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东倒西歪地在轨道上刮刺刺地绕过一处弯曲路段时,他们打起了精神。后来,火车像是正直地抖动着自己的车身,在他们底下加快了速度,轨道上的铁轮子有规律地嚓嚓作响,到了这时,他们重又放松起来。
  他们一直在校对一周来在东圣路易斯进行的典型调查。眼下,已近5分钟休息时间的末尾,他们有的在默默地吸着烟,有的在写零散的、不连贯的评语,等待着重新开始。
  保罗·拉德福特吱吱地咂着他的直杆烟斗,然后,他意识到烟末已经燃尽,便着手把白烟灰倒进车壁烟灰盒子里。“您真的认为洛杉矶将会是总结性的吗?”他问。
  在过道的对面,乔治·G·查普曼博士从在看着的手中的那页文件上抬起头来。“我确实不知道,保罗,也许是吧。我们从那个女人那里收到一份电报——是从瓦特顿夫人那里——是……是……什么的主席。”他竭力去回想,这样的事太多了。
  “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霍勒斯·范·杜森博士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不错,就是它。该主席答应百分之百地全体出席。”
  “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卡斯·米勒乖戾地说。
  查普曼博士皱起了眉头。“也许会。就按70%的数目吧——我想我们一直接近这个平均数——呐,那也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取消旧金山那个可供选择的预约。我们就可以停止会见,坐下来搞搞文字工作了。”他勉强笑了一下。“我猜,你们这些孩子们也高兴这样吧?”
  却没有人回答。保罗·拉德福特慢慢擦摸着他的热乎乎的烟斗锅。霍勒斯·范·杜森摘下他的角质框眼镜,举起来对着灯光,然后又戴上。卡斯·米勒很沉着地嚼着口香糖,朝下凝视着破损的地毯。
  查普曼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用手在他的平整的、滑溜溜的灰头发上梳弄了一下,好吧,让我们回到这次简要的情况上来。”
  又过了较长的一会儿工夫,查普曼的眼睛一直盯着那3个挤在这间灰绿间隔的火车卧室里的年轻人。这间斗室内散发出来已习惯的油漆和金属的气味。从他们的脸上,他看得出厌倦和漫不经心的情绪。不过,他决心不去管它,重又把他的眼睛凑近手中的打字稿上。仅靠头顶上微弱的黄色灯光,要看清稿上的数字很不容易。
  “哦,现在,我们已经汇集了东圣路易斯抽样情况。那就是说——按照我手头上的材料看——到今天为止,我们会见3107位妇女。”像通常那样,他看了保罗一眼。“对吗?”
  “对。”保罗重复道,对着手中的黄色底稿查看了一下。在保罗右边的卡斯和霍斯也目不斜视地看着放在大腿上的记录稿,很疲倦地点了点头,表示了他们的同意。
  “那好吧,”查普曼博士说,“现在,让我们来仔细地检查一下。当我们赶到家时,就不用再去费大力总结了。”他在椅子里稍稍挪动了一下,把打字稿朝脸前凑得更近了些,然后开始用缓慢的、不加任何评论的单调口音大声读起来。“提问:当你看见男性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的性欲感觉?回答:14%感觉强烈,39%稍有性欲感,6%的妇女说,这取决于那个男子的整个的体格状况。41%的妇女无任何感觉。”查普曼博士抬起头,很高兴。“很有意义,”他说,“特别当你回忆我们在单身汉的调查中男子回答见到女子裸体时的百分数,就更是如此。保罗对此做过记录。当我写这份最后的报告时,我想找出它的类似之处。”
  保罗点点头,非常尽职地在记录纸的边上草草写了一句话,尽管在上月已经有两次查普曼吩咐他记录了这相同的注释。他一边这样做,一边心里猜想,查普曼博士是否也像他,还有霍勒斯和卡斯那样感到絮烦。他过去不是这样健忘和好重复。也许,几乎毫无间断的14个月的旅行、会见、记录、整理简况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查普曼博士无声地朝前读下去。“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说,“东圣路易斯的数字是多么接近全国的平均数呵。”
  “我想,很显然,每个地方的妇女都一样。”卡斯说。
  霍勒斯转向卡斯。“那你如何解释康涅狄格和宾夕法尼亚州的不平衡百分比?”
  “这并不是地区性的差异,”卡斯说,“那些妇女追逐得更多,是因为她们的丈夫来回上下班——她们手头钱太多又无事可做的缘故,其原因是社会和经济方面的。”
  “好啦,孩子们,”查普曼博士赶急说,“我们先不要开始分析原因——”“我见过布里阿斯的工资增长报表,”卡斯继续说,“有这样的收入水平,我敢肯定,我们正在接近一片圆脚跟的地盘。”
  霍勒斯举起手假装投降的样子。“好,好,希皮顿大妈。”
  “我不喜欢这种谈话,”查普曼坚决地对卡斯说,“我们是科学家不是小学生。”
  卡斯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再吱声。
  查普曼默默地瞧了他一会,然后稍稍有点温和地说:“我们都过分疲劳,这我知道。精疲力尽使人不耐烦,不耐烦就会毁灭客观性。我们必须当心这一点。我们决不可让自己急急忙忙下结论并接受未经证明的共性。我们追求的是事实——事实,而且仅此而已——我要你们在下两周内记住这一点。”
  保罗很想知道卡斯如何接受这番训教。他瞥了卡斯一眼。
  卡斯的嘴卷成微笑的样子,但没有笑出来。“对不起,导师。”
  他最终说。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接着又转回到他面前的数字上去。
  “我们谈到哪儿啦?”
  保罗忙不迭地回道:“提问:当你看见男子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性欲感觉?回答:等等,等等。”
  “我们的数字在这点上一致吗?”查普曼博士问。
  “与我的完全一致。”保罗说。他看了看其他俩人,霍勒斯和卡斯也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讨论。”查普曼博士说。他那粗短的手指放在面前的记录稿上。他大声读道:“问题:当你观看裸体野营中不穿衣服的男子照片时激不激起你的情绪?回答:10%反应强烈,27%稍有点儿,63%毫无感觉。”他抬起头对着保罗。“正确不?”
  “正确。”保罗回答。
  霍勒斯直起身,向后拉了拉肩,放松自己僵直的肌肉。
  “您知道,”他对查普曼博士说,“那个类型范围一直使我比任何其它的范围感到不安。其中的回答常常未经过核清。”
  “你这是什么意思?”查普曼博士说。
  “我们上月在芝加哥时,我问过一个妇女,我让她看的裸体男子的艺术照片或绘画有没有激发起她的情欲。呐,这个女人——她定有35岁左右的年纪——她说,无论什么样式的裸体艺术,都不会激发她的情感。但是艺术学院里有一座塑像——座古代希腊的裸体像却属例外。每当她观看它,她说,她不得不赶回家中并且要她丈夫有一次。”
  “我想到,那充分表示出她的兴奋反应。你怎样记录她的回答?”
  “哦,我想弄确实,有什么个人组织造这样一件很例外的塑像。像我们通常做的那样,我结合其它问题反复核对,最后,我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在她16岁时——我想——她好在抽斗内、在衣服里面,保存了一份杂志剪页,一幅穿着缩短了的运动裤的奥林匹克男游泳运动员像。每当她取出观看它时,接着便伴以手淫。除了这和这个塑像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照片或艺术品使她兴奋过。这就使得人们要想做出结论是困难——”“我宁愿把她归属到强烈兴奋型里去。”
  “不错,我也这样做了。不过事情总是很难——”“毫不足怪,”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和白人、黑人及有色人种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人类的感情似乎不能用数学的方法来衡量——但是,如果接见人动用经验和智慧,它们倒是能够的。”他若有所思地拉了一下右耳垂。“我们并不是一贯正确。
  评论家和门外汉要求我们做到一贯正确,但是我们办不到。只要妇女们由于自卫性的夸大,不自觉的感情障碍或假装正经的欺骗而歪曲了事实,那么错误就会乘虚而人。尽管存在着这种情况,霍勒斯,我坚信我们这种反复核对的提问系列,特别是心理方面所提的问题——并且顾及到被调查人的整个态度和反应,那些足以确保无误了。就是严肃地持怀疑态度,你仍然可以引用‘两次投票’,毕竟,我们能从‘两次投票’中得到有用的东西,这是朱利安·格里德博士献身40年单个分析夫妇双方所获得的成果,为我们制定出可能出现错误的差异和百分比的统计数字基矗他的文字是一座金矿。我们常常忽视它们。
  无论怎样,到现在,霍勒斯,我坚信你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会见是彻底无望和必须摒弃的。”
  “那当然。”霍勒斯立即说道。
  “那末,这就足够了。偶尔对所记录的一个问题拿不准将不会影响整体。”
  保罗注意到,每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所使用的方法提出疑问时(最近几个月,他们比过去越来越频繁地发出疑问),查普曼博士总是来这么一段小小似吃定心丸子般的说教。令人奇怪的是,它总是见效。查普曼博士身上有那么一种神态、一种气质、一种救世主似的权威,使得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看上去既正确又重要。保罗猜想,穆罕默德定是使自己也具有这种特点用以保卫《古兰经》;而约瑟夫用以赠送《摩门经》。对于这所有的考验和问题,保罗知道,他对他们的使命,对查普曼博士的方法的信任,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知道霍勒斯也有同感,独有卡斯有可能是唯一的潜在背叛者。任何人都说不准在卡斯复杂的神经系统中搏动着的真正感情是什么。
  查普曼博士又恢复了他的情况汇总工作。保罗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纸上。查普曼博士低着头看着打印稿,单调低沉地念着问题、回答、百分比。观看从最近的电影和正统的戏剧中所选出的这三张静止的浪漫场面的照片,会不会激起或燃起你的想象?是,很强烈,6%;稍有一点,24%;毫无感觉,70%。观看你刚才翻阅着的男子人体文化杂志,会不会使你希望你的丈夫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男人?是,绝对是另一种,15%;某些方面,32%;一点也不,53%。那些回答希望你的丈夫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类型的妇女,请你具体表明在哪些方面你希望他不同?略高一点、更加强壮,47%;更加有知识和理解力,24%;更加文雅,15%;更加具有威严性和肌肉发达,13%。你刚才读过D·H·劳伦斯所作的未删过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场面,在“浓密的枞树林”中那一段,有没有引起你任何程度的性欲?回答有,很强烈,占30%;稍微有点的占21%;一点也不起性欲的占49%。
  尽管保罗的手继续在纸上移动着铅笔,但是却心不在焉,早已像出了神。他注视着查普曼的头顶,像以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漫不经心地去想象有关查普曼博士的个人性生活是什么样。通常,他竭力不去想。这是一种大不敬行为。他告诉自己,“女王没有腿”便是恰切的说明。话虽如此,可那恼人的好奇心却去不了。保罗当然知道,在某处,在神父马奎特国家银行所租用的储存保险柜中成千上万废弃的问题单上,有一张泄露出查普曼博士性史的资料。谁调查过查普曼博士?谁?
