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基地的军械库储备着大量美国高科技军用物资,晚上要特别设防。
  安·坎贝尔遇害的那天清晨,我正在军械库执行我的密探任务。几个星期以前,我冒充一个掌管军火供应的中士,他的名字叫富兰克林·怀特,到这里来和一个真正从事军火交易的达伯特·埃尔金斯中士合伙向古巴的自由战士出售一批武器,有M-16型步枪、一批手榴弹发射器,还有许多危险品。因为这帮人自称正在准备推翻反基督教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先生。实际上他们都是毒品贩子,他们冒充古巴的自由战士是为了和我们做这笔交易时更顺利些。早晨6点在训练基地,我正跟埃尔金斯中士商量怎样分配赚来的20万美金。埃尔金斯中士会因为这件事坐牢,可他还蒙在鼓里,人总有个做梦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愿意做他们梦中的恶魔,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电话铃响了,我抢在我的新伙伴前面拿起了话筒:“喂,这儿是基地军械库。我是怀特中士。”
  “啊,总算找到你了。”打电话的是威廉·肯特上校,基地宪兵司令,也是哈德雷堡的最高警官。“总算找到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失踪了。”我回答道。在我遇见辛西娅之前,肯特上校是基地里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所以一接到他的电话我就猜想他准是要告诉我,我马上就有暴露的危险。我立刻警惕起来,一只眼睛盯着埃尔金斯,另一只扫视着门口。
  谢天谢地,不是那么回事。肯特上校说:“这儿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受害者是一位女上尉。可能是强奸。你讲话方便吗?”
  “不。”
  “你能来见我吗?”
  “也许吧。”肯特像多数宪兵司令官一样很正统,并不太聪明。犯罪调查处使他神经紧张。我说:“显然,我正在工作。”
  “可这个案子应该先办,布伦纳先生,因为这是个大案。”
  “这个也一样。”我瞥了埃尔金斯一眼,见他正仔细地观察着我。
  肯特说:“受害者是坎贝尔将军的女儿。”
  “我的天。”我想了一会儿。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该回避涉及将军女儿被奸杀的任何案子,因为这种案子会使你失去很多。我的责任感、荣誉感和正义感使我坚信犯罪调查处那些专门处理这类案件的傻瓜能够办理此案,那些注定毕生事业要毁灭的家伙。这样的人还真有几个。责任感、荣誉感且不说,此案倒真唤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问肯特上校:“在哪儿见面?”
  “在宪兵司令部的停车场,我带你去看现场。”
  作为一名密探,我是不能靠进宪兵司令部办公楼的,肯特上校此时竟如此糊涂。我说:“不行吧。”
  “哦……在步兵营怎么样?就在第3营总部,去现场正好顺路。”
  埃尔金斯很紧张,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对肯特说:“好的,宝贝儿。我10分钟就到。”我挂断电话,对埃尔金斯中士说:“来电话的是我的女友,她需要点爱的滋润了。”
  埃尔金斯看了看表说:“有些晚……也许太早了吧。”
  “这位女友可不管什么早晚。”
  埃尔金斯笑了。
  根据基地的规定,我当时还带着武器。看到埃尔金斯已经冷静下来,我便根据规定把手枪放在那儿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过,过会儿还会需要它。我对埃尔金斯说:“我有可能还要回来的。”
  “好的。代我亲亲她,伙计。”
  “没问题。”
  我把追光牌汽车留在活动房屋集中地了。我现在的POV(军队里私人汽车的代号)是一辆福特牌小吨位运货卡车。实际上,它是为配合我所扮演的角色而准备的,里面全是放枪的架子,装饰着狗毛,后面放着一双流行的军用防水靴。
  就这样,我驾车驶过了基地中心,几分钟就到了步兵训练大队的地盘。这里随处可见二战时期建的一些长长的木头营房,大都荒废了,看上去又黑又怪。冷战已经结束,部队虽没解散,但规模显然是缩小了。步兵、装甲兵和部队赖以生存的炮兵等作战部队削减得最厉害。但专与罪犯打交道的犯罪调查处却日益壮大起来。
  好多年前,我还是个年轻的二等兵,先从哈德雷堡的高级步兵培训学校毕业,后来又分别在离这儿不远的本宁堡的空降兵学校和骑兵学校上过学,所以我就成了一个空降兵和骑手——一件终极武器、一台杀人机器、一个地位低下,瘦弱,将要在空中丧命的人。现在我已经开始衰老了,在犯罪调查处工作很合适。
  时间又到了军队中称为破晓的时候了。佐治亚的天空变成了粉红色,空气非常潮湿,不难想象,又是一个90华氏度的大热天。我可以闻到潮湿的泥土味、松树的清香和附近军队餐厅飘出的咖啡香。
  我把车停在旧军营指挥部前面的草坪上,看见肯特从他的草绿色小车里钻出来,便也从小货车里走出来。
  肯特50岁左右,个子挺高,不胖不瘦,麻脸上长着亮而蓝的大眼睛。我前面已经说过,他这个人有时候很死板,不是太聪明,但工作效率相当高,也很卖力。他在军队的官职相当于地方的警长,指挥整个哈德雷堡的宪兵。因为他执行规定和章程太严,所以大家虽然不讨厌他,但谁也没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
  肯特很威武,身穿宪兵司令的军装,头戴白色钢盔,腰间挂着白色手枪套,脚穿一双擦得锃亮的靴子。他告诉我:“我安排了6个宪兵守护现场,什么也没动过。”
  “这样很好。”我和肯特相识大约有10年之久了。尽管我来哈德雷堡办案只能一次见面一次,但我们的工作关系不错。肯特级别比我高,但只要我来这儿办案,就能接近他,实际上常给他带来一些麻烦。我曾经看过他在军事法庭作证的情景。作为一名证人,他具有原告所需要的一切素质:可信、符合逻辑、客观而有条理。但他也有处理不好的地方。他总感到原告会很高兴让他离开证人席。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太死板、太缺少人情味。军事法庭开庭时,通常让人都会对被告表示同情,至少表示点关心;而肯特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只关心谁是谁非。在哈德雷堡所有犯法的人都曾当众辱骂过他。实际上我见他笑过一次,那是当一个新兵因喝多了酒,恍惚中放火烧了一个废弃的营房,而被叛了10年徒刑的时候。法律毕竟是法律,像肯特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从事法律工作也许是再合适不过了。所以,今天早晨发生的奸杀竟能使他震动,令我有些吃惊。我问他:“你通知坎贝尔将军了吗?”
