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个爱好体育运动的和第九十个有酸啤酒味的马特恩故事


  我病了。我得了病,已经得了流感。可我并没有把我的发烧放到床上,而是把它带进“嘟嘟”商店,在那里把它靠在卖酒柜台边。这是一家具有下莱茵河地区晚期风格的铺子,完全放在铁道上,用桃花心术和黄铜做成客厅式车厢。也就是说,所有商店一直到四点四十五分都是坚持卖同一品种的威士忌。我看到冰在逐渐变小,变小。这时,容器的嘴正为七个配酒师敞开着。同品行可疑的酒吧高脚凳议论科隆第一击剑俱乐部,议论开放的居民点里的速度限制,议论即将到来的四号那天的世界末日,议论一切有关柏林谈判的事情,突然跟马特讷争吵起来,因为我用一根洗烟斗的铁丝把有绅士派头的抛光剂从护墙板上刮了下来。一切都是伪造!得看一看那后面有什么名堂。为此,人群挤进客厅式车厢狭窄的范围里。身上裹着男式黑礼服和配备有劈啪作响的赛璐珞娼妓。这些女人漂亮标致,美貌绝伦,令人倾倒。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对一个正派人适用。无论如何要满足男人的游乐兴致:让其慢慢升起,然后又让其快速流走。这时,冒出了小夜曲。最后我喝得圆鼓鼓、胖乎乎的。据说,因为马特讷拿钱请在座诸位每人喝一杯酒,弗兰茨·莫尔在第五幕第一场大声咆哮:“乌合之众的智慧,乌合之众的恐惧!——现在还看不出,过去的事情是否已经过去,或者说苍穹之上是否有一只眼睛。哼!哼!谁在对我低声耳语?难道说苍穹之上有一个人要报仇?——不,不!——对,对!我周围有人在发出可怕的嘀咕声。苍穹之上有一个人在进行审判!今夜还要迎接苍穹之上这个复仇者。我说,不!可怜的避难所,在里面隐藏着你的胆怯——苍穹之上荒凉、偏僻、黯淡——可是如果还有什么?没有啦!我下令,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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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处指席勒的剧本《强盗》。
  他们用拿公文夹的手鼓掌,想手持小粉盒用嘴去咬住马特恩,再来一次:“我下令,没有啦!”
  当复仇者的牺牲者亲密地拍着他的肩膀这样说时,这位复仇者会怎么办呢?牺牲者说:“那好吧,年轻人。已经明白了:只要你下命令,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游过去。放上一张新唱片。难道你不等一下滑翔飞行员?——当然等,当然等!你说得很对:你是一个出色的反法西斯分子,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凶恶的小纳粹。同意吧?也就是说,你从来不是,从来没有……可是有一个人给我讲过,说我曾经是一个最优秀的拳球运动员、网前击球手、主力队员……”
  得过铜质奖章、银质奖章和金质奖章。每个运动员都要炫耀自己的过去。每个运动员从前都比现在更优秀。每天吃饭前后,萨瓦茨基夫妇都要说:“你得活动活动,瓦尔特。到森林里去跑步或者在莱茵河里游泳。要想到你的肾结石。要想办法治好它。你去取我们放在地下室外面的自行车吧,要不然就给自己买一箱梨子,记在我的账上。”
  马特恩坐在椅子上毫不动心。他坐着,双手放在双膝上,与这件家具融为一体了,似乎他也想要像祖母那样坐上九年。他的祖母,那个马特恩老太太,瘫在椅子上九年之久,只有眼珠能转动。再说,杜塞尔多夫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提供呢?有三十二家电影院,有格林德根斯剧院,有时而往上、时而往下的国王林阴大道,有表面发酵的啤酒,有受到赞美的莱茵河,有重建的老城,有天鹅游弋的宫廷园囿,有巴赫协会、艺术协会和舒曼音乐厅,有各种男上装展览会,有十一月十一日十一点十一分的节日活动,有体育场、体育场。萨瓦茨基一家子给他逐一列举所有的东西:“你乘车到弗林格尔大街去一下吧,瞧瞧福尔图纳体育场,那儿什么都有,不仅仅是足球。”可是,没有一个运动项目——萨瓦茨基列举的东西,扳着指头也算不过来——能够使他从椅子上欠起身来。这时,顺便提到——朋友们已经放弃了这种说法——拳球这个词。不管是谁低声说出这个词,是英格还是约亨,也许是娇小玲珑、站在一旁的小瓦莉,都无所谓。不管怎样,这个词刚一落地,他就已经站了起来。就在杜塞尔多夫和全世界都不想对他有所指望这一瞬间,马特恩在厚如存放信件的皮夹子一般的地毯上迈开了碎步。这是使人轻松的运动。关节发出令人惊奇的嚓嚓声。现在,他对着室内的空气闲谈:“孩子们,拳球,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三五年和三六年,在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上。右面是工学院,左面是火葬场。我们每场比赛都得胜而归。我们赢了所有的人,包括体操与击剑协会、德国网球俱乐部、舍尔米尔九十八中队,甚至还赢了警察。我在“青年普鲁士”当网前击球手。我们有一个优秀的中锋。他把每个球都打得很高地传给我,而且是平心静气地传。我给你们讲,他用固执的前臂击球,极其沉着地把一个又一个球给我铲到球网的高度,我赶忙往上纵身一跳,用前臂狠狠击球,都是些刁钻的球打过网,打到对方去。在战前不久,我还在这里打过一阵,在翁特拉特的球员那儿,直到他们把我赶走。好啦,咱们最好还是不说这些吧。”