  到底有谁?谁创造了上帝?谁分析弗洛伊德?起初,总有一个创造者。上帝创造了上帝,弗洛伊德分析弗洛伊德,查普曼博士调查过他自己。
  该方案有它自己的《圣约全书》和《启示录》,甚至有它的《创世纪》。现在,保罗可以背得出来。6年前,确切讲6年零两个月前,那时乔治·G·查普曼博士51岁,是威斯康星州南部里尔顿学院的一位灵长目生物教授。除了写了篇狐猴和狨的配偶习惯外,他是学术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他的收入足以维持小康生活,每年为1440美元。他在校外有房子,有一个小妹,很敬畏他;还有小妹子的丈夫,当没有被牙科事务和高尔夫球搞得十分困乏的时候,与他搭伴下下棋;还有三个小外甥,对待查普曼像是他们的共同的父亲。
  有一次,曾依稀记得,似乎有过查普曼夫人。乔治·G·查普曼当时是酉北大学的四年级学生,他在一次大学生联谊舞会上遇上她并与她结了婚。她是芝加哥一位生意兴隆的出版商的女儿,受过很好的教育。婚礼之后,这一对夫妇在基韦斯特和哈瓦那度过了他们的短短的蜜月。保罗所见到的唯一的照片,是他们在哈瓦那度假时所照的。这张照片经常在杂志上刊登,是一张放大的快照,镶在褐色皮制框内玻璃后面的盒子中,放在查普曼博士的办公桌上。看上去她是一位高身材的姑娘,穿着时兴的不定型的长及膝部的衣服。她宽眉毛,高骨腮,窄鼻子,大嘴巴,给人一种好脾气令人感到有趣的印象。照像机把她眯着眼的形象摄人镜头,因为炎热、耀眼的古巴阳光正射在她脸上。越过她的大腿处,有过去她写过的已经褪色的像蜘蛛网似的潦草字迹:“致家庭中的智囊,爱·露西。”那张遮盖照片的玻璃上,在保罗最后一次见到它时,已经沾满了灰尘。
  结婚4年之后——查普曼博士在奥尔良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教职。这之后,又转到薪水更高的北卡罗来纳——他的妻子遭受着难以置信的瘫痪性中风的折磨。她在半昏迷状态下躺了6周。后来,在一个冷飕飕的春天的破晓,她死去了。其后不到一年,里尔顿学院聘他担任灵长目生物学教授,查普曼博士又返回可爱的威斯康里故乡,他在这片风景区里度过了童年和学校生活。几年之后,因考虑到金融上有所接济,他便劝他的新妹夫在里尔顿城建一处牙科诊所,那里离学校有一英里远。后来,他又帮助他的妹夫、妹妹买了一所房子,他也在那里安顿下来。
  在他的外甥来到前,查普曼博士默默无闻地湮没在书的世界里,教员的妻子们认为他有点避世和呆笨。但是当他发表过那篇有关狐猴和狨的论文之后,在人群中对他产生过一阵短暂的疾风般的兴趣。然而,因为他在聚会上仍然是那样的呆滞和笨拙,那股兴趣也便渐渐消失了。不过时间不长,他那视如己出的渐渐长大的外甥,便成了他与现实和活生生的社会之间一条联系纽带。他越来越经常地尽父辈的职责,问及有关上学的情况,并且和斯波科博士混熟了,有时甚至很有风趣地在教职员中的女孩子中间为他的外甥将来找个新娘的事情开几句小小的玩笑。渐渐地,有几家接受他进入他们的朋友圈子,发现他很好相处,为人随和。最后,出现了一个事件——一直到现在常被新闻界比做富兰克林放风筝、牛顿看见苹果落地一般的事件——当时正是查普曼博士一步登天,被一下子从一个老教书匠抬高成全国的知名人士,脐身于最著名的政治家、棒球运动员、日间戏中的偶像、诈骗者之列。正是那个最大的名叫乔纳森的外甥,成了查普曼博士转化的催化剂。
  乔纳森是年13岁,即将升入中学学习。有一天下午,他无意中听到邻居的几个男人(他仅比他们小一点)在讨论爱的动作和如何生育,用的语言他感到莫名其妙。他过去曾经听过类似的谈话,因为他是个不好打听的幼稚的孩子,只当耳旁风过去了。他的兴趣是运动和业余打牌。不过现在,突然之间,他发现异性的出现竟像软皮球一样地令人感到愉快。他由此产生了好奇,想把男女之间似乎能够在同龄人中引起兴奋反映的奇异的化学弄得更清楚。他与母亲说话很少害羞,乔纳森便把此事告诉了他母亲,求他母亲给说个明白。她把他交给他的父亲。他父亲,因为正忙于想法找出阻生智齿的最好办法,而且感到一位灵长目生物学权威也许能把这个极为困难的解释处理得比较好,又把他打发给查普曼博士。
  他对任何提问都不含糊其词——因为,他把性交看做比马达的运动没有什么更大不同的一种现象——查普曼博士立即着手用干巴巴的科学术语解释性交的行动,15分钟后他便讲完了。乔纳森知道不少有关猴子和类人猿的知识,可对于人类的爱的行为,仍然是漆黑一团。他结结巴巴地把他的困惑告诉了他的舅舅,这倒使查普曼大吃一惊,他直盯盯地对着他的外甥,最后,他把他外甥作为男孩子来看了。令他感到荣耀的是,他立即觉察到他在这个题目上不可能传达得更简单了。他意识到这是一件最好由从事语言工作的同事来处理的问题。查普曼博士建议乔纳森节制自己几天,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抑制进一步的提问,趁这个机会,尽力查阅几本有关这个题目的好书。
  乔纳森急不可待地等待着。查普曼急不可待地查阅着。卢西德的书叙述了性的结合,但简明得远远不足。还有几本如何做的书,但是早已过时,内容也很差。还有几本学术性研究和调查的著作,诸如戴维斯、汉密尔顿、迪肯森和金西所著的那些书,不过它们要么有局限性、专业性强,年轻的外行很难理解,除非加以大众化地解释;要么无所不包,泛泛而论,对具体问题,毫无用处。还有些文学小说,但又浪漫不切实际,简述失当,而且常常过分淫荡。哪里也找不到一本大众化的为普通青少年所写的书,一本包括对未成年人类的实际性生活做正确彻底的研究而不是纯粹推测的书。
  对查普曼来说,作为具有日常半个父亲任务的他,现在开始的是一项摆脱不了的科学上的挑战。狐猴和狨被抛在脑后了。人这个哺乳动物才是研究的对象。几年以后,世界在倾听他的讲话时,查普曼博士将会解释在那异常艰辛的几天里自己的情感:“正像哥伦布一样,我发现自己处在无海图的海上。
  几乎每一条人类为之奋斗的道路都被照亮了,然而人类的性关系依然处在可怕的未知领域内,由于被忽视依然处在无知中。
  某些才华卓绝的学者曾经开发过这个领域,这是不待言的。达尔文、弗洛伊德、迪肯森、哈夫洛克·艾利斯,都曾做过英雄的开拓工作,还有其他一些性史学家和研究员。不过,我感到真正的实际数据,使广大群众能够理解、对广大群众有价值的数据,并没有出现过。就是存在过的,又常常被作者的道德观和社会偏见所歪曲。在我对青少年的爱情生活首次做过细心探索之后,我预见到,必须从事旨在列出性行为类目的进一步的一系列艰巨的工作——只有这样,毫无经验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不得而知的长者们,才可以把性知识应用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去。所以,首先亏得我那点可怜的储存;其次多亏朋友们的捐赠;再其次多亏其它领域进行商业性民意测验所挣得的一笔钱,最后是由于里尔顿学院的全力以赴的援助,我开始了我的调查工作。我最后获得了国家私人基金会的支持。”
  您尽可推测到,乔纳森外甥别无它法,只好去找他自己的路——去等《307位青少年的性方式》的出版,以及几年后才出版的《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
  调查工作刚上手,在他还没有接受公众的建议以前,查普曼博士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要想定好一个会见和选择典型的基础,测定他的问题价值,他就需要进行实验的人。教职员以及他们的妻子们,大多数都闻之震惊,绝不赞同。最后,查普曼博士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施出了行贿的一手;从城区中的学生和游手好闲的人当中收买调查人(以及青少年时代的飘忽不定的记忆)。有几次,当地牧师造访了他,措词异常巧妙地警告他,说他对青少年的这种调查是罪过,不只毫无用途,而且是道德败坏。查普曼博士在绝望之中,便迫使他的至亲好友参与其事——他调查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夫,还有其他几个亲友,是趁他们的休假时间把他们勾引到这座声名狼藉的房子来的。
  最后,他调查了他自己,(包括他个人的表白,不只是他的青春期,而是他的整个的性史)。他把首次的发现,在他的一个会见助手的帮助下,整理成书的形式,他从中赢得了一些现金和几封向他表示崇拜的文理不通的信件,但远远不是全国性声誉。只有当他把他的下一次调查结果局限在专业性杂志上发表之后,才在他的同行、在广大公众之中激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使他们兴奋不已,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时候,他很快便独树一帜,成了一股力量。
  不过保罗很想知道,当他调查他本人时,查普曼博士的答案是什么?
