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会报偿你的……”
  “这我相信,因为我已经向您说过,我是善于报复的。何况,老爹,您知道,”她说着,向他投去一道可怕的目光,“我有办法像剪烛花一样把艾丝苔从您这儿抢走。我了解这个女人。一旦这个小花娘让您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您比现在更少不了她罗。您付了我不少钱,你也不是轻易同意的。不过,无论怎么说,您是出了钱!我呢,也履行了我的承诺,是不是?那好,现在请您听着,我向您提一桩买卖。”
  “你说吧。”
  “您把我弄到夫人那里当厨娘,雇佣期限为十年。我拿一千法郎的押金,您再提前支付我最后五年的工资(就算是给上帝的献金吧!)。一旦进了夫人家里,我就能叫她下决心作出以下让步。比方说,您叫奥古斯特夫人商店给她送一身漂亮的衣眼来,奥古斯特夫人熟悉艾丝苔的爱好和她喜欢的式样。您吩咐新的车马随从下午四点钟到门口伺候。您从交易所回来后上她那儿去,你们到布洛涅森林去散一会儿步。这么一来,这个女人就得说她是您的情妇了,她在全巴黎面前作了承诺……——十万法郎……——您跟她一起吃晚饭(我会做这些晚饭)。您带她去看戏,上游艺场,进包厢,这样全巴黎的人都会说:‘瞧,这就是那个老骗子纽沁根和她的情妇……’让人相信这一点,您不得意吗?——我是个好心肠的女人,您得到的所有这些好处都包括在头十万法郎内……您这样做,一星期之内,就会大有进展。”
  “我还得付习(十)万法郎……”
  “到了第二个星期,”亚细亚接着说,她似乎没有听见这句可怜巴巴的话,“夫人由于有了这些初步准备,就会下决心离开她的小房子,搬进您送给她的公馆里安身。您的艾丝苔又回到交际场合,又见到了她从前的朋友,她想炫耀自己,要为她的宫殿增添荣誉!这是自然的事……——再加十万法郎!——当然罗……这时候您成了主人,艾丝苔被拴住了……她成了您的人。剩下的便是小事一桩,由您来演主角了,大象!(他眼睛会睁得大大的,这个老色鬼!)这个嘛,由我来安排。——四十万……——啊,为了这件事,我的胖子,那钱您第二天给就行……这做法是不是挺诚实?……我相信您,超过您相信我。如果我今天就叫夫人作为您的情妇出头露面,影响自己的名声,接受您给她的各种东西,您将会相信我能叫她把大圣贝尔纳通道①让给您。可是这很困难,您瞧吧!……要叫您的炮兵通过,就跟首席督政通过阿尔卑斯山一样困难。”
  
  ①大圣贝尔纳通道:位于意大利和瑞士边境的阿尔卑斯山隘口,地形险要。一八○○年拿破仑曾穿越此山口。

  “那为习(什)么呢?”
  “她心里充满着爱,也就是你们懂拉丁文的人说的‘razibus’”,亚细亚接着说“她把自己看作萨巴②女王,因为她在为情人作出牺牲中已经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这类女人的脑子里就是装着这种想法!啊,我的孩子,说句公道话,这很不错!如果这个轻浮的女人到您身边后会郁闷得要死,我是不会觉得意外的,不过,使我感到放心的是,她的本性还是妓女,我这么对您说,是叫您要有勇气。”
  