  体育场并不远,从沙多广场出发,乘十二路车去拉廷根,沿着格拉芬贝格林阴大道往上走,一直走到汉尼尔一卢埃格公司厂区,然后往左手拐,穿过市郊小菜园,默尔森布罗伊希与城市森林之间的地带,路过卡里塔斯海姆和拉特尔布罗伊希,直到拉特尔体育场——阿佩尔森林下端的一块中等大小的绿地。森林郁郁葱葱,越过附近那些国回上空,可以远眺笼罩在习以为常的薄雾中的城市。教堂和工厂相互交错,使人永志不忘。看得见建筑废墟、建筑物外的栅栏和对街的巨大建筑物——曼内斯曼公司。在有些地方,总是在不断地维修运动场中铺有炉渣的跑道。青年手球运动员传球时不准确。三千米长跑运动员们想超过自己的最好成绩。而在一个小型的专门运动场上——该运动场在体育场旁边,由下莱茵河地区的白杨树环绕着——翁特拉特的元老运动员正在同德伦多夫的元老运动员比赛。很可能这是一场友谊赛。这个运动场有防风设施,不过,翁特拉特的运动员输了。这一点马特恩和狗立刻就看到了。他还看到为什么会输。击球手很糟糕,同中锋配合不好,而中锋也许还不错。
  穿越头部的回击,应该由后卫来完成,而不是击球手。那个左前锋还马马虎虎,可是利用得太少了。总而言之,这个队缺少主力队员,因为中锋——马特恩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不过这很可能是由于运动服的缘故,在通常情况下,他觉得熟悉的人太多了——就是说,这个中锋满足于一阵猛击,把球打得高高的,这样一来,两个后卫和这个击球手,谁愿意,谁就可以跑过来击球。其实,德伦多夫并非出类拔萃的队,但这个队的运动员在由于此种情况出现的缺口中用扣球得分,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有那个左前锋——就连这个人马特恩也认为在某时某地见过——坚守自己的位置,能够——大多通过反手击球——拯救翁特拉特元老运动员的荣誉。就连主队的答访比赛也以失败告终。虽然他们用右后卫替换了击球手,可是直到鸣笛结束,就连这个新手也没有施展能解围的绝招。
  马特恩和狗站在运动场的终点线上。凡是要进更衣室的人,都得从他和他那审视的目光旁边走过。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像他们一样站立起来,把运动衣搭在肩上。他的心在突突地跳动。有某种东西在挤压着脾脏。肾在疼痛。是他们。过去,翁特拉特的青年运动员弗里茨·安肯里布和海尼·托尔克斯道夫就像他一样。那时候,在多少多少个狗年月之前,弗里茨打中锋,海尼站在左前方,而马特恩是网前击球手。多么优秀的球队啊!这支球队整体都很棒,因为当时的后卫——他们叫什么来着?——同样是第一流的。就连科隆的一支大学生队和杜塞尔多夫党卫军旗队的老兄都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后来,事情突然之间搞砸了,因为……有朝一日我要问一问那些小伙子,他们是否还记得,为什么当时搞砸了,谁在整我,是不是某个叫安肯里布的人,是他在整我,就连海尼·托尔克斯道夫也赞成我……
  可是,还在马特恩给这两个人打招呼,说出我同黑狗到这儿来……之前,安肯里布已经从旁边对他唠叨起来了:“难道真有这种事?你是?要不……你瞧瞧,海尼,是谁在这儿看我们拙劣的比赛。刚才交换场地时我已经在想,你肯定认识这个人!他站着的样子,完全没变。完全是过去的样子,只是上面变了。那好吧,咱们大家都变丑了。从前我们是翁特拉特体育运动爱好者的希望,如今我们吃了一个又一个的败仗。上帝呀,当时我们在乌珀塔尔警察运动会上还有的是时间。你在网前。老是把球给赫尔内的警察直接打回去。你一定要到我们饭店来,所有的照片和证书都还挂在那儿。只要你站在我们右前方,就没有人能够赢我们,后来,真的,海尼,后来情况就急转直下。我们就再也没有真正恢复元气。看来这就是惩罚。这种糟糕透顶的政治!”
  这是一个三人小组,一条黑狗围着他们跳来跳去。他们围着他,讲述胜利和失败,直言不讳地脱口而出,说他们就是当时的协会理事会成员,理事会作出了停止他参加协会比赛的决定。“你就是闭不住嘴巴,当然,在好多事情上你都说得对。”更衣室里几句压低声音的评论就已经足够了。“要是你在我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说说这件事,我会尽全力渡过难关,或者说,同意你的意见,可是现在事情就是如此:政治与体育有矛盾,就是今天也有矛盾。”
  马特恩援引他的话道:“这个事儿你说过,安肯里布: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一个散播犹太一布尔什维主义谣言的网前击球手!是吗?”