  “没有。”
  “你最好亲自去他的寓所通知他。”
  他淡漠地点了点头,脸色很难看。我猜想他已经到过现场了。我又一次郑重地告诉他:“你要是通知晚了,将军肯定饶不了你。”
  他赶紧解释:“唉,直到我亲眼看见尸体,死者身份才被确认。我是说,我真的不忍心到他住所去告诉他,他的女儿——”
  “是谁认出死者的?”
  “一个叫圣·约翰的中士,是他发现了尸体。”
  “他认识她吗?”
  “案发前他们在一起值勤。”
  “噢,这么说,死者身份是确凿无疑了。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是我确认她的身份的。”
  “其实,不用看身份识别牌,她军服上就有她的名字。”
  “啊,这些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她的军装和身份名牌都被拿走了。”
  对这类事情人们都很敏感,好像脑子里天生就存着这种材料,所以一听到这些证词,看了现场,他就会自问:“这些材料有什么不大对头吗?”于是我问肯特上校:“内衣内裤呢?”
  “什么?噢……在那儿……”他接着又说,“通常他们要拿走内衣内裤,对吗?这就怪了。”
  “圣·约翰中士是怀疑对象吗?”
  肯特上校耸了耸肩说:“那就是你的任务了。”
  “啊,就凭圣·约翰这个名字,我们也得暂时把他列为可疑对象。”我对肯特上校说,“那边是我的连队呆过的地方,得尔塔连。”
  “我不知道你还当过步兵。”
  我点了点头,说:“有时候我觉得步兵更好一些,因为步兵和别的兵种不一样,内部不出坏蛋。”
  “坏蛋就是坏蛋,”肯特告诉我,“部队就是部队,命令就是命令。”
  “是啊。”这话说出了军事观念的精华。军令如山,无须探究为什么,只许胜不许败,这一警句很适用于战斗和大多数军事形势。但犯罪调查处的工作只能例外了,因为犯罪调查处的最终目的是查清事实真相,而要做到这一点有时就不得不违背上级命令,自行决定。这样做就不能很好地适应部队的要求。部队认为自己是个大家庭,家庭成员都信奉“兄弟皆勇猛,姐妹均贤淑”的信条。
  肯特上校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知道这个案子也许很复杂,不过也许不很复杂,也许是非军人干的,也许很快便可破获。”
  “噢,肯定是这样,比尔。我们两人的档案里都将会增加一封赞扬信,然后就是坎贝尔将军邀请我们赴鸡尾酒会了。”
  肯特看上去满睑愁容,他说:“啊,坦白地说,我无法推卸责任,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而你就不同了。只要你愿意,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事,然后上级就会派另一个人来。现在你碰巧来到这儿,又碰巧是特别犯罪调查人员。我们从前合作过,我希望我们再次合作。”
  “可你连杯咖啡都没给我喝。”
  他狞笑了一下说:“咖啡?见鬼,我还想喝酒呢。”他又加了一句:“这个案子办好了你可以得到晋升。”
  “如果你说降级,那倒可能;要说升级,我已经没地方可升了。”
  “对不起,我忘了。这制度太不合理。”
  我问他:“你会再升一级吗?”
  “也许吧。”他看上去有点忧虑,好像梦中见到的闪闪发光的将军星突然消失了一样。
  我又问:“你通知此地的犯罪调查处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啊……反正本案不会由他们处理……天哪,我是说,受害者是基地指挥官的女儿,而且犯罪调查处的头头鲍尔斯少校又认识她,在这儿人人都认识她,所以我们必须让将军知道,我们是找了福尔斯彻奇最有才能的人来——”
  “你想用的词可能是‘替罪羊’吧!但是,好吧,那我要告诉我在福尔斯彻奇的上司,本案最好派个特级侦查员,但我本人现在还不知愿不愿干呢。”
  “我们去看看尸体,然后你再决定。”
  我们向他的汽车走去。这时,我们听到基地的炮声(实际是放的录音),便停下脚步,转向炮声传来的方向。营房顶上的喇叭里传来了嘹亮的起床号声。我们行了礼。站在晨曦里的两位战士以军队的传统仪式行了礼。
  从十字军时期沿用至今的号声激昂高亢,回荡在兵营的各个角落。顷刻间,街道、营地、草地训练场,还有战旗升起的广场都被这号声唤醒了。
  号声渐渐消失了,我和肯特继续向汽车走去。他对我说:“哈德雷堡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可有一位战士却再也看不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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