  ②萨巴;公元前八世纪至六世纪阿拉伯西南部王国。

  “你有席(使)银(人)堕落的天才,”男爵静静地十分赞赏地听亚细亚说完后,开口道,“就像我有做银行心(生)意的天才一样。”
  “就这样说定了吧,我的小宝贝?”亚细亚说。
  “我缺(出)五万,而不是习(十)万!秦(成)功后的第二天我交付五习(十)万。”
  “那么,我要去干活了。”亚细亚回答……“啊,您可以过来了!”亚细亚恭敬地接着说,“先生将看到夫人已经柔顺得像母猫的背脊,说不定准备高高兴兴地接待您呢。”
  “去吧,去吧,我的号(好)心银(人)!”银行家搓着双手说。他向这个可怕的混血女人微微笑了笑,心里想:“钱多,真是不错啊!”
  他跳下床,走进自己办公室,心里乐滋滋的,重新操持他的那些巨额生意。
  对艾丝苔来说,纽沁根的这一决定比什么都更加可怕。这个可怜的风尘女子以维护自己的贞洁来维护自己的生命。卡洛斯称这种理所当然的自卫为“假正经”。
  亚细亚去向卡洛斯报告她刚才与男爵的谈话,以及从这场谈话中得到的好处。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不采取惯用的谨慎措施。卡洛斯听了勃然大怒,这怒气跟他本人一样可怕。他立刻坐上马车,放下车帘,叫马车一直开进艾丝苔家大门里。这个双料的两面派上楼时还气得面色惨白,他就这样出现在可怜的姑娘面前。她站在那里,一看见他,两腿就像断了似的,跌坐到一张扶手椅上。
  “出了什么事,先生?”她手脚颤抖着对卡洛斯说。
  “欧罗巴,你先出去一下。”卡洛斯对女佣说。
  艾丝苔望着这个姑娘,那目光就像杀人犯要把孩子从母亲怀中夺走并杀死时,孩子向母亲投去的眼神。
  “你知道你要把吕西安送到哪里去吗?”卡洛斯与艾丝苔单独在一起时,他开口问。
  “哪里去?……”艾丝苔轻声说,大着胆子瞧了她的折磨者一眼。
  “就是我出来的地方,我的宝贝。”
  艾丝苔满面通红地望着这个人。
  “苦役犯监狱。”他压低嗓门加了一句。
  艾丝苔闭上了眼睛。她两脚伸开双臂下垂,面色惨白。卡洛斯拉了铃,普吕当斯走进门来。
  “把她弄醒过来。”他冷冰冰地说,“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等待着,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普吕当斯——欧罗巴不得不过来请“先生”把艾丝苔抱到床上去。他身强力壮,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必须弄来强效药剂才能使艾丝苔恢复知觉,重新感受到她的痛苦。一小时以后,可怜的姑娘能听人讲话了。这个噩梦般的人坐在床边,令人头晕目眩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对方,就像两股喷射出来的熔化的铅流。
  “我的小心肝,”他继续说,“吕西安正处在荣华富贵的生活和污泥浊水的火坑之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往这样的火坑里跳呢。格朗利厄家要这个亲爱的孩子弄一块价值一百万的地产,然后给他搞个侯爵的爵位,递给他那条唤作克洛蒂尔德的长杆子,他能沿着杆子往上爬,获得权势。靠着我们两人的努力,吕西安刚刚得到他母亲世家的庄园,古老的鲁邦普雷城堡。它并不太贵,只值三万法郎。但是他的诉讼代理人通过成功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另外一百万产业的协议,我们已经付了三十万。城堡,各项费用,还有付给那些帮我们搞些假动作叫当地人信以为真的人的赏金,剩下的钱全都花光了。我们确实还有十万法郎投在生意上,再过几个月,就能值二、三十万了,可是,总还得付四十万法郎……再过三天吕西安就要从安古莱姆回来。他到安古莱姆去是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是围着你的床褥转才找到财富的……”
  “哦!当然不是。”她说,以优雅的姿态抬起眼睛。
  “我问你:现在是恫吓男爵的时候吗?”他平静地说,“前天,你差点儿把他吓死!他读着你的第二封信,像女人似的昏了过去。你文笔很漂亮,我钦佩你。男爵要是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奔头?等吕西安成了德·格朗利厄公爵的女婿,走出圣托马—达甘教堂时,你若想跳塞纳河……那么,我的宝贝,我跟你手拉手一起跳下去。这也是一种死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宁愿活着,心里时刻这样想:‘这一辉煌的前程,这个幸福的家庭……’因为他将会有孩子——好几个孩子!……(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到伸手去抚摩他孩子们的头发时将感受到了快乐吗?)”
