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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微妙抉择



  戴笠常对人说:“我不知会什么时候死、怎样死哩!”尽管他对蒋介石的崇拜和忠诚是实实在在的,他领导的军统在“纲领”中也明确:秉承领袖意旨,体念领袖苦心。但是,他的“不知什么时候死、怎样死”是包括不知蒋介石什么时候处决他的,所以他就及时行乐,从不刻苦自己。
  他一到西安,毛人凤即安排他在西安最豪华的西京宾馆住下。他素有“寡人好色”之名,毛人凤岂有不知,即派女特务钱静前去侍候。
  钱静是个很风骚而又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对于戴老板她崇敬已久,有此机会献身,她受宠若惊,见面即顶礼膜拜,献尽了殷勤,把戴笠侍候得惬意之极,令戴笠大有“春寒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劲头。
  这天早上,电话铃将沉睡中的戴笠吵醒了。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光胳膊来摸着了听筒,愤怒地责问:“是谁呀?”
  听筒里传来了毛人凤的话声:“雨农兄,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情况紧刍……”
  戴笠喝了一声:“说!”
  “啊……是这样的,刚才刘横波来电话,说胡寿山怒责了他,要他滚蛋……”
  戴笠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与我们何于?”就将听筒一扔。但他刚缩回手,电话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再次拿起听筒:“怎么搞的!”
  听筒里传来毛人凤紧张的话语:“雨农兄,请听我报告,胡宗南下令立即处决人犯……”
  戴笠这才大吃一惊:“啊!我……我马上去……你们来接我……”
  戴笠扔下了听筒,推推身边睡得正香的钱静:“喂!喂!快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为了讨好戴笠,钱静一连三个晚上献尽了殷勤,也着实辛苦了,所以睡意正浓。被戴笠推醒,她还撒娇:“干什么呀,不让人好好睡一会……”
  戴笠猛地一踹,赤身裸体的钱静,就从热被窝里滚到地毯上了。她实在太不了解戴笠了,还以为床第之间的风情可恃,要想撒点娇,但抬头一看已经坐起身来的戴笠那一副怒容,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爬起来披了件睡衣,就去将戴笠的衣服抱过来,并帮着戴笠穿上。
  戴笠匆匆着装后,也顾不得漱洗就要走。钱静还不知趣,上前拽着戴笠,还想来点浪漫动作,却被戴笠挥手推开,于是她可怜巴巴地追着喊:“大令!我在这儿等你,晚上早点回来……”
  戴笠站住了,回头冷笑道:“怎么,你不知我对女人只有一夜兴趣吗?西安这鬼地方找不出像样的女人来,才跟你多睡了两晚。你马上给我滚,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钱静惊呆了。她还幻想经过她三个晚上的竭力承欢,可以取得戴笠的欢心,把她带回重庆去,纵然不能成为“戴夫人”,至少也可以享受一个时期的得宠情妇地位,却不料这么快就被抛弃了!
  当她清醒过来,伤心得嚎啕大哭时,戴笠早已拂袖而去了。
  戴笠带着毛人凤和张倩乘车直奔胡宗南的司令部。沿途他连连催促司机“快!快!快”!轿车开到司令部附近,迎面来了两辆卡车,上面载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这就是解押六名嫌疑犯赴刑场执行枪决的行刑队。因为六名嫌疑犯都受刑过重,不能站立,所以都坐在车斗里,不露痕迹。
  戴笠的轿车与两辆卡车错车而过,阻止行刑的计划实施真所谓“失之交臂”。等他带着毛人凤和张倩走进胡宗南办公室,尚未开口,胡宗南似乎未卜先知,朝他摊着双臂耸耸肩:
  “嘿嘿,你来迟了,人犯已经处决了!”
  戴笠跌坐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胡宗南还椰份对方:“怎么了?要不要我传令军医处派个军医来给老弟诊治一下?”
  戴笠忍无可忍了。他蹦起来指着胡宗南大叫:“寿山!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吗?你将党国大事当儿戏,何以对恩师蒋校长!”
  胡宗南强词夺理:“是你说的——他们都是打入我司令部的匪特,我杀他们有什么错?”