  火车转弯时倾斜起来,保罗歪依在霍勒斯身上,铅笔掉在地上。他颇含歉意地很快捡起来。
  “你有最后的数字吗?”查普曼博士问。
  “我想,您最好重念一下。”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这是对那些声称参与过私通的已婚妇女所提的辅助问题。”
  “是。”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大声读起来:“问题:我们希望了解自结婚以来,除你丈夫外,你与之发生性交关系的男人有几个?回答:58%,有一个男相好;22%,有2至10个情夫;14%,有11至25个情夫;6%,有26至50个情夫。”他头也未抬地回道:“对不对?”
  “对。”保罗说。
  “而我想,东圣路易斯是一座土里土气的城镇。”卡斯说。
  查普曼博士厌烦地朝他瞪了一眼。
  卡斯耸了耸肩。“请原谅,我被搞得晕头转向。”
  “这点我倒看得出来,”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再过10或15分钟就完事了。”
  他又用执著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口音读起来。有时候,他的话语被淹没在火车轮子发出的毫不留情面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中。保罗倾听着查普曼和金属的催人入睡的二重唱声音,他很希望,查普曼博士能让他乘飞机旅行。不过,既然只有他们4人晓得这种问题系列中的复杂的符号语言,查普曼博士感到坐飞机对这项计划来说太危险。然而,他也不让他们单独行动,以确保该项计划的生存。因为他发现,卧车的路途对他们汇总情况很有用。情况汇总,保罗感到,是这项计划中的最枯燥乏味的大部分。每会见过一批典型调查人,为了精确起见,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队队员,要分别将问题制成表格,对每项具体内容列出百分比,这样,对照全国总的比率,计算出地区性的差异来。一周又一周,他们在所有的提问和答案上都对比出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总百分比。
  但是,就是通过这种乏味的折磨人的文字工作,才能形成一份轰动一时的报告。查普曼博士的第一份调查,意在给那些广大的外行人看的。除了在《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上登了一篇小短文,在《温切尔》和《学校教练》月刊的评论上发了一段文字外,它被当作为一件转瞬即逝的怪谲之事,远非什么具有科学权威的创见,充其量不过是通过报业辛迪加在多家报纸对孤寂之心所发表的应答文章。尽管因受到如此的冷遇而感到沮丧,查普曼倒从辛酸中振作了起来,长了见识。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众,你不要到他们那里去,你要设法让他们到你这儿来。
  有一个时候,情况看起来他不会有机会来应用他长的这个见识。怪他流年不利,只好待以静观。他那受过刺激的和挑战的脑子,这时虽说在构思新的行动计划——特别有一项是关于美国成年单身汉的调查计划——但手头缺钱,难于起步。他的第一项工作,说来是真的,给他赢得了里尔顿社会科学部的不大的补助,还有学院中用瓦楞件构成的小屋里一块不用花钱的办公空间,还赢得了一项在信笺上端可印上学校名字的荣誉。
  不过,假若从什么私人或政府部门得不到更大的补助的话,那将是远远不够的。而个人基金和联邦政府部门又是那样地远不可及。
  后来,一夜之间,金融资助从一处未料到的部门送来了。
  一位重要的麦迪逊大街广告总经理读过查普曼博士对青少年的调查报告,对他的发现和会见方法赞赏备至。很快,有了这家广告总经理代理处的带头,其他人也慷慨解囊。查普曼便开始用全部时间来进行这项调查。这笔钱是从三项商业性调查中获得的——一是给烟草公司,了解人们为什么选择他们所吸的那种牌号的香烟;第二是给某政党的,了解选民喜欢具有什么样品格的人作为他们的大会候选人;第三是给化妆品公司,了解男人对妇女们的化妆品的颜色和香型的反应情况——这三笔钱为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次严肃的调查项目提供了开始阶段的可靠保障。
  到这时,查普曼博士已经把他本人和他的助手组成了一个非赢利小组,起名为“调查研究中心”,这个小组便从此以至永远,具有了两副面孔:一副是科学面孔,可爱而又公开的;一副是商业面孔,不被人注意,不大事宣扬,而后者使得前者成为可能。里尔顿学校和查普曼博士都把他们的名字借给“调查研究中心”的商业一面,像其它大学为大型橄榄球赛作保那样为这项参与作保,不过,在公开场合下,他们的心是属于科学的一面的。正当“调查研究中心”把它们的商业事务留给一个立足俱乐部、长着甲状腺失调的凸眼的学者管理后,查普曼博士便把可观的精力集中在第二项性调查的工作上去了。到这时,他终于能够从他上次失败的教训中所获得的见识里面得到收益了。这第二次针对美国成年单身汉的性行为的调查,特别小心地使其面对研究人员、调查人员、教师中的一定范围的听众——清一色的科学家;写出的文章用的全是技术性语言,不过,百分比是用带色的混排图表划出的,正如查普曼博士所精明地领悟出的那样,是非技术性的。转眼之间,这些数表,被报纸和杂志所采用,被重新编写,使其通俗、简明,朝着那些感到惊讶和兴奋的大众喷射过去。
  查普曼博士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卧室内遍及的名字,引向玩笑、眉目传情以及学术评论的跳板,正像那家无聊的报纸提及《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时所说,“查普曼的报告”已经成为美国舞台上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四个星期内,这部煌煌巨著一直名列《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和《出版者周报》的畅销书单之自。除了一家慷慨的基金会拨出一部分用于与此工作有关的个人购买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销出近50万册。查普曼博士对从书商和演讲那里涌来的成千上万的美元分文不取,所有的收人又返回来用作对第三项严肃的项目的投资。“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与前两次的调查大不一样了,它是在睽睽众目之下,在数以百万计的男人和妇女的狂热期待中进行的。
  不错,调查是件颇费神劳力的事情,保罗曾这样告诉过自己。可反过来说,它又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它的有趣之处是它处在众人注目的中心,是致力于人人都认为是重要的事业。还有——这点亦不应忽视掉——它之所以有意思,是它牵扯到整个大众渴望着要知道的秘密。这是真正的刺激所在,而不是性。也许,他的大学的同事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一点。每逢查普曼博士受到款待时,总有些助理教授或副教授暗示这种刺激是来自对妇女爱情生活的窥探。然而保罗知道,这话说得不对。他、霍勒斯,还有卡斯,像三个产科医生,每周探视成百的阴道,不为所动,超然度外,忙于医务,全神贯注。成千的爱的言词灌进他们的耳朵里,已经失去了它们所有的含义。爱的动作已经变得像生物书上的解剖图表那样地具有中性。虽说如此,在东圣路易斯,几小时后,保罗有几次发现自己研究起路过妇女的小腿来——而且,最后,在结束的那一夜,在一家豪华的酒吧里,发现一位小巧的黑皮肤的意大利姑娘,此女子胸部异常发达,他便加入到她那里去。一小时之后,在一家不是他住的旅馆客房里,他便躺在了她的身边,享用起她身体的盛宴来,然而,其它却兴味索然。
  眼下,他坐在颠晃着的火车硬座上,对查普曼博士的单调无味的嗡嗡声,对霍勒斯喷出的浓厚的烟雾,对卡斯的怀有敌意地把大腿交叉放开的动作,均处于半知觉状态,任由自己的思想飘回到他如何投人进此项调查的过程中。随着洛杉矶布里阿斯200多位妇女及整个调查的尾声的接近,现在看起来,他倒永远成为该项目的一部分了。然而,时间算起来才仅仅3年。
  那时,他30岁,在里尔顿学院还不足一年。他教“英国文学——博罗至比尔兹利”,而这是他的第三次从事学术性的工作。他过去曾在衣阿华的一家文学季刊当过编辑,并为其写作。由于发表了论述19世纪英国妇女作家的一系列优秀论文,他被邀在瑞士的一家私立女子学校讲学。其后,步步走运,又到伊利诺斯的一家师范学院任讲师。