  艾丝苔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着。
  “嘿,看到这幸福的成果,你会这样想:‘这是我的作品!’”
  他停顿一下。这时候,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对一个绝望得要投水自尽的人,我就是试图这样来救他。”卡洛斯继续说,“难道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吗?你看我对他多么疼爱!只有对国王才这样忠心耿耿。我的吕西安,我已经给他加冕为王了!在我有生之年,即使再给我套上过去的枷锁,只要我想到‘他在参加舞会,他在宫廷里,’我觉得也会心安理得。即使我这个衰老病弱之躯受尽狱吏折磨,我的灵魂和思想也获得了胜利。你是一个可怜的女性,你爱他只是出于女性的本能!然而,一个妓女的爱情,如同所有其他堕落女人的爱情一样,大体上是一种成为母亲的手段,虽然天性注定你们这些人不会生育。万一有人在卡洛斯·埃雷拉教士的外衣下认出我原来是个被判刑的犯人,为了不连累吕西安,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艾丝苔显出惶惑的神态,等待这一答案。
  “嘿嘿,”他稍稍停歇一下,继续说,“我会像黑人那样一声不吭地死去。而你呢,你会用装腔作势的姿态,揭露我的踪迹。我要求你做什么啦?……重新穿上‘电鳐’的裙子六个月,六个星期,用这个手段搞它一百万……吕西安永远不会忘记你!男人每天早上醒来感到幸福,感到自己是富豪,就会想起给他幸福的人,他是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吕西安比你强……他最初爱上科拉莉。科拉莉死了。嗯,可是他没有钱为她安葬。他虽然是诗人,但没有像你刚才那样昏厥过去。他写了六首快活的歌,得了三百法郎,用这笔钱付了科拉莉的丧葬费。我有这几首歌,我都能背出来。那么,你也创作你的歌子吧:要快活,要狂热!要叫人无法抵挡,而且……永不满足!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再别通我说出……亲亲爸爸。再见……”
  半小时以后,欧罗巴走进女主人的房间时,看到她跪在一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前。那姿势就像最虔诚的画家画出的摩西在何烈山荆棘前的模样,那是为了表现摩西对耶和华全面深切的仰慕。艾丝苦念完了最后的祷词,便放弃了她的美好生活,放弃了她为自己赢得的名声,放弃了她的荣誉,她的美德,她的爱情。她站立起来。
  “哦!夫人!你永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美!”普吕当斯·赛尔维安对女主人无与伦比的美惊奇得高声叫起来。
  她迅速转动活动穿衣镜,好让可怜的姑娘见到自己的形象。姑娘的眼睛里还保留着一点点那正向天上飞去的灵魂之光。这个犹太女子的面颊焕发着容光,她的泪水湿透了睫毛,又被祈祷时火一般的情感烤干了。她的睫毛犹如夏日雨后的绿叶,纯洁的爱情的阳光最后一次使它熠熠生辉。双唇似乎还保留着呼唤天使时的最后表情。她也许在向天使倾诉自己清白生活的同时,向天使借来了殉道者的荣誉。总之,她的表情极为庄重,玛丽·斯图亚特向她的王冠,向大地,向爱情诀别时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
  “我多么希望吕西安看到我这样!”她说,情不自禁地闷闷地叹息一声,“现在,”她用响亮的声音说,“咱们开始寻开心吧!……”
  欧罗巴听到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如果她听到有人亵渎天使,她也会处于这种状态。
  “喂,你在这里傻看什么?难道我嘴里没有长牙,而衔着丁香花蕾吗?我现在只是一个卑鄙下贱的女人,一个妓女,一个骗子,我在等待大富豪的到来。那么,你去烧洗澡水吧,准备为我梳洗打扮。现在是中午十二点,男爵离开交易所后,肯定要到这里来,我要对他说我正等着他。我希望亚细亚给他做一顿好吃的晚餐。这个男人,我要叫他发疯……好了,去吧,去吧,我的姑娘……我们要乐一乐也就是说,我们要干活了。”
  她坐到桌边,写了下面的这封信:
  