  戴笠质问:“你把人都杀掉了,还怎么能找出泄漏军机之人?找不出泄漏军机之人,隐患没有排除,你岂不是会再蹈覆辙!你自己也说,军国大事系于一身,怎么可以如此蛮干呢?”
  胡宗南已被质问得理屈词穷,但他还不肯认错:“该杀的杀了,该抓的还可以继续抓!”
  戴笠恨不得将胡宗南暴打一顿!但是他不敢也不能,于是又忍气吞声地说:“唉!寿山已,彼此都不要意气用事了,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商量善后吧。”
  胡宗南就此下台阶:“这倒是句正话。”他拉着戴笠并肩坐在沙发上。
  戴笠指出:“这个泄漏军机的人,一定是埋藏很深的敌人。如果不及早挖出,将来一旦与共军开战,那是很危险的。”
  胡宗南承认:“的确十分严重。但是,又怎么能把他找出来呢?”
  戴笠说:“要想找出这个人,你得答应我派人到你的司令部来查找。”
  胡宗南的确感到事态的严重,也就不再坚持拒绝军统的人进入他的司令部了:“好吧。但是,你派来的人只限于查找走漏军机的人,不得插手其他任何事。”
  戴笠毫不含糊:“大哥有言在先,兄弟决不插手大哥的事。”
  胡宗南有点敏感,却也不无玩笑地指指张倩:“你大概不会派她来吧?”
  戴笠点点头:“正是她——军统西京站长兼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张倩!”
  胡宗南眉头一扬:“啊嗬,头衔不少啊,我要再加一个,三顶官戴,你扛得动吗?”
  张倩立正答道:“有胡长官提携、指导,部下决不辱命。”
  “噢——!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就会答应用你?”
  “上次见面就知道胡长官已经接受了我。”
  “何以见得?”
  “胡长官运筹帷幄,部下是好战分子,必能配合默契!”
  胡宗南哈哈大笑:“张倩!张倩!你果然有点鬼灵精!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人实在太多了,你敢乒乒乓乓地跟我对着干,倒也挺有点刺激性。可是我要告诫你啊,小心我的手枪走火!”
  “那是部下命该如此!”
  胡宗南拿起了电话,接通了参谋长罗泽闿:“我任命张倩为情报处副处长,即日到差。请你办理手续,并马上带她去各处与大家见见面,然后召集情报处全体人员当众宣布任命。”放下电话,他对张倩说,“张副处长,你这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谢谢长官……”
  “你记住:凡我部下都称我‘先生’。”
  “是——先生!”张倩敬礼告退。
  胡宗南看着张倩走出去后,笑着对戴笠说:“倒也秀外慧内啊!”
  戴笠叹了一口气:“寿山兄,我知道你为什么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把张倩派来,是对你施了‘美人计’吧。其实你我兄弟,要真有那意思,何必不明言呢?人凤可以作证:张倩做得很,多少财阀、大员她都不屑一顾哩!”
  胡宗南讥讽道:“所以你才无可奈何地放了她个外任!”
  戴笠脸一红,打着哈哈说:“是啊,成天在眼前晃,吊着胃口,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胡宗南挥了挥手:“算了吧,你是缺女人的吗?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找个正经的成家吧,打游击于人于己都有害无益。”
  戴笠点点头:“谨遵教诲了。”他换了话题,郑重其事地说,“寿山兄,张倩是很机敏、干练的人,对党国无比忠诚,在军统建立了不少奇功,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人。兄弟可以向大哥担保!这些年兄弟从未向大哥求什么事,这一回兄弟要拜托大哥,对张倩善待之!”
  胡宗南却说:“雨农,你我交情归交情,在用人上我要亲自观察、考核。她若真是个人才,不用你叮咛,我会珍惜、重用的。”
  戴笠点点头:“也好——我相信你最终会珍惜、重用她的。”
  “但愿如此!”胡宗南虽嘴上这么说,但他对张倩的印象,已经从当初的鄙视、排斥,改变为颇为欣赏和能够接受了。这虽然有与戴笠关系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张倩的言行,使他刮目相看了。
  张倩从胡宗南办公室走出来,在过厅里撞上了从休息室出来的秦进荣,她一下子愣住了。
  秦进荣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见了张倩,也不免微微一怔。佃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远远伸着手走过去:
  “大姐!幸会,幸会!”