  海尼·托尔克斯道夫遮掩道:“我们都受人煽动,我亲爱的。你自己说话也是时而这样,时而那样的。他们用谎话蒙蔽了我们,蒙蔽了好多年。我们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们的后卫,你还记得吧,那个小个子里林格尔和韦尔夫兴·施梅尔特,他们俩留在了俄国。够啦,够啦!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呀?”
  当时,这一伙人已经到了弗林格尔,到了多罗特广场上,协会小酒馆就在这里。马特恩不得不在四五个老朋友之间,亲切友好地回忆起在格拉德巴赫那场比赛、在瓦滕沙伊德那场四分之一决赛和在多特蒙德那场令人难忘的决赛。体育运动爱好者的固定餐桌角落并非毫无装饰品。在十二张全部框在玻璃下的照片上,他可以对自己这个网前击球手来个孤芳自赏。从三八年晚秋到三九年孟夏,马特恩在翁特拉特效力,在这儿他有真凭实据。还不到七个月,就留下了如此战果辉煌的足迹。他有一头多么浓密的、弄不服帖的头发啊!一直都神情严肃。一直都是中心,即便他是右边锋,也是如此。而那些证书——在当时的山雕国徽下面是棕色的美术字。“这么说,你们确实该贴上纸,盖住它。我简直看不出这个畜生了。回忆是美好的,不过,不要在这只业已废黜、象征着失败的猛禽下面!”
  这是一个可以商量的建议。在很晚的时候——饮料是啤酒和杜松子味烧酒——他们总算取得了妥协,比方说海尼·托尔克斯道夫从老板那儿借来一管雕鸮牌胶水,他用喊叫声使人们兴奋起来,然后把普通的啤酒杯垫儿,即写着施瓦本啤酒的垫子贴到所有荣誉证书上面那些令人不满的山雕国徽上。马特恩的回报是郑重其事地答应——所有的体育运动爱好者都站起身——再也不谈当初那件愚蠢的事情,要重新参加比赛,而且握手言定,担任翁特拉特元老运动员的网前击球手。
  “人们得有良好的愿望。我们进行磋商。使我们分离的东西,应当忘记;把我们连在一起的东西,应当缅怀。要是每个人都让一点步,争吵和口角就会甘拜下风。因为如今真正的民主要是没有妥协,就难以想像。我们都是罪人,全都是罪人,都有罪过。在这儿谁愿意首先发难?谁能说我没有?在这儿谁愿意自诩不犯错误?因此,让我们安静一下吧!我们翁特拉特人总是如此。因此,我们首先要为我们留在俄国土地上的同志们,然后为今天来到我们中间的老朋友的健康,最后为新、老运动员的友谊干杯。我干杯!”——每一个祝酒词都是倒数第二个。每一桌同座吃饭的客人都没有散去。每个人在人群中都感到极其愉快——普鲁托这条狗在桌子下舔倒出的啤酒。
  就这样,大家都愿意重归于好。当瓦尔特·马特恩给英格和约亨·萨瓦茨基展示他那崭新的运动服时,他们都很高兴。马特恩说:“小伙子,这下子你可有一个角色了!”可是这个角色成了泡影。当然,谁都先得练熟。立即就把他放到网前击球手的位置上去,是胡闹。可是打后卫,他的动作又太慢——在那儿要能够迅速起跳——打中锋嘛,他还是不行,因为他想立刻就控制运动场,却又缺乏把球从后场有效地打到网前的能力。他既不把球传给左前锋,也不传给网前击球手。他利用后卫的直传,就好像是专门传给他似的,也就是说,他抢走自家人的球,把球一个劲地陪打一通。这是一个独自玩球的球类艺术家,他用普普通通的扣杀给对方制造扣球的机会。在他还不能担当网前击球手时,把他放到哪儿去呢?
  “我给你们讲,他一定会感到过度劳累的。”
  “这样一个人,只有在网前才派得上用场。”
  “这样他势必会更迅速地作出反应。”
  “不管怎样他都是出类拔萃的网前击球手。”
  “他首先得有兴趣,然后才会加油奋战。”
  “关键是虚荣心太重了一点。”
  “那好吧,我们就把他放到前面去,瞧一瞧。”
  可是即使在右前边,他也很难发出十分刁钻、难度很大、直逼对方脚下的球。他很少用棘手的倒勾球使上卡瑟尔或者德伦多夫的元老运动员感到惊奇;可是,一旦有击出的球用难以捉摸的方式在对方场地上又低又狠地落地时,才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马特恩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网前击球手。安肯里布和托尔克斯道夫相互激动地点点头:“嗬,从前这可是一员名将!可惜。”然后,他们又继续忍耐着。他们频频传球给他,给他传高球,他非常糟糕地让这些球都落了空。真是拿他没办法。“尽管如此,他仍然爱好体育运动。过了好多年之后,并非每个人都保持竞技状态。再说,他脚部还有伤。虽说几乎看不出来,可毕竟还是有伤啊。那就给他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建议吧,海尼。比方这样说:‘你就说吧,瓦尔特,我认为,你已经失去了一点儿兴趣。我能够理解。有一些上帝才知道的重要事情,这些事比为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当网前击球手更重要。只要你同比赛保持距离,难道说你在下次或者再下次比赛时就当不了裁判?’”
