠送——”
  “啊哟!等一下,先生。你难道在暗指我是个妓女吗?——”“我什么也没有暗指,我只是在问问题作记录。”
  “呐,你把这情况记在你们那本小黑书上,记正确。除非我乐意,没有任何人动我一指头,我乐意是为了爱——你明白吗?——因为我想干,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请不要误解——”
  “注意你不要误解就好。”
  “我们可以继续吗?”
  她感到生气且有些头晕目眩,两眼一直瞪着屏风看。这个男人很难弄。
  “这些事件通常发生在什么地方?”保罗问。
  “什么地方都有,谁记得清?”
  “不过通常的情况?”
  “我所生活过的地方,从少年起我就一个人过。”
  “在任何一个场合下你能获得满足吗?”
  “你是怎么猜的?”
  他的猜想是否定的,但是她的回答却是清清楚楚的肯定。
  她的能力,内奥米义愤地辩解说,可以和活着的任何男人相匹敌。
  又进行了几个回答。然后,保罗说下面要涉及到婚姻关系,内奥米用哆哆嗦嗦的手,点上了支新烟,等待着。
  “你只结过一次婚?”
  “谢谢上帝”
  “多长时间”
  “6年。”
  “你们离婚了?”
  “几乎3年了。”
  “自那之后与你先前的丈夫有没有什么关系?”
  “我甚至没有见到他的面!”
  保罗开始刺探她与她丈夫一起的生活。她对他提问的回答一会儿轻率一会儿不友好。
  有一次,对她丈夫说过几乎不尊重的话之后,她似乎又后悔了,急忙弥补她的失误。“别把我的话想错了。”她说,记起了那段愉快的时期,痛恨自己因对人苛刻而把那段最美好的记忆糟踏掉。“他很甜蜜,他并不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坏,我们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
  在紧接着的10分钟里,随着保罗继续检查她的婚姻生活,内奥米渐渐恢复了幽默。当他到达婚外遇的题目时,她的精神达到最佳状态。
  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她开始感到很轻松自如,缺少的只是一杯酒。
  “你结婚六年,”保罗说,“你曾经有过婚外调情——只是调情吗?”
  “大多数妇女都有,我也没有不同。”
  “你能描述一下吗?”
  她颇具色情地叙述了一番。
  她说完后,保罗询问起玩实的通奸事来。“除你丈夫外,你有无任何外遇?”
  这一直是麻烦的起源。“听着,”她突然说,“也许,我可以节省我们两个的时间。我要直截了当把话说给你听,我们可以了结此事。他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我说的是真话。但是他不能满足我,我还是不快活。也许我永远不会。我原想对他忠诚,而且我尽了很大努力——我真的尽了力。但是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需要爱而得不到,至少得不到你需要的,是什么滋味。我因此行骗了。第一年决没有。不过我像猫一样坐卧不安,我害怕自己要发疯。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做我的事,不过我很小心,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弄糟。我真正需要他——但我也需要其他任何人。你理解吗?”
  “我想是。”
  “我还谨慎,我到闹市区,找电影界的或酒吧或到邻近的城市里物色某个人。我知道你喜欢统计数字。我尽量给你一些。接连5年,也就是第一年之后,一次平均为每隔——不,让我把它弄正确——最初的几年里,一个月不会超过一次。”
  “与相同的性伙伴还是不同的人?”