  张倩这才回过神来,忙握住了秦进荣的手:“唷!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去了军校,也不打声招呼,节假日也不来看我!”
  秦进荣笑道:“真是倒打一耙!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知道你在哪儿?我去军校是受训的,又不是当官。你不说去看望我,照顾我一点,反倒说出这样责备我的话来!”
  张倩被说得直认错:“啊,那倒是我不好了!你不知道我这阵子有多么忙!现在好了,基本安定下来了,以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照顾你的,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一定替你办到……”
  她始终握着他的手,他又不好收回,只得悄悄说:“那边卫士在看着我们哩。”
  张倩扭头一看,果然有个站岗的卫士在看着他们,于是一笑,放开了手:“别管他——少见多怪的……这样吧,回头我办完了事,就接你去我那儿,我们好好叙叙。”
  “啊,这可不行。”秦进荣说,“我在这儿还有任务,不能自由行动的。”
  张倩这才猛然醒悟,四下看看,眨着眼间:“对呀!你……不在军校受训,怎么会在这儿?”
  秦进荣举举手里的文件夹:“胡先生召我来帮几天忙。”又指指那间休息室,“就住在那间房里。”
  张倩情不自禁地再次握住了对方的手:“啊!那太好了!我也调到司令部来了……这样吧,你我都先去忙正事,回头我来找你,咱们好好聊聊。”
  “好的。”秦进荣点点头,朝胡宗南的办公室走去。
  张倩一直看着秦进荣的背影消失,才回过神来。
  她这一一阵子确实太忙了,一下子要接两个职务,准备、交接、理顺,都是极繁重的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个人的事。现在偶然与秦进荣相遇,又勾起了她的心事。
  她在想:“啊,他晒黑了一点,但显得更英俊,更有男子汉气概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油然而生,“这个小男人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无论如何要控制到手的!”
  她可谓见多识广,但只有这个男人的形象留在她心中,时时刻刻浮现在她眼前。她曾几次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感情是微妙的,她不可能找到答案。她似乎也已意识到自己这样痴迷,并不符合她的个性,而且很可能带来恶果,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只要一见到他,或者想起他,就不免萌起“应该有个归宿了”的念头。她甚至曾经设想过和他组织起一个家庭会是什么样子。这虽然还是很遥远的事,但每一想起就很激动。现在这种念头又浮现在她眼前了。
  罗泽闿显然不肯劳苦自己,他已将司令部八大处长召到他的办公室。张倩一到,他即向八大处长作了介绍,并说明胡宗南的任命,要求各处予以配合。
  胡宗南已在军队中形成派系,他用的人,大多是跟过他许多年的老部下了。这些人很抱团,对外来者是极排斥的。然而罗泽闿已说明了胡宗南的口谕,众人不敢不服从。再加之胡宗南与戴笠的交情之深,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大家也不敢怠慢张倩。
  彼此客气了几句,罗泽闿便带着张倩,来到情报处,将处里的各级军官召集起来,宣布张倩即日到差,要求众人一致服从其调遣。当时刘横波受责的情况,已在司令部传开,大家都以为张倩是来取而代之,也就不敢不服从。
  这对于处境尴尬的刘横波,不啻迎头一盆冷水。他私下问罗泽闿:“参座,我是不是该回家去避些日子了?”