  体育爱好者们都把马特恩铭记在心上。“行,行!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我真高兴,你们到底还记得我。我要为你们做一切事情,当巡边员、记分员和裁判员。要不要我给你们煮咖啡或者倒一杯可乐?我是不是也可以用一个真正的裁判员哨子呢?”马特恩总在想着这件事。这是他真正的使命。他要作出判决:“这个球过界。现在是十九比二十,韦尔斯滕得分。发球犯规。我熟悉所有的比赛规则。我甚至在我们家乡,在我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就已经出现在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上了。嗬,我们在那儿有一个中锋,那是一个胖乎乎、有雀斑的小家伙,可是他像很多胖墩儿一样,灵巧敏捷,而且安静极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使他激动。此外,他心情总是很好。他同我一样熟悉所有的规则。在发球时,发球手的双脚必须站在发球线后面。在发球手的拳头击球和发球那一瞬间,发球手至少要有一只脚站在地上。不用整个拳头或者用叉开的拇指发球都算犯规。球只能由同一个球员发一次,总共只能发三次,在每次击球前,球只能接触一次地面,它既不能触及门柱,也不能触网,只有手臂和拳头才能接触球——啊,要是我又能同埃迪打球就好啦!他站中场,我站网前——在遇到犯规行为时,这个球就会变成犯规球,要呜两次笛声暂停,这就等于说:这个球无效!”谁会想到:这个来到这里同黑狗一道进行审判的马特恩,却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裁判员,把他的野狗训练成了巡边员——普鲁托对每个犯规球都汪汪大叫。平时往往对敌人十分严厉的马特恩,现在再也没有对手了,只有那些屈服于同样比赛规则的球队是例外。
  弗里茨·安肯里布和海尼·托尔克斯道夫这些老体育运动爱好者,他们都钦佩他。他们在理事会会议上,尤其是在青年运动员那里为他捧场:“你们可以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当他发现自己的竞技状态再也不如从前时,他一句忌妒的话也没有说,便把他在网前击球的位置让出来,毫无私心地表示愿意担任裁判。这是你们的教练,一个顶呱呱的家伙。他参加了全部战争,负过三次伤,干过大量送命的差使。只要他一讲,你们就会感到惊讶不已。”
  谁会想到:来到这里审判元老运动员安肯里布和托尔克斯道夫的马特恩,竟变成了公正的裁判员,当一些好心人试图贿赂他,给他在曼内斯曼公司提供一个足以养活主人和狗的半天工作位置时,他谢绝了。他现在同身边的狗一起,坚定不移地站在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的青年运动员之间。这些身穿球衣的小伙子组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圈,而他,身穿紫红色球衣,正在给他们讲他那举起来的击球拳同反手击球和内侧击球的击球面积。而当他演示他那下垂的击球拳同正臂击球和正手击球的击球面积时,星期天上午的太阳正倒立在他那毛发全无的脑袋上。这种情况表明的只是:翁特拉特的小伙子们几乎再也没耐心等到他们能够运用马特恩教给他们的东西。他的水平击球拳让人看到反臂击球和危险的外侧击球的击球面积。此外,在顺利的练球之后和由他引进的后卫起跑练习之后,马特恩就给小伙子们讲战争期间与和平时期的故事。身穿深蓝色球衣的小伙子围着他这位身穿紫红球衣的教练,坐成一个虽然松散却又像着了魔似的半圆圈。终于有了一个把这些年轻人叫到面前来好好教训一番的人。没有一个问题落到拳球场的草坪上而得不到回答。他涉猎范围很广。马特恩知道:是怎样走到这种地步的;怎样才能有这么大的成就;德国——未分裂的德国过去是什么样子,以后又会怎样;谁对所有这一切承担责任;他们——当时的刽子手如今又在哪里;人们怎样才能阻止在某个时候又会走到那种地步。他讲话的口气适合年轻人的口味。他让软体动物变成木雕形象。他的主导动机是要揭穿杀人动机。他把错综复杂的迷宫简化成笔直的通扬大道。当教练马特恩说“这就是我们仍然没有解决的过去!”时,所有翁特拉特的小伙子都把他视为、而且也仅仅把他视为唯一能真正解决过去的人。最后,他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示范。“譬如说,当我质问那个特别法庭的陪审法官,没隔多久又去质问那个特别法庭的法官时,那两个无赖瘪掉了。我给你们讲,瘪得很厉害。奥尔登堡那个党团地方小组组长泽尔克,过去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现在却哭着,好像他要把我和狗……”总而言之,当在松散的半圆圈里说明过去和现在时,多次提到从不缺席的普鲁托这条狗也就成了马特恩长长的教育诗中的叠句:“当我同这条狗去威悉河山区时……当我在阿尔特纳一藻厄兰时,这条狗也在场。这条狗是我在帕骚的见证。”每当马特恩再一次使一个“过去的”人物垮台时,小伙子们就鼓掌。他们都入了迷。他集榜样和教练于一身。只不过遗憾的是,在值得欢迎的纳粹葬礼期间,马特恩也不罢休,而且不仅仅在从句中让社会主义获胜。