  “自然是不同的人——总是这样——他们甚至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不能冒险陷进去。但是,这样都越来越向坏处发展。不久,我脑子里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了。我想,我会精神错乱了。每月变成两次,然后是三次。最后每周一次。有一次某人——一个朋友的太太——在另一个城市里看见我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这事把我吓得六神无主。那时我离开的次数那么多——呐,我丈夫开始怀疑我。不,这样说不正确。他相信我。他变得好奇起来,这样,有一段时间,我决心停止外出。
  可是我在家呆不住,干巴巴地坐等他回家。我已控制不住自己一所以,当我真的变得不顾一切的时候。我说试着寻找邻近的陌生人。这可不容易。常常弄得心惊胆颤。好歹,有个学校的孩子——确切点说不能算是孩子——他20岁了。每当我撞见他,我能够看出来他对我跃跃欲试,总是直勾勾地瞅我的胸部。哦,我有点喜欢他了,而他看上去伟岸有力。所以,我开始考虑。我能否想法去信任他,在我需要他时拥有他。也许在周围这就够了,也比较安全。一天晚上,我知道我丈夫要去工作——他有件业余的秘密工作——所以,我便出去找到这个男孩,并邀请他晚上过去。哦,我丈夫约7点出去,那个孩子接着便露面了——他一直从街上对这里观察着——我记得,这是我的一个难过的夜晚。我简直一刻也不能等。他一进来,我就告诉他,我对交谈,或者喝茶,或者接吻不感兴趣。我希望你能够看看他的脸,可怜的娃娃。他害怕用这所房子,所以我把他带到后面的草坪。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真是又湿,又疯狂,快活极了。他是个好孩子。当他达到高潮时我也来了。我们像两个筋疲力尽的野兽一样停在那里。后来,突然有人打亮了后院的电灯。那是我丈夫,那孩子逃掉了,我自己在那里,我想要我丈夫打我,杀死我。我羞愧难容。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哭。
  这是最坏的一着,我竭力想让他杀死我,我告诉他还和其他人有关系,不是全部,只是一些。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大哭不已。后来,他走出去,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到他。因此,我便来到加利福尼亚,办了离婚——我的老爹住在这里,但他老婆是个坏女人。我不能与他们在一起生活。我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笔钱,我于是在布里阿斯买了幢房子。我原指望在这里遇上个体面的家伙。我肯定会,并且知道如何找。我遇到不少,都是结了婚的。你想知道最近3年我的记录吧?也许,每周两次。通过喝酒,我能控制到这个程度。你会惊讶酒怎么能起这样的作用。我是指,如果你喝得足够多,无论如何——”她打住,喘了一会儿气,眯着眼看着屏风,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如何想我并不在乎,”她说,“你想要真实。我不感到害羞。我们每个人的素质不一样,我打赌你认为我是一个老的破烂货。呐,我不是。撤掉这堵讨厌的屏风,你就能看明白。
  男人认为从女人身上能够看得出来,情况并非如此,无论怎么说,只要天生如此便是健康的,而这对我生来就很自然。当然——”她又停住了,并决定想听听他的有益见解——“我猜,你为了调查想知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有一次一连三周未干过。这也是真实的。这不难做到,像戒烟一样。我曾经停了一个月。你会有突然失去的苦恼,不过,只要你下定决心,你可以做任何事。你相信这话,对不?”
  “是,相信。”保罗的话音很低。
  “我要找项工作干,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已约好了,一离开这里就去谈。工作能让我一直闲不着,直到我结婚,但愿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男人——我是说与我匹配的男人——我会一切都好起来,你等着瞧吧。”
  “我衷心希望这样。”
  她向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最后她睁开了眼。她感到周围一切比原先好。“哦,你得承认,我为布里阿斯的平均成功率增加了不少成分……还有别的问题吗?”