  罗泽闿却安慰刘横波:“先生盛怒之下说的不过气话,至今没有明确指示,说明事情尚有转机。这时你若退缩,张倩岂不更加得逞,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于你太不利了。不管她,你还在处里主事,你还是处长,她干什么就不得不与你商量。”
  刘横波虽点头称“是”,但心里难于振作,也不敢见人,所以张倩跟他说什么,他都支吾其辞。张倩看他这样,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干脆干什么也不跟他商量了。
  张倩决定直接去找罗泽闿商量审查可疑人员行动。
  张倩不是不清楚,她虽然是胡宗南亲自委任的副处长,但胡宗南的势力对她仍旧会持排斥态度。罗泽闿在司令部里,应视为胡宗南势力的代表,对她也只会是表面的客套。但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去找罗泽闿,因为经验告诉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往往万事亨通。
  女人跟男人打交道,似乎比较容易“沟通”。不管是否相识,男人总会给女人提供一些方便。如果女方年轻而又有张漂亮的脸蛋,那么,提供的“方便”就会更多些,甚至放弃办事的原则,这其中并没有明显的意图,实际上也是无偿的。这似乎是天经地义,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已形成无可厚非的“共识”。
  张倩果然受到了罗泽闿的殷勤接待,但这并非仅仅出于上述理由。
  作为西北王胡宗南的幕僚,罗泽闿不能不谨小慎微。胡宗南需要的是忠诚而不是“智谋”,因为胡宗南自认为自己的聪明已经完全够用了,不再需要别人的主意来补充。罗泽闿能在他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幕僚,就在于执行他的意旨“不折不扣”。
  张倩是胡宗南亲自交给他安排协调的人,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他颇为诚恳地说:“张小姐,你有什么事要我为你效劳吗?”
  张倩十分可爱地嫣然一笑:“参座,我个人将来少不得有求于您。但现在我们同为党国效劳,就难分彼此了。”
  罗泽闿不禁佩服了张倩的能言善辩:“那么请张小姐指教吧。”
  “参座,我认为要想查清军机泄密事件,必须将接触此次行动计划的人逐一审查!”
  罗泽闿苦笑道:“那天参加会议的人,都是师以上的高级将领,这些人对党国的忠诚,我相信是毫无问题的。如果要逐一审查高级将领,恐怕胡先生也不会答应吧。”
  张倩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将有军事行动了,司令部总有哪个部门参与部队的调动,这些人也就无形中得知了军事行动计划。我想请参座指示出有哪些人接触了这次的军事行动。”
  罗泽闿一边思索一边说:“唔……要说部队有行动,司令部当然会有一部分人参与其事。譬如参谋处第三科是主管部队作战的,每当部队有行动,第三科就要根据部队的运动调整地图上部队的标记,制定出几套作战方案,同时要与各部队保持联络,掌握部队备战和运动的情况……但是,目前我部是在对日作战防卫之时,部队调动及修改攻防计划是常有的事。这一次因为是秘密军事行动,我并没有向参谋们透露意图,只不过指示他们去做工作而已。”
  张倩指出:“尽管没有说明,但根据部队的集结、运动的方向,还是有可能猜出意图的。我军与共匪对峙,是十分敏感的,这就更容易使接触的人意识到军事行动的目的。所以,我认为第三科的人都有审查的必要。此外,经手通讯联络的人,也要进行审查。”
  罗泽闿一惊:“什么——连接触通讯联络的人也要审查吗?那至少要牵连五六十人!如果弄得人人自危,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倩却强调:“不挖出隐藏很深的敌人,后果更不堪设想!参座放心,我会把这些人过过筛子,然后重点审查一部分人就行了。”
  事关重大,罗泽闿也拿不定主意。他以为既然胡宗南同意张倩全权负责审查此事,就不能拒绝她提出的要求。他只提出了软弱的要求:“我希望你尽可能做得平和一些,犹如和风细雨一般,不要使事态扩大。”
  张倩回答:“参座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们正谈着,刘志宏喊“报告”进来,交了文件,便敬礼退出,对坐在一旁的张倩视而不见,倒使张倩颇为尴尬。
  罗泽闿说:“据说当初是你率服务团来西京的,后来先生决定解散了,有一部分青年留在部队里服务,这个刘志宏就是其中之一。不知你还认识吗。”
  张倩点点头:“啊,是的……”又含糊地说,“当时相处的时间不长,人数又多,又隔了这么长时间,大概彼此都印象模糊了……”
  “这些青年都很能干,品质不错,很得力哩。我们先生很爱惜人才,这是其事业成功的一大原因。”
  张倩忽然想起了秦进荣:“秦进荣大概是先生最赏识的青年吧?”
  “是的。虽然这其中包含了先生与他的父亲过去的交情,但秦进荣也的确是这些青年中的佼佼者。他最近给先生当翻译,那一口流利的英语,连经国先生都很称赞哩。”
  张倩听了,犹如在头顶响了一记炸雷!