  “马克思在运动场上想要找什么?”协会理事会异口同声地问自己。
  “难道我们能够允许在我们的运动场上纵容东方的煽动性宣传?”这是运动场主管对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已注册登记的协会书面呈述的问题。
  “我们的青年运动员再也不愿忍受这种状态。”名誉主席在多罗特广场旁边的协会饭店里断言。他还在战前就认识马特恩:“当时就已经造成过同样的麻烦。他没法适应环境,他毒化了气氛。”他的意见通过点头和压低声音的“非常正确”而得到人们的赞同。按照他的意见,一个真正的翁特拉特体育运动爱好者不仅仅要满足于全身心地投入他所喜欢的体育项目,还要保持内心的纯洁。
  在经过这么多的狗年月之后,在马特恩不长不短的生涯中,名誉法庭竟这么多次地找他麻烦。完全像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上的青年德意志人和冲锋队朗富尔八十四中队的人们那样,翁特拉特体育爱好者们决定,第二次将马特恩从他们的名单上画掉。就像在三九年时那样,在没有反对票的情况下通过了决定,停止他参加协会比赛和禁止他出场。只有体育运动爱好者安肯里布和托尔克斯道夫弃权,这种做法得到大家默认。最后,名誉主席着重指出:“我可以感到高兴的是,这件事仅限于内部。当时,这种案件要进一步审理,而且——要是你们还记得那条街的话,那是在骑兵街。”
  别进行体育活动。人们同你进行体育活动。
  哦,马特恩,你还得把多少失败写成胜利呢?在你战胜这种环境之后,哪一种环境不把你拒之门外?难道说人们将来会印刷这两个德国的地图,在学校里把它们当做教学用具打开来,以便让你的战役就像比比皆是的那样,以两把军刀相互交叉作为标志,变得形象生动吗?难道人们会讲:马特恩在维岑豪森的胜利肯定是在那天早晨?比勒费尔德的战役竟然发现胜利者马特恩第二天就在莱茵河畔的科隆?当马特恩在杜塞尔多夫一拉特获胜时,人们写的是一九五四年六月三日吧?或者说,你的胜利没有打上叉,加以突出,它们已经成为历史,充其量只有祖母们会在她们的孙子当中似是而非地回忆道:“当时,在第四十七个狗年,有一个可怜的家伙来到我们这儿,那个家伙身边有一条黑狗,他想给爷爷制造麻烦。可是当时,我悄悄地把这个家伙——再说他也不是一个坏小伙儿——拉到一边,直到他完全安静下来,像一只小猫一样,非常柔顺地发出呼噜声。”
  比方说英格·萨瓦茨基吧,她过去就经常安慰精疲力竭的胜利者瓦尔特·马特恩,细心照料他,使他康复,现在,当那些在翁特拉特战场上被打的伤痕需要包扎时,也是如此。事情本应如此。英格可以等待。每一个士兵都会有时候回家。每个妻子都会伸开双臂迎接他们。每次胜利都要庆祝。
  这一点就连约亨·萨瓦茨基也不能不看到。因此,他对他的妻子英格说:“你一定要去做什么事,就去做吧。”这一对伟大的古典情侣——瓦尔特和英格,他们俩仍然坚持要去做什么事,那就去做吧。这套住宅反正这么大。现在,在他已经相当疲惫的时候,本来就要使人感到有更多的乐趣,比只好瞧着这个家伙,瞧着这个胖小子,要有更多的乐趣。机器已经转动起来,达到目的的速度比预料的还要快。总是这种创造最高记录的欲望:“我要给你瞧瞧!我任何时候都行,而且非常快。我可以同你性交七次,干完后马上就可以去爬费尔德山。这就是我的脾气。马特恩一家人全是如此。譬如,西蒙·马特尔纳任何时候面前都坐着一个裸体女人,甚至骑着马,在迪尔绍、但泽和埃尔宾之间报仇雪恨时,也是如此。这是一条汉子。关于他的兄弟格雷戈尔·马特尔纳,人们如今还可以在但泽市档案馆里看到:‘在各式各样的不幸、屠杀和基督徒的流血事件之后,在那年秋天,马特尔纳先生表示要到但泽,施展各种诡计,绞死克劳斯·巴尔图什。那时,他把他那勃起的阴茎当做绞架,使所有的强盗和商人都感到惊讶。’这真是条汉子。过去,大概是在服兵役时,你虽然不能吊起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富商,但也许能把一个十公斤重的东西挂到勃起的阴茎上。虽然如此,这个勃起的阴茎仍然使你出了名,而且很快就得到恰如其分的名声。”
  过去了,过去了——用结实的工具把钉子敲进墙里。现在,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玩意儿给他看:“只是别马上就惊慌失措,我们有的是时间。在性交能力恢复正常,而且变得像银行储蓄存折一样有价值时,这就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代。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种事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嘛。比方说我们可以上剧院,你自己可是在剧院里登台演出过啊。你不想去?也好,那就去看电影吧。要不,咱们就带着瓦莉去看圣马丁游行队伍,去看灯笼、灯笼、太阳、月亮和星星。坐在凯泽维尔特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眺望莱茵河,这也是很美的。咱们可以去参加多特蒙德持续六天行程的自行车比赛,而且这一次咱们把萨瓦茨基也带去。