  他在伯尔尼的几年中,旅游了好多地方。有一次,在对梵蒂冈的访问过程中,他对《禁书索引》产生了兴趣,并据此生发出一本名叫《审查初探》的书来,是一本对处在审查之中的作家们的学术性然而又很真实生动的研究著作。论述的范围,从廷德尔和雷贝利斯到克莱兰德和乔伊斯。当保罗正在完成他在伊利诺斯的师范学院的合同任教任务时,该书由一家东方大学的出版单位出版了。这使他在学术界有了点小名气,并给他赢来了几份令人刮目的教职,其中就有里尔顿学院的。尽管保罗一直把自己当一名作家作为他的真正的职业,且把教书行当看作一种负担不小的工作,但是从金融计,他不处于拒绝接受里尔顿所提供给的报酬的地位,而且,他还要写另一本书,很需要有人资助。因此,他稍作权衡之后,便决定接受康州这份教职。
  在里尔顿,保罗很快赢得了人缘——首先得到了他的学生们的好感,他们很喜欢听他对文学界不朽人物的大不敬的评价;其次赢得了教员妻子们的青睐,她们被他的外表和单身汉身份所吸引住了。保罗有6英尺高,他那副书生气的懒散样子似乎使他的高度更加突出,他那头乱蓬蓬的黑发过早地染上了灰色——有人曾对此有过传言,说这使他看上去像是个有不可告人经历的人——他那拉长的、条理深刻的脸面,大规则、太动人,颇似林肯。他在城里保有一套宽敞的三间房子。在一本把理查德·伯顿先生作为作家论述的书上随意划上注释,每逢星期天打打网球,每月一次到密尔沃基去看印地安人武士表演,并且偶尔带福雷斯特湖的姑娘到芝加哥跳跳舞。
  他到这所大学还不出一个月就听说了查普曼的名字和他在科学大楼后的瓦楞铁小房子里所做的奇怪的事情。第一个半年的大部分时间,保罗呆在里尔顿,那时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队正在调查的路上,不声不响地进行着单身汉的会见调查。他们不时地返回在五间阴冷潮湿隔间的瓦楞铁房子里来。房子内乱糟糟地摆着防火的文件橱和巨大的保险箱。还有一件奇形怪状的电子摄影用的玩艺儿,这是由查普曼博士构思和设计出来的,用来复制和计算问题系列单,取名叫STC机。有几次,保罗曾瞥见过查普曼博士的身影,只见他身穿灰色的剑桥服,急急忙忙穿过绿色的草地。他总是径直地对着科学大楼,目不斜视,匆匆忙忙,总是提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手提箱。保罗的印象中他是个大个子——尽管后来他意识到,查普曼博士只是个中等身材的人,不过给人一种大块头的感觉而已。他的灰色的头发,用一种价格昂贵的润发油很整齐地抚平,并且很严格地分开。他的脸宽,发红,不过不松弛;他的胸膛和肚子呈一大桶状,轻轻悬在下面的腰带之上;他的大腿细而长。他看上去有点足立不稳地上晃,活像是一个夸脱的酒瓶子插放在牙签之上。
  那是靠霍勒斯·范·杜森的引荐,保罗最终才得以结识查普曼博士的。霍勒斯是一个年轻的产科和妇科医生。他对经过长期训练所从事的这一行业一直不感兴趣,一直盼着成为一名统计学家。当查普曼的第二个项目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基金,但工作还没有完全上路时,他需要雇用业余的助手。霍勒斯·范·杜森是他所雇的职员中的第一个。霍勒斯身子单薄,瘦骨嶙嶙,当他站起来时,你肯定会听到吱喳作响的声音。他那眨动着的近视眼显得十分平静,他的鼻子有些鹰钩形,他的下巴后削,像是道歉似的。每当保罗看见霍勒斯的脸时,便油然想起奥尔德斯·赫克斯利论述雪莱的句子:“不是人类,不似男人,是仙人和白色懒虫的混合体……没有血液,没有真正的骨头和五脏,有的只是浆状物和白汁。”霍勒斯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液体面表,因而便设法用正正规规的浆硬的衬衣,严严肃肃的海军领带,和黑色的套服来加固它。尽管如此装束,但他比看上去的样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骨子里对基本的体面和清教主义的习俗要求却很严,并且一直信奉只有数字才能体现出真实、理解和信息。
  保罗立即被吸引过去,因为他既和善又公平。另外,保罗断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决不会产生误会。他俩很自然地投合在一起。他俩都很孤单——或者干脆说,因为俩人都无牵挂,女店主们设想他们是孤独的。保罗很快了解到,霍勒斯曾经结过婚,但婚姻生活不很久他妻子便离开了他,或者他把她打发走了。眼下,她住在加里福尼亚州,处在与他分居的状态下。其中还有某种谣传,保罗从来没有搞清楚过,或者说他不想去弄个明白,而霍勒斯也从不开口言及这段伤心事。有几次,保罗曾经听见教授的妻子们,或者是他们的已成人的女儿们谈到范·杜森夫人的近况,语气中颇带抵触和厌恶情绪。因为,这种事情总是出自妇女之口,其抵触情绪也便毫无二致。
  保罗感到欣慰的是,他推断出目下这位范·杜森夫人一直很漂亮,对男子很具吸引力。
  随着他们友谊的发展——一直玩玩扑克啦,打打球啦,一起看看电影啦,有时重复约会啦,远足散步啦,交谈一下他们的工作啦等等——保罗获悉了查普曼博士的项目计划,霍勒斯得知了保罗出版的书和正在写的书。一个夏日的傍晚,霍勒斯要求读一下《审查初探》这本书。一周之后,霍勒斯便读完了,而且很喜欢它。他告诉保罗,他把这本书借给了查普曼博士。两天以后,霍勒斯于课间在体育馆前找到了保罗,异常兴奋地告诉他,说查普曼博士想见他。
  就这样,保罗最终见到了查普曼博士。霍勒斯开车把保罗带到城里一家瑞典旅馆里,查普曼博士坐在一间大房子内隔开的小间里。他们一边吃一边谈。他们开车回到学校,走进瓦楞铁构件制成的小房内。查普曼领他参观他、霍勒斯和其他人正在干的事情,查普曼介绍着。后来,考虑到呼吸点新鲜空气对他们有好处,查普曼又带他们在已经黑下来的校园内留达了很长时间。保罗快速地迈着步子以保持与查普曼平行,霍勒斯则落后一步。
  这是一个使人心摇目弦,激奋不已的夜晚,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如此。对保罗,更是其妙无比。他发现查普曼博士机智敏捷,尽管对所从事的工作缺乏幽默感,但是一个像他自己一样博览群书的人,一个有催眠作用的谈话人。这晚保罗有几次把自己从那语流中拉开,端详着查普曼博士,看到的是德怀特·穆迪比利·桑戴。查普曼博士不光具有尖嗓音、单调乏味的口才,而且对他的使命有股专心致志、狂热鼓吹和盲目热衷的劲头。在他谈论男人和妇女中的调查对象时,用一种人们在谈论比目鱼时也许使用的毫无血性的超然态度。当他谈论性的问题时,用的也是人们在谈论一件家具或穿着的衣物时所用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口气。
  当他们穿越校园时,保罗意识到——这种意识在他们以后的旅行中得到进一步确认——查普曼博士对外界情况毫无知觉或敏感。他对观光和风景不感兴趣,没有意识上的反应。他甚至对作为具体的人类的人群也不感兴趣,那些能够对他的统计数表和代号作出奉献的人当属例外。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保罗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猜度起查普曼博士私人的性生活来。后来,霍勒斯告诉他曾经有过查普曼夫人的事情,并且重复提到在密尔沃基市有个姿色秀美的中年妇女的谣传(请注意,尽管查普曼博士确确实实每月只身去密尔沃基几次,但仅仅是谣传罢了)。不过,如果此传属实,这种事情只是一种解剖学上的需要而已。
  在这整个的晚上,保罗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在等待着,担心这种结局不出现(这种担心出自他在学术上根底不深方面。因为他甚至连个有硕士学位的讲师都不是,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师而已。这使他有时感到自己没有资格加人这个俱乐部),最后,事情终于来了,他毕竟没有感到吃惊。
  “在这一点上,我深感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让多米尼克走啦。”查普曼博士说。
  他们走到有山墙的标有希腊字母的房子前,查普曼博士站在镶石的路边上,很费周折地点上了一支香烟。
  “一个好人,”他继续说道,呼出一口烟。“可惜他与一个天主教姑娘结了婚。她和她的全家为了他这份不光彩的职业拼命地敲打他——他想回到他的第一次的工作上——当我发现他时,他从业于生理化学——不过,他对我有一种确凿无疑的忠减感。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与我们一起会见访问,走遍全国。
  不过现在,他变得不耐心和烦躁,我们正在核对资料,这个情绪没有好处。”突然,他透过烟雾盯着保罗。“你不是天主教徒吧,对吗?”