  “我的朋友,您给我派来的厨娘要是过去从来没有伺候过我,我可能会认为您派她来的意图是使我知道您前天收到那三封信时昏过去了几次。(有什么办法呢?那天我情绪烦躁,我在回顾自己可怜的生活)。但是,我是了解亚细亚的真诚的,因此,我给您造成了某些的烦恼,我也不再为此而感到后悔了,因为这有助于向我证明,我对您来说是多么珍贵。我们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可怜女子就是这样:一丝真正的爱心比人家为我们花多少钱都要使我们感动。我一直害怕充当为别人炫耀虚荣的支架。我不能为您起别的作用,这使我感到烦恼。是的,虽然您作了动人的辩白,但我过去一直认为您是把我看作花钱买来的女人。然而现在,您将看到我是一个好姑娘,不过条件是总要乖乖地顺从我一点儿。对您来说,这封信是否能代替医生的药方,在您离开交易所后前来看我,就能向我证明这一点了。您将在我的门楣下找到用您的赠品装扮起来的一个女子,她自称永远是您的享乐工具。
                       艾丝苔

  在交易所里,德·纽沁根男爵是那样兴高采烈,心满意足,一副随和的姿态,跟人开了很多玩笑。杜·蒂耶和凯勒兄弟也在交易所里,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样快乐。
  “银(人)家爱向(上)我了……我们很快就要庆祝乔迁几(之)喜了。”他对杜·蒂耶说。
  “为这桩事,你花了多少钱?”弗朗索瓦·凯勒急促地问。据说,凯勒每年要为他的情妇科尔维尔夫人花销两万五千法郎。
  “介(这)位女子是个天席(使),她从来莫(没)有向我要过两里亚①的钱。”
  
  ①里亚: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杜·蒂耶对他说,“她们为了不向人家要钱,就给自己找个姑妈或母亲②。”
  
  ②妓女常常找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作为自己的保护人,称这个人是自己的姑妈或母亲。

  男爵从交易所到泰布街的路上,向他的仆人说了七遍这样的话:“你不能秋(抽)几下马禾(儿)吗?”
  他轻快地登上楼梯,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妇是那样漂亮,跟那些唯一关心的就是怎样把自己妆扮得艳丽的妓女一样。艾丝苔刚刚出浴,这鲜润芬芳的花朵,即使罗贝尔·德·阿布里赛尔③见了也要动心。艾丝苔化了动人的淡妆。一件黑棱纹紧腰身上衣,缀着粉红丝绸边饰,罩在灰缎裙子上。在后世的《清教徒》这部歌剧中,美丽的阿米戈④就是这身打扮。肩上垂下一条英国式织法的围巾,飘动着下摆。连衣裙的袖子饰着花边,将鼓起部分间隔开来,一个时期以来,体面的女子已将这种袖子代替了过分肥大的灯笼袖。艾丝苔用一个发卡将一顶马利纳软帽固定在她的秀发上,这顶被称作“狂人式”的帽子,摇摇欲坠,使她的头发显得蓬乱,没有梳理好,虽然她那清秀的头上一绺绺秀发之间的白色发缝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③罗贝尔·德·阿布里赛尔是本特弗罗修道院创建者,鼓吹禁欲,他与修女同睡一床而无越轨之举,自吹由此战胜了肉欲,因而也战胜了魔鬼。
  ④《清教徒》是意大利作曲家贝利尼(一八○一—一八三五)的最后一部歌剧,根据司各特的小说《苏格兰清教徒》改编,一八三五年一月二十五日在意大利剧院上演。阿米戈小姐扮演英王查理一世的遗孀亨利埃特。