我还没有在采摘葡萄时节去过摩泽尔河。啊,这是同你在一起的、极其美妙的一年。我还会久久地回味这段经历。现在我感到你要平和多了。甚至连狗有时候你也让它呆在家里。当然,例外总会有的,比方说,在上次的男上衣博览会上,咱们就遇到一个小胖子,那人自称泽姆劳。你开始时勃然大怒,同他和约亨在咱们的展台后面辩论。可是后来,你们又一起喝了两杯啤酒,而且约亨甚至还同这个泽姆劳做成了一笔生意,是数量较大的一批男式粗呢大衣。要不就是在科隆四旬斋前那个星期一举行的狂欢游行时,队伍从旁边已经走了整整一个钟头,这时,来了一辆车,车上有一个真正的四翼风车,在风车四周,真正的修女和穿戴着真甲胄的骑士在跳舞。可是,所有的人都没有头。他们把头都挟在腋下。要不,他们就把头猛然一下扔到脖子上。我正想问你,他们应该象征什么,可那时候,你已经走了,你想穿过封锁线,径直朝修女们走去。幸好他们没有让你过去。谁知道你会同她们,还有她们会同你干些什么呢?因为她们在四旬斋前的星期一容易发火。你也马上就安静下来,在火车总站情况还要好笑。你的穿戴像一个中世纪的勇士;萨瓦茨基是一个独眼海军上将;你们把我打扮成一个真正的强盗新娘。很可惜拍下这种情景的那张照片很不清晰。要不然,我亲爱的,你就会看到,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小肚子了。这是好好保养的结果。从你不进行体育活动以来,你已经长得圆滚滚的了。各种协会和集会,这些东西你就是不喜欢。你现在是而且今后仍然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你之所以同约亨一起来,问题很清楚,只是因为你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甚至反对原子弹,因为你反对原子弹,而且还签过名。可是,我也反对原子弹,现在,在同你一起是如此美好的时候,我死也不要原子弹。因为我爱你。我不听。我懂得你胡说八道的事情,因为我……你听见了吗?我懂得所有、所有的事情。我知道你在透过墙壁往外看,知道你手里握着玻璃杯。当你用拇指来切脂肪时,当你就像在舞台上那样说着,而且用双手想去抓我不知道的东西时,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明白你的声音,你的剃须皂,以及你剪自己的指甲时的样子,你走路的姿势。你走起路来,就像是同一个我不知道的人有约会似的。有时候我也摸不透你的心。不过这没有关系。如果是我的话,就干脆不听。可我又很想知道你从前同约亨在一起,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样的。现在你用不着马上又咬牙齿。我可是说过,我不听。你瞧,在莱茵河边的草地上有射击比赛,你听见了吗?咱们要不要到那儿去?明天?没有约亨?直到六点钟我都得呆在那边的分公司里。估计七点钟在莱茵河大桥,在上卡瑟尔那一边。”
  马特恩已经约定,不带狗。这条狗,这条听话的老普鲁托,现在再也不能经常上街了,因为它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汽车辗死。马特恩笔直往前,疾步行走,因为他已经约好了时间。他买了樱桃,整整一磅樱桃。现在,他朝着约会地点的方向吐着樱桃核。迎面而来的人不得不躲开。樱桃在减少,时间也在一分钟一分钟地减少。如果有人步行走过那座桥,那他就会发现莱茵河是多么宽阔,从杜塞尔多夫一侧的天文馆到上卡瑟尔,有吃完整整一磅樱桃那么宽。他在从侧面吹来的风中吐着樱桃核,这阵风把樱桃核逼到科隆方向;可是,莱茵河却把它们带往杜伊斯堡或者更远的地方。每一颗樱桃都在强烈要求下一颗樱桃。吃樱桃使人怒气冲冲。怒火从一颗樱桃到另一颗樱桃,越烧越旺。耶稣将兑换货币的业务人员从庙堂中赶了出去。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吃了一磅樱桃。就连奥赛罗在他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也吃了整整一磅樱桃。那对莫尔兄弟,他们俩每天每日甚至在冬季都吃樱桃。如果说马特恩必须扮演耶稣、奥赛罗或者弗兰茨·莫尔的话,他就不得不在每次演出前吃下整整一磅樱桃。有多少仇恨同逐渐成熟的樱桃一道滋长,或者说有多少仇恨在密封的大口玻璃瓶里同这些樱桃一起越熬越浓?它们看起来都是圆圆的,但实际上樱桃却是尖尖的三角形。特别是酸樱桃可以把牙齿磨钝。就好像他非这样做不可似的。他思考的时间少,吐樱桃的时间多。下班的人群在他前面紧紧地抓住他们的帽子,他们不敢冒险回头看。那些回头张望的人,背后都有靠山。只有同样已经约定的英格·萨瓦茨基,用小眼睛无所畏惧、准确无误地映现出这个越来越咄咄逼人的马特恩的身影。她怎么会知道他已经有一磅樱桃下肚了呢?她那雪白的、上紧下宽的夏季女装在风中飘动。还是那件五四年做的紧身胸衣,当然有腰带。她擅自作主,穿上了无袖衣服。英格衣服里的风抚摩着女装的膝部和相对的膝盖。他们相对而笑,相互让步,走出四步半意大利凉鞋的脚步。这时,有东西在两个相对的胸脯之间击中了她。可是英格·萨瓦茨基不为任何东西所动,她始终勇敢地站着:“难道我不准时?衣服上这个斑点正合适。这儿反正有一点红色掉了。这是甜樱桃还是酸樱桃?”