  “我的母亲信仰约翰·加尔文的教导,我父亲信仰鲍波·英格索尔,”保罗说,“我有一位姐姐在纽约,她信奉玛利·贝克尔·埃迪。至于我自己——呐,我想我最信仰的是沃尔特埃雷”查普曼博士对着铺设的地面凝视了一会儿。“我们向回走吧。”他说。
  他们现在走得慢多了,查普曼博士又恢复了谈话。“有一幕开场,”他说,“我们正在准备上演,这也是最后一幕,但这正是用来衡量我们的一幕。我现在因为要辅导生理学、心理学、社会学、内分泌学和人类学方面的专家,忙得缓不过气米。在这方面,我需要个粗通文学——并对各科略知一二的人,来帮助这些演出。”他瞥了保罗一眼,“一个能写你那样的书的人。”这是整个晚上他作的唯一的失于轻率的举动。
  就这样,不出一周,在部分时间工作的基础上,保罗成了这个小队的一员。在其后的一年里,最新的调查正准备出版。
  保罗越与查普曼博士密切合作,他就越崇拜查普曼,并且在查普曼身上看到他一直希望他父亲所具有的那种品格。因为,在保罗的心目中,查普曼博士具备了像某个崇拜偶像头脑中的三块宝石:方向明、干到底和信心足的三大特点。
  保罗对查普曼博士的崇拜注人进项目的本身里面去,所以有时候,除了学校那间小房子以外的所有世界似乎成了原始的、茫无所知的,只有等待这种圣谕给这个黑暗的年代带来复兴。查普曼博士每天上午、下午,每晚从八点至午夜辛勤地工作着。保罗也总是伴在他身旁。对里查德·伯顿所做的注释稿上已经集满了灰尘,密尔沃基的武士表演场中有一个啦啦队员不见了,福雷斯特的姑娘发出了叹气声,于是探视四周,寻找更有希望的青年。
  当这个项目结束,那本书送去出版时,保罗有种古怪的失落感,某种他所需要的和所包含的东西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活。
  而且,当这本书印刷并出版后,有一种可怕的担忧。它会被接受吗?或者,这所有的信念和努力是不是一场错觉?接受是可能的——像所有的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书籍那样,是会被接受的——只是限于专家和类似的门外汉。在其后的歇斯底里的兴奋中,保罗忘记了他的职业、他的事业、他个人的梦想。他所要的只是继续成为这项新的冒险的一部分。
  当这第二次冒险取得的巨大成功从而确保第三个调查项目的顺利实施时,查普曼的第三个调查项目《美国已婚女子的性史》业已处在筹备之中。保罗获得了作为调查队成员的一项永久性工作。他的薪水增加了25%。不过,即使不增加工资,他也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放的。他辞去了讲授“英国文学——从博罗到比尔兹利”的讲师职务,成了一名女子性行为的专业调查员。
  基础工作打好之后——诸如研究的方向,题目的规划,问题的分类,与友好学院的组织、宗教组织、公共俱乐部、家长教师联合会等的协调,旅程的日程表便制定出来了。至于人员安排,查普曼博士对他的小分队进行了精简。第一次调查时,一共有他们两人,他本人和一名助手;第二次调查时,涉及的范围更广,共有七名会见人员,部署成两支力量。不过现在,对于第三次调查,查普曼博士决定重新压缩他的突击队人数。
  为了一贯到底,机动灵活,节约开支,这一次,共有四人和一名秘书。查普曼博士,霍勒斯,保罗和一个左撇子、年轻的心理学家西奥多·黑恩斯组成了这支小分队。贝尼塔·塞尔比,一个面色苍白、性情孤僻、淡黄色头发的29岁的姑娘,一个工作狂,是这个小队的秘书。贝尼塔按要求在小分队每到达一个城市前两天飞到那里,凋好机器,停在那里做好文件工作。
  这14个月的旅行是从明尼苏达州开始的,又转移到佛蒙特,然后弯弯曲曲,跨州越区,最后来到加里福尼亚。启程前一个月,西奥多·黑恩斯辞职了。他在华盛顿获得了一个政府部门的工作——这是他与查普曼博士有联系的结果——这对他靠自己的双足独立于世界是重要的。查普曼博士的劝诱完全失效,黑恩斯离开了小分队,卡斯·米勒接替了他。
  查普曼博士曾跑去芝加哥会见投考者,卡斯立即向他提出了申请。卡斯是一个动物学家,在一家规模不大但级别颇高的俄亥俄学院里任职。他教四个班,正在攻读哲学博士。他的背景,非常类似查普曼博士本人。他那凶狂的强烈情感——查普曼博士仓促之间误认为是献身精神——竟是那样地具有感染力。经过查普曼博士24小时的识破一切的询问和对其背景的表面检查后,卡斯总算过了关,成为该队的第四名成员。
  一周之后,因为办妥了他在俄亥俄的事情,卡斯来到里尔顿,日夜不停地进行材料汇报工作。霍勒斯认为他还不错,但保罗却不那么肯定,卡斯个头不高,但很结实,具有运动员的体质。他肤色发黑,有种郁郁沉思的美,像是哈姆雷特的化身。他头发黑而呈波浪型,眼睛很小,嘴唇圆厚。他清洁得发光,所穿的衣服也无懈可击。他走起路来像矮脚鸡一样昂首阔步,许多矮人都这样。在他身上,有一种弦上得太过、发条卷得太紧的感觉。他用一种发狂的办法锻炼,身体强壮,工作永不疲倦。通常,他寡言少语,这点起初倒骗过了保罗,使保罗相信他有内秀。他习惯玩世不恭,举止粗鲁(只从某种说话态度看,因为他实际上很有学问),喝酒有节制,喜欢远距离一声不响地步行。保罗常常想,必须好好了解他一下,不过说真的不喜欢他。
  在过去紧张的14个月中,保罗终于把他了解清楚了。衡量他个性的各方面因素,保罗得出结论(对他自己),在卡斯身上,使他最感抵触的是他对妇女和性的态度。既然他们所有的人日复一日地忙于研究妇女的性行为,任何对纯科学态度的背景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查普曼博士不在普通的临时安排的性谈话之列,一般也不乘车外出。他高高在上,不在评判之列。霍勒斯对此已经麻木,好像他在他那离了婚的老婆身上已经花掉了他最后的感情投资。保罗想像霍勒斯的性欲商数很低,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与世隔绝,隐居在他私人的幻想世界里。保罗他本人,经历了查普曼博士的男子单身汉调查中的各种发现,就他的欲望和行动而言,在加入这个小分队以前,早已变得正常了。最近,他已经把他的肉体的欲求升华到工作中去。他现在发现没有女人他也可以效率很高地工作几个星期。每天进行的过度的性谈话,长时间的情况记录,不间断的旅行,使得他软弱无力,酒精和睡眠已经成为代替肉体性爱的令人满意的东西。不过那时情况常常是最后总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大腿、女人的乳胸,而且突然之间,他的情感被卷进去了。
  因为该队的成员是在全国的最密切的注视下艰苦工作的,而巨不断地受到格鲁恩迪夫人维持风化的声音的挑战,他们的行为就必须无可指责才行。查普曼博士算是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一点强调到了家。保罗也尽量玩保险的。他偶尔到一处匿名的人员拥挤的酒吧间里找女人,或者,像通常那样,通过大学里的某个同事,一个像他这样的单身汉,一个能知道谁有朋友的单身汉。这里面没有爱,有的只是发泄和放松。真正的爱(不论它是什么样子),保罗从来不得而知,他也不允许自己仔细去考虑这码子事。从这一点上看,他觉得他像卡斯。不过,他是全然不像卡斯的,因为,他肯定,卡斯痛恨妇女。查普曼博士,通常对接近他的人观察敏锐,倍加提防。此时因忙得无暇他顾,竟没发现这个事实。不过保罗断定,卡斯的神经病在早期检查中还不那么明显,情况常常是他那激烈的情绪被幽默冲淡了。不过近来,十分肯定在最近几个月里,特别当查普曼博士不在场时,卡斯在讨论女人时越来越显露出生气,几乎是暴怒的情绪,好像她们还没有进化到脱离开他曾经在教动物学解剖过的野兽一样。
  保罗知道卡斯对妇女有一种强制力的要求,需要许多妇女,不同的妇女,他从几乎访问过的每一个城市里挑选她们,有时达到毫不顾忌他的身份的程度。这是不是要提高他自己——或者要贬低所有的妇女?保罗不得而知。不过,他感到卡斯对她们做爱,而不是他与她们做爱。这是他与卡斯的根本不同之处,卡斯做没有希望的爱,保罗即便在他最期待的冒险中,仍然希望得到更多,永不停息地寻求全部的爱,而不是单独的性,不过,永远找不到它。
  模模糊糊地,他似乎听到喊他的名字,即刻从梦幻和往事的幽深处摸索出来,爬回到火车的卧室里。
  他意识到,是查普曼博士一直对他讲着话。“……注意东圣路易斯。”
  保罗很郑重地点点头,“是,那自然。”他急忙把大腿上的文件弄弄平。
  查普曼博士转向霍勒斯和卡斯。“呃,我们天一亮就早早起床。我们到布里阿斯时要处在最好的状态下。”
  霍勒斯站起来,伸了伸腰。“对于我们的到来公众有很大的反响吗?”