  “参座!您是说他……秦进荣也参加了这次的军事会议?”
  罗泽闿看看对方的态度,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被“有心人”听去,而且意识到很可能会因此引起极大的麻烦:“啊,张小姐,秦进荣可是先生宠信之人,你可不能瞎怀疑啊!”并警告道,“先生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谁要惹了他的人,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啊!”
  “噢——!先生竟如此护短吗?”
  “唉呀,你快别这么说啊!”罗泽闿甚至惊慌起来了,“你这话要被先生知道,连我也要倒霉的呀!”
  张倩一笑:“说句笑话,谁会当真?”
  罗泽闿却说:“无心之言就怕有心之人听见。张小姐,实言相告,在这个环境里,搬弄是非的小人还是有的,如果你的无心之言,被他有心听去,再经一番艺术加工,那就太精彩了,传到先生耳里,能有什么结果呢?”
  “先生不是明察秋毫吗?”
  罗泽闿嘿嘿一笑:“人言可畏,又云小心无大错,何必找不自在呢?”
  张倩一笑:“承教了!”
  张倩没有在司令部停留,径直回到西京站。在这里,已经为她布置了一套住房。她进门就扑在床上,静默有顷。
  当她确信自己平静了,这才翻过身来,端掉了鞋子,平躺在床上,有条理地思考着刚才偶然听到的事。
  对于秦进荣,她曾经由爱到怀疑,以至既爱又疑。服务团解散后,秦进荣被胡宗南保送去军校受训,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尽管这样他们将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分离,但她认为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在西京要打开局面,必定要忙一段时间,很难挤出时间来处理个人的事,所以他去受训,正好是个空档。再者,她还以为他去受训了,进入了新的环境,众所周知,军校犹如蒋介石的近卫军,在这个环境里,他的思想会受到一定影响,清洗掉“左”的倾向,应该对他是有益的。当然,一段时间的分离,如果再重逢,关系将从零开始。但她有信心,只要自己愿意,终究不会落空的。
  然而现在竟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了!
  军机泄密,所有知情人都应是被怀疑对象,秦进荣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重点!
  她曾经对秦进荣进行过试探,却没有结果。然而正因为没有结果,她才对他更加不放心了。
  她并不怕证实他是共产党分子。她只要求他放弃信仰,不求过多。因为如果逼他自首,逼他交出组织和出卖同志,他若不肯,那必会皮肉受苦;他若答应了,又将证明他是块“软骨头”,而这种人是她最鄙弃的,怎么能设想跟一个没有骨气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确信凭自己在军统中的地位以及与戴笠的关系,她包庇一个无害的共产党分子,还不至于被追究。
  关键在于她必须真正弄清他的身份!她再爱他,也不能跟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生活在一起!
  现在这个问题又突出出来了。
  她不得不权衡自己该怎么办。
  当然,她愿意冒一定的风险去弄清事实。这“风险”就是因对他审查,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化,或说是划破一道裂痕。她明白有了裂痕,就算有天公的妙手,也不能愈合得没有一丝半点儿印迹,这印迹将成为今后共同生活中无法磨灭的遗憾!
  假如审查证实他果然是共产党分子,而且已经干了一件破坏重大军事行动计划的事,那么,就不是她所能包庇的了,必须将他逮捕,解押到总部去受审,这就无异于将心爱的人送上断头台!
  如果她要满足私欲,那就只能装聋作哑。既然她是主持破案者,如何进行工作,由她说了算。只要她不提出这点可疑,她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
  也许会因此不能破案。但这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她有许多借口,最有力的一条,便是胡宗南擅自处决众多嫌疑犯,把“线”掐断了。这样,任何人也不能指责她无能。
  这似乎是可行的办法。
  然而她又不能不问自己:这样做我又得到了什么呢?即使最终得到了心爱的人,但这个人身份不明,结果是同床异梦,这又如何谈得到爱和情呢?
  自从参加军统,她发誓要效忠党国,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尽管戴笠站污了她的清白,但这些年戴笠对她也是始终有情有义,并非只把她当个玩物,她也实在无可埋怨。现在自己竟为一个不明身份、也不爱自己的人,放弃了事业,背叛了党国,难道是明智者所为?