  “夫人这么漂亮,而呆在一个过时的客厅里,让人多么不舒服,是不是?”欧罗巴为男爵打开客厅的门时,对他说。
  “那么,就到圣乔治街来吧!”男爵说,像一条狗见到一只山鹑那样站住不动。“天气很号(好),我们到香榭丽舍大街去散步吧。圣埃斯泰弗夫人和埃(欧)也妮一起,把你的衣物和我们的晚饭都盼(搬)到圣乔治街去吧。”
  “您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艾丝苔说,“请您称我的厨娘为亚细亚,称欧也妮为欧罗巴。自从我用了头两个仆人以后,所有服侍我的女仆,我都这样给她们起别名,我不想改变……”
  “阿(亚)细阿(亚)……埃(欧)罗巴……”男爵边模仿边笑,“你金(真)滑稽……想象力很丰富……我要吃多少顿晚饭才能想缺(出)开(给)一个厨娘起名叫阿(亚)细阿(亚)呀。”
  “我们的处境就是滑稽,”艾丝苔说,“您瞧,您能叫全世界供养您,而一个可怜的姑娘就不能让亚细亚给她饭吃,让欧罗巴给她衣穿吗?嘿,这只是一个神话!有些女人可能还吃整个地球呢,我只要一半就够了。就这么回事。”
  “圣埃斯泰弗夫银(人)金(真)系(是)了不起!”男爵看到艾丝苔态度变化,十分赞赏,心里这样想。
  “欧罗巴,我的好姑娘,我需要一顶帽子。”艾丝苔说,“我该戴一顶有花边的粉红里子黑缎女帽。”
  “托马夫人①还没有将它送来……嘿,男爵,快,卷起袖子!开始干您这个受苦的人,也就是幸运的人的活儿吧!获得幸福要付出代价!……您坐上马车,到托马夫人那里去一趟。”欧罗巴对男爵说,“你派仆人去取冯·博格赛克夫人的女帽……特别要注意的是,”她在男爵耳边说,“给她带回一束巴黎最漂亮的花来。现在是冬天,尽量要买热带花。”
  
  ①托马夫人:当时住在菲耶圣托马街的女帽商。

  男爵下楼吩咐仆人说:“去托马夫人的商店。”
  仆人将主人领到一家有名的糕点铺跟前。
  “我要去的系(是)一家女帽店,不系(是)糕点铺。”男爵说。他急忙来到王宫市场普雷伙夫人的店里,叫人给他扎了一束五路易的花。这时候,他的仆人去那家著名的帽店取帽子。
  一个只看事物外表的人在巴黎街头漫步,看到这家著名花店里的这些奇花异草和“欧洲人舍韦”酒家的时鲜时,心里一定会想:前来购买这些物品的是些什么样的狂人?只有舍韦酒家与牡蛎岩饭店才向人赠送真正的妙趣横生的《两世界杂志》①……巴黎每天都会产生一百多起纽沁根式的激情,它能被那些连女王都不敢享用的奇珍异宝来加以证明,人们将这些物品跪献给一些如亚细亚说的喜欢出风头的女郎。如果不说明这一细节,一个诚实的城里女子就无法理解大笔财富是怎样在这些女子手中花掉的。在傅立叶主义②体制中,这些女子的社会功能也许是补救吝啬和贪婪所造成的不幸。这种挥霍对社会机体来说,也许就如一把柳叶刀在血液过多的躯体上切上一刀一样。纽沁根为了培养这一私情,在两个月内已经花掉了二十多万法郎。
  
  ①《两世界杂志》,一八二九年创办的法国文史哲综合性期刊。巴尔扎克曾于一八三○至一八三二年间在该刊发表文章,以后因与该杂志社长布洛兹不和,便有时对该刊进行讥讽。此处意喻该刊并非真正妙趣横生。
  ②傅立叶(一七七二—一八三七),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他首次提出妇女解放的程度是人民是否彻底解放的准绳。