  “哦,我想有。”查普曼说。
  “我痛恨把我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霍勒斯说。“我不是那号料。我看上去总像是正在被验明正身似的。”
  查普曼博士大笑出声。“名声的代价嘛。”他用满意的口气说,“好,晚安。”
  “晚安。”霍勒斯说。
  他向门口走过去,保罗和卡斯跟在他的脚后。他们俩向查普曼博士点点头,查普曼博士这时正忙着把文件塞进他那棕色的小牛皮手提箱里,随后也跟出来。他们来到狭窄的过道里,保罗走在后面,这时查普曼博士又开了腔。“保罗,我能约你一分钟吗——只一分钟。”
  “当然喽。”
  保罗望了一下霍勒斯和卡斯,见他俩已经走下过道,两只手伸开像两只翅膀,扶触着米色的金属车壁和绿色的窗帘使身体保持平衡,朝着卧铺车厢走去。
  这将是他们乘车工作的最后一夜,然后便可回家了。保罗很想庆祝一番。“卡斯,”他喊道,“你想不想临睡前干一杯“你说得太对了。”卡斯回答。
  “我和你一起来。”
  他看着他们继续走下摇晃着的过道,然后转身到查普曼博士的车室。
         ※        ※         ※
  “……你会感到非常吃惊的,假若没有像阿克曼这样的人,我们的工作将会十倍地艰难,也许不能进行。”查普曼博士说。
  他呷着加补药的杜松子酒,保罗坐在他对过,喝着加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他们一直像这样交谈着,话题并不全是关于他们的工作的,不过是围绕着他们的工作进行的,这样谈了5分或10分钟。查普曼博士接铃叫服务员,定了饮料——很显然,他也感到像是过节似的——他们这时刚刚用过酒。
  查普曼博士一直在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谈到加里福尼亚,布里阿斯,在UCLA的朋友,回到里尔顿后某种适合所有人干的职业,然后话题又转回加里福尼亚——这有点古怪,他竟谈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保罗凭直觉推测,这不过是唱正戏的过门,他喝着酒,等待着。现在查普曼谈起了埃米尔·阿克曼,一个有钱的洛杉矶居民,此人4年前曾协助安排调查会见,并对与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所签的合同负责。
  “不过,他到底干什么?”保罗问。
  “我不知道。”查普曼博士说,“他是某一特定职业的代表,这种职业难于划分类别,叫不出名称,在美国靠它帮助国家运转。他过去干制造业,也许现在仍然干。巨富在贝尔、埃尔、棕榈泉、菲尼克斯都有房产。他的业余爱好是政治,那也许是他的职业。也许那正是他赖以捞钱的手段——安插上一位州长或一名市长,玩弄一下税务法规。我清楚他与萨克拉门托的院外活动集团的成员有勾结,并插手十几项活动。他不大出头露面,不大出人办公室。他有点像哈里·道格尔堤——或者说好一点,像杰西·W·史密斯,那个在K大街拥有小绿宫的哈丁汉子。阿克曼的职业是助人为乐。”
  “纯利他主义者吗?”
  “我非常怀疑这一点。你把馒头扔在大洋之中——等着瞧——有时候你会抓到一条鲸鱼。这是一项获利的运动。许多没办公室的人并不是什么心地正直,智慧渊博的大人物头。你曾听说过总统哈丁的故事。他的父亲曾对他说:‘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沃伦,你必须总是像怀孕一样,你不能说“不”’,呢,成百的人都这样。当阿克曼提供一次恩惠时,他们不能拒绝。但他需要报答时,他们也不能说‘不’字,阿克曼干的是需要回报的买卖。”
  “他能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查普曼博士端详了一下他的饮料。“哦,什么也没有。我肯定他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尔四。他抬头看了看,微笑了一下。“正如卡斯可能想干的那样,也许,他只想要几个电话号码。”
  “我不感到有什么吃惊。”
  “不,说正经的,我想他感到我很好玩。他仅仅喜欢与我们接近的轰动新闻。我猜想,在他的较高层次的朋友中,这样做可以给他带来一定的声望。我是说,他可以装成是这项计划的一员,这是一种你用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这话有理,”保罗说。他慢慢喝着,心下却仍在猜度着,查普曼扯南道北,到底想说什么话。“他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呐,你对我们的作法已经很了解了。”查普曼博士说,“事情总有反对的。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同社会团体一起共事,而不是与单个人,因为单个人容易担惊受怕,并且害羞不好意思。不过,有团体意见的鼎力支持,单个人总是会随声附和。
  所以,我们的问题是把手伸到平民和教会组织里面去,这谈何容易。径直地去接触是行不通的,情况常常是,他们好疑神疑鬼。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真正想要什么?如此等等的疑虑。于是,我推想到,赢得他们信任的唯一途径是通过学术和政治领导人。我大力依靠我所有的大学的关系网。在每一处大学城,某个教授或荣誉教授,或大学董事会的理事就会把我介绍给某个政治家或某一俱乐部头头,而且这常常就能打开大门。当然,这一次,容易多了。你不了解我们先前进行调查时的难处。而现在,我们得到了公众的认可,我也有了名气,就是我们奋斗中的一个成员——即便是个荣誉——也是了不起的。无论如何——”他停顿了一下,呷着他的加补药的杜松子酒,舔了一下上唇,然后继续说下去。“你瞧,这就是我怎么碰上阿克曼的,4年以前,我们想在洛杉矶搞三组调查抽样。我认识一个人,在UCLA,这个人又认识在市长办公室里工作的一个人,市长办公室的这个人认识阿克曼。就这样,我一直托下去,见到了阿克曼。他是个大老色鬼,过去在斯坦福德时好踢足球,还保留着求学时期的大部分特点,我想,他很乐于显得普普通通。不过,他确实精明强干,他没有不认识的人——所以我说,谁都欠他点什么,他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他打了三个电话,我们就有了这三组典型抽样。我送给他一册亲笔签名的书,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所以,当我知道我们要重来洛杉矶时,我写给他一封信,告诉他我想要的东西,他于是作了安排,别问我如何做的啦。”
  “我盼望能见到他。”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的思路突然像是出了辙。“你会见到他的,”他心不在焉地说,“他将出席演讲会,肯定会来。”他凝视着保罗一会儿,“事实上,有另外一个人我想要你去见他——一个在眼下更加重要的人。”
  真戏终于出台了,保罗对自己说。他没有说话,仍喝着酒。
  “在我说起这事以前,”查普曼博士说道,“我想我最好向你作一些解释。此事异常重要,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判断力。”
  保罗点点头。
  “因为,这牵扯到我们两个,”他停了一会儿,斟酌着怎样说他想要说的话。“我相信,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很尊重你,并且很想听取你的意见。”
  “谢谢您。”
  “废话就不说了,我说话是非常认真的。我在心里对这件事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有外露,等我们的旅途结束再说,把一支小队始终拢在一起是重要的——非常重要——使大家一起干,没有偏爱,一视同仁。这就必须要民主。但是,你不能依靠三个人,必须选择其中之一的时候来了。霍勒斯资历深,他很好,很好,我们都喜欢他。他是可以信赖的,一头老黄牛。不过,他缺乏想象力,没有社会天才,没有鉴别力,他没有锐气。他的言行像普通大众。至于卡斯,实话对你说,他不行,确确实实不行。让他干这项工作是安排上的失误。他不具备一位科学家的公正品格。他好搅弄是非。我发现他这个毛病有好一段时间了。当然喽,工作他还是干的,干得还不错。不过这次调查结束之后,我不得不把他甩开。
  保罗对查普曼博士的观察力真有点吃惊——不是对他的观察力、真格的,而是对他的洞察一切的无所不能的眼力感到吃惊。呐,霍勒斯,就此结束;再见了,卡斯,只剩下一个小印第安人了。
  “哪方面使我倾向于你?”查普曼博士说道,“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你——在所有环境下——我很高兴地说,你从来不沮丧,我想你喜欢这项工作——”“非常喜欢。”
  “不错。而且你还很善于做这项工作。我认定,你就是我能够依靠的人。你看,保罗,对我的工作来说,不只是当一名科学家。我很快就学会了这一点。科学家的角色是最重要的角色,但这还不够,世界要求得更多。要保持我的地位,我还必须有另一副面孔。一副社会面孔,政治面孔,还有——我怎么措辞呢?——就这样,也许:只做你的工作还不够,你必须把这卖出去,你明白吗?”