  这次突破了袁高参,戴笠许诺“黄金千两,官升三级”的。她原已有少校军衔,再升三级,即是少将了。但在国民党军界,将级军官必须经军令部正式委任,否则不予承认,所以戴笠先付给黄金于两,让她暂时戴上上校军衔,并当众说回重庆后即可办理手续,正式委任少将。她相信这决不虚假,因为戴笠有随时面见蒋介石之便,而且有求必应。再说军统是单独组织,不像军队那么复杂,只要戴笠能摆平,封个官又算得了什么!但这对张倩来说。却是无尚光荣——她将成为军统中惟一的女将军!
  她决不能以个人私欲而背叛党国!
  她起身点了一支香烟,在房里吸着烟踱来踱去——她还要再考虑一番。
  是的,现在自己金钱、地位都有了,然而,这除了满足虚荣外,又有多大实际意义呢?人生一世,究竟图什么呢?换言之,高官厚禄的竞争,又为的是什么呢?生活是最实际的,人不能只生活在虚伪之中。
  她并非今天才“动了几心”,几年来她一直想成个家,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她认为“家”与事业并不矛盾,她会处理得很好的。但是她却始终为“不得其人”而苦恼。现在,好容易发现了这么一个合乎于自己理想的人,却又要亲手送入虎口,这难道是明智之举?
  于是她考虑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决定去见戴笠,说明情况。
  戴笠听了张倩的报告,似有所悟:“啊,我想起来了——胡寿山上次去重庆,特地跑来找我,要求调查秦进荣的情况。”他又笑了笑,“看来胡寿山粗中有细,用人还是谨慎的。你现在也只不过是怀疑,不可轻举妄动啊!”
  张倩很坦白地说:“副座,部下对您可以无话不谈——秦进荣是部下很中意的人。但是,部下不能因个人私欲而贻误党国大事,所以先舍私为公,将怀疑向您报告。当然,现在还是怀疑,但毕竟只有‘是’与‘不是’两种可能。如果最后证明‘不是’,皆大欢喜,部下将恳请副座为部下证婚,料想副座不会拒绝;如果证明‘是’,那么,部下请求副应网开一面,将人交部下监管,如何?”
  戴笠瞠视张倩有顷。
  “唉呀,倩倩!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啊!你这样,难道就不怕我吃醋吗?”
  张倩一笑:“副座说笑话了。以副座之尊,不知多少女子顶礼膜拜。张倩既不温柔,又不会奉承,哪里就在副座眼里了。”
  戴笠叹了一口气:“你哪里知道,非我爱拈花惹草,实在是看破了虚情假意!不错,如今只要我愿意,凡我见到的女人,都可以任我随心所欲。但是,那是冲着‘戴老板’来的,跟她们上床,她们想到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身上的光环和这光环之下的荣华富贵。那么,一旦我失去了光环,这些女人便会回避不迭了!试问,跟这些女人,我能有情有义吗?所以,她们羡慕光环,我就让她们进光环来参观一下,然后‘请便’!”
  张倩认为戴笠的确看得很透彻,她劝慰道:“人有贤愚不等,副座最终会得到有情有义的丽人的。”
  戴笠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抱些幻想了。好吧,好吧,我戴笠虽杀人如麻,却也有成人之美之心。如果证实秦进荣真是共产党派来的坐探,挖出来了,排除了隐患,也算了却一件事,生杀予夺,由你处置!”
  “君无戏言!”
  戴笠哼了一声:“我戴某人现在也算个人物了吧,要不要我写个字据?”
  “请原谅,实在是事关重大……”
  戴笠又呼了一声:“今天,我戴老板说是黑的,就没一个敢说是白的。就是委员长怪罪,我也敢扛住。倩倩,你放心按你的意思去做吧,只要我还活着,塌天大祸我替你扛,有谁敢说上半个不字,我叫他死于非命!”