  钟情的老人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鲜花也就用不着了。冬天,逛香榭丽舍大街的时间是二点到四点。不过,艾丝苔倒可以乘马车从泰布街去圣乔治街,占据那“小小的宫殿”了。应该说,艾丝苔还从来没有被这样敬重和厚待过,她为此感到惊异。但是,她像所有那些忘恩负义的王族妇女一样,注意不流露出一丝惊讶。
  当你走进罗马的圣皮埃尔教堂时,为了使你欣赏这座最宏伟的教堂的宽阔和高大,人们让你看一尊雕像的一个小手指。这手指不知有多长,但你觉得这是一个逼真的小手指,对于那些细微的描述,人们有很多批评,但这种描述对于了解我们的风俗史来说是极为必要的。这里应该学习罗马导游的做法。
  男爵走进餐厅,情不自禁地要艾丝苔摸一摸窗帘的料子。这帘子呈波纹状,跟王家的一样阔气,用白色波纹绸衬里,边饰足以与葡萄牙公主的胸衣媲美。这料子是从广州买来的丝绸,中国人耐心地在上面画了亚洲的各种飞禽,极其精致,只有中世纪犊皮纸上的绘画或查理五世祈祷书上的画才能与它媲美,那本祈祷书是维也纳皇家图书馆的骄傲。
  “介(这)料子系(是)一位富翁穷(从)印度太(带)回来的,一尺①得及(值)两千法郎呢……”
  
  ①法国古尺,合一点二○米。

  “很好,挺漂亮!在这里喝香槟多快活!”艾丝苔说,“泡沫不会弄脏地面!”
  “哦!夫人,”欧罗巴说,“您看这地毯……”
  “我的朋友,介(这)地毯本来系(是)为托尔洛尼亚公爵②设计的。他嫌价钱太贵,我就开(给)您买来了,您系(是)一位女王嘛!”纽沁根说。
  
  ②托尔洛尼亚公爵(一七九六—一八六五),以其富有著称。其父为教皇庇护七世的金钱提供人。

  事情很凑巧,这块由我国最巧妙的设计师设计的地毯,恰好与中国丝绸窗帘的图案十分协调。墙上的绘画出自施奈尔和勒翁·德·洛拉之手,是一些淫乐的场景,从迪·索梅拉尔③那里高价买来的乌木雕饰使这些画面更加精彩醒目。这些雕饰组成护壁板,简单的金线适度地反射着光亮。其余部分,你们可以自己想象了。
  
  ③迪·索梅拉尔(一七七九—一八四二),著名收藏家。

  “您把我带到这儿来,真是做对了!”艾丝苔说,“我需要一星期才能习惯居住我的房子,而不显出新贵的样子。”
  “‘我的房子’!”男爵愉快地重复一遍,“那么,你接休(受)了?……”
  “当然啦,一百个接受,你这头傻动物。”她说着,微微一笑。
  “动物系(是)够……”
  “说说亲热话阿!”她接过话头,望着他。
  可怜的“猞猁”抓住艾丝苔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胸口:他有足够的动物性来感受这一切,但却傻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几(只)想说一句亲叶(热)的话!……”他继续说,然后带他的女神(他说“女营”)到卧室里去。
  “哦!夫人,”欧也妮说,“我可不能呆在这儿!你们想急于上床了。”
  “那么。”艾丝苔说:“对于这一切,我想一下子酬谢你……嘿,我的大象,晚饭后我们一起去看戏,我有多少天没看戏了。”
  艾丝苔正好有五年没进戏院了。当时全巴黎的人都去圣马丁门剧院看一出名叫《理查·德·阿尔林顿》①的戏。演员阵容强大,演出效果极为逼真。艾丝苔像所有天性纯朴的人一样,既喜欢领略那种使人吓得发抖的感受,也喜欢让自己洒下情意绵绵的眼泪。
  
  ①这是大仲马写的一出戏,于一八三一年十二月十日在圣马丁门剧院上演,获得成功。

  “我们去看弗雷德里克·勒迈特尔②的演出吧,”她说,“我很喜欢这个演员。”
  