         ※        ※         ※
  现在还剩下星期二的最后一线日光。自从离开联合会大楼以来,内奥米的心境一直处在异常的兴奋状态。这番经历一直在古怪地起着刺激作用,它以某种她不理解的方式认可了她过去的作为。禁欲和克制似乎是一种不那么重要的品格了。
  一旦来到博尔瓦德站灯并向西转过去时,内奥米知道她不会遵守与凯思琳·鲍拉德的8点约会了。中午时分,她怀着很大的决心,给凯思琳打了电话,在扯了几句有关她们的朋友们的闲话并开了一句流行的有关查普曼博士的笑话后,她要求见凯思琳。内奥米直截了当告诉凯思琳,她想请凯思琳帮个忙——事情是,如果凯思琳仍然与拉德肯的钉罗纳德·梅茨格保持很好的关系(对此凯思琳回答关系不错的话),她就能帮上忙。她们同意晚饭后即刻在凯思琳家会面。
  内奥米做了短暂的停留,把车停在舒尔茨博士24小时开张的宠物医院旁的停车处。告诉夜间值班员放开她那只5岁的西班牙长耳狗科洛内尔。内奥米要了这只小狗是因为它是她见过的唯一的眼睛不晦气的西班牙长耳狗。几个月前,她把它放进这家宠物医院,因为喂养它,给它清洁,伴它走路太麻烦,太琐碎了。但是今天,她想要它回去。在值班员去牵它时,内奥米填了一下付款单。科洛内尔被牵向前来时,一看见她,便不由自主地摇摆起尾巴来。内奥米为冷落了它这么久而感到惭愧。
  内奥米把科洛内尔放在她旁边的座上,让它舐着她那只空着的手。她把车急匆匆地开回家,把车留在车库,牵着科洛内尔走进房里。给了它一些牛奶。在它忙着吃东西的时间里,由奥米快速地走进浴室,重化了一下妆,接着返回厨房,倒了一杯双料威士忌,顾不上加冰,扮着不以为然的脸相,把它喝了下去。这时,又感到发烧和骚动起来。
  她找到红皮条,把它扣在科洛内尔的脖圈上,牵着它向前门走去。
  “我要带你去散散步,小乖乖。”她说。
  外面,这时已经黑了,街灯已经放亮。她把皮条缠在手上,穿过草坪到街道上走时,紧紧牵着科洛内尔不让它乱跑。
  尽管父母儿童请愿,布里阿斯仍没有设人行道。内奥米紧贴着路边,越过她最近的一家邻居的村篱,继续顺着这条街区走下去。
  走近从她的房子数第5家住宅,即那家阿加简尼的房子时,她放慢了脚步。在会见的后半部分,脑子里盘算好了一个行动。那计划是,她将留达着越过阿加简尼的房子,沃什·狄龙可能在外面,这样就能看见她,也或许,他能看见她并走了出来。如果这两种情况在她走过时都没有出现,她要在往回返的时候停下来,按他的门铃。如果沃什应声出来,她就说她想晚饭后见他。他就会明白并且想出个办法。如果狄龙太太出来;或者非常可能是阿加简尼家中的一个应声,她就说她是邻居,她希望狄龙先生鉴定一下她搞来试用的一盘少见的录音集的价值。
  她来到了那幢白色的美国初期的房子前。在那行白桦树后边,她看得见灯光在亮着。房子里有人。她看了一下前草坪周围,见不到任何人影。她怕有人从窗子里窥见她的举止,只好牵着科洛内尔继续向前留达。接近车道时,她听见一阵皮球在水泥地上啪、啪、啪的拍打声,凭着车库灯的照明,只见一个瘦骨磷磷的儿童正在打篮球,试着向安在车库顶的篮圈里投球。
  她记起来,这是沃什·狄龙的儿子,他的名字叫约翰尼。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然而眼下,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今夜她必须见沃什。“约翰尼。”她喊道。
  他转回身,吃了一惊。
  “我是谢尔兹太太。”
  他好奇地朝她走过来。接着他认出了她。
  “哦,您好!”
  “你爸爸在家吗?”