  张倩知道戴笠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如此思宠,她自然很感动:“副座知遇之恩,张倩虽死难报,但也清副座放心,张倩无论于什么,决不背着副座。”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这就足够了。”又说,“我们去见胡寿山,看他说些什么。”
  戴笠又叫上毛人凤,三人一同去胡宗南官邸,以辞行为由,和胡宗南谈起来。
  胡宗南听戴笠说要走,颇感意外:“我还说等送走了经国先生和盟军,我们兄弟俩好好聚一聚,怎么说走就走呢?”
  戴笠苦笑摇头:“我是重任在身,概不由己啊!据那个袁高参透露,卫立煌在这里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时,与共匪暗中勾结,将大量物资弹药悄悄送往延安!过去我们也有所风闻,但没有证据,校长知道后,为防范起见,准备调他去任远征军司令长官,现在他已经在重庆等候任命了。兄弟要赶回去向校长报告,阻止军令部发布任命!”
  胡宗南叹了一口气:“卫俊如(卫立煌字)怎么搞的嘛!他虽不是黄埔系的,但校长待他不薄,怎么可以这样胡来呢?”
  戴笠说:“难怪校长只重用黄埔系将领,杂牌将领实在太不可靠了。”
  胡宗南摇了摇头:“雨农,据我所知,你从黄埔六期毕业后,曾在卫俊如手下服务的。既是你的老长官,多少总要关照一些的呀。”
  戴笠点点头:“在向校长报告时,我会掌握分寸的。不过……老长官也罢,总还是以对校长的忠诚为主,这个原则是不能放弃的。”
  胡宗南听了,盯了戴笠一眼:“雨农,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戴笠尴尬地一笑:“什么也瞒不了老兄!”他示意张倩取出一张《西京日报》放在茶几上,他指着头版的一幅照片问:“请问寿山兄,此人是谁?”
  胡宗南先看了戴笠一眼,然后才去看戴笠所指。原来这是一幅胡宗南在机场欢迎美国军事考察团的照片。照片中是胡宗南与霍克在握手,秦进荣站在一旁当翻译。戴笠的指头,正指着秦进荣。
  胡宗南看了一愣,他预感到出了什么问题。但在他抬起头来时,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
  “啊,他叫秦进荣。”
  “您的侍从参谋?”
  “不,他在军校受训,我召他来当翻译。”
  “那么,那天军事会议他也在老兄身边当翻译吗?”
  “是的!”
  “这……”
  胡宗南勃然站起:“雨农,有话不妨直说——你是不是对秦进荣有什么怀疑?”
  戴笠起身,将胡宗南接在沙发上:“老兄,何必这样大的火气!归根结蒂,我们都是在为校长的事业效犬马之劳……”
  胡宗南一挥手,反将戴笠读得倒在沙发上:“你不要自以为是校长的亲信,事事拿校长作法。我胡宗南蒙校长知遇之恩,有生之年,尽是报德之时,岂能以私情而误了校长的大事!不错,秦进荣是我留在身边当翻译的,但是,尽管我用人不疑,却也知轻重而有所防范,我命我的随从副官和卫士暗中监视着他,在盟军到来前夕至今,秦进荣没有走出过司令部,甚至没有下过办公楼。他没有接触过侍从副官尤德礼以外的人,没有使用过电话,试问,他怎么可能泄漏军机?”
  胡宗南说得慷慨激昂,听得三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胡宗南坐了下来,以缓和的口气说:“雨农,我理解你们——干你们这一行必须多疑。但是,也不要捕风捉影,搞得草木皆兵。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须知要得人心,那不是做一两件事就可以办到的;所谓‘失人心者失天下’。而失人心就只要一两件事就行了。我们为校长打天下,也要为校长得天下,这其中包括得人心啊。”
  戴笠无言以对了。
  回到西京站,戴笠对张倩说:“胡寿山是很固执的人。秦进荣你不要去碰他——至少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不能去碰他。”
  张倩倒被刺激得兴奋起来:“老板放心,终有一日我要让胡宗南无话可说!”
  戴笠叮咛:“我和人凤明天一早就走了,远离西京,所谓远水下救近火,你是孤立的,跟胡寿山打交道要特别注意分寸啊!”
  张倩倔强地说:“为了党国的利益——领袖的江山不移,我是不在乎胡宗南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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