  因为纸袋提供了所有的愤怒,所以吐樱桃核的人可以让它从手中掉下去了。“我要不要给你买一个纸袋?对面就是一个货摊。”
  可是英格·萨瓦茨基想“坐链式旋转木马,不断地坐”。就是说,要横穿莱茵河边的草地,往那边走去,同许多想往里冲的人一起往里面冲,而且立即也就被计算在内了。可是,无法进行环境描写,因为她不喜欢冰冻甜食,她不会射击,而“8”字形回旋滑道只有在黑暗中才使她开心,在表演篷里人们只能感到大失所望。她只喜欢链式旋转木马,要不断地坐。
  他先给她射到两朵玫瑰花和一朵郁金香,然后,她不得不同他坐在一辆病人自控机动车中,任其颠簸行驶。在这当儿,他外表上不露声色,呆头呆脑,内心里却在考虑这一群人,考虑唯物主义和超验论。紧接着,他打了三枪,给她打到一只瓦莉喜欢的小黄熊,不过这只熊不能鸣呜吼叫。现在,他只好站着接连喝下两杯啤酒。现在,他给她买糖炒杏仁,也不管她要不要。很快又打了靶:两个八环,一个十环。她终于可以同他一道坐链式旋转木马了,不过,不能没完没了地坐。
  一切都如约进行。旋转木马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正在逐渐过时。可是,英格热衷于老式东西。她搜集音乐闹钟、会跳舞的熊、剪纸、皮影戏、发出声响的转陀螺和彩印画,而且特别适合坐链式旋转木马。她让人为这次转圈旅游专门缝制了衣服和内衣。头发披着,相对的膝盖肯定不会紧紧压在一起。因为谁像英格·萨瓦茨基那样热,谁身上每时每刻都不得不带着一张发烧的小嘴儿,谁就想让自己和那个玩意儿不断地吹着风。可是,他不喜欢这种事,他喜欢服从重力法则。旋转木马转了两分半钟之久,尽管你把自己的头发卷起来,在反方向旋转时又散开来,但仍然在不断旋转,一直转到音乐停止。可这时英格却希望兜风:“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你总有一天不会成为扫兴的人。甚至就连你都没有办法用更便宜的东西使她晕头转向。在转动时,你就稍微往四周瞧一瞧吧。老是同一座兰贝尔图斯斜塔,它在对面是杜塞尔多夫的象征。老是同样的面孔,这些面孔在下面有的热情,有的冷淡,它们同被射击得来的、掷色于赢来的和买来的东西一起,站成半圆圈,等待马特恩归来。有一群人相信他,引用他的出版物。乌合之众的智慧,乌合之众的恐惧!按照同样的药方,把所有的人都毫无区别地搅到一起。心中的年金,没有悔恨的热带丛林,卫生保健的痴迷陶醉,在这里既无好也无歹,而是异乎寻常,是一种调味汁。撒上豌豆。按照我的想法,在一块糕点里放上葡萄干。忘记存在的人在寻找超验的代用品。全是衣服图案相同的纳税人,只有一个人除外。大家都一模一样,只有一个人引人注目。他无非是织物上的一个瑕疵罢了,然而却引人注目。一圈又一圈,脑海里抛不开这些东西。他像射击协会所有的会员一样,戴着一顶射手帽。尽管如此,他还是来了又走,来了又走。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会员。哦,名字!这就是,咳,明白了,等一下!去——来。他不在时使我若有所失。这个玩笑马上就要结束,警察少校小兄弟。这些欢乐会慢慢消逝,奥斯特尔胡厄斯警察少校。咱们去坐链式旋转木马,好吗?用主导动机去追赶杀人动机?海因里希,你说,咱们要不要去?