  “不,他昨夜离开我们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他拿走他所有的东西。他与妈吵了一仗并且打了她。我想他不会回来了。”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当然他仍在乔拉科的乔利蒂斯。那是阿加简尼的夜总会。”
  “我知道……哦,对不起,约翰尼。”
  “没有什么不同,他反正从不在家。呀,好可爱的狗。”
  “不错。晚安,约翰尼。”
  “晚安,小姐。”
  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内奥米扯了一下皮条,开始向回走。
  重新回到厨房后,她脱下了上衣,把它抛在餐室的椅子上,打开了食品柜。里面还有三听狗食罐头。她打开一听,倒在一个深盘子里,唤科洛内尔到喂食的走廊里,然后闭上厨房的门隔开它。它可以在那里吃、睡,问题是——她怎么办?
  烘箱上的电子表指着7点10分。她一点也不想东西吃,只想沃什。她知道,仍然有时间做点事情,并且可以驱车到凯思琳家。但是,她没有心绪去见凯思琳或者交谈找工作的事。
  去它的,她不想什么死气沉沉的熟悉的工作。她想要一个人和她在一间屋——一个人。
  那瓶威士忌,剩有半瓶,放在洗涤槽旁边,还有玻璃杯。
  她必须把事情彻底想一想。她倒了三次,直到那琥珀色的液体几乎触到杯子的顶端。她喝起来,她依着洗涤槽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那液体侵入了她的四肢和胸膛并且穿流到腹股沟。那滋味已经不是温暖了,而是发热。她想起沃什·狄龙的形象,她前天看见他手拿明信片站在前门时的那个样子。她所看见的不是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不是那个带有布满麻点脸面的毫无生气的头,也不是那侮慢的笑意或者高个子身材,而是那通过纱门的网眼朝她移动着的高耸的生殖器。
  她想知道,其他妇女有没有这种诲淫的视觉?她们一定有。贞洁文明的谎言,它的背后藏着欲望和色情。查普曼博士在他的演讲中说过,任何妇女所告诉他的都没有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的。绝大多数妇女什么也做,什么也想,只不过除了对他以外从来不向别人承认而已,你所感到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她现在记不起来了。
  她喝光了杯中的酒,又拿瓶子向里倒。她的手不稳,将一些酒溅到洗涤槽上。她握着倒满酒的杯子,感到焦灼的火焰传遍了全身。火烧般的痛苦必须解除。有那么一秒钟。她想到尽力走到那家夜总会去,找到沃什。但是后来,那阵焦灼的火焰消失了,接着留下的是一片烧焦的极度痛苦的废墟。
  她凝视着手中的弄脏了的杯子,心里明白,任何人,不论是沃什或是任何人,都不能制止这种极端的痛苦和拯救业已被蹂躏过的一切。剩下的只有一个疗程,一种措施可以结束已经侵入肉体和精神疾玻她把杯子放在洗涤槽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在去卧室的通道上,她想去打开通道上的灯,但未找到开关,最后只得返回把灯打亮。她茫然地在黑暗的卧室里摸着路走。
  她用急速的动作将窗帘拉拢,最后只剩下自己单独一人一了。她这样想。她挪动到床旁,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她断定,这些衣服就是使她感到痛苦的组成部分,现在她要皮肤上没有任何东西。她踢掉鞋,向上从头上把毛线衫脱下来并扔到一边。她在背后摸着。想法把尼龙带子的乳罩挂钩解开,把罩片拉滑到胳膊上,让它脱落掉。她拉开裙子上的拉链,任它落到地上,然后,解开吊袜带,摸索着床沿,触到了它,坐在上面,快速地褪掉长简袜子。
  她终于全部脱光了,而这时她才知道,不是她穿的衣服使她感到痛苦,而是她的皮肤本身,她那遭受极度烧灼的皮肤。