  “我想是。”
  “如果我只是个科学家,不具备其它才能,这个项目今天就不会存在——即便它确实能存在,它也只能湮没在图书馆的故纸堆里。它不可能存活下来,更不能兴旺发达。”
  保罗喝完了他的加水威士忌。这些话中有些东西使人似乎有点心烦意乱,用“沮丧”来形容又措辞太过分。不过,还是言之有理的,查普曼博士总是言之有理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保罗说。
  “我早就知道你会明白。”查普曼博士说,“很少有人有这个能力来发起像这样的项目。我碰巧是这样的人。”他停顿了一下,“你碰巧是另一个。”
  保罗肯定,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迎着查普曼博士的凝视的目光,等待着。
  “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一直在发生的事情。不过,我得重复一遍,这事绝不能外传。”他更加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我一直受到佐尔曼基金会的注视——你知道这其中的分量——”保罗微微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他们能干出洛克菲勒和福特不能干到的事情。呢,他们的董事会对我的工作、我的记录都印象很深,对扩大一事,他们一直想摸清我的底细。他想出面支持成立一个新的学术机构,建在东部——像开办一所大的实验室或学院一样——沿着普利斯顿高级研究学府的路子,对我一直在做的工作全力以赴进行研究。所不同的是,规模要大得多。”
  保罗眨着眼睛,对此事的规模之大颇感惊讶,“真要大干——”他开始问道。
  “一点不错,”查普曼博士十分干脆地说,“此项工作将以迄今为止梦想不到的规模向前推进。我甚至已经达到与他们探讨实质问题的程度。该学院准备搞几十个项目,训练人员管理它们,选派无数的小队到世界各地去,而不是像眼下我们所拥有的这种有限的手段。我们将能首次对英国、法国、意大利和美国妇女的性行为进行比较性研究。目前,我们把自己束缚在美国一地,而海外的很有才学的性专家,如英国的尤斯塔斯,法国的马克·兰佛尔,瑞典的乔森,正在各自进行研究,与我们毫无联系。这所有的工作。应当由一个组织去做。当然,也许会遇到问题。”
  “您指的是什么?”
  “呐,国外可能有障碍。就拿马克·兰佛尔博士从1935年开始对610位法国和比利时妇女所进行的性研究工作来说吧,他就不断地受到当局的牵制。法国对他们的性行为算是够自由的了,可他们也似乎并不鼓励对它进行探索。兰佛尔宣称他不只一次地受到苏里蒂的袭击。尽管如此,他还是研究出了结果,所以我们也应该搞好。”查普曼博士在继续往下说之前思考了一下。“我记得兰佛尔问法国和比利时的妇女这样一个问题,‘新婚之夜,你的肉体感到好受还是不好受?’精确的数字是,他所调查的引%的妇女回答体验很好,而49.5%的妇女回答说不愉快。那么,让这同一位调查者对美国、西班牙、德国、俄国的妇女提问同样的问题,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这就是我所指的进行国际性的比较研究。然而,像我对佐尔曼基金会的人所说的那样,这仅仅是我们项目中的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保罗应声发问道。
  “哦,我设想了无穷无尽的研究课题,是从我们目前工作中派生出来的——对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进行国际性调查,对性生活中引起性病的影响进行研究,对瑞典的非法性行为的调查,其它单独对黑人、对天主教徒、对犹太人、对相同的种类和宗教群体进行调查,对计划生育影响性愉快效果的调查,对世界范围内的从事创作或绘画浪漫场面的艺术家进行调查,等等,等等。对此没有界限,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它可以做到的好处。佐尔曼基金会正想用几百万美元来搞——这所学院将是一个奇迹、一个创举、一个文明的里程碑——这是普利尼、阿里斯托特尔和柏拉图等人宁愿把自己卖作奴隶也想建立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找不出可以表达的语言——”“我希望你能欣赏它,我很高兴你欣赏它。如果这所学院成为事实,我就是它的校长——它的辅导教师。”他向别处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收回对着保罗。“你知道,我将会忙得无暇顾及从事我现在干的事情。我们的工作牵扯到国家的、全世界的幸福。它将会被提到政府的议事日程上。我的地位将会迫使我一会儿在白宫,另一会儿在斯德哥尔摩与获诺贝尔奖的人们在一起,接下去又会到非洲施威特佐尔那里,如此等等。我将需要一个人来指导实际的调查工作,指导抽查的对象,指导这所学院的真正的机器运转。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工作。”
  保罗感到自己的腮上涌过一阵热流。他想伸出手,去接触查普曼博士,让查普曼博士知道这项批准意味着什么。
  “我……我太兴奋了,博士。这是我做梦也从未想到的事情。”
  “你就要挣两倍于现在的薪金,而且你会有权威和一种——我如何说呢?——一种地位,对,某种地位。”
  “这在什么时候出现?”
  “一年以后——不会更久,”查普曼博士说,“在我们把这项女性调查出版之后。当然——”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挂着的上衣跟前,找到一支雪茄。他把雪茄的头咬去,然后找出一支火柴,划着火,点上烟,然后坐了下来,“你会意识到这整个的——计划——在我们获得佐尔曼理事会的最后赞成票前还不是现实。”
  “不过他们了解您的工作。”
  “他们何止了解。我不光向他们用文字形式呈交了一份完整的有关我的方法和成就的详细解释,而且还呈交了一份有关我的计划和需要的详细提纲。因为,该项事关重大,需要理事会中的每位成员做出研究——他们秋天开会时,多数人投赞成票才成。照目前的情势看,我相信,多数人倾向于支持建立一所致力于国际性研究的学院构想。不过,从现在到开会这段时间当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些家伙,那些理事会的成员,他们也是人。他们有知识,但都来自不同行业,具有不同的背景和偏见及敏感性——我是说对不同的批评意见的敏感性——他们可能持摇摆或反对态度。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保罗明白,查普曼博士的心里定是有具体的事情要说。他不知道是什么。“我认为您没有任何理由可担心。”
  “但是我有,保罗,我有。我对你不会旁敲侧击,直说吧,找有理由担心。这里,可想而知,是我一生中——也是你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大的事情——去做完一个梦想之外的梦——然而,从现在起到秋后,小小的信口雌黄,吹毛求疵的闲言碎语,都可能把整个计划毁掉,使佐尔曼反对我们。”他直盯着保罗。“你曾听说过维克托·乔纳斯博士的名字吧?”
  “当然。”
  每一位与查普曼博士共过事的人都晓得那位反对崇拜偶像者,那位直言快语,自由心理学家兼婚姻顾问的乔纳斯博士。
  当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本书问世之后,乔纳斯博士曾为几家学术杂志写过评论,一直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他的辩术和想象力经常被报纸和新闻杂志所引用。
  “他就是对我们吹毛求疵的人。”查普曼博士说。
  “我不明白。”
  “你为某项玄妙的、令人鼓舞的、产生奇迹的使命而花费毕生精力去宣扬诸圣,然后你到梵蒂冈去朝拜,说明你的情况,宣传你的事业,这样一来,就肯定有一个被指定为负责指出申请加入圣列者缺点的教吏,此人千方百计要破坏你的事业,竭力表明你的品格不符合加人圣列者的条件。而巨,这个吹毛求疵的教吏往往占上风。呐,乔纳斯就是我们面前的障碍,我们的对立面,他一直在对我们的工作进行研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话我都说啦,保罗,我不能既坚信我的工作又当一名纯粹的科学家,你不能高踞于这场斗争之外。我有我的信息来源,乔纳斯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而我碰巧得知他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要抢在佐尔曼基金董事会召开前发表他的文章。”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说,搞这些勾当?”
  “因为他是被雇用来这样做的。我还没有掌握全部事实。
  那是暗下进行的交易。佐尔曼基金董事会里有一个想入非非的小派别,安东尼·康斯托克一伙,反对把资金投入我的学术研究中。他们对这项捐款有别的打算。呐,他们到处搜寻持不同意见的同流合污的家伙。乔纳斯自然成了选中的对象。他与我们作对——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恶意,或是因为他想出风头,我说不上来——不过,他是在与我们作对,这个佐尔曼少数派正在利用他的这种态度。他们给了他钱,当然不是自掏腰包,这我敢肯定,让他仔细分析我们的方法和成就,然后把它们撕成碎片。一旦得逞并公开出版之后,它就会产生破坏的影响——并不是对整个的公众,而只是对佐尔曼基金会的决断起坏的影响。它很可能毁坏我的——我们的——学术研究。”
  保罗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您的意思是说,您一直洞悉其中的内情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吗?”
  查普曼博士耸了耸肩。“我能做什么?那样做不太合适,因为我……因为我甚至认识此人。”
  “可在公众面前加强您的论点,不得已可雇用报纸上的评论员。”
  “我需要帮忙的地方那样做也帮不上忙。不能这么干,我已经想好啦,我们唯一能够做的是——去见乔纳斯——他就在洛杉矶转—去见他,和他对话。”
  “他是否听从劝说,我倒有些怀疑。”
  “不是去说理,”查普曼博士微笑了一下。“要用现钱。他也是个人。可以收买的。”
  “怎么收买?”