  ②弗雷德里克·勒迈特尔(一八○○—一八七六),法国演员。

  “介(这)系(是)一缺(出)野蛮的戏。”纽沁根说。他认为在适当时候也该炫耀一下。
  男爵派仆人去剧院,将首场演出时戏台两侧的两个包厢租下一个。这又是巴黎一种奇特的事儿!当剧场因短暂的成功而爆满时,在开幕前七分钟,舞台两侧总还有一个包厢没有租出去。如果没有像纽沁根这样满怀激情的人来租用,剧场的经理就会把它留给自己。这个包厢跟舍韦酒家的时鲜一样,是对巴黎奥林匹斯山上心血来潮的举动所征的捐税。
  餐具就不用说了,纽沁根早就存放了三套餐具:大、中、小各一套。大套餐具用作吃餐后点心,包括大盘小碟,全是镀金雕花银器。为了不显得金银器堆满餐桌,银行家弄来一套萨克森式的轻薄精美瓷器,它比一套银器还贵。至于台布,有萨克森的,英国的,弗朗德勒的和法国的,都是锦缎花纹,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晚餐时,男爵尝到亚细亚做的菜,感到惊喜。
  “我介(这)回明白了,你为习(什)么叫阿细阿(亚细亚),”他说,“你做的系(是)阿(亚)洲菜。”
  “啊,我开始相信他爱我了。”艾丝苔对欧罗巴说,“他刚才倒说了一句像样的话。”
  “说了号(好)几句呢。”他说。
  “嘿,他比人家说的杜卡莱的味道更浓。”风尘女听到男爵不由自主说出这种庄重而天真的回答,笑盈盈地说。
  菜里放了很多调料,要叫男爵吃了消化不良,好让他吃完早点回家。因此,他在这里第一次与艾丝苔相见所得到的乐趣也就这么多。看戏的时候,他不得不喝一杯杯糖水,幕间休息时让艾丝苔一个人留在那儿。不知是预先安排还是巧合,杜莉亚、玛丽艾特和杜·瓦诺布尔夫人那天也来看戏。《理查·德·阿尔林顿》的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而且确实名不虚传,这种成功只有在巴黎才能见到。看了这出戏,所有男人都认为可以把自己的妻子抛到窗外去。所有的女人也愿意自己受这种不公正的压迫。女人们心里想:“这太过分了,我们只不过是让人家推来推去……不过,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然而,像艾丝苔这样的美人,像她这种打扮,她在圣马丁门剧院舞台两侧的包厢里大出风头,是不会不受惩罚的。所以,从第二幕起,在那两名女舞蹈演员占用的包厢里,就开始一阵骚动,原因是她们认出了这个无名美女就是“电鳐。”
  “啊,是她!她从哪里钻出来的?”玛丽艾特对杜·瓦诺布尔夫人说,“我还以为她投河淹死了呢……”
  “是她吗?我觉得她比六年前年轻和美丽了不知多少倍!”
  “她也许像德·埃斯帕尔夫人和扎蓉切克夫人①那样保养在冰块里。”德·勃朗布尔伯爵说。他领了这三位妇女在楼下的一个包厢里看戏。“这不是你们想送给我去欺骗我叔叔的那只老鼠吗?”他对杜莉亚说。
  
  ①扎蓉切克夫人,闺名亚历山德丽娜·佩尔奈,嫁给一个波兰人。后来这个波兰人投向俄国,成了沙皇驻波兰的少将。巴尔扎克在《禁治产》中用很大篇幅描写她,作为老年妇女善于保养的典型。

  “就是她。”女舞蹈演员说,“杜·勃吕埃尔,快到乐池那里去,看看是不是她。”
  “瞧她那副架势!”杜·瓦诺布尔夫人借用姑娘们常说的这个精彩句子,高声说。
  “哦!”德·勃朗布尔伯爵说,“她有权这样做,因为她是和我的朋友德·纽沁根男爵在一起。我去看看。”
  “难道是这个所谓贞德征服了纽沁根?三个月以来一直缠扰我们的就是她呀?……”玛丽艾特说。
  “晚上好,亲爱的男爵!”菲利普·勃里多走进德·纽沁根的包厢说,“这么说,您已经和艾丝苔小姐结婚了?……小姐,我是一名可怜的军官,您过去在伊苏顿把我从邪路上拉回来……我叫菲利普·勃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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