  她站起来,并不因未穿衣服而感到羞惭。毕竟、毕竟就是这个样子降生到世上来的,而这样正合适。
  她找到洗澡间和电灯开关,以及药箱。瓶子、小盒子散乱地摆在她的手前,她终于找到了她极端需要的白色瓶子。她拧开盖,摇到手掌上一堆安眠药片。她要进入无忧无虑的天堂。
  她对那个把伤害、悲哀、犯罪、悔恨全都排除在外的四大皆空境地的渴望,超过了她对一个男人曾经有过的任何欲念。一回两片、一回三片地向嘴里扔药片,然后记起来她需要水,杯子,水。她咽呀、咽呀。冲下去,冲涮它,冲涮。
  哦,沃什(注:英语中wash为用水冲洗意,和沃什名字发音相同,故内奥米有些联想。)他的是更好的地狱,更好的死亡。
  立即,她想让生命与死亡讨价还价,进行交易。
  还不到僵死状态。
  她的手臂摇晃着伸到药箱开门,很久以前,她在里面贴上了卡片,上面标着“对应剂量”作为支持一个妇女特权的实用伴随物。过量安眠药的解药……将两汤匙泻盐放入两杯的水中……催吐肥皂加入温水……泻盐……肥皂……冲洗,等一等,请等一等……后来,她曾醒过来一次,床头钟的夜光指针告诉她,已经是半夜之后了,剧烈的疼痛已经消散,她的皮肤也已发凉。她伸手去够枕头,找到床罩和毯子底下,有一会儿,她感到柔软和舒适。接着,她又睡过去了。
         ※        ※         ※
  保罗·拉德福特对查普曼博士道声晚安,向着他与霍勒斯·范·杜森住在一起的维拉·尼普利斯旅馆的房间走去时,时间已经半夜以后了。
  他有些吃惊那盏大灯仍旧亮着,霍勒斯穿着睡衣,依坐在床上,正在读一本纸皮小说。
  “我想你早睡死在梦乡去了。”保罗说。
  “我睡了一整天,我在竭力把自己搞疲倦。”
  保罗拉下他的领带,解开他的上衣。“伙计,真是疲乏不堪。”
  “到哪里去来?”
  “在一处名叫收威尔希尔·埃贝尔的地方举行一个专家讨论会。就在到城里去的外面。一些大学的人和一对研究现代婚姻中丈夫的作用的分析专家。查普曼博士很久前曾答应到那里去,他想让我开车与他作伴。会见持续得很晚,我们只好在讨论中吃饭。这一天真忙坏了。”
  保罗抖开他的睡衣,开始脱衣服。
  霍勒斯放下书。“保罗,我很赞赏你今天为我打掩护的方式”“纯属一种投资。指望你也这样对我,如果这一天来到的话,而且看样子,我感到定会来到。”
  “我真不该醉成那个样。”
  “我们像吉普赛人似地到处游动得太久了。”
  “今天情况怎么样?”
  “哦,照旧。”他系上睡裤的带子,在上面拉了拉。“我想象不出,再有什么会使我感到惊讶,尽管我承认,这差使从来不乏味,今天我会见的最后一个倒真是同类中的突出人物——一个地地道道的慕男狂。”
  “你说的真有其人?”
  “用不着怀疑。我从来没有见她的面,但贝尼塔说她是个漂亮的像玩具娃娃似的人儿。直是难耐的一段会见。我为她遗憾极啦。结婚前有50个性伙伴,婚后除她丈夫外每周一次,直到他抓住她。”
  他用挂衣夹子夹紧裤子,把它挂起来。
  “你是说她丈夫抓住她和另一男人胡搞?”霍勒斯问。
  “在后院,住所的后院,和一个男孩,那丈夫出去了,撇下她冷清清地——我并不是责怪他,因为他妻子很明显是有病,需要帮助。她来到加利福尼亚,继续干下去,甚至更糟。
  尽管她想方设法使自己受到控制,可是她不能够。”
  霍勒斯一直在听着,聚精会神地听。突然,他问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保罗开始向洗澡间走,闻声停住了。“名字?我想我很难——等一下,不错——谢尔兹——内奥米·谢尔兹。”他不明白霍勒斯的脸上何以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发着痉挛的表情。“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她不是什么夫人,”霍勒斯轻声地说,“她是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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