  有几个射击协会会员想去,可是这个特殊会员不想去。这个在此期间遵守城市规定的射击协会会员海因里希·奥斯特尔胡厄斯从前想,可现在,在有人从正在启动的链式旋转木马上跳下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而且还叫着那个已过去了多年的官阶,从这里一直叫到世界尽头时,他再也不想坐旋转木马了,而是想一走了之。他不愿意听到警察少校这个称呼。就连老朋友也不能这样叫他。因为这是过去的事,在这儿不合适。
  这种事已经经历过多次,经常拍成电影。没有任何事情比在射击比赛场上逃跑更容易的了。因为到处都站着亲爱的射击协会会员,他们戴着帽子,一半是森林管理员帽,一半是海员用的防水帽。他们随时准备掩护他。只要稍微跑一跑,把狼引人歧途。他们分散开来,几乎要把这只狼分开,分成四份,借以迷惑它。马特恩看来只好以十六分之一的身体去追猎奥斯特尔胡厄斯。抓住,抓住!主导动机在追赶杀人动机!啊,他真该把普鲁托带在身边,它会知道通向海因里希·奥斯特尔胡厄斯之路。啊,他真该用樱桃核和樱桃斑点给他,给这个打断别人肋骨年代的警察少校,而不是给英格那件衣服作记号。“奥斯特尔胡厄斯,奥斯特尔胡厄斯!”你别转身——周围都是樱桃核。
  在叫喊奥斯特尔胡厄斯和寻找奥斯特尔胡厄斯一个小时之后——他很可能抓住过一个团的射击协会会员的制服纽扣,然而又无精打采地把他们放开——他又找到了线索。他从踏坏的草地上捡起一张踩得烂糟糟的照片。照片上现出的不是任何一个人,也不是那个射击协会会员,而是时隔多年的警察少校奥斯特尔胡厄斯,就是他在三九年时,在骑兵街警察局地下室里亲自审讯拘留待审的犯人瓦尔特·马特恩。
  这张照片很可能是从那个逃跑的射击协会会员的射手眼里滑出来的。马特恩拿着照片跑遍了所有的啤酒亭。什么都没有!要不,是他把它扔掉的——扔掉物证!马特恩带着这道通缉令,急匆匆地走过表演篷,在汽车公寓下面拨弄着。莱茵河边草地上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身穿白衣服的英格恳求着,必恭必敬地跟在他身后,她要坐“8”字形回旋滑道车,想不断地坐“8”字形回旋滑道车——这时他走进最后一家啤酒亭,热衷于寻找奥斯特尔胡厄斯。平时,所有的啤酒亭都大腹便便,胀鼓鼓的,几乎容纳不了说说唱唱的嘈杂声,可这时,在这个帆布篷下面,却是静悄悄的。“嘘!”维持秩序的人在帐篷入口提醒他。“我们正在拍照。”马特恩把鞋底重重地踏在发出酸啤酒味的锯末上。这里目无折叠椅,也无一排排的桌子。寻找奥斯特尔胡厄斯的眼睛风到:射击比赛摄影师所规划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是一张什马样的照片啊!一个舞台式平台在不见一丝风影的空地上,将一百三十二个按照看台的方式升了一层楼高的射击协会会员举向帐篷式屋顶。前排跪着,第二排坐着,后面的站着,最后面一排高高耸立着。一百三十二个射击协会会员都戴着他们的射手帽,一半是森林管理员帽,一半是海员用的防水帽,头稍微往右偏。射手绿带和玫瑰花饰都分配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个闪烁着更强的银光,没有一个胸膛显得更为空荡。并非一百三十一个射手和一个射击冠军,相反,是一百三十二个同等级别的射击协会会员在调皮地、善意地、使劲地冲着马特恩微笑。这时马特恩正拿着警察少校的照片,要来选认。各种相似都纯属偶然。各种相似都被否认。各种相似都得到一百三十二次认同。因为射击协会会员海因里希·奥斯特尔胡厄斯在舞台式平台与帐篷式屋顶之间微笑着,按照看台的方式升高一层楼,跪着、坐着、站着,高高耸立着,戴着自己的射手帽,头稍微往右偏,通过一次性曝光,要照一百三十二次相。这是一张全家福,有一百三十二口人。“请注意,先生们!”射击比赛摄影师叫道。一百三十二个海因里希一边闲聊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笨重地站起身,从射击比赛照相平台上走下来,同一百三十二个警察少校时代的一个老熟人握一百三十二次手:“你好,近况如何?又来这儿了?所有的肋骨都长好了吗?当时真是严酷的时代。我们可以作证,一百三十二个全都可以作证。谁不顺从,谁就得不到宽恕。要是有人把这些小伙子安排在那个时代,那他们至少已经招认了。不像今天用这些懒洋洋的方法……”
  这时,马特恩穿过发出酸啤酒味的锯末逃跑了。“哎呀,去哪儿,这么急!真该喝上几杯庆祝庆祝,那就再见吧!”他从这个射击比赛帐篷里钻了出去。哦,星空啊,得分了!孜孜不倦的英格和亲爱的上帝在等着他。在英格终于使他,使她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的情人安静下来时,受到上帝保佑,在莱茵河边的草地上,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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