  “让他做顾问,成为合伙人,把他拉进我们的项目中来,答应在学院中给他一个重要的位子。我们不可去打他,我们只有吸收他。他不能去批评他在其中有一份的事情。”
  保罗摇了摇头。“一个具有您这样身份的人不能去到他那里行贿。”
  “行贿?”查普曼博士坦率的大脸盘上现出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根本用不着去行贿。我们的这个小分队,倒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一点我马上可以说明白。他能够使我们防止自满,他可以继续扮演对立面的角色,做对我们无害有利的事情,来支持我们,使我们得到改进。”
  保罗倒想去相信这一点。他努力去推想,如果乔纳斯博士离开龙卫兵社团并被封为圆桌爵士的话,他的价值如何,他可以看得出乔纳斯的价值是值得考虑的。“不错,”保罗说,“不过,无论您的动机如何,如果您到他那儿去,这事看起来总有点像是行贿——”“哦,我不会去他那儿,这你说得对,当然不,保罗。我不能去。”他把香烟的长烟灰摔掉。“不,我不适合这样做,保罗,但是你可以。你是做这件事的最恰当的人选,我希望你能做到。”他又微笑了一下。“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你明白,是我们俩人的事——我们俩在任何方面都是荣辱与共的了。”
         ※        ※         ※
  “好,好,确定的继承人到啦。”当保罗走进这间供休息的车厢加入到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中间去时,卡斯这样说道。“时间够长啦,”卡斯又加了一句,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和那位老罗马人为以后的安排捣鼓了些什么?”
  “一项新的调查,”保罗愉快地说。“我们要会见那些会见妇女的男人,要找出是什么让他们那样吃醋。”
  “大笑话。”卡斯说,出声地喝下他的饮料。
  保罗朝霍勒斯瞥了一眼,见他正在郁闷地搓弄着他的玻璃杯。“卡斯把你弄得不高兴了吗?”
  霍勒斯抬起头:“我正在想有关洛杉矶的事,我希望我们能够越过去。我不喜欢洛杉矶。”
  “这么好的天气也不想吗?”保罗说。
  “你可以去享受。”
  保罗朝桌子探过去,按了一下蜂鸣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上衣的黑人侍者出现了。保罗为他们俩人又要了两杯,为自己订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眼看着那位侍者退出去,却发现这车厢内还有另外三个人。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并肩坐着,全神贯注地看着装在一起的杂志。在远处的头上,坐着一位金发碧眼女郎,她装着在读一本纸皮书,并且不时地呷着她的饮料,样子颇忸怩。
  卡斯见保罗在打量什么,也半转身子,看见了那位金发女郎。“她定是刚刚突然来到的,好个奶子。”
  “住嘴,”霍勒斯说,“你想让她听见吗?”
  “不错,我就是想让她听见。”卡斯毗牙对保罗一笑。“如果她们长上这么好的两个奶子,她们自会引以为荣的。对吗?”
  “对。”保罗说。
  “而且,甚至因此而发财。”他又半转过身子去,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那位金发碧眼女郎。她交叉起双腿,往下拉了一下裙子,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
  卡斯转过身,开始描述他曾在俄亥俄供养过的一个金发女郎的一些乏味而又淫荡的轶事细节。不大一会,所要的饮料来了,保罗付了款,他们都又致力于对付忘却一切的杯中物了。
  卡斯第一个喝光。“他妈的,我肯定自己真想立即抓到一个。”
  “可能是火车运动的缘故,”霍勒斯沉闷地说,“我常常注意到,当人们坐在开动着的交通工具——火车啦,轮船啦,飞机里的时候——他们会弓愧性的兴奋。”
  “干它娘的。”
  “你醉了,”保罗说,“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单独一个人睡不着。”他把坐椅向后一推。“我要去从事某一使命,传播查普曼博士的福音,把那边的小淫妇也列入统计数字中去——”“闭嘴。”保罗生气地说。
  卡斯凝视着他,然后,突然邪恶地一笑。“是不是我亵渎了他的大名?对不起,传道士。”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车厢的后头去。他从椅子上取走了一本杂志,然后在靠近那位女郎的地方坐下来。她直挺挺地未动,继续看书,卡斯也慢慢地翻动着杂志。
  保罗喝光他那一杯。“准备上床吧?”他问霍勒斯。
  “我想是这样。”
  不过,霍勒斯未能动身离开,他坐在那里闷闷地瞅着他的饮料。
  保罗观察着霍勒斯脸上的萎靡不振的表情,等待着,很感不解。“哪里不舒服?”
  霍勒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他的手除外,他用一只手盲目地捏着另一只。最后,他把眼镜在鼻梁上向上推高一点,通过眼镜眯着眼看着保罗。
  “说得对,我猜我真有点担心。”他用教授的口气说,那声音听起来毫不动感情。“我知道自己犯傻。”
  保罗倒是陷入五里云雾中去了。“有什么事你想谈谈吗?”
  “嗯……”他犹豫起来,心底的隐私欲言又止。后来,他转移了一下目光,管它什么隐私。“你知道,我曾经结过婚,”他说。这是一句直截了当的申述。
  保罗并不想欺骗人。“我也是这样听说过。”虽说他认识霍勒斯已有三年了,并且对他很了解,与他交谈过许多琐琐碎碎的私事,但他却从来没有听到他的朋友谈起过婚姻问题。偶尔,保罗记得,别的人曾提到过原范·杜森夫人,总是那样躲躲闪闪,转弯抹角的。保罗所知甚少,只听说要在校园里留有痕迹,离开学校时她的大学生涯充满了诸多的不光彩记录。
  “我先前的妻子住在洛杉矶,”霍勒斯说道。然后他补充说,“我很恨她,我想永远不再见到她。”
  “谁说你必须见他?洛杉矶是个大城市,霍勒斯,4年前对单身汉进行调查时你究竟干什么来着?她那时一定不在那里,然而你倒像躲过去了。”
  “那不同,”霍勒斯说,“4年前,她住在伯班克,而眼下她就住在布里阿斯。”
  保罗皱起了眉头,他竭力想说几句确凿的话。“你肯定她仍在那里了。”
  一年前她就在那里了。
  “呐,如果是我的话,我为这样的事自寻烦恼那才怪哩,都是你自讨苦吃。布里阿斯密密麻麻到处是妇女,我们要会见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霍勒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像一个人在等着蒙遮眼布一样。“我不喜欢,就是这样,我不愿意在任何靠她近的地方,想到如果我看见她我可能干出的举动,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停了一下,对保罗偷偷地瞧了一眼。“如果你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你就会理解了。”不过,他紧闭着双唇,并没有说出曾经发生的事情。
  保罗感到,自己像一个乐善好施者遇上雾夜一样无能为力。“我想,你可以相信自己。”他说,“很显然,在你们离——破裂时,你并没有做什么鲁莽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可不能,”霍勒斯令人不可思议地说,“不过,4年以来,我一直在考虑她做了些什么。”
  保罗又一次地思索起那种谣传,它使像霍勒斯这样一个很少动感情的人感到痛心。他希望他的朋友会说出更多的情况,不过他看出,霍勒斯越过隐私的边缘又转了回来。
  “呐,尽量不想这事好啦。”保罗无能为力地说。然而,他还是想要比这做得更好一点。“如果万一不巧碰上她,你要见机而行。你好,再见。不过,我可以用一周的工资来打赌,你离她还远着呐。”
  霍勒斯几乎没有去听他说。他悲戚地摇了摇头。“我曾请求查普曼博士取代洛杉矶去旧金山安排会见,然而,一旦他决定了之后,……”保罗看出,对他的朋友,他没有什么更多的事情可做了。
  像许许多多老处女般独自一人度日的男子一样,霍勒斯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咀嚼琐碎的往事,他的担忧已经超出正常可能的范围,没有人能够劝说他。
  保罗向后推了推椅子,站了起来。“来吧,老伙计,尽力睡一觉忘掉它。照情况看,如果能睡上六七个小时就够幸运的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为任何事担心的。”
  霍勒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用手撑了一下站起来,绕着桌子走过去。
  保罗等着霍勒斯让他头前先行,这当口他又朝卡斯和那位金发碧眼女郎瞥了一眼。很明显,他俩已经混得很热乎了。卡斯说了什么话,她大笑起来,并且向他探过身子凑得更近,而他则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这时,他把手从她身后伸过去接了一下蜂鸣器,而她正朝着他说什么话。
  又是火车的运动在作祟,保罗想。或者,也许因为这个项目的关系,《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她是不是个已婚女子?她有没有性史?提问:当你看见男子的生殖器官时,你有没有性欲感觉?呐,有没有?回答:14%感觉强烈。
  保罗转过身去,霍勒斯已经走了。保罗立即记起某某人把霍勒斯先前的妻子说得如何难堪。这个某某人曾经是一个蹩脚的好大惊小怪的系主任。他谈到她时用的词是“妖治女人”。
  他的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突然,保罗感到太疲倦而不能深究其所以然了。他快速地跟在霍勒斯的身后,沿着狭窄的火车过道,碰碰撞撞地走过去。
  前面的远处,汽笛长啸了一声,这列黄色的流线型物体向着西方风驰电掣般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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